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醫生棋手的理想與現實
坂井秀至的人生經曆有兩次大轉彎,回頭來看,竟然是重回原點般畫了一個圓。
國小時,坂井秀至進入佐藤直男開辦的兒童圍棋教室,在那裡結識了年長他一歲的結城聰。與早早投身職業道路的結城不同,坂井由于家族經營婦産科醫院的關系,始終不能下決心加入圍棋界,而是按部就班地讀書、考試。但他對圍棋實在熱愛太深,國小、中學期間頻繁參加業餘比賽,名頭響亮,也為此付出了高三複讀兩年的代價。

少年時代的坂井秀至和結城聰。
1994年,坂井秀至終于考入京都大學醫學系,大學期間将業餘時光全部獻給了圍棋,不僅在日本業餘棋界稱霸,更于1994年、2000年獲得世界業餘雙人賽、世界業餘錦标賽冠軍,聲名顯赫。
2001年,坂井秀至拿到醫師從業資格證,即将進入京都大學附屬醫院,從實習醫生做起,走上他一生下來就注定了的繼承家族産業的人生軌迹。但當他開始入職教育訓練時,猛然發現醫生這份工作一旦忙起來,從早晨7時到午夜12時都不得休息,再無拿起棋子的時間。倍感苦痛,從沒有參加過定段賽的坂井毅然向關西棋院送出了入段申請。
在當時,成為職業棋手有嚴格的年齡限制,二十八歲的坂井秀至遠遠超齡。但一向開放的關西棋院為此破天荒地拿出了“入段測試棋”的創意,由比坂井年輕,都已達到五段的新秀長谷川廣、中野泰宏和他各下兩盤棋。坂井秀至赢一盤就定為初段,赢兩盤三段,赢三盤直接授予五段,這一帶有顯著近代圍棋體制烙印的入段考評,給人以強烈的關西棋院渴望“不拘一格降人才”之感。結果坂井秀至四戰全勝,一圓夙願。
關西棋院的投資九年後得到了遠超預期的回報,2010年,坂井秀至在第35屆碁聖戰中連勝結城聰、井山裕太、山下敬吾等人,第一次拿到七大頭銜戰挑戰權,竟然就3比2力克高居日本圍棋第一之位的張栩。二十九年以來,關西棋院苑田勇一、今村俊也、結城聰、橫田茂昭幾代人未能完成的使命,被這位“職業醫生業餘棋手”一蹴而就。人們說,當年年底結城聰零封山下敬吾加冕天元,正是受到了同門夥伴的絕大刺激。
2010年,坂井秀至在日本棋院幽玄對局室拿下碁聖,但轉年在關西棋院主場丢掉桂冠。
故事講到這裡,是一個執着少年為了夢想全力追尋,不惜擺脫家庭桎梏,終于到達頂點痛飲人生之杯的勵志經典,用來講述圍棋人的勇氣、熱血和堅守,是再好不過的執行個體。一般而言,好故事到了理想實作的刹那就該戛然而止了,可是生活卻要瑣瑣碎碎地繼續下去,人生的視野一旦放長,很多意味便百味叢生。
2010至2011年,是坂井秀至的巅峰時段,不僅國内成績優異,國際比賽也能戰勝樸廷桓,富士通杯打入前八。但2011年的第36屆碁聖衛冕戰,坂井秀至被羽根直樹二連勝後三連敗大逆轉,從此無緣挑戰賽舞台,回歸一個匆匆過客的形象。
後來,坂井秀至的存在感年複一年地降低,直到2019年回到新聞的中心。可是這一回,是因為四十六歲的他再次做出了人生的重大決定:回到十八年前,做回那個年輕的自己,繼續從一個實習醫生慢慢更新,家傳的醫院還是要有人接班。于是,2019年9月1日起,坂井秀至無限期退出職業賽場,給圍棋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下不出讓自己滿意的棋了。
坂井秀至提出的是“休場”而不是“引退”,這說明未來的某個時刻他還會回到棋盤前。
的确,坂井秀至上一個冠軍是2016年的關西棋院職業業餘對抗賽,上一次循環圈經曆更早至2014年,段位也就到2010年奪得碁聖升成的八段為止。可拿慣了黑白棋子的手重新端起手術刀,看久了縱橫棋枰的眼再次注目起手術台,這樣的人生巨變不是什麼人都能坦然面對,或許需要更大的勇氣、熱血和堅守才能接受這一切。
