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ilvia Moreno-Garcia
譯者:Issac
校對:易二三
來源:《标準收藏》(2021年8月20日)
沉默讓我們感到不舒服。我們在談話中争分奪秒,在沉悶的空氣中填滿話語。但沉默在電影中也可以是一股強大的力量,《獨行殺手》就是一部尊重安靜和低調的電影。

《獨行殺手》
電影開場時,我們會看到一長串字幕。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抽煙。他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已經破舊不堪;家徒四壁。他抽的煙霧懶洋洋地飄在空中。我們注意到在灰色的房間中有一隻鳥籠。鏡頭保持靜止。最後,這個人站了起來,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他戴上帽子,出去盜車。直到10分鐘的時候,才有了第一句台詞。
其他導演可能被迫填補這種冰川般的沉默,為阿蘭·德龍飾演的冷靜而超然的職業殺手建構一個詳細的背景。讓-皮埃爾·梅爾維爾卻不這樣。他不是通過線上條内部上色來勾勒人物,而是仿佛用黑色剪影一般精心雕刻。看《獨行殺手》就像看精心制作的皮影戲。
德龍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的物品比任何獨白都更能說明他。他喝依雲礦泉水,在梳妝台上收集空瓶子。他還保留了大量的吉坦牌香煙。眼前唯一的裝飾元素是他床上的一幅碩大的蘑菇叢的畫。他的房間很髒,牆紙也開始剝落,但他的衣服卻顯得一塵不染。當他把帽子戴在頭上時,他的手指滑過帽檐,動作靈活機警。當他高高地拉起風衣領子站在街道對面時,他很警惕,也很有條理。這是一個充滿儀式感的殺手。
盡管人們對殺手知之甚少,但他是一種生動的、令人着迷的力量,存在于一個用柔和的色調拍攝的世界中,仿佛電影的色彩已經被抽幹了。德龍的臉頰塗成了雪花石膏,他的藍眼睛刺穿了觀衆。
梅爾維爾在拍攝這部精巧的黑色電影時,可能試圖模仿美國電影,但任何一部美國電影不僅會為反英雄寫更多的對話,還會添加更多的音樂來增加緊張感,并使用畫外音來解釋事件。這也許能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殺手和他女友的關系;這還可能制造了一次與他的同夥冗長的會議,或者讓我們看到了他酷炫的武器儲備——但這部電影裡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把槍和一個鑰匙圈。
《獨行殺手》的留白,以及它如何逃脫的魔力,也許在警察潛入德龍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并安裝竊聽裝置的好幾場戲中最明顯。
為了制造一種恐懼感,你可以想象其他導演會選擇讓警察進入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然後切換到德龍回家的畫面。剪輯甚至可能變得瘋狂,表現出一場與時間的賽跑,而當警察在最後一秒偵查失敗時,音樂就會進入高潮。
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冗長的場景,男人們站在走廊裡,試着用不同的鑰匙,直到找到能打開門的那把。一隻鳥在籠子裡緊張地鳴叫和拍打着翅膀,因為陌生人的出現而感到不安。當他們在房間裡走動時,那隻鳥繼續發出噪音。
每一次木闆的嘎吱聲,每一次鑰匙的叮當聲,每一次警察挂在窗邊的那隻大得滑稽可笑的竊聽器,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一場面。這是那種讓你喘不過氣來的時刻,讓你盯着銀幕,把爆米花桶扔到一邊。這一切都是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地完成的。它幾乎是令人震驚地精簡。
這個場景之是以能成功,也是因為該片對整體沉默原則的承諾。完全吻合,就像一塊拼圖。鳥兒不停地鳴叫加劇了緊張;就像一個節拍器,但它也讓我們想起了開頭的場景,殺手躺在床上,平靜地抽煙。鳥兒的叫聲持續不斷,令人分心。或者除了德龍的角色,其他人也會這樣。他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闆,而鳥兒卻在大聲地拍打着翅膀,鳴叫着,這揭示了一種強烈而可怕的專注。
在這個場景中,警察和德龍的行為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如何行動,如何在房間裡移動。他們在工作中不會遇到任何問題;他們是有效的。然而,看着他們處在那間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我們會明白他們是完全不同于這個殺手的。我們在原地觀察了他,便窺見了他們之間的巨大鴻溝。德龍擁有他們所缺乏的沉靜。德龍幾乎冷酷無情。
如果說有一個人天生就是扮演吸血鬼的,那一定是德龍。他是為數不多的能夠捕捉到這種具有威脅性和誘惑力的超自然捕食者的演員之一。難怪《獨行殺手》中的警察局長對他如此着迷。德龍的中心有一個空洞,一個黑洞。你被吸進去了。
「你是什麼樣的人?」影片中有人問德龍。這就是《獨行殺手》想要回答的問題。
《獨行殺手》教會了我如何塑造一個角色,如何讓看似平凡的細節,比如一堆空瓶子,在吸引觀衆方面發揮巨大作用。它還突出顯示了銀幕和劇本上沒有顯示的内容的價值。
當警察在殺手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安上竊聽器,準備離開時,我們對他們和他們的目标有了更好的了解,因為那些未寫出來的台詞無聲勝有聲;它們可以雕刻出精緻的輪廓。這是光與影的魔法,也是黑色電影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