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至民國時期,随着西風東漸,數千年以來的農耕社會面臨重大變革,是以湧現出許多烙上時代印記的風雲人物,著名實業家、教育家張謇即是其中之一。

張謇生于清鹹豐三年(1853年),籍貫江蘇省海門縣常樂鎮。張謇降生時家境不錯,其父張彭年經營一爿瓷器店。由于早慧突出,父親早早地為他請來名師課業,張謇不負衆望,15歲時即考中秀才。
張謇像
按照清朝科舉規定,祖上三代沒有功名的屬于“冷籍”,不允許參加科舉考試。張謇隻得冒名如臯籍某士人後代,參加科舉考試(類似于聯考移民)。
這段“冒籍”風波,給張謇帶來無窮煩惱,險些葬送了這位天才少年的大好前程。幸虧時任江蘇學政彭久餘、南通知州孫雲錦惜才愛才,幫助從中斡旋,經奏明戶部準許,使得張謇得以擺脫“冒籍”囧境。
孫雲錦是張謇人生的第一位貴人。此後兩年,張謇擔任孫雲錦的幕僚,後又推薦他到著名淮軍将領吳長慶帳下,擔任機要文書之職,曆練長達八年之久。
張謇随“慶字營”督浙江、山東,并應邀入北韓處理“壬午兵變”。這段随軍經曆,增長了他的軍政才幹,也因其文筆鋒利嶄露頭角,引起張之洞、李鴻章等大員關注,特别是他和袁世凱在“慶字營”的師生之誼,為以後順利興辦實業奠定了基礎。
晚清名将吳長慶
從吳長慶軍幕退出以後,張謇婉拒兩廣總督張之洞入幕之邀,重操舊業再返考場。恰逢當時孫雲錦主政江甯(南京),作為門生的張謇隻能避嫌趕往京師應試,并獲國子監試第一名。接着在順天府試中,以南方士子第一的成績獲得舉人資格。
特殊的經曆和過人的才華,使張謇成為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得到協辦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李鴻藻,工部尚書、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翁同龢等人賞識。
1894年,在“清流派”的極力獎掖扶持下,張謇參加慈禧太後60大壽的恩科會試,取得一甲一名大魁天下的狀元殊榮。
狀元捷報
面見天子之時,其師翁同龢對張謇的引語為“張謇為江南名士,且孝子”,光緒皇帝欣然欽點,慈禧太後亦甚欣賞張謇從容得體、懇切老到的談吐儀表。
1895年,中日甲午戰争爆發。張謇眼見國家積貧積弱,百姓窮困潦倒,他沒有繼續呆在翰林院等待加官進爵,而是選擇和傳統儒家士人完全不同的道路,即他後來所稱的“村落主義”道路----興辦實業、舉辦學校、開設慈善機構,以圖強國興邦。
張謇及家人
“村落主義”的第一步是興辦實業。1895年,張謇受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張之洞派遣,利用總辦通海團練的機會,回到家鄉南通,開始興辦以棉紗生産為主的大生紗廠,以期救國圖強、繁榮鄉裡。
南通是當時華東地區的重要棉花生産基地,棉紗又是百姓最重要的民生物資。張謇從《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引申而出,将工廠取名“大生紗廠”。
大生紗廠
盡管辦廠開頭艱難,但經過兩年的辛勤奔走,紡紗機器終于開車成功,工廠很快嬴得市場,擷取了豐厚的利潤。從開辦時的數萬輛本金,累計獲利達540萬輛。
此後,張謇以大生為母本,先後在崇明外沙(今啟東)、長樂鎮南灣、南通江家橋等地,建設多家分廠,并開設了廣生油廠、複興面廠、大達電機碾米公司、大達内河輪船公司等60多家工商實體,逐漸形成貫通上下遊産業鍊的龐大商業集團。
大生紗廠舊址
為了取得可靠的産棉基地,張謇申報成立了中國第一個以招股集資方式成立的農業公司“通海墾牧公司”。在實業救國理想的鼓舞下,張謇帶領團隊克服自然環境種種困難,十年如一日,使滄海變桑田,使蘇中、蘇北數萬農民有了生存之地。
“村落主義”的第二步是興辦教育事業。張謇把大生紗廠取得的利潤,大量投入到教育事業。從1902年舉辦通州師範開始,張謇陸續在南通地區創辦女師、幼稚園、國小、中學等各類學校370多所,涵蓋幼兒到成人各年齡段,覆寫農業、紡織、醫學、商業等各領域,形成了貫通普通教、和職業教育相配套的完整教育體系。
