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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在西安城牆牆體上挖洞,應該在築城牆時就有,例如在四個城門甕城内,以及四城角登城馬道附近就有藏兵洞。1926年著名的“二虎守長安”時期,将士們挖洞以防炮轟,築暗堡以備藏身突襲。而挖防空洞主要是在八年抗日戰争時期,為躲避日本飛機轟炸,有政府、軍隊挖的安置電台、倉庫的防空洞,還有老百姓挖的“躲警報”的防空洞,老百姓把鑽防空洞叫“躲警報”。解放戰争末期,國民黨部隊挖了防禦攻城的暗堡,但西安和平解放,沒派上用場。後來大多成了流落到西安的難民,及貧困市民的蝸居之窯洞。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下面主要說說抗日戰争時西安城牆上的防空洞。這些大大小小、曲曲彎彎、遍布城牆上的洞,對于防空薄弱的西安老百姓,确實起到了極大的免遭生靈塗炭的保護作用。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開始,我生活在西安西南城角的城牆下,對這一帶城牆上“抗戰”時遺存下來的防空洞十分之熟悉,我幾乎鑽遍了這一帶沒有蹋毀的所有防空洞。

西門裡到西南城角登城馬道處當年還有十幾孔防空洞。這防空洞有幾種樣式:一是直通城外環城林的單洞;二是幾個單洞中間有橫通道的雙聯洞。洞口分三種,一是從城牆腳下挖的與地面一樣平的低洞口,再是城外出口比地面高一米左右的高洞口。還有洞子朝上接近城牆頂的小号洞口,一般為空氣流通的通氣口,以防洞口被日本鬼子飛機扔下的炸彈炸蹋洞口,把藏在防空洞中的人悶死。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靠西門城樓處城牆外高處有一洞口,我爬上去觀察過,探出身朝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門樓。

聽母親說那是嘹望孔,觀察西門城樓或箭樓上挂的信号燈,即一串紅燈籠。挂上時,表示飛機要來轟炸,或還可能輪番轟炸,停止轟炸後再看燈籠收了,證明危險過去了。配合着拉警報來預警的。

防空洞巷道一般一米五左右,主巷道有高接近二米的。洞内巷道每隔幾米就朝洞旁邊挖一個小洞,是專門藏人的洞。大一點夠一家三四口人,小一點僅夠兩個大人容身。

我母親1925年出生在離城牆不遠的白鹭灣,抗戰時已經高小快畢業啦。關于抗戰和防空洞的記憶就是聽母親說的。

母親上的國小是夏家什字國小,當年是陝西省第二實驗國小。屬于“完小”,即包括初小(四年),高小(兩年),六年制。據白鹭灣街巷老人回憶,在台灣的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上國小時就是從後宰門作秀國小轉到第二實驗國小的。據他的老同學回憶:連戰一家曾在七賢莊居住,後因日本鬼子飛機轟炸得厲害,搬到東土地廟什字,才就近上的夏家什字“二實”。時間應在抗戰期間。連戰寫文章說他鑽過西安城牆的防空洞,應該有離夏家什字很近四百米左右的西門南馬道這一段的防空洞。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1937年,也就是民國26年,以防空和整頓市内治安為目的,當時的省政府防空協會和警察局聯合勘察城牆的防空洞,探明共有大小洞穴211個。但1938年,日本侵略軍的飛機對西安不斷地狂轟濫炸,有些老百姓就自己在城牆上挖洞,便于在轟炸來的時候避難。到了1983年,西安市城牆管理所對城牆上的防空洞又統計了一遍,全城内外共有洞穴的數字就達到了1991個。

城牆防空洞裡面的溫度比洞外低很多,是以這裡曾一度被蔬菜公司用來儲藏蔬菜,原先馬車拉着菜進城以後,很多都被放在這裡了。當年我和我的小夥伴在西門這一段鑽防空洞時,就有幾個鑽進了菜坑岸菜場儲藏蔥、蒜、韭黃、蕃茄、茄子、辣椒、甘藍、蒜苔等細菜的倉庫,還有人偷着提出幾捆蔥。

1983年以後,西安市對城牆進行維修,填補了幾乎所有的防空洞,恐怕連戰是找不到當年他躲避過戰火的防空洞了。”

2002年前後任十一屆西安市政協委員的我,有一天看到報上刊登要全部封閉填補所有的防空洞,就忙給市上有關上司寫信請求保護南馬道這一段的城牆防空洞。我當時認為至少留上幾孔做為一種抗戰記憶,隻要支護加強好就行。後來接到城牆委回複說專家意見是為了保護城牆整體完整,要填補。當時我很氣憤的罵了一句“狗屁專家”。

防空洞填完後我曾接到城牆委通知去開會,耿耿于懷的我自然是拒絕了。當連戰2005年從台灣回西安要找尋他曾經鑽過的城牆防空洞,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總認為填城牆防空洞屬于缺乏曆史觀的短視行為。西安城牆有六百年的明城牆整體的記憶,更有千年曆史隋唐皇城的含光門遺址、圓形西南城角的記憶,應該還有六十年抗戰防空洞的記憶,這種記憶是連續的,不能割斷。

誰知後來我退休後竟被聘為西安城牆曆史文化研究會特約研究員,也成了所謂“狗屁專家”。參與了國家重點圖書工程《西安城牆叢書·文化卷》的撰稿,一下寫了十幾篇八九萬字,還擔任了“文化卷”主編。

