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訪中國家譜研究專家、上海圖書館研究員王鶴鳴
“參天之樹,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對于中國人而言,一部承載着家族榮耀曆史的家譜,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與祖輩們最近距離的接觸。但如今,真正翻閱過自家家譜的中國人已經越來越少,這種傳遞着祖先們溫情與回憶的家族史也似乎已漸漸遠離我們的生活。
而對于上海圖書館研究員王鶴鳴而言,中國家譜幾乎是他全部的生活。進入上海圖書館工作以來,他專注于研究家譜文化已經十七年,主編過當代唯一完整反映全世界中國家譜收藏情況的著作《中國家譜總目》。在本周六,他将赴深做客市民文化大講堂,在啟程之前,記者提前與他取得連線,解密中國家譜的保護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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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鶴鳴,上海圖書館研究員,上海曆史學會副會長,上海海峽兩岸學術文化交流促進會常務副理事長,長期從事中國家譜資料的整理、研究工作,撰寫《解凍家譜文化》、《中國家譜通論》等多部論著,主編《上海圖書館館藏家譜提要》、《中國家譜總目》等多部專集。其中,由王鶴鳴主編的十卷《中國家譜總目》共計收錄了中國家譜52401種、計608個姓氏,是迄今為止收錄中國家譜最多、著錄内容最為豐富的一部專題性聯合目錄。
1)談過去: 從造紙廠搶救出近萬冊家譜
記者:上海圖書館是收藏中國家譜數量最多的機構,您能否介紹一下上海圖書館的家譜收藏情況?
王鶴鳴: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上海圖書館就收藏有家譜1.1萬多種,在全國數量最多。随後十幾二十年裡,我們又通過多方的搜尋采購,如今上海圖書館的家譜數量大概有2萬種,共20萬冊。目前全世界統計的中國家譜數量大概有5.2萬種,上海圖書館就占了三分之一強。如今,館藏年代最早的家譜是宋代的皇室家譜《仙源類譜》。
記者:一般家譜都是由老百姓私人儲存,上海圖書館是怎樣将這些家譜收藏入館的?
王鶴鳴:我們從1995年後就将家譜的采購、收集作為工作的重要内容,包括到安徽、湖南、江蘇、浙江等地采購征集私人家譜,另外,一些民間的熱心人士也會将自家家傳或新修的家譜送給我們收藏。
在采購收集家譜過程中,并非所有家族都願意将自家的族譜貢獻出來。這就要采用各種方式:一是進行宣傳、說服,讓老百姓了解到,家譜收藏在上圖,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二是采用出錢購買的方式;三是将家譜進行影印,有的是将原件帶走,把影印件還給家人儲存,如果對方不願意的話,就隻能留下原件,将影印件儲存在上圖做研究。
記者:在上世紀,家譜在很長一段時間内不受重視,甚至被作為封建殘餘而被清除,這是否給家譜的儲存搜尋工作造成了較大困難?
王鶴鳴:是,在曆次政治運動中,家譜命途多舛,往往被當做“四舊”受到遺棄。上海圖書館所藏的家譜原件,有近萬冊是從造紙廠中搶救出來的。我1995年開始到上海圖書館工作,擔任黨委書記以及曆史文獻研究所所長,就開始着手将上圖的大量曆史文獻進行整合。最早看到的情形确實非常令人痛心。很多家譜被丢棄時已經損毀嚴重,有的則布滿灰塵蛛絲,辨不清本來面目。我們成立了一個古籍修補小組,到現在一直不斷在開展工作,至今修補過的圖書已經達到5萬冊。
2)看當代: “電子家譜”已經出現
記者:似乎中國人對家譜尤為重視,家譜文化是否中國所獨有的?
王鶴鳴:每個民族都有尋根的情結,中國之外,北韓、日本、越南甚至歐美國家都有各自形式的家譜,但說到形式的完整、系統,内容的豐富,修訂的普及,儲存的數量方面,全世界沒有哪個地方能與中國相比。
記者:我們現在能知道的中國最早的家譜是在哪個時代出現的?家譜的興盛都是從何時開始?
