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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劉少奇魯南之行(王六生)

1942年,劉少奇由蘇北出發,3月下旬到達中共山東分局和115師師部駐地——濱海抗日根據地。在此住了4個月,檢查指導工作。7月離魯去延安,路經魯南,當時我在教導2旅5團任政委。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是,把少奇從濱海接來,然後護送到棗莊地區的小北莊,由鐵道遊擊隊接送。整個接送過程雖然隻有5天5夜,卻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我去接少奇的時候,是7月下旬的一天夜裡。當時我帶了一個營,到了事先指定的接頭地點。從燈影裡我看到了少奇颀長的身材,清矍的面孔,慈祥的眼睛裡洋溢着神采。他上穿灰色中山裝,腳踏一雙粗布鞋。講起話來,通俗易懂,态度和藹可親。因為是初次見面,加上任務緊迫,我們隻說了幾句話就上路了。那天夜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空布滿了烏雲,還下着蒙蒙細雨。到了臨沂冊山一帶,道路泥濘。因為這裡都是粘土地,曆來有“幹如鐵,濕如鳔,不幹不濕摳不掉”的說法,我們每向前邁出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原計劃在天亮以前走出敵占區,到魯南遊擊區邊聯縣的迷龍汪休息,誰知向導迷失了方向,一直走到下半夜,還沒走出敵占區。我心裡非常着急,有的同志也忍耐不住,就嘟囔起來:“怎麼搞的?這麼半天還沒走出去!”“天快亮了,被敵人發現了怎麼辦?

這時,少奇正站在一棵樹下、好像在思索什麼,聽到有人埋怨向導,他就緩步走來、對大家說:“不要埋怨,他也很着急嘛!我們不要打攪他,讓他冷靜地想想。”接着,就側過身來,溫和地對向導說:“這一帶地方你很熟悉仔細想想,就會找出路來的。如果夜間有星,我們隻要看一看北鬥星的位置,方向就明确了。碰上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們也有辦法。您注意了沒有?凡是正房都是坐北朝南。通過周圍的樹也可辨清方向,你用手摸一摸,就會有感覺:向陽的一面長得粗糙,背陽的一面比較平滑。粗糙的這面就是南,平滑的那面就是北。”

少奇的話,穩定了大家的情緒,就連向導那緊蹙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隊伍來到三岔路口,我們終于辨明了方向,順利地到達了預定地點迷龍汪。

吃過早飯,我們就地休息。少奇在談話中突然問:“六生同志,你常在這一帶活動,知道不知道這個莊為什麼叫迷龍汪?”我笑了笑,回答:“說起來還有段故事呢!相傳清朝時乾隆皇帝下江南,坐着轎子來到了這個地方。天下大霧,什麼也看不到,乾隆皇帝和擡轎的人都迷了路。是以就給這地方起了個名叫迷龍汪。”少奇同志聽完,若有所思地說:“曆代的帝王将相都是把自己當成諸葛亮,把群衆當成阿鬥,是以,他們非迷失方向,走錯路子不可。我們的黨曆來把人民群衆當成曆史的主人,和人民群衆心心相印,是以道路越走越寬廣。”少奇同志這富有哲理的語言給我們很大啟發。

第二天,雨過天晴。吃完早飯,我們離開了迷龍汪。盛夏的太陽火辣辣地照着,不多會,人們就氣喘籲籲揮汗如雨。一路上,少奇敞襟露懷,穩健地走着,我怕他累壞了,多次勸他騎上騾子趕路,他總是用那句簡單的話來回答:“我也有兩條腿,為什麼不能和你們一塊走呢!紅軍長征兩萬五,不也是用兩條腿走完的嗎?”少奇同志的話,把我們說得心悅誠服。

為了讓少奇得到充分休息,到達埠陽後,我派人到18裡外的尚岩溝西村,向一個叫陳玉山的開明士紳借來一把藤子躺椅,給少奇用。少奇知道了這把躺椅的來曆後,非常嚴肅地對我說:“六生同志,我又不是來做客的,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呢?要知道,咱們共産黨人不是官老爺,是人民的勤務員。”我點了點頭:“接受批評,下次絕不再這麼辦了。”“下次?不要等下次了!”說着,他輕輕地把躺椅搬在一邊,順便搬過來一條長凳,拉我起坐下,談起心來。

第三天,我們還在埠陽住着。記得這天仍是一個晴天。少奇照例天一亮就起床。我和警衛人員跟着他先到村頭四下瞭望,然後回到村裡,沿街溜跶着。不論牆上的智語,還是地上的一草一木,他都細心觀察。忽然他看到一家老百姓院内淌出來的洗菜水,便俯下身子,順手從污水裡撈起一些菜葉,看了看、嗅了嗅,接着沉重地說:“這裡年成不好,老百姓靠吃野菜度日,老百姓吃不上飯,我們有責任呀!六生同志,應該設身處地為人民群衆想想,和他們一道渡過難關。”

早飯辦好了,炊事員來叫少奇去吃飯。我們還未進屋,就聞到一股油餅的香味。少奇進屋一看,桌上放着三張熱氣騰騰的油餅,便和藹地對炊事員說:“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不過,對我的生活可不能特殊照顧,這一帶是山區,老百姓生活很苦。我已了解過,咱們部隊吃小米飯,跟老百姓相比,就有一定距離了。你們再叫我吃小竈,就更脫離群衆了。”說着,少奇端起南瓜小米飯,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我們到埠陽的第三天晚上,少奇要我談情況。我把魯南黨政軍三方面的情況如實地做了彙報,并着重彙報了從1941年以來,敵僞頑合擊魯南,使魯南根據地越來越小,出現了“東西一線牽,南北一槍穿”的局面,彙報一直持續到深夜。最後少奇根據我的彙報和沿途觀察到的情況,講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說,魯南的黨和人民對抗戰是有貢獻的,困難是暫時的,存在的問題是對實行減租減息認識不足,抓得無力,停留在會議上,缺乏具體措施。片面強調統一戰線,不敢觸及地主階級的利益,因而影響了群衆的抗日情緒。在講清了問題的實質後,少奇又熱情地鼓勵我們用鬥争去赢得勝利,變被動局面為主動局面。

第五天,也就是我們護送少奇的最後一天。臨行前,邊聯縣縣長劉清如雙手捧着一條黃毯子,急急忙忙地跑來了,聲言要還給少奇同志。他向我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那還是少奇來埠陽的當天夜裡,為了加強警戒,他們決定讓縣大隊參加保衛工作。劉清如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便帶縣大隊參加了這一工作。劉清如1935年入黨,多年來積勞成疾,患有關節炎病,同志們一緻決定,隻讓他站白崗,不讓他站夜崗。可是劉清如非堅持站夜崗不可。也不知是哪位出的主意,讓他在少奇住的院裡站夜崗,劉清如整整兩宿沒合眼。第三天夜裡在同志們的“強迫”下,他才摘下一塊門闆,在院内大樹下搭了一個臨時床鋪,把蓑衣往上一鋪,就不知不覺睡着了。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多了一條黃毯子。他很納悶,一問警衛員,才知道是少奇夜間給他蓋上的。

劉清如懷着無比激動的心情,來到了少奇的臨時辦公室。少奇一見黃毯子,就明白了來意,拍着他的肩膀,笑瞇瞇地說:“你留着吧!往後天氣漸漸涼了,上山打遊擊會用着它的。”

劉清如看着少奇那親切的面容,再看看手中的黃毯子,激動得半句話也說不上來。這是一條平常的毯子嗎?不!它是少奇和我們之間深厚革命情誼的象征啊!

(李義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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