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女人的天空》連載（三十四）

第三十四章 一場露天電影

任支書得知雁兒考上了大學，自掏腰包安排了一場露天電影。

當時，朝陽公社剛改成朝陽鄉，朝陽鄉剛成立了電影隊，電影隊每月派送給各大隊兩場電影，派送的電影不用拿錢，算是計劃内。計劃外的由頭就多了，譬如說，誰家有紅白喜事，講究的安排一場；哪村有好人好事，宣傳的安排一場；誰誰發現誰偷了誰家的莊稼，或是雞呀養呀豬呀什麼的，以罰款的方式也安排一場。計劃外的必須交錢，并且是先交錢，後領條，紙條上寫着影片名稱、放映時間，及電影隊隊長的簽名。

那時的電影隊隊長比鄉長書記都吃香。

朝陽鄉電影隊隊長叫李鋼良，任支書的親老表。老表說，公事公辦，放電影的錢一分也不能少。任支書眼一瞪，說，沒指望你給少。老表又說，雖說不能給你少，但我有權利給你加個片，還有權利給你調片換片。任支書嘴一咧，說，就這，夠沾光的了。

任支書第一時間把放電影的事跟兒媳鷹兒說了。鷹兒聽後喜笑顔開，趕快轉告給娘家。爹說，這多不好意思，你老公爹高看咱到天上了。娘笑眯眯地說，咱鷹兒、雁兒的面子，沒有她姐妹倆，誰高看咱？

雁兒說，娘可别這麼說，沒有爹娘，哪有俺倆？

娥兒一邊撅着小嘴，一時很不開心，停了一會兒，湊到大姐跟前問，知道放啥電影不？

大姐說，說是《喜盈門》，又加了個《城南舊事》，你大哥說眼下的片子還有《包青天》、《少林寺》、《廬山戀》、《好事多磨》，可以調換的。

《好事多磨》！雁兒有點兒激動地說，我最喜歡的電影明星龔雪、郭凱敏主演的，我還沒看過呢。可娥兒一個勁兒地說，《廬山戀》、《廬山戀》，聽說《廬山戀》裡也有郭凱敏。

爹“吭吭”兩聲，說，人家安排啥咱看啥，别挑挑揀揀的，恁多事！娘附和着爹的語氣說，咱不多事，不挑也不揀，姓郭的又不是咱啥人。

雁兒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說娘的話真滑稽。

在那剛剛吃飽穿暖，人們對精神生活剛剛有所追求的年代，許多人的行為意識難免是可笑的。

電影隊來馬牧集了，一張寬大的銀幕，一架老式放映機，一台笨重的發電機，一捆又粗又長的橡膠電纜線，成為電影場上歡騰的焦點……

史老師搬着兩個凳子極早趕到電影場，一調皮搗蛋的學生問，老師也提前占座位呢？史老師點頭，說，闆凳先放這兒，你給我看着，我回家喝了湯就來。

離開電影場往回走，頂頭碰見苗燒餅。史老師裝作沒看見，可苗燒餅低聲喊住了她，說，剛才看見鷹兒去你家了，這會兒可能又回去了。史老師“嗯”了一聲，眼皮也沒擡地說，知道了。

史老師猜想鷹兒一準是喊她吃飯，她每次家裡改善生活總是不忘去喊她，有鷹兒這樣的外甥女兒兼侄媳婦實在是幸福，她早已明白親上加親的含義了。她正好也想跟鷹兒說說娥兒的事，于是就去鷹兒家。

鷹兒說，婚姻靠緣分，苗英傑跟雁兒無緣，跟娥兒也不一定有緣，别聽雁兒嘻天哈地瞎說，就是讓公爹出面提親了，萬一提不成，都顯着不好看……

嗯嗯，你說得在理兒，那我就不撮合了，反正娥兒還小，不愁找不着好婆家。史老師邊說邊幫着照顧孩子，等吃罷喝罷收拾妥當了，就去看電影。

電影快放映了，電影場上，方圓十多裡地的人們紛紛趕來，有的是拖家帶口的拉着地闆車而來，看看，多景人哩，姚家雁兒考上大學了，一步登天了，咱家孩子也學學，看能有出息不！川流不息的人群彙集到銀幕周圍，形成一片人的海洋……

雁兒、娥兒跟爹娘也早已到場了，任支書讓他們坐在放映機周圍，并安排親家公講幾句話。不不，我不講，你講幾句表達一下意思就中了。他的手擺得跟搧蒲扇一樣。

喇叭響起，任支書清了嗓子開始講話：各位村民，各位鄉裡鄉親，各位老少爺們、兄弟姊妹們，大家夥都知道這場電影為啥放的，單說為了我親家、為了雁兒考上大學，話題有點兒小，我要說是為了咱馬牧集的文化教育取得的成績表示一下心意，本來，我想請親家說幾句，可他不說，不說就算了，主要是謙虛……最後我希望，希望咱馬牧集的所有學生都争氣，以雁兒為榜樣，向雁兒看齊，以後誰家孩子考上大學，我還送電影，哈哈，不說了，開始放映！

一曲喜慶祥和的《喜盈門》片頭曲歡快響起：燕子哪個飛呀，飛上天哎，銜來紅霞挂門前，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把喜報，喜氣盈門……

雁兒被影片中小姑子仁芳的男友龍剛買的一塊滌綸褲料吸引住了，而大嫂強英不知底細，責怪婆婆偏心，婆婆隻得借錢為兒媳買褲料，強英得到褲料，以為鬧到好處，更加逞強起來，指桑罵槐地辱罵仁芳，仁芳反辱相譏諷，大嫂卻越鬧越兇，最後逼着大哥分了家，而分家之後一出出地鬧騰，後來大哥忍無可忍，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過瘾，真過瘾！雁兒心想，我若是仁芳，早搧大嫂幾巴掌了。可現實生活中她沒有哥哥，永遠當不了小姑子，想到這兒，她不禁抿嘴兒一笑。坐在她身旁的娥兒用胳肢窩搗了搗她說，你看二嫂水蓮多好，多能吃虧，多善良賢惠！說着還用袖口抹了下眼角兒。雁兒說，都是教育人的，現實生活中哪有恁好的兒媳？雁兒無論是看書、還是看電影，總愛跟現實聯系在一起。

《喜盈門》劇終，間隔不到五分鐘，《好事多磨》就開始了，觀衆沉浸在“拉郎配”的氣氛當中……

一場别開生面的露天電影，給雁兒留下永久的感激之情，而在散場之後，她見苗嬸遠遠地望着她，頓生一種無奈的愧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