坂井秀至的故事告訴我們說,現實早晚會戰勝理想。又或者,誰也不曾戰勝過誰,隻有随着時光老去的生命之河汩汩而流。
(十)90後新世代
與結城聰、坂井秀至一樣,同樣是兵庫縣出身的村川大介也是兒童時期受父親的影響入門,進而發現圍棋上的天賦,走上職業道路并為關西棋院正名。在這一點上,關西棋院應當感謝早逝的岩田三郎在兵庫地區普及圍棋、廣撒種子的恩惠。
村川大介生于1990年,小井山裕太一歲,二人自小就是一起學棋的好夥伴,隻是一個師從日本棋院關西總本部元老石井邦生,一個拜在關西棋院中堅森山直棋門下。進入二十一世紀,關西棋院與日本棋院關西總本部的競争氣氛已經弱到不可聞,村川與井山再也沒有五十年前那些前輩們“師徒反目,親戚割席”的煩憂了。
童年時期的井山與村川。
二人同為2002年定段,但被譽為“雙子星”後,井山明顯馬快一鞭,新人王、阿含·桐山杯這些冠軍履曆都比村川早五年以上。2011年村川大介奪得新人王戰冠軍,是關西棋院棋手繼結城聰後時隔十八年的壯舉。據報道,奪冠後村川收到了一條來自井山的短信:“趕快追上來啊!”一瞬間有了熱血日漫的氛圍。
慢了一步的村川大介2014年也趕了上來,卻迎頭撞上新的時代。此時“平成四天王”的壟斷格局分崩離析,井山裕太開始獨創霸業,而村川在2014年第62屆王座戰要挑戰的,正是自己的發小井山。
這是村川大介第一次登上番棋挑戰舞台,此時正值六冠王井山裕太受困于沖擊七冠的瓶頸,導緻年末崩盤,3比2挑戰成功的村川由此接過了結城聰苦擎近二十年的關西棋院大旗。此後他又與井山在決賽中交手三次,累計二比二平,2019年從好友手中掰下一塊十段。截止到目前,在賽場上對村川大介最好的還是井山裕太。
井山村川局後複盤,結城聰參與研究。他們身旁的屏風上所寫的是北宋高僧契嵩詩《感遇九首(其六)》:“一俯複一仰,榮多憂亦饒。白發領邊長,朱顔鏡裡凋。”
村川大介形象英俊,但舉止文氣,聲音纖細,棋盤上也有堅韌不足、鬥志不強的特征。早年憑一腔銳氣在國際賽場有不俗表現,如三星杯國際預選賽出線、賀歲杯勝李世石、農心杯勝古力等,近年來步伐愈發滞重。即便在頭銜次數上與結城聰持平,也難以被視為關西棋院第一人,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他五歲的餘正麒的存在。
餘正麒1995年生于中國台灣台北市,2005年創下台灣棋院最年少定段紀錄,2009年遠赴日本,加入關西棋院,段位從台灣棋院的二段變為關西棋院的初段。關西棋院外籍棋手雖然人數不少,但一直沒有林海峰、王立誠、王銘琬、張栩這樣站上第一線的大高手,直到餘正麒加盟。
餘正麒成名甚早,2013年就以三段之身打入本因坊循環圈,創下最年少紀錄并直升七段,為此還失去了更多争奪新人王的機會(新人王限定七段以下棋手參賽),此後連續兩年跌出又複歸,獲譽新一代“不死鳥”。2015年連勝彭立堯、李東勳打入第20屆LG杯八強。2016、2017年挑戰井山裕太王座、十段不成,但被日本棋界認為奪取頭銜是遲早的事。
由于“麒”“麟”二字過于相像,餘正麒的名字總被外界在不知覺間念成“餘正麟”。
2017年,餘正麒在第61屆關西棋院第一位決定戰中2比0挑戰結城聰成功,成為該比賽一甲子歲月裡的首位非本土冠軍,這個紀錄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此後兩年,他連續零封橫田茂昭、渡邊貢規、村川大介,實作四連霸。而餘正麒之下,關西棋院人才寥寥,生于1996、1995年的谷口徹與佐田笃史2016、2020年沖擊新人王無果,00後新星更是空山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