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裡的傳奇還在繼續,今天奉上第十一集。
從1943年開始,西西裡第二代教父唐·維齊尼統治意大利黑手黨長達11年之久。在這11年裡,他不但重建了“光榮社團”,恢複了老教父的“我們的事業”,更厲害的是,借助第二次世界大戰這一“天賜良機”,他将意大利黑手黨組織發展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臨終前享擁的榮譽證明了他是一位極其成功的教父。他的兒子成了意大利國王的教子,他自己的胸前挂着國王親授的“十字騎士”勳章,世人将他稱為“意大利社會的恩人”、“一個充滿生命力的雄偉雕像”、“看到他,就等于看到了力量和善良、無私和正義。”
可恰恰因為他太枭雄,而他身後的時代恰恰又暗藏着新舊搏殺的瘋狂,是以他的死不僅埋葬了黑手黨的輝煌過去,更撕開了黑手黨的血腥将來。
一代造神迹!二代斬荊棘!三代大搏殺!
誕生在什麼樣的時代,就會有什麼樣的宿命。一代教父崛起于信仰,二代教父崛起于苦難,到了三代,未來的教父隻能在殘酷和血腥中崛起。
而殘酷和血腥更像一條無情的河,它必将卷走一撥又一撥的暴徒、野心家,是以,新教父的傳奇隻能從無休止地瘋狂大搏殺開始——

1950年代初,二代教父唐·維齊尼死的時候,随着現代工業的發展,意大利已漸漸走出了二戰的深淵。現代工業不僅造就了那個時代的生命力,更造就出了一大批與舊時代完全不同的人。
落到黑手黨頭上,他們内部出現了新派、舊派之分。新派黑手黨成員再不是原來那個樣子,穿長衫,用黑手黨傳統的魯帕拉沖鋒槍。他們穿上了西裝,打起了領帶、領結,手裡的家夥也換成了殺傷力更大的蘇式卡賓槍以及其他先進的自動化武器。
關鍵是出身。新加入黑手黨的再不是原來那些農民以及農民的兒子,他們大多來自城市,屬于二戰後在工業文明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人。
雖說新陳代謝是自然法則,但法則的背後往往是鮮血凝成的代價。
二代教父唐·維齊尼尚在的時候,懾于枭雄的權威,新派黑手黨不敢造次。但随着唐·維齊尼的故去,一切就變了。
失去權威秩序的社會從來都是猛獸橫行、弱肉強食的叢林,遇到新舊更替的時候更是如此,舊的個夠大,新的爪更尖,大搏殺在所難免。
事實上,在唐·維齊尼的葬禮上,黑手黨新舊兩派的公開搏殺就開始了。按照西西裡黑手黨的傳統,在葬禮上,誰手執死者棺材左側的那根繩子,誰就被認為是死者事業和權力的繼承人。
在黑手黨信徒心中,這根繩子被稱為“靈柩帶”,是教父權力的象征。
圍繞“靈柩帶”由誰執掌的問題,黑手黨新舊兩派進行了一番暗戰。暗戰的結果,黑手黨的傳統規則無形中被破壞了。
長期追随教父的黑手黨二号人物因科·魯索,因為“個大”,最終執掌了唐·維齊尼的“靈柩帶”,但新派黑手黨人卻強硬地附加了一個前提條件,因科·魯索不是教父,黑手黨最高的台階上不能隻站他一個人,新派的代表必須同時站在那裡。
這個同時站在黑手黨最高台階上的那個人就是新派黑手黨的代表人物,巴勒莫的保羅·邦塔家族。
教父的台階上站着兩個都想成教父,卻最終都不是教父的人。
這就是1950年代西西裡黑手黨面對的現實,不光教父的台階上,黑手黨的各級台階上幾乎都是如此,有舊虎,有新虎,但終究都不是最終的枭雄,最終的王。
但也正因為如此,新舊兩派的大搏殺才會此起彼伏,血腥漫長。
距巴勒莫60公裡的科萊奧内鎮,西西裡黑手黨新舊兩派互相搏殺的必争之地,此地上演的殘忍血腥就是那個時代西西裡的一個縮影。
