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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通文人難以忘懷的古舊書社:楊元植與漁古書社

作者:善本古籍
南通文人難以忘懷的古舊書社:楊元植與漁古書社
南通文人難以忘懷的古舊書社:楊元植與漁古書社

上了年紀的南通人或許還記得,在今天南大街文峰大世界的位置上,解放前有一座基督教堂。這兒常有美國傳教士來做禮拜,信教的人們擠在裡邊虔誠地聆聽牧師念誦《聖經》。就在教堂的北隔壁,有一間僅約20平方米的小店鋪——漁古書社。雖然它很小,但它卻讓通城幾代文化人難以忘懷。

漁古書社開辦于民國十三年(1924年,甲子),停辦于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甲申),前後共開了二十年。除了抗戰期間的民國二十六年(丁醜)秋因主人下鄉避難,停業了14個月外,書社的經營是持續的。漁古書社經營古書,兼營古董字畫。作為古玩店而言,它比不上東門“嚴文源齋”古玩店的規模,而它卻被公認為當時南通城最有影響的古舊書店。

書社的主人楊善根,号元植,又号苦覺。他年輕時曾在南通醫校學醫,後因喉疾棄學,轉而從事古書經營。他博聞強識,尤精于考據及古籍版本鑒别之學,兼攻金石。他雖不以詩名,但其詩深粹靜穆,清遠隽拔。1933年他曾欲刻印其著作《天放園詩》,後因故乃辍。而今,我們可讀到他的詩集稿本,也從中可知金澤榮、孫儆、徐益修、徐立孫、張永定、張峽亭、謝彥侯、陳曙亭、周星如、徐貫恂、謝守庸、葉雲柯、陳懷玉、張獻庭、戴谷荪、費範九等人曾與其有密切的交往。詩集中有關夜飲聽徐立孫操琴、題韓人金滄江韶護堂集、永定為予治印作詩酬之、如臯吊水繪園遺址、遊濠陽憶張啬公校長、和周星如半畝園題壁原韻、過韓人金滄江墓、過劉氏素園、題陳曙亭詠蘭集等,猶如領略一幅近代南通藝文雅事的畫卷,令人流連忘返。

楊元植經營漁古書社的二十年正值時局動蕩、戰亂頻仍的年代,主人苦心孤詣,南北奔波,廣泛搜羅古籍版本。為了了解古舊書籍的行情,楊元植每次去上海都要去逛逛開在西藏路大慶裡一百十号的上海中國書店,并拜訪書店經理、版本學家郭石麒先生,互相切磋經營情況,向郭先生讨要書目,如《中國書店新舊書目》、《古書畫目錄》等行情資料,藉以掌握古舊書市場的交易行情和價格動态。在多年的經營中,他收集了不少善本書,如宋臨安府睦親坊陳宅經籍鋪刊本《賓退錄》、元至正二十五年江浙儒學刊本《禮經會元》、北韓銅活字本《山天易說》、明正德六年辛未刻本《朱文公台寓錄》、明弘治刻本《韋蘇州集》、明成化金陵私家刻本《袖珍方》、清乾隆《武英殿聚珍版叢書》之一《項氏家說》等。在自己喜愛的書上,楊先生都要钤蓋藏書印。如今我們從其家藏古籍中可看到他的常用印鑒,主要有“南通楊元植藏”(白文)、“善根庵印”(朱文)、“善根鑒賞”(朱文)、“苦覺”(白文)、“楊”(白文),閑章“人海剩人”(朱文)、“觀變戲法”(白文)等。

漁古書社還緻力于地方文獻的收集。楊先生曾在舊家故紙堆中得鄉先輩著作稿本百餘種,其中負盛名者如範國祿《佳日錄五狼詩存》殘本(有範完初藏印)、包壯行文集、丁腹松《南遊小草》《文石吟》、丁有煜《雙薇園詩》及晚年未刻詩稿本、丁鹿壽《樓居集》、丁六石《無聞集》、保其壽《裡隽續評》、《楊培園詩》、《徐鏡亭詞曲》、《王大雲詩稿》、《孫漁策詩文》、《王仙佩詩稿》、邵鳳依《竹書紀年注》、《嚴石溪稿》、劉長華《崇川書香錄》《漢香》及《明谥考》、《滌浮山人年譜》、張師繹《傷寒删評》、《汪之巢詩稿》等,皆十分難得。書社收購過的邑志刻本凡五部——萬曆、康熙、乾隆、道光、光緒五種《通州志》,楊先生在《天放園随筆》中對道光《通州志》還有段評述:“……惟道光間所刻僅數卷耳。其卷首分野山川皆分兩格,上圖下字,體例亦佳。嗣因修志者互相猜忌,緻未成全書而止。”張謇時代編的《南通縣圖志稿》他也曾收過一部,楊先生在書籍的封面上有這樣一段題識:“此志為範秋門先生所訂,後複經張啬翁增補。張惡範氏偏重己見,讀張作範鑄一傳可知。故首二卷、圖表編著未成即罷。僅自三卷起,排印數十冊以存崖略。斯亦新志一大厄也。放園識。”

