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鼓罵曹》取材于《三國演義》第23回“祢正平裸衣罵賊, 吉太醫下毒遭刑”,故事叙述名士祢衡被孔融推薦給曹操,曹操對其輕慢,用鼓吏來羞辱他。祢衡當着滿朝文武大罵曹操,并借擊鼓發洩。後經百官相勸,勉為曹操下書去順說劉表。這出戲也叫《打鼓罵曹》《群臣宴》,舊本有《長亭》一折,另名《東郊送衡》,川劇、漢劇、徽劇、滇劇、秦腔、同州梆子、河北梆子均有此劇目。
平劇《擊鼓罵曹》是老生傳統劇目,早年汪桂芬先生擅演,後來譚鑫培先生的演出獨創一格,餘叔岩先生、言菊朋先生、楊寶森先生都演出此戲,奚嘯伯先生還曾得言菊朋先生親授此戲。我聽過孟小冬先生的一段錄音,非常難得。這些年主要是餘、楊兩個流派演出較多,楊乃彭父子、于魁智、張克、杜鎮傑、李軍、王佩瑜都視為自己的拿手好戲。杜鎮傑當年還因這出戲勤練鼓藝、出色表現,成就人生美好姻緣。
戲是經典好戲,人卻褒貶不一。老實說,我對祢衡這位山東德州老鄉并不喜歡,始終認為他就是一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标志性人物。寫這篇文章期間,我還從書櫥裡找出《三國演義》看了這一回,發現在書眉處我曾經寫了一句“徒呈口舌之利,枉讀詩書。”
史載祢衡是平原郡般縣人,也就是現在的德州市臨邑縣德平鎮一帶。查閱道光《濟南府志》,在卷四十五人物中,收錄了祢衡。可是在康熙《德州志》中,找不到祢衡的記載,卷八人物志中,收錄大儒1人,即董仲舒,曆代先賢52人,國朝先賢4人,孝子16人,貞烈47人,仙1人,釋3人,同為平原般縣人的東漢時期的高诩,同為三國時期比祢衡稍微晚些的平原人管辂,都收錄在曆代先賢之中,卻沒有祢衡,是因為不好歸類,還是故意遺漏,就不得而知了。
對祢衡評價最高的是孔融,當然也是孔融把他力薦給曹操,把他送上一條不歸之路。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孔融有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叫做《薦祢衡表》,人們都視為孔融的代表作,把祢衡說得天花亂墜。我引上幾段看看:“淑質貞亮,英才卓跞。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辄誦于口,耳所暫聞,不忘于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如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辭,溢氣坌湧,解疑釋結,臨敵有馀。……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最後還說:“無可觀采,臣等受面欺之罪。”表揚辭藻之華麗、評價之高絕,我都不好意思再用白話文說一遍。曹操倒是沒有因為這個事追究孔融的“面欺之罪”,但最終孔融還是因為觸怒曹操而被殺掉了,有沒有這件事埋下的隐患,就不好說了。
道光《濟南府志》中,對祢衡生平事迹記述十分詳盡,也很客觀,可開頭就給人不太好的印象:“少有才辯,而氣尚剛傲,好矯時慢物。”葛洪在專論人間得失、世事臧否的《抱樸子》外篇中,單列《彈衡》一篇,就沒有那麼客氣了。我摘錄一些段落看看:“衡遊許下,自公卿國士以下,衡初不稱其官,皆名之雲阿某,或以姓呼之為某兒,呼孔融為大兒,呼楊修為小兒。荀彧猶強可與語,過此以住,皆木梗飲囊。”“開口見憎,舉足蹈禍。”“朽木鉛铤,班輸歐冶所不能匠也。”試想一下,見人就叫兒子,天天以老子自居,把别人都當成酒囊飯袋,這樣的人誰會待見?我覺得曹操對祢衡已經很不錯了,用他為鼓吏,看上去是羞辱,說不定就是為了挫挫年青人的銳氣,再行重用,或者是測試一下他的修養。張良如果不為黃石公去撿那隻扔到橋下的臭鞋(到底是一隻還是一雙,《史記》未說,我們也不用計較了),怎麼能得到《太公兵法》;韓信如果不能忍受胯下之辱,怎麼能夠成為大将軍。祢衡不能忍,裸衣罵曹,圖了個痛快,結果喪失了施展才華的平台——在當時可以說是最佳的平台,最終被黃祖所殺,終于死于個人的性格。曹操能忍,不殺祢衡,終究成為一代枭雄,說是有名的政治家也不過。由此說來,在立身處世上,特别是對于青年人來說,祢衡的悲劇,可以作為一個鑒戒。
平劇《擊鼓罵曹》是從正面來诠釋祢衡的性格特征的,力求展現出祢衡堅貞高傲、威武不屈、激濁揚清的名士形象,這一點也部分地展現了人物的真實面貌。是以,整出戲祢衡的唱腔,全是采用的“西皮”,最适合展現憤怒、激昂的情緒,并且充分發揮西皮闆式的特點,力求全方位、立體式塑造人物。比如戲中出現的三段“二六”,反映出三種不同的思想内容和情感,完全沒有重複的感覺。這出戲最考驗演員功力的還有鼓藝,既然是擊鼓罵曹,擊鼓自是不可缺少的,就說其中的一段“夜深沉”,既有激情,又有柔美,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很多戲迷看《擊鼓罵曹》,往往就是奔着這段擊鼓去的。像杜鎮傑就說過,當年為了練擊鼓,把手腕子都練腫了。李軍當年參加青京賽,劇團專門出資讓他到上海買鼓,一定要品質好、趁手,可見擊鼓在整出戲中的分量。是以,《擊鼓罵曹》雖然行當單調一些,還是很有些看頭的。
前些時回德州,聽說祢衡的故鄉修建了“祢衡公園”,我就順便去看了看,是臨邑縣德平鎮在祢衡原籍小祢家村舊址,投資三百多萬元修建了占地1萬多平方米的一處公園,公園内陳列有祢衡存世的《鹦鹉賦》等四篇文章,塑有祢衡像,對塑像的介紹說:“傲骨臨風而不失其儒雅,狂放不羁而不失其莊重,簡樸練達而不失其豪氣。”調子比當年的孔融文風不相上下。園内東南角有口古井,深七米,現井筒一米以下仍為原井漢磚,據說是祢衡當年使用的。1933年,當時國民政府的德平縣長戴章民立碑勒石于井旁,碑的正面刻有“祢衡故裡”四個大字。我伫立碑前,無限遐思,“月是故鄉明,人是故鄉親。”不管怎樣,肖與不肖,家鄉的土地都是寬厚而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