科萊奧内鎮是一個天然的大牧場,那裡有貝利切河、有茂盛的草地,當然更有成群的牲畜。在老教父時代,偷盜、販運、屠宰牲畜是黑手黨的一項傳統事業。每天,他們将搶劫或者偷盜來的牲畜運進密林,分批屠宰後再運到近在咫尺的巴勒莫銷贓。到後來,科萊奧内鎮的黑手黨不僅掌控了這裡的牧場,更通過黑金賄賂牢牢地控制了官方的畜牧局、屠宰場、各級獸醫站以及巴勒莫的肉食管理局。
因為這份得天獨厚,科萊奧内鎮一直是西西裡黑手黨最為重要的黑金活源。
二戰後,教父唐·維齊尼将科萊奧内鎮鎮長的位子給了自己的信徒,一個老派黑手黨人,維塔洛羅。
但随着新派黑手黨的逐漸崛起,他們再無法忍受老派黑手黨獨吞這塊肥肉,于是科萊奧内鎮的火并事件越來越多。據不完全統計,在老教父遲暮的那幾年,黑手黨新舊兩派在科萊奧内鎮先後制造了153起火并兇殺案,平均每12天就要火并一次。
老教父死後,老派黑手黨的勢力日見衰微,鎮長維塔洛羅也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如同新派人物已站在了教父的台階上,科萊奧内鎮最高的台階上同樣站着一位新派的後起之秀。
此人名叫米凱萊·納瓦拉,人稱“納瓦拉醫生”。
聽這名字就能鮮明地感到他與老派黑手黨的不同,老派黑手黨多是目不識丁的西西裡農民或者市井惡棍,很少有真正的體面人。但納瓦拉醫生卻是個标準的城市精英,他接受過優良的教育,出道之始就以開診所的方式赢得了世人的好感。
比起老派黑手黨,他更懂得城市以及城市運轉的奧秘。
最鮮明的一點,對金錢的深刻認識他就遠遠高于前兩代教父,第一代教父看重的是烏托邦式的榮譽,第二代教父看重的是世俗下的權勢,到了納瓦拉醫生這裡,他把一切濃縮到了一個點上,金錢至上。
除了善用金錢,納瓦拉醫生還有一點也是與老派黑手黨截然不同的,他十分善于僞裝。前兩代教父對僞裝的了解是把自己盡量地藏到幕後,但納瓦拉醫生卻是盡可能地将自己光鮮地推向台前。
為此,在發展勢力的時候,他幾乎囊括了科萊奧内鎮所有能拿到手裡的頭銜——“自耕農協會主席”、“三鎮天民黨黨部監察長”、“天民黨黨員委員會主任”、“三鎮互助醫療基金會監察員”、“意大利疾病保險學會會員”等等等等。
在地方打下牢固基礎後,納瓦拉醫生并沒有止步不前,後來他的勢力進一步又滲透進了羅馬政界,和羅馬政界的很多權貴都是至交好友,而是還是能共同坐到桌面上的那種。
這是前兩代教父做不到、也不願意做的。
老教父唐·維齊尼要是看到後來的這些,想必會為當初沒把科萊奧内鎮交給這個後起之秀而感到後悔,但對納瓦拉醫生而言,這似乎并不重要,因為老派的黑手黨人鎮長維塔洛羅,早已落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納瓦拉醫生之是以這麼底氣十足,不僅在于他有與時俱進的手段,更在于他暗地裡對暴力的掌控。
光鮮的外表下,納瓦拉醫生用金錢馴養着一幫十足的亡命徒,為首的盧恰諾·利焦幾乎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人稱“地獄中的惡魔”。
一手更進階,一手更兇殘!在納瓦拉醫生看來,有這兩手,納瓦拉家族必将發展成西西裡首屈一指的黑幫勢力,而自己終将會問鼎教父寶座。
然而,在不久之後鏟除異己,綁架殺害科萊奧内鎮農工會秘書長、社會黨人利佐托的行動中,納瓦拉醫生卻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納瓦拉家族殺人,有一個慣例,被殺之人最終一定要推入羅卡布桑拉山峽谷,那是一個世人很少注意,深不見底,幾乎無人涉足過的深谷。納瓦拉醫生說,讓仇人下地獄,沒有比這更省心的辦法了。
