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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江湖浪子

曾浪已經漂泊數日了,他從武陵往南方走,馬都累死了三匹。

他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刀客,之是以往南方走是因為聽說南方的刀客多如牛毛,他在武陵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敵手了。

這時他躺在小道旁的雜草堆上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他是何時想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刀客的呢?

第一次出刀是在老家的玉米地裡,老母親收包谷時受了同村人的辱罵,自父親走後母親就常常受到羞辱,年紀漸長的曾浪這一次操起了父親留在世上的那把長刀,當即便砍下了那羞辱他母親同村人的一條手臂。

他的父親曾也是個刀客,不過是個三流刀客。

當初母親會嫁給父親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父親刀客的身份,盡管名頭并不是很響,但父親拔刀的姿勢絕對算得上是英姿煞爽,自打母親第一眼見到便悄悄的許以芳心了。

母親常和曾浪聊起父親的。

父親是從外地來的,他有着吸引女性的英朗外貌,剛踏足這裡時便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當然也引起了母親當時的注意。那時的母親家境較好,是小鎮上商戶的女兒,就住在街邊的房子裡。

那條長街上常有屠夫欺辱小販,父親一來這裡便就讓他遇見了,本着俠義之心和腰間佩刀給的底氣,他赫然的拔出了那把從未見過血的長刀。

母親說到這裡不自覺的捂嘴偷笑。“真不知道他當時哪裡來的勇氣。”說完這句她又瞬間變得失落,失落的原因大概是與父親相處的過去太美好,而她卻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哪裡來的不長眼的東西,你知不知道我這把殺豬刀已經殺過多少像你這種喜歡逞英雄的家夥了?”屠夫不屑大喊道。

父親并未搭理他,但據母親說她當時在街邊房子的二樓看的很清楚,父親握刀的手一直在抖。母親當時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是會為奇特的男人感到好奇的,而小鎮的男人又都顯得太普通,這時突然出現這麼個英俊又有趣的男人,她的心與眼睛不得不被他占去了。

父親的刀雖說未見過血,但他練刀的時日卻一點也不短,區區一個屠夫并不是他的對手,那家夥叫的很大聲,他舉起殺豬刀惡狠狠的撲來,而父親隻出了一刀,屠夫那隻拿刀的手臂就被削斷了。

曾浪的第一刀與父親的第一刀都并未殺人,都隻是砍下了對方的一隻手臂,這對于曾浪來說是令他欣喜的,他與父親相處的日子并不長,而這一點讓他覺得他與父親之間有着相同的運命,他無疑是崇拜父親的。

後來的故事十分老套,母親的家人不同意他和這個不知來曆的男人扯上關系,但母親和父親相知相識之後,毅然決然的同父親離開了這個小鎮。

曾浪出的第二刀是在出第一刀的三天之後。

同村人集結了一幫混混跑到曾浪家中說要報斷臂之仇,曾浪的性格剛硬,并沒有因為對方人多勢衆而服了軟。這一次出刀無可避免,他比父親有着更高的天賦,或許隻是因為年輕,熱血沖擊着頭腦,他的刀又快又狠。

想到這裡曾浪已不願再繼續回憶,他露出痛苦的神情,正是他第二次出刀,從此便無可挽回,他在殺人的路上愈走愈遠。也正是第二次出刀,他的母親是以被人記恨而殺害。

至今為止曾浪已經不記得出過多少次刀了,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計其數,有該殺的不該殺的,起初他還會為死在他刀下之人忏悔,久而久之他的那顆心變得冷血而麻木。

那一夜沒有月亮,孤寂的心的獨自悲涼。

曾浪在堂屋中守靈,官府的差吏已然找上了門,逮捕殺人者理所應當,但曾浪并未束手就擒。

“大明律法,殺人者償命!”為首那差吏厲聲喊道。

前幾天聽聞哪裡都是兵災匪禍,沒想到差吏竟來的這般快。

曾浪猛然拔刀,燭火搖曳半分凄涼半分詭異。一聲大叫,官吏們都已沖上前去,燭火熄滅,堂中隻聽得見刀劍碰撞的聲音和人哀嚎的聲音,待燭火點燃之時,曾浪的刀已經入鞘,地上流滿了鮮血,沒有一個官吏是站着的。

至此一戰,武陵第一刀客的名頭奠定了基礎,一介草民竟敢與官鬥,無疑成為了多數閑人口中的談資。

曾浪安葬了母親離開了山村,多有人聞名來讨教,光是武陵城中死于他手的刀客就有七十二名。

曾浪的刀越來越冷連同他的心一起,他甚至愛上了殺人的感覺,再沒有官府敢來緝拿他,他從一個殺人犯搖身一變,成為了響當當的武陵第一刀客,無數權貴想将他收入門下,他迷上了被萬人尊崇的感覺,慢慢的不再滿足于武陵第一,他要做天下第一。

現在已經到了半夜,曾浪的眼睛猛然睜開,并不是路邊的雜草堆使他受了風寒,而是他察覺了到了一絲殺氣,自刀法越純熟他感受到的殺意就越強烈。

不遠處的幹道上走來一個翩翩公子,殺意就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

他離曾浪越來越近,隻有十步時才停下腳步。

他就冷冷的看着曾浪,未發一言。

“如此深夜,野郊小道,不知閣下因何駐足?”曾浪問道。

“當然是因為你。”

“閣下是來殺我的?”

