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陌生人,
你好!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我還在苟延殘喘,也可能我已經離開了人世。但不管是哪一種狀态,都可以用“糟糕透頂”來形容。
此刻,我正蝸居在聖·日内維新街上一家名叫伏蓋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這是一家又臭又髒又破的老式住宅,專門為下等人提供食宿。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而且還在這裡一直住到了老死,但事實确實如此。呵!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我現在頭痛欲裂,整個身子也抖得厲害,可是我心裡有太多苦,太多怨,太多恨,無人可說,無處申訴。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是以我必須堅持把這封信寫完。
在這封信中,我想告訴你我這一生有多輝煌,又有多悲慘,我想告訴你我有多愛我的兩個女兒,而她們對我又是多麼得冷血無情,我想告訴你……雖然你我互不相識,但如果你有緣看到這封信,我懇求你把它讀完,就當作對我這将死之人的一絲憐憫吧。
我叫高裡奧,這裡的人都喊我高老頭,關于我的人生要從大革命之前說起。
大革命之前,我在鎮上的面條廠裡做工。那時我窮得叮當響,除了一身力氣外,一無所有,但好在我勤奮肯幹,也吃苦耐勞。東家很欣賞我這一點,很快就把我提拔為面條司務。
1789年,第一次大暴動後,東家的鋪子糟了殃,值錢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東家也因深受打擊而一蹶不振。我很看好面條市場未來的前景,于是拿出自己這幾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全部家當,盤下了這家鋪子。
在我的經營下,鋪子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特别是到了大饑荒時代,食品奇缺,物價飛漲,我的面條生意更是一日千裡。
而後我又把掙的錢繼續投進生意裡,擴大規模,擴充市場,壟斷價格,總之隻要是能幫助買賣獲利的事情,我都躍躍欲試。我像個陰謀家一樣算計策劃,又像個軍事家一樣殺伐果決,一時間,整個地區唯我一家獨大。人人都知道我——高裡奧——是一個著名的面條商——而那時我還30歲不到。
年輕力壯、有閑有錢、聰明幹練,毫不吹噓地說我是很多女人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但我唯獨看上了拉·勃裡地區一個富農的獨生女兒。她生得嬌嫩又結實,美麗又多情,我愛她,真心實意,深入骨髓。
我們結婚了,而後,有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娜齊,小女兒叫但斐納。兩個女兒都長得如天使一般純潔可愛,我們一家人像生活在童話世界一般溫馨快樂。
也許太幸福的人是很容易遭人妒的,是以就連上帝也紅了眼,于是在我結婚第七年,他就匆匆帶走了我的妻子。
妻子死了,我頓時失去了生活的意義,一度想要随她而去,但看着眼前兩個嗷嗷待哺的女兒我的心又軟了下來。是啊,我不能死,為了她們我必須好好活着。
死神奪去了我的妻子,于是我便将自己對妻子的愛全部轉移到兩個女兒身上。我要愛她們比愛她們的媽媽更甚,因為她們是妻子留給我的最後的,也是最珍貴的禮物。
女兒很小的時候,我就給她們每人配備了一輛豪華的馬車,整天讓車夫帶着她們到處兜風。她們喜歡什麼,我就給她們買什麼,衣服、玩具、零食,家裡堆得到處都是。
不僅如此,我還請了最好的教師,專門培養她們貴族小姐所具備的一切才藝。雖然我們不是貴族,但我覺得我的女兒應該享受到和貴族小姐一樣的待遇,甚至要比她們擁有的東西更多,也更好。