但這一次,手下亡命徒利焦等人在行兇的時候卻讓一個途經此地的11歲牧童發現了。牧童目睹恐怖的殺人情景後,跑回家見人就說他看見有人殺人了。
之後就是發高燒,嘴裡反複念叨“我看見殺人了”這句話。
見孩子這樣,家裡人隻好把牧童帶去看醫生。
不幸的是,給牧童看病的正是一向“救死扶傷”的納瓦拉醫生。對待這個因驚恐而洩密的11歲牧童,納瓦拉醫生下手十分殘忍,他用注射器将滿滿一管開水注進了牧童的身體裡。
11歲的牧童徹底閉嘴後,納瓦拉醫生的麻煩并沒有結束。參與殺害利佐托的一名亡命徒因為另一起命案不幸被警察抓獲,糟糕的是,這名亡命徒為了保命,竟壞了黑手黨的噤聲律令,他把殺害利佐托的所有内幕都吐了出來。
根據此人的供詞,警方很快在羅卡布桑拉山峽谷發現了利佐托的屍骨,人證物證俱在,老派黑手黨人鎮長維塔洛羅認為這是滅掉納瓦拉醫生的絕佳機會。可讓這位老派黑手黨沒想到的是,他還沒來及行動,納瓦拉醫生就以極快的速度一連幹下了三件事,并就此終結了一切。
第一件,丢卒保車。納瓦拉醫生手下第一殺手利焦一口咬定,利佐托是他殺的,根本沒有其他幕後主使。
第二件,違反噤聲律令的叛徒離奇死在了戒備森嚴的大牢中。
第三件,鎮長維塔洛羅在自家的别墅中被一顆威力兇猛的炸彈炸成了一堆碎屍。
斬頭掐尾,中間付出必要代價,一場危機就這樣讓納瓦拉醫生化解了。
不但化解了,納瓦拉醫生更是借此滅掉了鎮中的老牌對手,一舉将科萊奧内鎮徹底納入了囊中。
照這樣的段位表現以及發展趨勢,納瓦拉醫生其實是有可能問鼎教父寶座的,但事後的事實證明,他不過是無情之河卷走了又一位暴徒、野心家。
距三代教父,他其實離得很遠。
又或者說,三代教父登壇必備的那些至關重要的東西,納瓦拉醫生并不具備。
終結納瓦拉醫生神話的不是他人,正是幾年後從獄中出來的亡命徒利焦。
幾年大牢坐下來,亡命徒利焦領悟到了一個真相,在納瓦拉醫生那裡,他不過是一個殺人工具,納瓦拉醫生從未給過他應得的,包括尊重。
因為這個,出獄後的利焦擺出了與納瓦拉醫生一較高下的姿态,最終,精英野心家被亡命暴徒殺死了。
那是1960年10月的一個夜晚,納瓦拉醫生和他的五位保镖分乘兩部勞斯萊斯轎車,從“農村互助醫療基金會”的一個辦公地點出來,在離科萊奧内鎮13公裡的一個急轉彎處,一輛大卡車突然出現并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卡車就爆炸了,走在前面的那輛勞斯萊斯瞬間被連人帶車送上了天,坐在後面那輛勞斯萊斯裡的納瓦拉醫生當場沒有死,但就在他從車裡艱難爬出來的時候,兩個機車槍手已經橫在了他的面前。
兩支沖鋒槍同時開火,納瓦拉醫生最終被打成了馬蜂窩。
按理說,滅掉了新派黑手黨這麼大的一個人物,利焦在黑手黨内應該很有前程,但結果卻并非如此,到死他連西西裡黑手黨“唐”的榮譽稱号都沒獲得——
這些隻能說明,在血腥火并的時代,精明不足以讓一個人成為枭雄,殘暴同樣不行。秩序沒了,野心家關心的是怎樣蠶食他人,怎樣擴大自己的領地;而真枭雄關注的卻是時代的制高點在哪裡?黑暗中世人的希望在哪裡?
隻有這樣,叢林中的各種猛獸才能變成秩序下的同一信徒。
是以,即将出場的第三代教父才是真正具有大搏殺智慧的人,而“教父”兩個字勢必也會被他演繹的更傳神——
此人就是拉法埃萊·庫托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