現代快報訊(記者 陳曦)今年是唐圭璋先生誕辰120周年。唐圭璋被稱為“詞林宗師”“學界泰鬥”,其學問、建樹,有目共睹,特别是他的《全宋詞》,舉一人之力,積十年之功,更是永遠嘉惠學林。
11月6日至7日,由中國韻文學會、南京師範大學主辦的“紀念唐圭璋先生誕辰120周年暨詞學國際學術研讨會”在南京師範大學随園校區舉行。來自美國、日本以及國内數十所高校和科研機構的近百位學者參加了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會議研讨。在衆人的深情追憶中,一代詞宗“專于業、深于情”的形象在人們腦海中複活。
△與會學者合影
唐圭璋(1901—1990),中國當代著名詞學家、文史學家、教育家、詞人。1928年畢業于國立東南大學中文系,曾任中央大學、金陵大學中文系教授。1949年後,曆任南京大學、東北師範大學、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唐圭璋先生終生緻力于詞學研究,編著有《全宋詞》《全金元詞》《詞話叢編》等,著有《詞學論叢》《唐宋詞簡釋》《宋詞四考》《宋詞紀事》等,在當代詞學領域矗立起一座巍巍豐碑。
哲人雖遠,典範長存。6日上午的開幕式上,中國宋代文學學會會長、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莫砺鋒在緻辭時說:“如今我們要想改良學風,最可行的途徑就是回歸傳統、效法前賢。今天有這麼多唐門弟子及學界新秀在這裡濟濟一堂,隆重紀念唐老,深情緬懷唐老,其實質就是呼喚傳統的回歸,呼喚唐老以及與唐老為道義之交、文字之交的前輩們所創造的風清氣正的學術風氣的回歸。正是在這重意義上,我願意對唐老說一聲:魂兮歸來!”
“環顧海内詞林,并世能有幾人”
“以一人一手之功,由博返約,鈎沉探微,完成《全宋詞》《詞話叢編》等十幾部宏偉著作,環顧海内詞林,并世能有幾人?經曆八年抗戰,十年浩劫,國難家愁集于一身,而筆耕不辍,毅力驚人,并世又有幾人?著作等身,聲華日盛,而樂于稱揚師德,獎勵後生,自視常若不足,更是并世學者中所少見的。”唐圭璋老同學王季思先生對唐先生的這番“蓋棺定論”可謂中肯。
△唐圭璋先生
△與弟子交流
“環顧海内詞林,并世能有幾人?”在後輩學人莫砺鋒的眼中,“即使說‘并世僅有一人’也并不過份。”
“編纂一代文學總集,茲事體大而難成。”莫砺鋒說,清康熙朝編《全唐詩》時,已有胡震亨《唐音統簽》與季振宜《唐詩》的良好基礎,但仍由官方出面動員學者十餘人,費時一年半方成。宋詞的作品總數雖然隻有唐詩的五分之二,但是唐老以一人之力編成《全宋詞》,接着又編成《詞話叢編》《全金元詞》,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唐老平生屢遭動亂,堪稱東西南北之人,身體又很瘦弱,他竟能在既無經費支撐、又無團隊協作的情況下毅然完成數部大書之編纂,這種大智大勇完全是源于對傳統文化的熱愛,源于對國家民族文化事業的責任感,這是唐老公德之荦荦大者。”
莫砺鋒的授業恩師程千帆與唐圭璋同出詞曲大師吳梅門下,是以莫砺鋒對唐圭璋執弟子禮。唐圭璋作為現代宋詞研究的開山祖師、宋代文學研究的創始者,其學術成就嘉惠學林,沾溉一代,無需贅言,但更令莫砺鋒景仰的,是唐先生學術成就背後的德行。
“唐先生年幼失怙,24歲入贅尹家,與妻子尹孝曾伉俪情深。可惜天公不作美,12年後尹夫人因病逝世,留下三個年幼的女兒。尹夫人臨終前叮囑他:他日再娶,切莫虧待三女。唐先生回答:不再娶,不就不虧待了嗎?此時的唐先生年方36歲,但他一諾千金,從此獨身54年,直至90歲離世。”以莫砺鋒的看法,唐先生此舉,不但今世罕見,就是在古代也難覓其匹。在中國文學史上,元稹、韋應物、李商隐的悼亡詩,蘇轼的悼亡詞,感動了無數後人,但他們大都獨居不久後又續弦再娶,其深情成了文學史上的一個神話,而唐先生對妻子的情之專、情之深真可謂海枯石爛生死不移。
△莫砺鋒教授緻辭
據唐圭璋的女兒唐棣棣回憶,母親去世後,父親常常獨自到墳地上停留一整天,伴着亡妻念書、吹箫。母親留下的遺囑,父親銘記終生,一手把三個女兒撫養成人,到了晚年,長女、次女先後去世,年邁體弱的唐先生又擔負起照料幾個年幼外孫兒女的重擔。
“本來喪偶之人再婚并非失德,男子喪偶并有幼兒需要撫養者續弦也是很正常的事。唐老的舉動并非外在的道德要求所緻,而是他對妻兒的深摯感情的自然流露,是用生命對一個莊嚴承諾的遵守。孟子說:仁義禮智根于心。我認為,深情綿邈、溫柔敦厚的氣質是唐老成為詞學一代宗師的内在條件。”莫砺鋒說。