王鶴鳴:家譜是記載家族事件、人物的載體。我們現在所說的家譜都是書本上的家譜,但更早的時候家譜可以有其他的載體,将家族的事迹寫在布上、石碑上、青銅器上,都可以是家譜。從這個意義上說,商周時代就已經有原始形态的家譜。家譜大規模地普及到城鄉,應該是從宋代興起的風氣,明清後民間修譜的風氣更加濃郁,村村修,家家修,戶戶修,這已經成為每個中國家族所必備的傳家之寶。
記者:在遠古時代,家譜可以被記載在布匹、石碑、青銅器上,那麼随着我們進入了數字化時代,“電子家譜”是否也成為可能?
王鶴鳴:我們現在研究的家譜都是書本式的家譜,但現在也有家族已經直接在網際網路上做家族資訊的記錄,這也能帶來閱覽上的友善。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圖書館近年來一直也都在有計劃、有部署地進行家譜的數字化工作。因為我們館藏的大量家譜都是一兩百年、兩三百年前的孤本,為了更好儲存這些文獻,我們就一頁一頁對這些家譜進行掃描,這是一項耗費大量人力的工作,至今已經掃描了8000多冊。掃描後的家譜可以在網上查到,有興趣的人即使不出家門也可以查閱家譜,非常友善。
3)探未來: 家譜中尋根情懷不會變
記者:對于傳統中國人而言,家譜的概念與農耕時代是密切相關的,族人們聚居在同一個村落,共同續寫着同一部家譜,但随着城市化程序,中國家族形态已經與過去完全不同,此時家譜的編修會面臨怎樣的轉變?
王鶴鳴:在明清時代,一個村是一個家族的所在地,家譜的統計、編撰都比較友善,近代以來,農村人口大量湧入城市,甚至有人到了海外,雖然現在的聯系工具也很多,但修家譜的難度與過去相比更大了。現在如果要新修家譜,家族需要有幾個非常熱心的人來牽頭,而且要分區域去尋訪族人,這需要非常細緻耐心的工作。
記者:在家族式聚居的時代,家譜的産生和延續是很自然的事,而當今這種家族形态已經産生劇變,那麼此時家譜對于中國家庭還有怎樣的意義呢?
王鶴鳴:家譜與正史、方志同為中國曆史的主要載體。家譜裡包含了大量資訊:人口、社會、民族、民俗、曆史、經濟、教育等第一手的材料,這在正史、方志裡是找不到的,這是研究曆史的資料價值。其次,教化的功能在家譜中非常突出,每部家譜裡都有這個家族的家訓、家規,裡面雖然有些封建落後的内容,但整體基調都是教人向善的,有大量中華民族的優良品質在其中,并且在民間世世代代流傳了下去,對于當今每個家庭的下一代也很有教育意義。
對于現代人而言,家譜可以找到自己的根。家譜是一個家族一代代傳承下來的資訊,從家譜中往上追溯,就可以了解到你的家族最早生活在哪裡,祖輩們的遷徙路徑是怎麼樣的,在其中了解到祖先們的故事。例如原國家副主席榮毅仁先生,在1997年到上海圖書館參觀時,就翻到了他們無錫榮氏的家譜,還在這部家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當時他特别高興。這種例子我們見過太多。無論時代如何發展,在中國人心裡,尋根是一種非常溫暖的情懷。
記者:從事家譜研究和保護工作十七年,您對中國家譜的保護現狀有何評價?而未來,家譜的保護研究工作又将如何開展?
王鶴鳴:對于中國家譜的開發研究,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以往的研究對象大都是漢族家譜,我們現在正在着手對少數民族的家譜進行開發,這樣的整體開發還需要大量的專業工作。另外,全國的許多圖書館,包括海外的一些機構都藏有大量的家譜,我們希望能夠與各系統、各機關加強協作,共同整合中國家譜資源,更系統更有規律地開展中國家譜的整體研究工作。我想這件工作是非常有意義的,也希望得到更多人的了解和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