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鹹豐八年,順天府舉辦鄉試。這一年的鄉試皇上極其重視,派出了頂級的主考團隊,一個一品大員是主考官文淵閣大學士、軍機大臣柏葰,一個從一品大員是副主考戶部尚書朱鳳标,還有一個副主考左副都禦史程庭桂也是正三品大員。

這一日,柏葰前來視察考場,前幾日先到的朱鳳标和程庭貴在左右相陪,當然跟着一同巡場的還有同考官浦安,自己的親信随從靳祥,人數不多,但全是本次鄉試中一頂一的大人物。
柏葰是蒙古旗人,素來以清正廉明聞名于世,曾在道光二十六年江南鄉試中發現了存在多年的弊病,一舉将其修正,赢得朝野一片好評。他還擔任過熱河都統,肩負保衛皇上的重任,是皇帝信得過的重臣。柏葰從不結黨營私,以忠誠直谏為己任,是以很多官員非常懼怕他。
其實,每年的鄉試都大同小異,負責具體事務的官員和從業人員輕車熟路,将一應工作安排得非常到位,柏葰很滿意。
沒過幾天,考試正式開始,參加考試的學生們窩在一個一個小小的号舍之内,一呆就是九天七夜,隻為一朝得中平步青雲。柏葰作為主考看着考生們的狀态亦如自己當年,突然來了興緻。到了晚間柏葰本應該回府休息的,但他堅決留在考場,跟學生們同吃同睡,回味激情燃燒的歲月。
他要住在這不可能隻給一個小小的房間,下屬們連夜布置寬敞的房間,采購一應物品,但還是有很多不盡人意之處。柏葰看了倒是很滿意,他要體驗的本來就是艱苦奮戰的感覺,不是來享福的,同時他要給學生們做出表率,當朝一品大員都跟他們吃住在一起,是皇恩浩蕩,更是展現機會均等。
柏葰稱贊大家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頭五天,整個考場的氛圍嚴肅而緊張,大家各司其職,恪盡職守,一切順利。這天晚上,柏葰巡視了一圈考場之後,回到房間内準備休息。靳祥伺候着洗漱已畢,他斜躺在榻上讀書,這幾天将其他事務暫時放下,每日就是讀書巡考,很有當年意氣風發的感覺。
讀着讀着,有些困倦了,實在懶得起身,就将書放在一側,就這麼睡着了。睡得正香,聽見屋内似乎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有什麼東西撓在心上那麼難受。柏葰睜眼一看,屋内漆黑,想必是靳祥見自己睡着後将蠟燭熄滅了。月色正透過窗縫灑進屋來,使房間略顯清冷。
柏葰側耳細聽,卻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他伸了伸腿,榻上雖不如床上舒服,但睡着踏實,便不打算換地方了。他是斜在榻上,兩隻腳剛好伸出榻外懸空着,倒也覺得無拘無束。
迷迷糊糊中,悉悉索索的聲音再次傳來,柏葰忙睜開眼睛,這聲音像是從身下傳來?難道有蛇?柏葰摸黑坐起來,套上鞋子,哈腰向榻下看去,頭剛到腿的位置,突然感覺雙腳被什麼東西咬住了。一擡頭,就在眼前竟然是一個碩大的人頭,呲着滿口的白牙,叼着兩隻腳的鞋尖,一雙眼睛隻有白眼仁不見黑眼仁。柏葰吓得渾身一顫,喝道:“什麼東西!”雙腳蹬了幾下,那頭還是咬得很緊。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門外已經響起了靳祥的聲音,燈影晃動,顯然他正飛跑過來。柏葰大喊:“靳祥,救我。”說着雙腳使勁一蹬,兩隻腳都收了回來,但右腳的鞋卻掉了。那人頭好像也很怕人似的,往床下一縮,黑暗中像蛇身似的蠕動,閃着鱗光,幾下消失不見了。
柏葰從床上彈起,靳祥跑了進來,忙問:“爺,怎麼了?”說着連忙點上燈,将柏葰扶下來,又倒水又是呼噜前胸後背。柏葰喘了半天粗氣,腦中飛速旋轉思考對策。
這時一幹人等也聞聲跑了過來,幾個副主考連鞋都沒來得及穿,生怕柏葰出什麼危險。衆人追問柏葰出了什麼事,柏葰緘口不言,靳祥明白了,張口将他們都打發走。
