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次,京都長安的一些文人在一起聚會飲宴。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大家便天南海北地閑聊起來。有人說:“人的天性有異,有的人天生膽大,有的人天生膽小。”又有人說:“勇由膽生,膽大則勇猛,膽小财怯懦。”一個年歲稍大的說:“我可見過膽子大的人,漆黑的夜晚,敢從古冢荒墳中走過,氣不喘,心不跳,真是......”
沒等他說完,一個頭戴方巾,身穿藍衫,面色黧黑的儒生把手一揮,打斷他的話,不客氣地說:“這算得了什麼?我的膽子比他大多了!”
“你?”大家從沒聽說過他有那麼大膽子,都把目光轉過來,疑惑地看着她。
他更來勁了,滿嘴噴着酒氣,把大拇指一伸,醉醺醺地說:“那當然!正因為我膽子大,人們才給我個外号,叫....叫大膽儒生!”
有的人被他的吹噓唬住了,有的卻不相信,說道:“膽大膽小,不能光憑嘴說,得親試試。”
有人附和道:“對,光吹牛不行。”
儒生說:“那就試試吧。”
坐中有個人一直沒說話。這時,他站起身,說道:“我有個辦法,膽大膽小,一試便知。”
大家急問:“什麼辦法?”
他狡黠地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我有個遠房親戚,他家有所兇宅,夜裡經常鬧鬼,沒人敢住,一直空鎖着。”他指了指自言膽大的那個儒 生,說道:“這位年兄不是說自己膽大嗎?你一個人若敢在裡面睡一夜,我們便相信,若不敢,就是吹牛皮說大話,怎麼樣?大家以為如何?”
“如此甚好。”各位書生齊聲贊同。
當天黃昏,吃過晚飯後,大家把那位自言膽大的儒生,領到一所空曠、陰冷的大宅院裡,給他送來燈燭和酒菜,問他:“還需要什麼東西?”儒生說:“我随身帶着一把寶劍自衛,這就足夠了,其餘都不需要。”又吩咐書僮:“把我乘坐的驢子牽到廂房的空屋子裡拴好,你們都請回去吧。”
僮兒把驢子牽到隔壁屋裡,拴在柱子上。然後,大家走出院子,鎖住街門,各自回家去了。
這所院子,其實并不是兇宅,隻是因為長年沒人居住,裡面顯得空曠、陰森,幾案上積滿灰塵,牆角結滿蛛網,地上到處是狐鼠爬過的爪痕,确實使人感到陰森可怕。
這個自吹膽大的儒生,其實膽子特别小,怯懦害怕。隻是大話已經說出,不得不硬着頭皮前來。太陽落山以後,月亮還沒有升起,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天刮起了風,破窗戶紙被吹得呼嗒呼嗒直響,昏暗的燈燭,被風吹得搖搖欲滅。他驚恐萬分,不敢睡覺,手握寶劍坐在椅子上,兩眼驚恐地盯着門口和窗戶,生怕有什麼怪物從外邊闖進來。突然,龇溜一聲,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一個動物,吓得他渾身一機靈,猛地拔出寶劍,正要刺去,那動物象閃電一樣,從他腳下蹿出了門外。而寶劍卻把燈燭碰倒,滾落到地上。他伸出瑟瑟顫抖的手去摸燈燭,摸了半天也沒摸到。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升上天空。蒼白凄冷的月光從破損的窗棂斜照進來,更增添了幾分恐懼,他後悔自己不該說大話,真想立即逃離這座宅院,一門鎖着,二來中途逃脫,豈不被人恥笑?他欲罷不能,繼續留在這裡,又實在害怕,真是進退兩難,騎虎難下。他緊緊握着手中寶劍,驚恐不安坐在椅子上,耳朵豎朝老高,聽屋裡屋外有什麼動靜。突然,他看見衣服架上有個怪物在蠕動,猶如怪鳥在鼓動翅膀,翩翩欲飛。他鼓足勇氣,仗着膽子猛然站起,掄起寶劍,沒頭沒腦劈去那怪物劈去。隻聽啪的一聲,怪物随即跌落在地下。他因為心裡駭懼,不敢走上前去看那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依然手握寶劍,緊張地坐在椅子上。
很長一段時間,屋内屋外異常平靜。大約到了五更時分,突然,院子裡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踢踏,踢踏,走上台階向房門走來。儒生吓得腦袋轟的一聲,頭上毛發豎起,渾身像篩糠一樣瑟瑟顫抖,手腳也不聽使喚了。那怪物走到門前,用力推門,沒有推開,但從門旁的狗洞裡伸過頭來,“啊?”好吓人!黑糊糊的,像牛頭馬面,吐着長舌頭,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着實猙獰可怕!他驚叫一聲,趔趔趄趄向那怪物砍去。他剛站起,腳一軟,像半截木頭一樣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寶劍從手中抛了出去。他怕那怪物鑽進來吃掉自己,不敢去尋寶劍,連滾帶爬地鑽到床底下,蜷縮起身子,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萬幸的是,那東西并沒有進來,他折騰了将近一夜,又累又困,便在床下睡着了。
天明以後,他的書僮及衆文士打開院門進來,一眼便看見狗洞裡有許多血迹和雜亂的獸毛。他們不知出了什麼事,急忙打開屋門,見屋裡沒有了那個儒生,這下大家可慌了,忙分頭四處去找。當他們發現儒生在床下時,不由發出了嘲諷的哄笑。儒生被笑聲驚醒,急忙睜開眼,發現天早已大亮了,忙從床底下爬出來。大家問他昨天夜裡怎麼樣?他添枝加葉把自己兩次劈妖斬怪的“壯舉”,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俨然一副大丈夫的慷慨氣派!
大家将信将疑,便到衣服架下去察看。一看,忍不住撲哧笑了!原來他 劈死的“怪鳥”,竟然是一頂草帽!因為破損了,被風一吹,來回晃動,好像鳥鼓動翅膀。大家又到狗洞前去看,他的寶劍扔在洞旁的地上,血迹從狗洞一直滴到隔壁一間房子裡,大家前去一看,都捧腹大笑起來。原來,他說的“怪物”,正是他的驢子。快天亮時,騙子掙脫缰繩,跑了出來,頭鑽進狗洞,被他當作怪物吹了一劍。驢嘴被砍破,至今鮮血仍在流淌。
這位大言不慚誇口膽大的儒生,竟是如此的膽小怯懦,他們笑得前仰後合,站立不住,互相攙扶着走出了院子。
這位儒生因為受了驚吓,病倒在床,十多天以後才恢複過來。
本篇原名《京都儒生》,載太平廣記第500卷。圖檔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