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如夢似幻,看得見卻抓不住,這是日本文化中的美學。
日本人覺得,櫻花最美的時刻,就是被風吹得四處飄零的那一刻,在最美的時候破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存。
這不是傳統浪漫主義,而是對悲哀的崇拜,充斥着濃郁的寂寥和不完美。有點像中國山水畫中的留白,總是餘韻悠長,令人意猶未盡。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日本導演岩井俊二,很多中國觀衆對他的印象來源于電影《情書》,極緻安靜文藝,看完後甚至會覺得,自己看的不是一部電影,而隻是一個淡入淡出的特效。

這部代表了日本美學的純愛電影,一躍成為整個亞洲少年心目中不可逾越的經典,也讓岩井俊二封神,他用最平淡的鏡頭,塑造最溫暖的故事,是别具一格的青春。
電影開頭就是一場三周年的忌日,男主角藤井樹意外死亡後,他的未婚妻遲遲不能從對他的思念中走出來,于是寫了一封信,寄往藤井樹年幼時的家。不料這封本該寄往天國的信,竟然真的被一位叫藤井樹的人收到了。
這位同名同姓的女孩兒,和少年藤井樹是同班同學,于是故事就在這你來我往的信件中展開了。
大概所有少女都曾幻想過,身穿制服的少年有最俊秀的側臉,最溫柔的笑意。飾演少年藤井樹的柏原崇,被稱為20世紀最後一位美少年,當他拿一本書靠在窗台,風吹起窗簾撩過他的頭發,那雙微微擡起的眼眸帶着一絲茫然,小鹿一般不知所措。
這是不管過去多少年,每逢想起還能讓億萬少女心動的畫面。然而導演并沒有對他有太多憐惜,依然殘酷的安排了藤井樹的死亡。
少女藤井樹和少年藤井樹,年少心動卻未曾來得及表達,所有懵懂的愛戀都放在心裡,開出屬于自己的那隻玫瑰花。就像少年在岩井俊二的故事中必須走向死亡,變成一朵永不凋零的永生花。
日本人對描寫"死亡"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執着,可他們的生死觀中似乎沒有過多的悲痛,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在看完《情書》後并不會掉眼淚,甚至覺得有些治愈。
畫面和音樂都是唯美的,當女主角一個人在荒蕪的大雪中走遠,長鏡頭拉出大遠景。雪花飄落下來,她的背影顯得格外悠長。
那句"你好嗎?我很好"聽上去似乎毫無意義,卻飽含着世間最淳樸的道理,那就是:學會和死亡和解。
2018年,《你好,之華》在我國上映,觀衆蜂擁而至,有一半沖着周公子,一半沖着岩井俊二,大家迫不及待想看看,日本導演怎麼拍一部由中國演員擔綱全部主演的文藝片。
對于岩井俊二,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完全看不懂他在講什麼。《你好,之華》在上映之初,被很多觀衆形容為"一場三角戀",不免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你好,之華》跟《情書》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那句"你好嗎,我很好",比如時間線的交錯仿佛兩個平行時空,像命運本該如此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卻又在某個瞬間讓人恍然大悟 ,原來錯過那麼多東西 。
周迅的臉和聲音很适合出現在這部電影裡,她像從這部電影長出來的一樣契合。太平淡了,太不曲折了,平淡的讓人無法意識到這電影講述的,是跨越了這麼多年的一場愛戀,是本該意難平的情感錯位而帶來的痛苦和瑣碎。
然而又覺得本該如此,因為時間帶給人的,就應該是平靜。
《你好,之華》不是一部典型的純愛片,它有人性的粗鄙,有現實的醜陋,有家長裡短,有物是人非,可岩井俊二卻能聰明的從中打磨出精髓,讓每個角色都變得順理成章。
如果把《情書》比喻成20歲不谙世事的少女,那《你好,之華》就是賈寶玉口中"結了婚的婦人"。它有着中日不可調和的水土不服,卻又意外的和諧。
好的文藝片像冬日暖陽,看上去淡淡的,但灑在身上卻暖暖的。
岩井俊二的作品總有一種疏離感,或者說孤獨感,每個角色都像是獨立的個體,一個人就能完成一個故事。
極其緩慢的叙事,不夠波瀾壯闊,甚至沒有起伏,沒耐心的人一定能看睡着過去,看岩井俊二,需要極強的共情能力。
岩井俊二曾在回記者問時說過,給每個人一種感動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出發點。沒錯,給每個人想要的感動,給每個人不一樣的感受,不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就是岩井俊二獨有的疏離感。
就像《四月物語》 的結尾,女主角站在一棵櫻花樹下,櫻花從頭頂飄落下來,她低下頭,抖落掉在她身上的花瓣。
櫻花、愛情和生命,在最美的時刻凋落,雖無可奈何,但永遠定格。夢總是要醒,故事的結尾總是一個人,岩井俊二的疏離品到最後總是滾燙的。
也許有人一輩子也看不懂岩井俊二,但沒關系,看電影隻是為了看一個好故事,不必反複揣測,強求自己學到點什麼,這也不是岩井俊二的本意。
隻要能感受到那點轉瞬即逝的美好,那南柯一夢般的怅然,純粹而細膩的情感,對于我們就來,就夠讀懂岩井俊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