一言一行堪稱師德典範
在6日上午的開幕式上,南京師範大學校長陳國祥教授緻歡迎詞。他回顧唐圭璋先生七十餘年的詞學研究曆程和豐功偉績,總結其矢志學術的崇高精神、春風化雨的育人情懷,衷心祝願唐門弟子薪火傳承、砥砺前行。中國韻文學會會長肖瑞峰教授、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主任田安教授、日本南山大學教授蔡毅、澳洲資深教育專家史雙元通過視訊連線緻辭。開幕式由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高峰教授主持。
△陳國祥教授緻開幕式歡迎詞
△唐門弟子楊海明、鐘振振等參會
唐圭璋作為一代名師,終生都在教書育人,曆任中央大學、金陵大學、南京大學、東北師大、南師大等校教授,桃李滿天下,如今唐門弟子在當代詞學研究界已占半壁江山。唐先生更以自身的道德高标對弟子們進行了潛移默化的熏陶和引領,唐門弟子對此均有深切的體會。
“我在高校工作多年,目睹了當今學術界的許許多多怪狀之後,再來回想唐師的為人和治學,就更覺得他人品之高和學風之正真乃當世所少見。”蘇州大學教授楊海明回憶說,上世紀60年代,王國維次子王仲聞先生生計無着,唐師邀請他參與訂補《全宋詞》,但出版時王先生因“右派”身份不能署名,唐師非常歉疚,為他據理力争,中華書局的文書檔案中儲存着當年的《全宋詞》出版合同,在編者簽名的一欄裡有唐老親自用毛筆填寫的“王仲聞訂補”五字。王仲聞先生恢複名譽後,《全宋詞》署名從此都是“唐圭璋編纂、王仲聞參訂”。
“感受最深的,是唐師對人生事業的追求十分執著,對學術,對愛情,都是矢志不渝。”中南民族大學教授、中國詞學研究會會長王兆鵬說,唐師名震海内外,上門求教或寫信請益者不計其數,唐師幾乎是有求必應,或耳提面命,或答書解惑,從不吝惜寶貴的時間與精力。比如70 年代于北山先生撰寫《陸遊年譜》時普向唐師請益,唐師回複了四封長信,或訓示罕見資料,或商榷有關觀點,傾箱倒籃,知無不言。又如 80 年代初劉慶雲向唐師請教詞話,當時《詞話叢編》增訂本尚未出版,唐老卻把将要補入的25 種書目先讓她抄錄,許多事例都在學界傳為佳話。
“唐先生的學術遺産是全世界共享的寶貴财富”
經由唐圭璋、夏承焘、龍榆生等一代學人的傳承發展,詞學由“小道”終成與詩學比肩的“顯學”,更在海外開花結果。
△研讨會采取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
日本南山大學教授蔡毅講述了國際漢學界一段鮮為人知的“詩緣”。1988年,蔡毅獲得去日本京都大學留學資格,指導教官正是漢學大家清水茂先生,為給老師獻上一份有分量的見面禮,蔡毅便想求唐老墨寶一幅,于是托唐老的外孫女婿王錫九幫忙,唐老欣然應允,揮筆寫下自制的一阙詞,并贈《夢桐詞》一部。清水先生大喜過望,讀了《夢桐詞》以後,也寫下一首和詞贈予唐老。“清水茂先生的後人都沒有承繼父業,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向清水家人要回這幅字,贈給南師大。”蔡毅說。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主任田安教授追溯了自己的詞學研究之路。作為研究唐宋文學的美國學者,田安的學術經曆跟中國學者差不多,都深深受益于唐圭璋先生學識的影響。上世紀80年代末,作為青年作者的她,第一次讀到唐圭璋先生和唐門弟子楊海明教授的著作,深受啟發——“究竟什麼樣的文字才能被稱之為詞?是誰創作的這些詞?我們又該如何确定他們的身份?詞話中哪些篇目更為重要?詞在早期的主要形态是怎樣的?有哪些人物對早期詞學傳統的形成産生過影響……這些問題的背後蘊含着唐先生的敏銳洞察。”
田安相信,“唐圭璋先生的學術遺産是全世界共享的寶貴财富,他的學問後人至今難以企及,當下學術發展日新月異,我們似乎非常有必要在此駐足追思本學科上個世紀的那些巨擘,回顧他們留下的啟迪”。田安同時寄望與會的青年學人們,在前輩學者所作卓越成就的基礎上,去研究全新的跨學科學術問題,以更廣闊的學術視野審視宋代文學,發掘宋詞與宋代社會史、文化史和經濟史之間的新關系。
△《唐門詞學》釋出
開幕式還舉行了《唐門詞學——唐圭璋先生一百二十周年誕辰紀念文集》釋出儀式。該書全面展示了唐門弟子詞學研究豐碩成果,其中“唐門學譜”系統梳理了幾代唐門學人薪火相繼的學術傳承,據了解,編制學譜在全國學術界尚屬首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