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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阿爾喀比亞德》前後篇十章

未已齋文存

一、古代對《阿前》的注疏、解釋及其影響 學界很少注意到《阿爾喀比亞德前篇》(以下簡稱《阿前》)這一柏拉圖對話,因為現在它被“大緻”認為是僞作,但其實兩千年來它一直是柏拉圖對話中最耀眼的一篇,是閱讀和實踐柏拉圖哲學的最初門徑。這種看法直到近兩百年前突然徹底逆轉,而最近五十年又有所改變,我們不妨先來看看它的輝煌曆史。

最早引用《阿前》的哲學家,是希臘化羅馬時期的哲人阿普裡烏斯(Apuleius), 他雖然沒有提到這篇對話的名稱,但的确首次将其作為柏拉圖著作來征引,并且認為是柏拉圖的首篇對話。 普魯塔克在其《希臘羅馬名人傳》的《阿爾喀比亞德傳》中運用了本篇。阿爾法拉比(Alfarabi)也在其《柏拉圖的哲學》中提到,柏拉圖開始哲學讨論的對話是《阿前》,認為它主要在于論說财富、出生等都不是人們可以從中獲得幸福的東西,應該像蘇格拉底那樣去追問知識、美德等。

中期柏拉圖主義者阿爾比努斯(Albinus)曾為本篇的獨特地位給予三方面的解釋:

1,它讓我們知道我們自己是理性的靈魂。靈魂是真正的自己,它保持同一而且是我們行為的真正主體,是以我們要把身體看作靈魂的工具;2,它是勸告性的。它勸誘阿爾喀比亞德和讀者走向哲學;3,它是助産術類的。蘇格拉底幫助阿爾喀比亞德自己清理出一些真理。 他的評語一方面肯定了本篇的卓越地位,另一方面也開啟了後世論述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差別的争論。

雅姆波裡庫斯(Iamblichus) 在新柏拉圖學園的課程中,給予《阿前》以很高的地位,定為首要讀物,因為後期學園非常注重“認識自己”的訓練,而本篇對認識自己又有詳細的論述。雖然他和普羅克魯斯關于如何“認識自己”的觀點截然相反,但都在“認識自己”這個論題上給予《阿前》高度重視。

普羅克魯斯(Proclus)的《阿爾喀比亞德前篇箋注》 是古代著名的對《阿前》的注疏本,普羅克魯斯本人又是新柏拉圖主義的集大成者,他28歲以後開始注疏柏拉圖著作,如《蒂邁歐》《王制》《阿前》《帕默尼德》《克拉底魯》等,後來自己創作了《神學要義》《柏拉圖神學》等重要著作,成為總結和繼承新柏拉圖主義的最好代表,也是新柏拉圖主義的頂點。 雖然他對柏拉圖著作的注釋有些獨特的了解,但有不少是明顯歪曲,其中到現在還很受重視的是對《帕默尼德》的注疏。 奧魯姆匹道胡斯(Olympiodorus)是現有文獻中較早注釋《阿前》的人,他将本篇對話看作最好的柏拉圖哲學的導論,因為它包含了後來柏拉圖哲學對話中最主要的想法。 這一看法其實來得并不突兀,而且影響深遠。

近現代雖然有一批學者隻在真僞問題上嚴肅對待本篇,但哲學界對這篇對話的獨特闡發和運用并沒有中斷,科耶夫和施特勞斯曾經在通信中讨論過這篇對話,科耶夫認為這篇對話不僅僅是可靠的(指一定是柏拉圖自己的著作),而且在文學方面的創作非常成功,他還認為本篇對話中的讨論并不充分,如果阿爾喀比亞德堅持和蘇格拉底對話,他是可以從被人民慣壞了的狀況中擺脫出來的。列奧•施特勞斯對科耶夫關于這篇對話的真實性的評論予以了肯定,他說“當然它是真實的,作為真實的東西流傳下來的都是真實的”。

福柯在其《主體解釋學》中更是給予《阿前》以特殊地位。他細心考察了《蘇格拉底的申辯》和本篇對話,差別了對話中“關心自己”和“認識自己”的不同意義,并通過描述希臘化時期、基督教時期和笛卡爾之後的認識論哲學時期,對“關心自己”和“認識自己”的不同運用和了解,詳細讨論了這種不同的哲學意味,認為“關心自己”比後來被認識論化了的“認識自己”更為原初。

