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展映單元裡,“亞洲的傳說和現實”值得關注,為數不多的幾部影片,把亞洲罕為人知的曆史折疊在視聽語言裡。其中有一部《吟遊詩人》,和四年前上影節放過《石榴的顔色》出自同一個導演——亞美尼亞的帕拉傑諾夫。

圖為《吟遊詩人》海報(左)、《石榴的顔色》劇照
他一生經曆多舛,活了66歲卻隻完成四部長片,《吟遊詩人》和《石榴的顔色》對照着看,已經能讓人看清導演的精神軌迹,“傳說”和“現實”成了他全部創作的微妙注腳——他把高加索民族的傳說引入電影,他的肉身卻承受了現實的風暴。帕拉傑諾夫孜孜不倦地創作高加索地區的民族拼貼畫,終于在1945年等來了他的人生轉折點,他成為俄羅斯泰鬥級導演杜甫仁科的學生和助理。他欽佩自己的導師,因為他的電影裡有詩的語言,有神性的美學,以及對傳統文化抱有熱切的愛。他也鐘愛帕索裡尼,幾乎是欽慕的,因為“他電影裡的美是雄偉的”。傳統的根源,詩的修辭以及雄偉的美學,這些将成為帕拉傑諾夫創作的關鍵詞。
帕拉傑諾夫在烏克蘭基輔完成了第一部長片《遺逝先人的身影》。這是一部取材格魯吉亞民間傳說的愛情片,故事可以一句話概括成“一個男人無法忘記死去的夫妻”。帕拉傑諾夫大膽開啟對“傳統”和“傳說”的個人化解讀,來呈現一個男人的激情與痛苦。他在拍攝時大量參考東正教的聖像畫,用高度儀式化的靜态取景表達人物主觀視角的影像。種種現代主義的技巧幾乎是狂亂的,動物和森林的畫面反複出現,女主角夢境的段落有着脫離理性意志的迷幻之美。
帕拉傑諾夫在亞美尼亞制片廠短暫工作期間,拍了《石榴的顔色》。從《石榴的顔色》到《蘇拉姆城堡的傳說》,相隔15年。到了能拍《吟遊詩人》的時候,他已經是飽受疾病困擾的老人,這成了他的電影挽歌。
帕拉傑諾夫的四部電影,《先人》取材民間故事,《石榴》是亞美尼亞詩人薩亞特·諾瓦的人生片段,《城堡》改編自一個少數民族作家的小說,源頭仍是高加索地區的傳說,《吟遊詩人》則是結合作家萊蒙托夫的經曆和他的叙事詩。
直覺地看,帕拉傑諾夫的電影是一連串接近靜态的“活人畫”的組接,其實他在抛棄通俗叙事的同時,讓影像擁有了“傳說”的特質。民間文學、民間藝術和民俗,這些元素支撐起電影的架構,賦予電影靈魂的是詩人和詩的精神。導演以獨立的個人視野,追溯古老的史詩傳統——薩亞特·諾瓦和萊蒙托夫都被視為 “民族詩人”,他們的創作和民間口頭文學有很深的淵源,帕拉傑諾夫追索他們的命運時,他追求的“詩”不是現代文學意義的字面修辭,而是人類童年時期口耳相傳的“史詩”,于是個人的命運擴大為民族的隐喻,成為對民族文化的追憶和反思。
大量的“史詩片”展現的隻是制作的體量,投入巨額金錢完成奢侈但正常的劇情片。帕拉傑諾夫的電影是為數不多真正做到用視聽的表達溝通“史詩”精神的,一次又一次,他再造詩人的神話。無論《石榴》的薩亞特·諾瓦還是《吟遊詩人》阿舒格·克利布,他們流浪直到被毀滅,耗盡生命成為人間和神性之間的靈媒,他們的存在被認為是奇迹,但這種“奇迹”隻能在民間的芸芸衆生中成立——“詩”的魂魄,是傳說和現實相遇的地方。(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