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氣轉涼,濕熱的苦夏已過,趁着一個晴日,收拾一下屋裡的雜物。
一台老式的電扇,默默站在一旁,仿佛一個老家人,低着頭,随時等着你的差遣。
雖然現在家家都有了空調,但有時為了節能省電,或想獨自貪點涼風,還是會用上電風扇。我也不過才幾日沒用到它了,而現在看來,既覺得它老舊,又覺得它多餘。
電扇不聲不響,獨自哀怨,我想,會不會是我的秋思增加它的憂愁。現在它看上去有點“塵滿面、鬓如霜”的感覺了,我不禁還去撥動它的開關。
我還是沒有去啟動它,我怕它的轟鳴破壞了這麼難得的秋日下午的恬靜,我怕它的扇葉扇出積攢在它身上的灰塵,還是算了吧,我打算把它擦洗一下,或許明年還要用它。
整理結束,我坐在窗下,回頭看了一下剛才電扇所在的位置,底座留下的印迹還在,屋外秋風陣陣,幾片黃葉落地,我莫名地有了一種時光穿梭的感覺。
漢朝宮闱,椒牆斑駁,亦是秋涼光景,一妃子黯然神傷,呆呆地望着一柄團扇,低吟道:
新制齊纨素,皎潔如霜雪 。
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
棄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絕。
這妃子一邊吟誦,一邊舉帕拭淚,緩緩轉頭望向窗外。我怕她看到我窺視,匆忙低頭躲去。
額頭一陣疼痛,撞到了沙發旁的置物櫃,原來是個夢。
我坐起,呆呆的出神。
我知道這首詩,是漢朝班婕妤的《團扇歌》。
班婕妤是漢成帝劉骜的妃子,她出身大家,是個才女也是個美女,落落大方又賢惠持重。起初屢得成帝寵幸,誕下一皇子,不幸夭折,後未有生育。這似乎暗示着她的黯淡前景。
果然,趙氏姐妹入宮後,班婕妤漸漸失寵,如一把秋扇棄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絕。
後世多有用“秋扇”之典,女子多成了棄婦,臣子多成了孤臣,孤臣尚可寄情山水,而棄婦往往顧影自憐,古代女子的命運多舛,想來為之涕下。
傷感之餘,我又想起來兩首關于秋扇的詩來。
一首是杜牧的《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
杜牧的這首小詩色彩上都是冷色調,讀來令人有凄清之感,對詩人的人物頓生憐惜之情。團扇是古代女子的閨中密友,既可以用來驅暑,又可以用來遮面,增添妩媚,掩飾嬌羞。它也可以是一個玩具,陪着佳人撲流螢,閑度光陰。無奈夜色已涼,或者明日,這輕羅小扇就要束之高閣了。
另一首就是納蘭性德的《木蘭詞•拟古決絕詞柬友》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與意中人相處總是在剛剛相識的時候,是那樣地甜蜜,那樣地溫馨,那樣地深情和快樂。但你我本應當相親相愛,卻為何成了今日的相離相棄?如今輕易地變了心,你卻反而說情人間就是容易變心的,就像這秋扇。
卓文君的一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喚回了司馬相如。而更多的是,再多的薛濤箋,也寄不回元稹當初的情意。
綏和二年,漢成帝崩于未央宮。漢成帝崩逝後,班婕妤要求到成帝陵守墓以終其生。從此石人石馬相伴冷清清地度過了她孤單落寞的晚年。大概一年後班婕妤就病逝了,時年約五十歲。死後,葬于漢成帝陵中。
古代受歌頌的女子多為貞潔烈婦,這裡面包藏了多少堅毅和凄涼,是對自我青春虛度的歎喟,是對個體生命殘缺完成的勇氣,也是獻身整個家族、整個世道的包容和放任。
傷感了一陣,有強迫症的我起身拿起一塊抹布,擦去電扇留在地闆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