“當然。”

曾浪一聲輕笑,長刀隻在一瞬間便被他拔出,刀尖指着那翩翩公子,目光漸冷,離上一次殺人已有七日,他的刀早就渴望鮮血了。

翩翩公子并未攜帶刀具,手中隻有一把短蕭。

“不急,容我先給你說個故事。”

今夜很漫長,曾浪并沒有急着出手,他突然想聽聽什麼樣的故事值得一個人深夜來送死。

“三十年前的山西正刀堂名頭正響,堂主曾劍聞名天下,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天賦極佳,一個愚蠢至極,有一天這個蠢的兒子偷了堂中的第一名刀飛燕銷聲匿迹,本來一把刀偷了也就偷了,可是近來聽聞武陵境内有人用此刀殺人,刀出自我堂,我不能坐視不管。”

“莫非你也姓曾?”曾浪問道。

“當然。”翩翩公子回道。

曾浪這些年學會了很多事情,例如絕不輕易相信一個人說的任何話。

那翩翩公子并未動手,見曾浪的神情愈加冰冷,他又淡然一笑。

“我從山西來武陵,好不容易見到本家,你怎可這般敵視我?你可知道我跟了你四天,從武陵到此地,你跑的倒是真快,我多希望能把你給跟丢了,可是你竟這般不争氣,竟沒有半分察覺,直到今晚我的耐心已經用盡,隻得辦完事好回去交差。”

曾浪皺眉,他生起兩個念頭,一是眼前這人說的是大話,他并沒有把握能戰勝自己,是以想用這種方法瓦解自己的意志。二是他說的是真話,他跟了自己一路,但自己沒有半分察覺,這意味着眼前這厮的氣息是極穩的,隻有煉體的高手方能将自己氣息掩藏到這般極緻。

勢均力敵的戰鬥,一件細微的事情便決定勝負,這都是老生常談了,常見的計謀無非是通過語言和行為來瓦解對手的意志和影響對手的心境了。

想到這裡曾浪不由開始冷笑。

翩翩公子脫去白色長袍,裡面穿的青色束身服,若先前說他顯得儒雅現在便要說他顯得精幹了。

那蕭裡竟藏着一把短刀,此時已露真容。

曾浪又在笑,這些年他見得多了,越是花哨的兵器越是不中用。

突然刮起一陣風,青年随風動了,眨眼間便到了曾浪近前。

隻一擊,曾浪背後生出冷汗,這絕對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對手。

他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握刀的手不自覺開始抖了,橫刀四載,他竟生出了恐懼之心。

可能是看過人死時的太多樣子,他的心原來并沒有那麼冷那麼麻木,一直以來他都高估了自己。

曾浪當然知道生死決鬥誰先害怕誰就得死,他擠出一絲扭曲的笑,他想化恐懼為力量奮力一戰。

青年沒有給他機會,短劍已經刺進了他的手臂,握刀的手已經松開了那把刀。

“聽聞你想做天下第一的刀客,我認為天下第一的刀客無論何時都不會将刀仍在地上的。”青年的話很平靜,不像是嘲諷的語氣。

曾浪單膝跪在地上,面相及其猙獰,這些年來他堅持的到底是什麼,他是真的熱衷成為一名刀客而奮鬥,還是隻是為了享受成為一名刀客所帶來的虛榮。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他又想起了母親。

風也止了,曾浪癱倒在地,他的面容不再猙獰,顯得平靜無比,他微微閉上雙眼,等着那翩翩公子給他緻命一擊。

此刻沒有執着與仇恨,他感到疲倦了,然而青年并沒有殺他,他隻是取走了那把刀。

“想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刀客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天下第一的刀客也不用在乎自己用的是什麼刀,天下第一的刀客光有名頭是不夠的。”

曾浪稍稍擡起身子看他,随即又躺下,他覺得剛才自己信心滿滿的樣子真可笑,現在刀也沒了,人卻還活在世上,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許天下第一并不是他的歸途,武陵第一的名頭也并不是很小。

他打算再買一把刀回武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