張謇還在張之洞裡邀請下,在南京籌辦三江師範、南京高等師範學校(南京大學、東南大學等高校前身)。在上海籌辦吳淞水産學校(上海大學前身)、吳淞商船學校(上海海事大學前身),并參與創辦複旦大學,上海商科大學等多所大學。
張謇為通州師花題寫的校訓
南通教育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梁啟超稱贊“南通是公認的第一個先進的城市”。
“村落主義”的第三步是建設慈善機構。張謇于1905年籌建第一個公益機構“南通博物苑”,并以此為基地向群眾宣傳科學知識。而今“南通博物院”已經是國務院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機關,南通也是以成為中國博物館事業的發祥地。
1912年,張謇将城南的東嶽廟改建創辦為南通圖書館,館藏圖書13萬冊,其中張謇個人捐贈的圖書達8萬餘卷。張謇還和他的兄弟創設了翰墨林印書局,開辦了《南通日報》《五山日報》等時事報刊,同時校刊印刷地方文人和學者的著作。
張謇一心以“村落主義”推動地方自治。從1906年到1922年16年間,他把實業所得薪俸257萬多元,全部用在教育慈善事業上,創辦了南通醫院、老老養老院、育嬰堂、氣象台、伶公學社、平民工場、更俗劇場等16家慈善事業,惠及數十萬南通百姓。
興辦的慈善機構
由于興辦實業和教育,朝廷賞他三品銜,為商部頭等顧問官。遜帝退位以後,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張謇于1921年出任實業部總長,旋即辭職。次年出任北京政府農林、工商總長兼全國水利局總裁。
然而俗話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大生紗廠的高速發展,其訣竅除了利用地利優勢和改進管理外,主要是靠壓價收花、擡價銷紗的方法盤剝農民,以及壓低工資、延長工時等手段剝削女工童工等。
張謇出身傳統儒家士人,對企業管理不甚至了解。作為股份制企業,張謇投入的原始股金并不多,卻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常常把工廠當作私人财産随意處置。
在大生紗廠持續獲利時期,其強大的赢利能力足以掩蓋所有治理弊端,一旦條件異常,必然出現“船大掉頭難”現象。
大生碼頭
1922年,由于各鹽墾公司連續遭災,加上軍閥混戰和帝國主義對華經濟壓迫加劇,國内民生凋敝百業衰退。加上大生紗廠對教育慈善事業的投資有去無回,不得不靠借貸度日,最高時紗廠借款達900萬兩之巨,導緻紗廠負債累累、急劇衰敗。
張謇後來自己承認:本小事大,急進務廣,拖垮了大生。眼見大生紗廠日薄西山,為了維持公益慈善事業運作,張謇不得不靠賣字來籌措慈善資金。狀元為公益事業賣字,這在科舉史上還是第一次。
但此時已經無力扭轉大生紗廠頹勢。1925年,上海、金城等四家銀行組團到南通清查賬目,正式接管大生紗廠及有欠款的各公司,由張謇一手打造的巨型商業航母,頃刻之間積毀銷骨、灰飛煙滅。
1926年8月,張謇在南通病逝。他為自己的墓碑留了一首聯句:即此粗完一生事,會須身伴五靈山。曾經坐擁千萬資産,最後卻實業凋零,結局不免令人唏噓。
張謇逝世後,胡适評價其是“一個很偉大的失敗的英雄”。章炳麟挽張謇“承濂亭薪火之付、能以文章弇科第,載端木胡連之器、豈因貨殖損清名”。開國偉人曾在談到中國民族工業時說:“講輕工業,不能忘記張謇”。作家葉兆言拜谒張謇故居時稱張為“清朝最有出息的狀元”,此言甚善!
作為文人,張謇既工詩書、亦善書法,其詩宗晚唐,也學蘇轼,著有《張秀子九錄》《柳西草堂日記》《張季子詩集》《張謇函稿》《啬翁自訂年譜》等。
張謇與梅蘭芳
張謇以狀元之尊冠絕群儒,但他不是隻會死讀書的“書呆子”,他一生所幹的事業,都是造福鄉梓的民生實業,其涉足的領域和取得的經濟成就,同時代無人能及。
張謇以畢生精力踐行“村落主義”,試圖以南通一地“自治模式”示範全國,不亞于現代版“鄉村振興”,意義可謂深遠。
2021.11.2桐廬。圖檔來源網絡,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