我像包養情婦一樣的大手筆來撫養兩個女兒,給她們最大的自由,甚至在結婚這種人生大事上,也允許她們随心所欲地挑選丈夫。大女兒娜齊想成為貴族太太,于是她嫁給了一個伯爵,小女兒但斐納喜歡金錢,于是她嫁給了一個銀行家。但不管她們怎麼選擇,隻要她們覺得快樂,我都為她們高興。女兒結婚時,我給她們置辦了豐厚的嫁妝,并每人贈送80萬法郎的家當。
80萬法郎你知道是多少錢嗎,對于很多年收入不足3000法郎的普通家庭來說,80萬法郎是他們幾輩子都掙不來的巨款呀。
我把自己大部分家産都分給了兩個女兒,自己隻留了每年一萬塊左右的進款。有人覺得我不應該把錢都送給女兒,但我覺得吧我一個老頭子也花不了多少錢,再說老了不是還有兩個女兒嗎,我是她們的父親,她們是不會讓自己最親的父親餓肚子的。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
她們不僅不孝順,還忘恩負義,我以為她們是天使,是白蓮花,我錯了,其實她們是吸血鬼、白眼狼、劊子手、殺人犯。
我有錢的時候,她們一天到晚圍在我身邊,親昵地喊着爸爸,爸爸。她們争着搶着讓我去她們家裡,允許我想住多久住多久。她們變着花樣給我做好吃的,吃飯時不停地給我夾菜,說爸爸吃這個,這個好吃,爸爸嘗嘗那個,那個也不錯。那時,她們炫耀我是她們的爸爸,她們的丈夫對我也是恭恭敬敬。
可是,慢慢地,等把我手裡的錢哄的差不多了,一切就變了。
她們不再邀請我去她們家裡,不再圍在我身邊叽叽喳喳,她們嫌棄我是個糟老頭,不再承認我是她們的父親,她們的丈夫也總是喊我老不死。 她們住着大宅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随随便便一件衣服就上千法郎,但誰能想到她們的父親卻被趕到了伏蓋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一年食宿費加起來都不超過一千法郎的下等地方。 她們很少來看我,寥寥來看我的幾次,要不是為了讓我幫她們的情人還債,要麼是看中了某件衣服沒錢購買。
我知道她們從不愛我,她們愛的隻是我的錢;我知道她們并不是真的想看我,隻是為了啃盡喝光我這把老骨頭上的僅存的一點肉和血;我知道我應該拒絕她們的無理要求,讓她們自生自滅。可是,我始終做不到,我狠不下心來,她們,她們是我的女兒呀,是我的心,我的命,我的一切。
我還是害怕她們受委屈,我還是想拼盡一切來哄她們開心,為了她們我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金銀器物,提前支取了所有終身年金,消減了生活開支,從伏蓋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最好的房間搬到最差的房間,冬天不再生火,就連生病也一個人死扛到底。
可是,即便這樣,我的女兒還是不願放過我。她們跑到我面前哭鬧,發火,逼着我給她們錢。可是,我哪裡還有錢呀,我又急又愁,血瞬間湧上了頭頂,昏了過去。
醫生說我得的是腦溢血,如果有錢治療,病情可能會有好轉,可是我現在一分錢也沒有了,是以我的病好不了了,我已經感受到死神來臨的氣息。
說實話,我不怕死,一點也不,但不我想這樣孤零零地死去。我希望臨死之前可以再看一眼我的娜齊和但斐納,可是,不管差人去請了多少次,她們姐妹倆始終沒有一個人來。
她們不會來的,我早就應該死心了。我的女兒,她們的眼裡剩下的隻是錢了,什麼親情,父母,都她們來說統統可有可無。
她們早就忘記了我對她們的愛,我真是太傻了,我不應該把錢給她們,一分也不給。倘若我還有錢,她們早就來了,還可能在我床前哭得昏天黑地。
可是,太晚了,我到現在才知道女兒是個什麼東西。不,女兒不是個東西啊,錢才是好東西,錢能買到一切,錢能買到女兒啊。
咳咳咳,我不能再寫了,我的頭好痛……好痛,它……它快要裂開了。
我覺得眼前好黑,我好累,我好想睡一會。
爸爸,爸爸,你看我的布娃娃 爸爸,爸爸,你看我的新裙子 ……
我好像聽到小女孩的聲音,是娜齊,我的娜齊,還有但斐納,我的但斐納。
你們來了嗎,我好像看到你們了,你們怎麼還是六、七歲的樣子
噢,原來我的娜齊、但斐納還沒有長大,沒長大好,沒長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