大家走後,柏葰對靳祥厲聲道:“你在考試前做了什麼事情沒有?”靳祥吓得趕緊跪下磕頭,道:“小人不敢。”柏葰怒道:“講!”靳祥道:“小人前幾日受人之托,替一個叫羅鴻祀的學生求跟您過情,讓同考官浦安給安排一個位子,就這麼點小事。”
柏葰一拍桌子,道:“就這麼點事?”靳祥吓得雙膝當腳走,抱住柏葰的小腿道:“老爺,敢撒半句謊,讓我在菜市口掉腦袋。”柏葰歎了口氣,态度緩和了下來,道:“天大的事,掉腦袋倒也不至于,還能到菜市口砍頭去!?”靳祥試探道地:“老爺剛才是怎麼了?”柏葰将剛才的怪事粗略地講了一邊,靳祥隻說是這幾日休息不好做了噩夢,讓柏葰不用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有人來報,說有一個考生昨晚被毒蛇咬中,死在号舍之内。柏葰忙帶領衆人去看那考生,死者腳踝有牙痕,頭腫如鬥,臉色慘白。
柏葰吓得差點坐在地上,此人形象跟昨晚見到的人頭簡直一模一樣,他顫聲問道:“蛇抓住了沒?”一個小官雙手捧着一條死蛇,道:“大人請看,已經被下官打死了。”柏葰掃了一眼死蛇,黑亮的鱗甲閃着光,一切都像是昨晚那人頭蛇。
柏葰馬上率領衆人開會,表明幾項原則:第一,妥善處理死去考生的後事,不能聽到坊間有一點異議;第二,務必保密,科場死人曆來認為是大兇之兆,将來假如聽見一點風聲,拿所有人是問;第三,考試最後幾天,必須打起二百分的精神,絕對不能再出問題。
萬幸,到考試結束都沒再有事情發生,死人事件處理得快速得當,不僅皇上不知道,不相幹的人都很少知道,一場危機就此化解。
柏葰又立了不大不小一個功勞,認下無數學子作為學生,總之是名利雙收的好事。柏葰及一幫副主考、同主考們喝了三天慶功酒,距離本次鄉試圓滿落幕隻差放榜。
這一天是放榜的日子,榜前人頭攢動,一個考生帶着朋友前來看榜,突然那朋友大笑道:“咱們大清朝風向變了?”考生道:“你什麼意思?”那人道:“這個第七名,叫平齡這人,是半拉戲子,有名的票友啊,你們考試的時候,這人還天天晚上在園子裡唱戲呢!”
還沒等考生回話,旁邊一個中年人突然插嘴問道:“确定嗎?大清律法規定:娼妓、優伶等不得參加科舉考試。”那人打量一下中年人,道:“我天天見他呀,一天不落,這位爺若是不信,可以随時找我對峙!”說着将姓名、家庭住址全部留下。考生們有聽見的,不禁議論紛紛。
中年人叫做孟金,是禦史,他從人群中退出後馬不停蹄地進行了調查,然後一個本子交到鹹豐皇帝手上。皇帝震怒,随即派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加上吏部尚書全慶和、兵部尚書陳孚恩一同查辦此案。
清代科考,考生最終會有兩份試卷,考生直接用黑筆書寫的叫做墨卷,為了防止考官認識筆迹而作弊,再由人用紅筆抄寫一遍的叫做朱卷,朱卷字型一緻,杜絕做記号、認筆迹搞小動作。
四位欽差一查之下,平齡的問題就出現在朱卷和墨卷上,兩張卷子内容不同,明顯朱卷有人代寫。另外,那靳祥求柏葰安排位子的羅鴻祀,卷子上的錯漏達到三百多處,竟然還高中舉人。
毒蛇咬人事件,則是有考生買了另外一個考生的試卷,等試卷寫完後進行的殺人滅口,可謂猖狂至極。
行賄方面,副主考程庭桂的兒子程炳采收受了金銀。
靳祥為了羅鴻祀的事情,收受十六兩銀子作為謝禮。
主考官柏葰當然負全部責任,他以一品大員身份被判處斬立決,成為有清以來唯一一位因為科場舞弊被處死的一品大員。
這便是清代著名的戊午科場案,總共涉及九十一人,其中被斬五人,充軍三人,革職七人,降級調用十六人,還有三十八人被罰俸一年,十三人被革去舉人功名或停止會試資格,共有兩人死于獄中,分别是唱戲的票友平齡,另一個就是柏葰的随從靳祥。
柏葰、浦安和羅鴻祀等人一同于鹹豐九年被斬于菜市口。開刀問斬前柏葰還以為皇上能夠臨時改判為充軍,讓兒子回家收拾行李時刻預備着上路。結果,靳祥的誓言雖沒應驗到自己的身上,卻應驗在柏葰的身上,最終命喪菜市口。
傳說,柏葰在收屍時,右腳的鞋子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