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張寶華喝酒,但是不抽煙,按他的話說:“煙這東西,一絲一縷都傷人,千萬别聞。一支一盒都是害,遠遠抛開。”
其實,張寶華插隊的時候是個煙民,後來發生的兩件事,一件喜,一件悲,讓他徹底遠離了香煙。

1969年,學校組織國中生到上海郊縣青浦勞動鍛煉,時間不長,總共三個月,每個月結束後還回家休整兩個星期。
當時學生們很樂意,把這種臨時勞動當成了踏青,誰都沒有料到,這其實是給他們打下鄉的“預防針”,三個月結束後,這群孩子就要去千裡之外的東北了。
農村的生産隊沒有宿舍,要求學生們住在農戶家裡,老師說:“你們下鄉勞動,不是走馬觀花,而是改造自己,要做到和貧下中農‘五同’,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學習、同批判。”
農村生活跟城市不一樣,多是學習稼樯之術,張寶華學會了此前壓根兒都沒見過的勞動技能,比如挑擔、翻地、割稻、搭竈。
當然,城裡孩子也不是白紙一張,他們也有自己的長處,比如會修半導體收音機,幫助生産隊的蘑菇室安裝電燈。
同吃同住的生活,讓老鄉和學生迅速熟悉,彼此的習慣也移植到了對方的身上,張寶華的同班同學率先學會了抽煙。
每天晚上在老鄉家門口乘涼的時候,老鄉主動遞煙,學生們也不見外,接過就抽。
張寶華當時還沒學會,但看着跟自己年齡一樣的同學熟練地吸煙,老練的樣子讓他十分羨慕,畢竟孩子都有模仿大人的沖動,在不少天真的孩子看來,抽煙就是“長大了”的标志。
過了一段時間,有人給張寶華遞煙:“小張,來一根?”
張寶華沒有猶豫,接過之後就點上了,他把這一刻視為一種儀式,象征自己成為了一名“煙民”,同時,也被生産隊的男人們接納了。
短短三個月的勞動一閃而過,在告别老鄉的感謝大會上,老師又提到了“五同”,張寶華悄聲對同學說:“應該是‘六同’,還有‘同抽煙’。”
後來在回憶這段經曆時,他認為三個月的下鄉勞動,最不應該學到的就是抽煙,因為在黑龍江插隊時,這個愛好成了沉重的負擔。
年輕人自制力有限,不懂得克制,張寶華煙不離手,抽煙的費用變成了日常最大的開銷。下鄉沒幾個星期,他就去找生産隊長,要求預支工資。
“隊長,能不能把工資預支給我?”
“你要錢幹啥?”生産隊長很納悶,他知道張寶華不是個貪吃的孩子,在北大荒,錢除了配合糧票買餅幹之外,用處其實不多。
“我要買煙抽。”張寶華回答。
隊長頓了頓:“每個季度隻能預支27元。”
“這不夠啊,要是抽稍微好點的,27塊錢連煙不夠買,我還要買其他東西呢。”張寶華很為難。
“那你不會抽旱煙,咋地,你這嘴是金子做的,必須抽好的?”
隊長的揶揄之言,最後成了張寶華的無奈之舉。
他跟老鄉學會了抽旱煙,但是特别不習慣,口味的差異倒是其次,主要是卷旱煙用的紙五花八門,有油墨印刷的報紙、雜志,甚至還有小孩不用的課本。
每點燃一根自制的旱煙,張寶華都憂心忡忡,這煙葉中的焦油再加上煙紙的油墨,被點燃後吸入到肺裡,最後進入血液,流遍全身,這毒素……
他慢慢對吸煙有了一絲抵觸。
不久之後發生的一件事,讓他開始考慮戒煙。
張寶華所在的生産隊周圍都是森林,是以他們有時也要伐木。一般來說,林木屬于國家财産,除非有允許,否則是不能動的,但有一種叫“站幹”的枯木不在監管之列,百姓們可以随意處置。
所謂“站幹”,其實就是枯死的樹幹。一些大樹能紮很深的根,死後屹立不倒,沒皮沒葉,被風吹幹之後成了光杆一根,是以被稱為站幹。
生産隊有規定,伐站幹不算盜伐林木,因為它占據了小樹的生長空間,伐倒了其實對森林有利,不少人都惦記着站幹,因為它風幹了水分,是上好的柴禾。
冬天的時候,張寶華和另一個知青到山上看林子,莽莽森林就倆人相依為命,可他們并不覺得孤獨,反而有一種無憂無慮的自在感。
不過,一通電話打亂了他們悠閑的生活節奏。
“小張,你準備兩把大鋸,我一會兒開輛卡車上山,你們幫忙伐點站幹。”山下辦公室的一個幹部打來電話,也不問問情況,劈頭蓋臉就要求幹活。
挂了電話,張寶華的臉拉了下來,同伴問:“又要伐站幹?”
張寶華點點頭,那個幹部喜歡沾點便宜,但為人又小氣,大家都不願幫他幹活。
“一上來就用不容置疑的指令口氣,他算老幾啊!”張寶華忿忿不平。
“就是,老是讓我們幹私活,不請吃飯就算了,上來還老是兩手空空。”同伴也抱怨。
張寶華從耳朵後面摸出一支煙,點上後砸吧了一口,緩緩說:“要不,咱們躲起來?”