南通文人難以忘懷的古舊書社:楊元植與漁古書社

在古舊書的經營中也常會遇到意想不到的收獲。抗戰期間的某一日,有一挑貨郎擔者來到書社,出示兩冊古書并求售。楊先生接過書一看,不禁眼睛一亮,這是兩冊白綿紙的大字本《李太白集》,是明代嘉靖年間的刊本,向為世人所重。雖然隻是全集中的四、五兩卷零本,也很珍貴。特别引人矚目的是,每冊上都钤有“通州師範學校圖書之記”的印章。這是南通淪陷時期通師圖書室的散佚之物,楊先生買下了這兩冊書。某一個大雪天,楊先生偶然收得裝幀精美的明拓本《雲麾将軍李思訓碑》,十分欣喜,日日臨摹,并題長詩于其後:“北海李邕書,李公之墓志。邕書逸且狂,雲麾真奇志。合璧最堪欽,淋漓滿碑淚。碑乃久模糊,關中尚可記。初摹見固稀,明拓亦珍異。前年大雪冬,有客持相示。筆健走蛟龍,或疑鬼神緻。撫玩墨生香,感遇欣所遺。性不學米颠,強求人所嗜。臨池貴在精,期探前賢祕。我雖力未專,不得彼中邃。寄意此行間,日日床頭置。”

漁古書社除經營古書外,還兼營古董,如字畫、玉器、古錢币、文房雜項等。尤其是在書社經營的後期,古玩經營占了上風,古書退居次要地位。書社曾替石港丁月湖的從孫丁獻庭先生代銷過文房雅品——丁氏芸香爐。古玩經營中也不乏趣事。有一年夏天,一人持古錢一吊求售。楊先生在無意中揀得“寶化”平錢一枚。憑楊先生的經驗,認為寶化有寶四化、寶六化兩種,皆周初所鑄,世或見之,而此平錢似小半兩,“寶化”篆文兩字排列,則未嘗一見。楊先生收下了這枚錢後,徐貫恂先生以十塊大洋将這枚錢易去。轉以拓片贈楊先生,并附詩雲:“話新醇士戴,圖實象梅徐。從茲别贊化,奇貨吾可居。”這筆買賣很是生動儒雅,出手大方的徐貫恂先生是大收藏家,徐先生後将這枚古錢著錄于他的著作《澹廬藏鏡·藏佛·藏泉·藏牍》。其實,所謂“寶化”、“贊化”應釋讀為“益化”,是西漢初年的錢,并非那麼稀罕,隻是本地不常見,當時行情價值大洋五元。另外,《天放園随筆》中記載一事:“民國十年春三月,邑人議拆城以利交通。凡閱九月而工竣。予得磚兩方,一磚端有‘大制府造’四字,一磚端有‘提督官知錄’五字,或疑後周時制,予琢之成硯,以贈張峽亭先生。”此事關乎通城城市曆史,足見楊先生的好古之心。經營書社期間楊先生還經眼了許多名家字畫,如明代陸治的絹本山水巨幅、文徵明山水小幀、董其昌山水軸、楊晉花鳥軸等。

南通的文化人愛逛漁古書社。清末第一名秀才徐益修是書社的常客,他研究易經,常去書社“老夫子講道”。孫儆的女婿馮雄(翰飛)學識淵博,精于版本目錄學,雅好典籍,常到書社來看書購書。喜好古玩的徐渭仁先生也經常到書社來購買小件古董。畫家陳懷玉是楊先生的好友,從《題陳懷玉為餘所作扇面》一詩中可知楊先生對陳君的畫藝十分推崇,他也常來書社看看。與漁古書社隔街相望有家“二雙印社”,是陳曙亭與其弟弟開的,這位擅花卉、篆刻的畫家也常過來小坐。小小的漁古書社當時成了文人雅集的場所、文化交流的視窗。另外,楊先生有個副手——王西農,楊先生外出時由他掌櫃。王西農名王海(王凱),字西農,号西山村農,别名有金、嘉勳。他出身于鐘秀山鹿一農家,少年在九華堂裱畫店學藝,裱帖、修古書很精,是通城屈指可數的好裱工。曾在海門修理張氏族譜,在張謇家補書期間,與張謇先生直接交往。後又替習苦行(位思)補書。因與楊先生家有親戚關系,來書社做副手。經營漁古書社期間,他潛心臨摹漢印,治印老到脫俗,具大家風範。在古籍版本鑒定方面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與滬上版本學家有交往。是以,提及漁古書社人們自然想到王西農。

時局動蕩,書社的經營也受影響。1937年秋楊先生全家避難馬塘鄧氏如園。如園主人曾任山東郵政局長,退居後在馬塘築花園、蓋佛樓,家境殷實。盡管主人非常好客,熱情招待,但楊先生痛心國事,對自己流離失所的境遇倍感無奈。從其《離亂雜詩》可窺心迹:“避秦無計笑閑鷗,莽莽神州萬古愁。我亦吭歌悲慷慨,可憐烽火幾時休。”“亂離身世複何求,已落人間第二流。自笑白頭才四十,卻憐王粲慣登樓。”“痛心國事憂何補,且向村居汗漫遊。七裡林陰憑曲水,小船輕放任他浮。”“主人愛客最殷勤,招我開樽意倍欣。行樂莫忘家國事,斜陽未覺夕陽曛。”“中秋不解離愁苦,客裡翻教分外明。底事塵寰無淨土,秋蟲也作不平鳴。”避亂十四個月後,楊先生又回城開店。書社經營至1944年,因主人身體日衰而無法繼續經營。最後以二佰大洋将店鋪轉讓給王西農,由他繼續經營。楊元植先生于1947年的正月病逝。

楊元植先生一生經營書亦愛書藏書,天放園藏書萬卷,富甲崇川,但鮮為人知。其收藏儲存至解放後,曾提供給有關收藏機關。1986年3月南通博物苑也曾在他家征集過一批藏品,其中就有張謇手劄、徐宗幹印章、張永定書法等珍貴文物。如今,漁古書社已成為曆史的陳迹,漸漸淡忘在老人們的記憶裡。筆者摘錄楊先生《藏書》詩一首以結束本文:“不惜黃金都散盡,誰憐我輩作閑吟。藏書留與兒孫讀,要識前人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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