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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地名收進名錄,留一座古城北京

走進東四三條胡同東口,一行十幾棵古槐排列在胡同往西的北側,枝葉繁茂。這行古槐北側的東四三條11号,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第三子鎮國公阿拜曾經的宅邸之一。如今,這裡已經成了普通居民的住宅,但大門前的一對上下馬石,仍能讓人想象從前車馬絡繹的景象。

這隻是北京衆多街巷、胡同裡的一棟宅子,卻見證了京城百年間的曆史變遷。

日前,首都功能核心區第一批傳統地名保護名錄公示,583處傳統地名列入首批保護名錄初選名單。地名,既是社會的産物,也是一種文化形态。命名、更疊、保護,地名所承載的獨特意義,越來越被公衆重視。

把地名收進名錄,留一座古城北京

9月22日,俯瞰東四胡同。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北京現今使用地名大多起源于明清時期

在北京延慶張山營鄉,有兩個小村以阪泉為名,稱上阪泉、下阪泉,附近還有阪山、阪泉河等地名。當地村民說,這些地名或許與“阪泉之野”有關。

傳說中,黃帝與炎帝曾大戰于“阪泉之野”,蚩尤與黃帝亦曾進行“涿鹿之戰”。“涿鹿”“阪泉”是目前我國已知的兩個最古老的地名,距今約有4000年,而這兩個地名恰好都在北京延慶與河北涿鹿交界一帶。

延慶的“阪泉”是否就是炎黃大戰的“阪泉”尚無定論,但可以肯定的是,“阪泉”這個地名已相當久遠。

事實上,地名的産生和發展與人類活動關系密切。政治活躍,經濟、文化發達,地名的發展就快,北京地區地名的産生與發展就是北京曆史的真實寫照。

據《北京志·地名志》記載,北京地區已知先秦時期的地名有幾十個;秦漢至隋唐時期,北京的政治地位由諸侯國轉為我國北方重鎮,北京地區地名數量大增,但因朝代更替與資料散佚,這一時期所知的地名僅有數百個。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曆史所研究員、北京史研究會會長孫冬虎介紹,到了遼金元時期後,北京地名有了重大發展。随着北京逐漸變為全國政治中心,從現有資料看,這一時期已知的北京地區地名多達千計,其中部分地名至今仍在使用。“像現在的史家胡同、磚塔胡同,就是元代命名的。”

從明代開始,北京作為我國都城,經濟與文化的發展達到封建社會時期的最高峰,北京地區地名數量大增。可以說,北京現在使用的地名大多起源于明清時期,并已成為北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把地名收進名錄,留一座古城北京

9月24日,磚塔胡同。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頗具“京師氣派”的北京地名

這些地名是怎麼命名的?孫冬虎介紹,談論地名命名的依據要從地名的作用出發,地名一般有四方面作用:語言發展的産物、地理環境的标志、曆史變遷的印記、社會生活的寫照。

有些地名有語言發展與變化的印記。“以案闆章胡同為例,多數人會認為這裡曾住過一個姓章的人,從事生産案闆的工作。但它其實是指‘昂邦章京’,為滿語,是官爵名,漢化後按發音就變成了‘案闆章胡同’。”孫冬虎說。

還有些地名中包含山、嶺等自然地域,或因區域形态而産生。據記載,“六部口”就與明清時期的六部有關,六部是舊時官府衙門的名稱,來京辦事的官員一般都在六部口等待朝見,這裡是以得名。

總的來看,北京的曆史地名有着自己獨特的特點。

孫冬虎總結,北京地名最大的特點就是頗具“京師氣派”。“北京不少地名包含‘天’‘地’‘京’等字眼,大氣磅礴,還有一些地名中有‘皇’等字眼,或是由來與官場有關,帶着一些‘皇氣’‘官氣’。”