我對抗戰時日本人轟炸西安的記憶,是碎片式的,主要是聽我母親講的。母親回憶說:抗戰最後一兩年,日本人炸彈不夠用,就朝西安扔大石條。把城牆砸塌一豁子。和我住白鹭灣對門院子的學友王繼說:他母親也講過日本飛機朝西安扔石頭的事。瘋狂轟炸了西安快七年的日本人最後國力衰弱,“太陽要落山了”的證據。老百姓說日本人不行了。當時就是扔下炸彈也有不少不響的臭彈,證明小日本在侵華戰争後期的迅速走向衰敗,武器二消耗殆盡及制造能力之減弱,其惡劣亦可想見。還有記載說:轟炸西安時“所投炸彈大半未炸。”

一次和母親去和白鹭灣接着西梆子市街糧站買糧,我母親告訴我:日本轟炸西安時糧站門口就有一顆紮在馬路中間沒炸的日本炸彈,吓得老百姓不敢走近。排彈後傳說,炸彈裡面炸藥不足才沒爆炸。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慘無人道、十惡不赦的日本鬼子從1938年11月開始,窮兇極惡地連續續轟炸西安城内人煙稠密區,制造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人間慘案。欠下了一筆筆叫人永遠難忘的血債。

據《西安市志》記載:西安因日機空襲轟炸而緻傷緻亡人數累計達3489人以上,炸毀房屋累計6781間以上。

母親曾回憶民國二十八年的1939年,是日本飛機轟炸西安最瘋狂的一年。我們家在白鹭灣因離城牆近,躲警報快,是以得以幸免,這一區域老街巷中的老百姓也死傷不多。母親一次躲警報,日本飛機飛走後回到家,聽說離白鹭灣就一街之遠的土地廟什字街天主堂被炸蹋了。我母親家在土地廟什字街西北口還有幾間房子也嚴重受損,幸虧沒人,都及時鑽城牆洞了。兩個多月後,離土地廟什字街天主堂不遠的西大街橋梓口防空洞被炸塌,造成西安抗戰期間最大一次慘案,母親告訴我那次死的人最多。

後來我從《西安市志》記載中知道:“1939年5月24日,日軍飛機空襲西安,炸塌西大街橋梓口防空洞洞口,千餘平民被活活悶死在洞内。”

我父親家當年的老宅院在郭簽事巷,今天的光明巷,這一帶也是被日機轟炸的重災區。巷子北部有“1938年11月23日日本飛機轟炸西安遺址” 的一塊紀念牌子,牆壁上還能看到炸彈碎片飛濺留下的坑洞等殘存痕迹。牌子是2005年8月15日蓮湖區人民政府在此挂的。據說日本飛機在此投下了6枚炸彈,這道牆後的一間老屋,即這個老院的北院被全部炸毀,南院的西北角也被炸塌。郭簽事巷不少院落房屋建築都被炸塌損壞過,當年日本飛機轟炸得很厲害。我聽曾居住在這條巷子老人說:“日本飛機來時,刺耳的警報要響幾次,巷子裡也就幾戶有錢的大戶人家挖有防空洞,但也大都躲到郊區農村去住了,大多數老百姓沒處躲,大家隻好朝附近的蓮湖公園跑,那裡地界空曠,好躲避,似乎也不是日本鬼子轟炸的重要目标。

父親1939年時在南馬道巷的西京機器廠工作,修理軍械,工廠緊挨西南腳城牆,離防空洞近。好在住郭簽事巷家裡人也都安全躲過去了,沒有人傷亡。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當年西安的空防極其薄弱,僅有的高射炮、高射機槍部隊也重點保護的是西郊機場,好像就隻能迫使日本飛機在高空投彈,我孤陋寡聞,抗戰初期好像沒見過有高射炮、高射機槍擊落過日本飛機的報導,隻是在抗日戰争的最後幾年,西安才有多次擊落日機的紀錄。确實,1939、1940年前後 ,西安老百姓可遭大罪了。

另外,聽父母親回憶日本轟炸時經常有漢奸給鬼子的飛機打信号,有時全城有十多處。本來我想,敵占區為保命被迫當漢奸的多,可遠離前線的西安竟然也漢奸不少,日本人能派多少漢奸進來呢?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我寫這篇文章時,正好從2014年冬之号的《終南文化》雜志上看到兩篇文章,王民權的“抗戰期間天水行營被炸事件鈎沉”,和魏福幸的“翠華山有座抗日墳”,才知道西安軍政機關被炸,死人最多、軍階最高、受創最嚴重的是,1939年3月7日天水行營被炸的這一次,就有64人死難,43人受傷。其中死難者中,有“中将李國良、少将副參謀長張谞行、少将參謀處長趙翔之”等。當年全國兩大北是天水行營,南設桂林行營,統一督導南出止戰場作戰。天水行營統轄冀、察、豫、魯、晉、綏、陝、甘、甯、青等十三省區,程潛為主任。上将主任程潛也被埋到防空洞内,當時休克,不省人事,經搶救脫險。

如此極度嚴重之事件,時至今日作為一個作家的我才知曉,這讓我慚愧、震驚之餘,遂想到:如此國仇大恨,血海深仇,應該豎之于碑,刻之于石,讓每一個西安人都永遠銘記在心。這也是我隻是以用此“天水行營被炸事件”結束此文的用意,因為沒聽說過此事件的西安人不知還有多少!

朱文傑:抗戰時期的西安留下城牆上的防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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