關于《阿爾喀比亞德》前後篇十章

另外,本篇在西方文學領域也有一定影響,我們在此擇要簡述。

公元前幾十年派西烏斯(Persius Flaccus ,Aulus)是著名的羅馬諷刺作家,他信奉斯多葛派哲學,在其作品中他站在斯多葛哲學的立場上進行道德教化,其諷刺詩集第四篇就是基于本篇内容而寫的,有大量文字上的引用和化用,分三部分展開,第一部分是講那些在了解城邦管理知識之前,對管理城邦抱有荒謬野心的人;第二部分包含豐富而強烈的情緒,但又不失幽默,主要是敏銳地指出人們對自我認識的缺乏,同時加入一種純淨道德的訴求,通過展示逃避自我檢點的不可能性,和對一切不道德傾向的抑制,來引發人們對自己諸種惡的檢討;最後回到開初的論題,用憤慨而激烈的言辭,譴責貴族青年的放蕩不羁,以及他們對無用的下層烏合之衆的判斷随聲附和,而顯現出的愚蠢的空洞。英國詩人吉福德(Gifford)曾把他的作品譯成英文。

其後,又一位著名諷刺作家路吉阿諾斯(Loukianos)曾在作品中提到,阿爾喀比亞德和蘇格拉底的反差,他借庫尼斯科斯(Kyniskos)之口質問宙斯,為什麼不法青年阿爾喀比亞德和其他一些荒淫無道之人很富有,而蘇格拉底卻被判刑? 以此展示當時哲學家們的思考,對原有的希臘宗教信仰的沖擊。他的另一篇對話《提蒙》 (Timon)和普魯塔克的《安東尼烏斯傳》(Marcus Antonius)《阿爾喀比亞德傳》共同影響了莎士比亞的最後一部悲劇《雅典的泰門》(“泰門”即“提蒙”),路吉阿諾斯的《提蒙》和莎士比亞的《雅典的泰門》中隻有很少的直接相似處,後者主要來自普魯塔克的《安東尼烏斯傳》,我們可以看到《雅典的泰門》和《提蒙》中人物設定相仿,都有負心的友人、哲學家等,不同在于《提蒙》裡沒有阿爾喀比亞德而《雅典的泰門》裡沒有宙斯、财神等神的參與,而且兩篇中的哲學家形象不同,《提蒙》裡的是典型的希臘化時期的道德說教者,而《雅典的泰門》裡的則是一個厭惡人類的虛僞生活的哲人。

莎士比亞的《雅典的泰門》中的故事廣為人知,泰門在伯羅奔尼撒戰争中有不小軍功,但朋友忘恩負義,在他貧困時那些他曾用重金給予幫助的朋友都遠離了他,于是他變得傲慢無理、玩世不恭、嫉恨人類,但獨善阿爾喀比亞德。 莎翁悲劇中阿爾喀比亞德是一個重要角色,一開始作為職業軍人出場,是拿敵人的鮮血當早點的人,他不同于泰門那些拿朋友當早點的食客。泰門說他因為在戰場上是以難得富有,在泰門由于太過樂善好施而窮困潦倒,并因行為過激而被判刑時,阿爾喀比亞德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為泰門力辯,但并未見效,元老要判泰門死刑并放逐阿爾喀比亞德,于是阿爾喀比亞德索性借此反過來攻打雅典。當泰門懲罰了負心朋友而變得嫉恨人類時,阿爾喀比亞德正帶着兩個情人大舉進攻雅典,在他們相遇時泰門也詛咒謾罵了阿爾喀比亞德和他的情人,把他們也歸為一般的可憎的人類,并自稱“憎人者”。悲劇結局是泰門被判死刑,而阿爾喀比亞德在雅典元老的懇求下,暫時放棄攻城,他要使戰争孕育和平,用和平止息戰争。

在此悲劇中,我們沒有必要去找尋有多少曆史史實,我們可以看到阿爾喀比亞德在莎翁眼中,不同于反思人類虛僞堕落的哲人或憎人者,而是現世在戰争與和平、仇恨與報複間永遠輪替的推動者和實行者。

另外有人認為莎翁的《亨利四世》中王子亨利(Henry)與大臣福斯塔夫(Falstaff)的關系就是以阿爾喀比亞德和蘇格拉底關系為原型的。 因篇幅所限這裡我們不做深究。

德國啟蒙運動時期著名詩人、評論家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以人文主義的姿态強調恢複個體,在其頌詩《阿爾喀比亞德》裡他把阿爾喀比亞德的“判邦”(見後文第三部分)了解為一種積極的行為,一種深藏心底的愛國主義。

荷爾德林(Friedrich Holdërlin)有一首詩,代表了德國浪漫主義作家們對本篇以及蘇格拉底和阿爾喀比亞德之間的傳說的典型了解方式:

蘇格拉底和阿爾喀比亞德

神聖的蘇格拉底啊,為何你總是崇拜

這位青年?難道你不知道更偉大的?

為何你的雙眼仰望着他,

帶着愛意仿佛望着諸神?

思想最深刻者,熱愛生機盎然,

深谙世故者,懂得青春至高,

智慧者最終往往喜愛美的事物。

就此我們了解了自古對本篇的注疏概況,也知道了它對哲學和文學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可見本篇在古代不光被認為是真作,而且還得到了全方位的特别關注,但本篇的命運卻在近兩百多年前突然改變了。

關于《阿爾喀比亞德》前後篇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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