與“官”對應的便是“民氣”,也稱“俗氣”,就是通俗易懂。“職業、地形、名人,不少‘貼地氣’的地名都由此而來。”曾任北京鐘鼓樓文物保管所所長、多年從事東城區地方志撰寫工作的鄭毅介紹,如位于東四街道的鐵營胡同出現于明朝,相傳是因明清時期此地有很多鐵匠作坊而得名;月牙胡同則因整個胡同形似月牙而得名。

此外,北京地名還有“文雅”“古氣”的特點。“這些都是北京地名的特色。”孫冬虎說。

把地名收進名錄,留一座古城北京

9月22日,東四三條,車郡王府建築遺存西南角。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胡同街巷經曆多次改名

然而,地名并非一成不變。

民國以後,特别是1949年以後,一部分舊地名伴随城市建設消失,一些新地名也随之誕生,北京地區個體地名數量達一萬多個。

1965年,北京對全市胡同、街巷名稱進行大範圍整頓,對四個城區的3590多條胡同、街巷逐一考評,将一些小胡同合并到大胡同,将一些帶有不健康思想、舊思想的地名進行更改。整合後,四城區的胡同、街巷名稱留有2994條。

“文化大革命”期間,諸多街巷、胡同被改為具有“文革”色彩的名字,如“東四頭條”曾被改為“紅日路頭條”。但不久後,原來的名稱便被恢複了。

此後,雖無大規模的地名更改,但随着城市的發展建設,老院落被居民區、商業樓取代,一些胡同在“消失”的同時也帶走了它們的名字。

“比如CBD地區,以前就沒有這個概念。”北京民俗學會會長、民俗文化專家高巍表示,地名随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并不意味着就不保護了,老地名的變遷應該被記錄下來,建立包含地名名稱、來曆、沿革、含義、地理資訊在内的完整資料庫,友善後人了解區域發展的曆史沿革。

高巍認為,北京的老地名與北京的老居民、老建築一樣,都是地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北京地名的變化,就像看到北京的發展史。“這和人口變遷是一個道理,随着城市的變化,不斷有老人淡出,也有新人加入,這是一個城市有生命力的展現。但是老地名保留下來,作為曆史的傳承或積澱,我覺得還是挺有意義的。”

“地名有相對穩定性,但變化也是必然的。”孫冬虎認為,應該強調“能不改就不改”,保護地名承載的曆史文化資訊。

把地名收進名錄,留一座古城北京

9月24日,史家胡同。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留住城市曆史文化的命脈

早在上世紀8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有關地名會議就提出“地名有重要的文化和曆史意義,随意改變地名将造成繼承文化和曆史傳統方面的損失”。

首都功能核心區第一批傳統地名保護名錄,東城區府學胡同名列其中。這條胡同的63号,是宋末愛國詩人、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祠堂,其舊址是文天祥被囚于大都時的土牢。這座四合院曾在明、清、民國時期幾經修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精神在“文天祥祠”這一名稱下傳承至今。

翻看名錄,會發現被列入其中的胡同、街巷大多分布在中軸線沿線。“對照北京文化遺産保護設定的曆史文化保護區,北京老城裡的33個片區跟首批釋出的名字基本能對得上。”北京文化遺産保護中心理事胡新宇說。

“我曾提出一個觀點——地名或許是北京留住曆史文化命脈的最後一個希望。”在孫冬虎看來,一座城市成為曆史文化名城,必然有着悠久的曆史。作為一種曆史文化資源,地名也應在曆史文化名城保護中受到重視。他認為,釋出保護名錄是北京推進地名保護工作的“重要一步”,也是延續北京城曆史文化名城文脈的一部分。

今年釋出的《北京曆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強調,北京曆史文化名城的一大重點保護對象便是地名。在這樣的背景下,北京還将傳統地名的保護、傳承工作納入《首都功能核心區控制性詳細規劃三年行動計劃(2020年-2022年)》《2021年全國文化中心建設重點任務清單》。

