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傑
一顆草莖上的露珠，那麼小。它身體裡的天空
也那麼小。好像十萬分之一的地圖
它微微搖晃，就會有十萬畝麥黍在蕩漾，就會有
十萬壟高粱，跳起落日的紅綢舞
但，這些都那麼小，是祖國最小的一塊胸肌
如果，黃河是被大海拉長的一顆
如果，血管是被赤子滾燙的一顆
也仍然是那麼渺小，那麼微末，那麼短暫易逝
我堅硬的額上，仿佛巴顔喀拉山頂冒出的晨曦，一夜白頭
傳統詩歌中出現露水，多與凄清的行旅相關，與人生短暫的感歎相關，如曹操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在時間次元上，露水的短暫類比人生的短暫，已經是過于熟稔的聯想方式。因而，這首詩另辟蹊徑，從空間次元，從露水的細小微末引申開去，層層擴充，猶如漣漪，在思想的水面不斷向更廣的空間遷延。這樣，讀者看到題目引發的閱讀期待，就被一層層突破，更新閱讀經驗。
這首詩篇幅短，但音調和節奏的變化比較豐富，整首詩沒有停在一個調子上，而是由低音到高音，由平緩到激越，由細微到宏大，中間又多有變化，跌宕起伏，猶如細流彙成江海的過程，每個小轉折之後，會進入更開闊的水面。起句“一顆草莖上的露珠，那麼小”，音調很低，舒緩平常；接下來的“它身體裡的天空，也那麼小。好像十萬分之一的地圖”，調子上升，把露水與天空、地圖相聯系，空間上一下打開了；第三句引入更開闊的景象：“十萬畝麥黍”“十萬壟高粱”，露水猶如小小的搖晃的凸面鏡，折射出廣闊景象，而且由靜态進入動态；緊接着的轉折句“但，這些都那麼小，是祖國最小的一塊胸肌”，又把視野拉回來，把高昂的調子壓下去。這是第一部分的節奏：抑——揚——抑。第二部分，兩個“如果”開頭的句子，在節奏和句式上産生奇特而舒服的變化；調子繼續攀升，空間繼續擴大，但很快，這句“也仍然是那麼渺小，那麼微末，那麼短暫易逝”，使調子再次下降，可以說降到了最低點，降至于哀傷的沉默；最後一句，于這最低處突然觸底反彈，升至山巅，激越有力的一聲，幾近弦斷，然後戛然而止。第二部分的節奏是：揚——抑——揚。這麼小的篇幅裡，能在想象空間、語言、句式和音調上做出衆多變化，實屬不易。這首詩本身就像一滴露水，那麼小，卻又似乎包涵了諸多。
特邀點評：臧 棣
詩人簡介
張光傑，河南洛甯人，河南省作協會員，洛陽文學院簽約作家,洛陽市散文詩學會副會長；曾在《詩刊》《人民日報》《星星詩刊》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詩400餘篇；作品入選《2000中國詩歌精選》《2002中國最佳散文詩》《2018年中國散文詩精選》《2019中國魂· 散文詩百名散文詩人詩選》等選本；著有詩集《黑咖啡·白咖啡》，合著《起點》。
專家簡介
臧棣，1964年，出生于北京。畢業于北京大學，1997年獲得文學博士學位，1999年至2000年任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校區通路學者。曾獲《作家》雜志 2000年度詩歌獎，現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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