“躲去哪?”同伴望望四周,“咱們這幾個帳篷一眼從頭看到尾,根本沒地方藏。要是上山,人家順着腳印就能找到你。”
兩個人正商量辦法,耳邊聽到了轟隆隆的汽車聲。
“壞了!人來了!”張寶華指着廚房說:“去這裡。”
兩個人連忙躲進廚房,這是山上唯一一間磚房,張寶華看到牆角有兩卷草席,立起來比他們個頭還高,他靈機一動說:“咱們裹上炕席,站到牆角去,躲得過最好,躲不過就跳出來跟他說開玩笑。”
兩人麻利地裹上炕席,把自己墩在了牆角,等待幹部的“搜查”。
他們能聽到那人在外頭來回走動,過了一會兒,廚房門開了,那人嘀咕說:“兩個小子去哪了?”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準備出去,突然停下說:“咦,怎麼有股煙味?”
張寶華冷汗直流,心中暗罵:旱煙勁大,味道沖,讓人家聞出來了,真是抽煙誤事!
那人朝牆角走過來,腳步聲止于炕席前,顯然在觀察面前的東西。
張寶華想好了,如果他伸手扯炕席,他就大笑一聲跳出來,假裝鬧着玩,當然,這趟沒有報酬的苦工肯定逃不掉了。
“哎呀,太髒了。”那人小聲說了一句,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卡車發動,張寶華和同伴從席子裡出來,兩人一臉黑灰,相視一笑,慶幸躲過一劫。
當天夜裡,躺在床上的時候,張寶華翻來覆去想白天發生的事,不管那人是真的沒有發現他們,或者是發現他們倆不情願,為了大家的面子,沒有揭開席子,反正人家都聞到煙味了,這抽煙恐怕真的是壞處多餘好處。
心裡雖然對煙愈加排斥,但手上還是沒有斷過,直到經曆了一趟生死,張寶華才下定了決心。
1978年,張寶華參加了聯考,如願以償考到了哈爾濱的大學。入學後,同學們的年齡參差不齊,有不少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大家都是老煙民,張寶華身處其中,自然沒法戒煙。
上了幾個月的課,之前生産隊的一個知青打來電話問:“小張,你母親是不是在上海的醫院工作。”
“對啊,怎麼了?”對方以前幫過自己很多忙,張寶華猜到這次恐怕要還人情了。
“我有個事情想求你。我原來的廠子裡,有個待我不錯的師傅得了肺癌,你能不能聯系你母親,幫忙協調一下去上海手術的事?”
幾年前,張寶華有一次半夜高燒,幸虧這個知青把他背到了山下的醫務室才撿回性命,當時他就暗下決心,以後不管人家提什麼要求,都要報答一次。
對方又在電話中強調:“我前幾年剛到這個工廠,多虧跟師傅學了不少手藝,後來靠技能大賽獲獎,提拔到了現在的上級機關,如今他生病了,我不能不幫。”
“我打聽過了,在本地開刀,可能要一兩個月,那樣的話,我師傅恐怕就挺不過去了。”
聽到這裡,張寶華說:“你開口,我無論如何都要幫。你放心我現在就去聯系。”
當天晚上,他就趕到了工廠的職工醫院,見到了那位知青的師傅。
這人因為疾病十分憔悴,臉頰的肉已經有了凹陷的趨勢,聽了張寶華的自我介紹,他咳嗽了兩聲說:“謝謝你,也謝謝我的徒弟,多虧你們操心。”
他顫顫悠悠拿出一包煙,遞給張寶華,呼吸急促地說:“我這個病,大概是因為抽煙,住院以後就再沒抽了,煙送你了。”
張寶華本想拒絕,但看着病人殷切地表情,他知道人家隻是想表達謝意,就接了過來。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說了些個人資訊,張寶華就離開了病房。
他站在醫院走廊裡,從那包有些發軟的煙盒中抽出一支點上,心裡一陣唏噓,這人還不到40歲,就得了要命的肺癌,這恐怕跟他說自己一天至少兩包煙有些關系。
想到這裡,他扔掉煙,用腳踩滅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去電話機房挂上海的長途電話,那個時候沒有直撥電話,長途電話必須等待轉接。
從早上八點一直到中午兩點,他一直等在電話機房外,他好幾次從口袋裡掏出煙盒,看着裡面剩下的幾支煙,但始終沒有夾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看煙盒就頭暈惡心,生平第一次對煙産生了生理上的排斥感。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機房有人喊:“張寶華,電話!”
他答應了一聲:“哎,來了。”在進門的一瞬間,從兜裡掏出煙盒,扔到了垃圾箱裡,從此結束了15歲到25歲十年的抽煙史。
手術後,那位師傅挺了段時間還是走了,張寶華特意去送了最後一程,看到已經瘦得脫了人模樣的逝者,他惟有唏噓,從此之後徹底告别了煙。
幾十年後,當同齡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健康問題時,張寶華依然生龍活虎,他把自己的狀态歸結為戒煙比較早。
回想當年的往事,躲在席子裡略帶滑稽的喜劇讓他産生了戒煙的想法,後來以旁觀者的身份經曆了一場生死,最終下了決心戒了煙,他說:“那兩件事,可能是我年輕時受觸動最大的經曆,感謝命運又給了我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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