“很多城市都會經曆地名的變化,中外皆然,古今皆然。建築會消失,但地名會留下。”胡新宇認為,地名反映了城市發展的脈絡,告訴後代人這座城市經曆了什麼。傳統地名保護名錄是對曆史文化遺産保護的有益補充,讓已經消失的曆史建築、遺産得到某種程度的延續和傳承。這對曆史文化遺産的保護是錦上添花,某種意義上說也是雪中送炭。

承載城市鄉愁

1980年,我國進行了第一次全國範圍的地名普查,涉及地名的來源、含義、曆史變遷和地理位置等。“普查發現,一些地方的地名消失得非常快,這也讓很多學者意識到,對待傳統地名,要像對待其他曆史文化遺産一樣保護起來。”孫冬虎說。

看到地名保護重要性的不僅是學者。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相關負責人介紹,上世紀60年代前,北京沒有專門的地名管理機構。改革開放以後,随着北京建設事業的發展,加強地名管理已日益迫切。

1978年,北京市地名上司小組及辦公室成立,對全市地名進行全面整頓,制定《北京市地名管理辦法》,使地名管理工作步入法治化。1988年,原北京市規劃委員會成立地名規劃管理處,專門負責地名工作。

地名于一個城市有何意義?作家馮骥才曾寫道:城市是有生命的,地名便有了生命的意義,也就是有着和生命一樣豐富和深刻的含義。如果這地方有其獨有的曆史與命運,地名便是這曆史命運的容器。

“老地名作為特色文化遺留與傳承載體,也是留住曆史文化記憶與城市鄉愁的重要組成。”京文創研究院院長、北京東城文化發展研究院專家顧問奚大龍說,老地名承載着濃厚的文化歸屬感,是基于傳統社會文化結構而形成的一種特有的對土地的深情、故土的情結、國家的熱愛,成為每一個時代吸引人、凝聚人的獨有精神資源。

2000年以來,我國制定了地名文化遺産保護相關制度,推進“中國地名文化遺産保護工程”和保護名錄、保護規劃等工作。2017年,《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印發,提出“推進地名文化遺産保護”。

“對傳統地名,不能豎個牌子了事”

“老地名是見證城市發展的文化符号,也是打造城市文化地标的有效路徑。”奚大龍認為,老城區的地名是地域文化的象征性符号,可借此進行對外宣傳、提升文化軟實力,還可依托老地名的文化内在價值,積極賦能城市發展。

2016年,一項名為“老北京遛彎兒計劃”的活動啟動,項目在網上招募志願者并進行教育訓練,讓志願者去胡同遛彎兒,進行拍照、訪談、記錄等,記錄老城區的細微變化。

作為“老北京遛彎兒計劃”的聯合發起人,胡新宇對老北京地名的保護和利用有獨到的觀察。

近幾年,北京開始推廣文化探訪路活動。通過挖掘曆史街區的文化内涵,串聯散落的曆史街區、文物古迹、名人故居等,提煉文化價值,設計特色主題,對線路進行整體推介。

胡新宇認為,文化探訪路是個好創意,但也有需要改進的環節。比如,文化探訪路上有的點位目前僅遺存一間房或一個門樓,對這種曆史資訊展示過少的情況,他建議通過豎牌等方式增加說明。另一方面,一些介紹用的是篆書,他建議把字型改為當代人能看懂的字型。“這一原則也适用于對傳統地名的闡釋和展示,就是要以公衆便于了解的方式去傳達。”

“對傳統地名,也不能豎個牌子了事。”胡新宇說,傳統地名的介紹方式可以多元化,各有特點。對居民,要有社群自豪感;對遊客,要有擷取新知的好奇感。如果能讓公衆有參與感,就更好了。對地名的保護,要能讓人們對老城增加了解,增加感情。

傳統地名要保護,更要多運用。胡新宇建議,今後公共交通站點的設定,可以考慮多用傳統地名,一來約定俗成,便于認知,二來展現曆史文化内涵,利于傳播。“保護傳統文化,重點是要推動公衆關注和參與,這也适用于傳統地名的保護和利用。”

新京報記者 徐美慧 沙雪良 陳琳

攝影記者 王子誠

編輯 白爽 校對 張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