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塵
一個作家在經曆了相當長的寫作時間後,用繪畫的形式來緻敬曾經對自己産生過重要影響的作家。這樣的事情,一直是我向往的,可惜因為能力有限,不敢嘗試去做。
是以,看到畫眉的新書,手繪文藝女神系列,真心羨慕和欽佩。
蕭紅、張愛玲、林徽因、三毛,都是時代符号人物,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她們都是具有啟蒙作用和典範意義的文學人物。對于她們的生平故事,不少讀者已然耳熟能詳。在這種已被相當限制的叙述架構裡呈現她們的生平故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畫眉
好在畫眉有駕輕就熟的文字功底和一枝靈動的畫筆,于是文字和畫面一并出現,就讓這些故事有了另外的形态和樣式。最為關鍵的是,這些人物伴随着畫眉自己的心靈成長,時至今日都還飽有深情,是以,這種情感的滲透分為兩股泉水,分别注入她的文字和繪畫中。可以這麼說,這四本書,因為情感的濃度,也成為了畫眉自己的個人閱讀文獻。
這四位女性,一生中都經曆過好些大場面,民國的三位,韶華時光都在戰亂的颠沛流離之中,三毛也經曆了撒哈拉之亂。畫眉呈現一些大場面,采用空鏡頭的手法,把時代這個凝重的東西推至遠處。更多的時候,她采用了近處凝視的方式,那些傳主的私人物件,因凝視而凝固,成為記憶的結晶。這個是畫眉這個系列傳記繪本很顯著的一個特點,這個特點符合女性對于這個世界的觀看方式,也讓讀者特别是女性讀者,經由女性作者的聯結,與女性傳主的人生發生了細微而強烈的聯結和共鳴。
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增長的緣故,在我,空間的吸引力逐漸下降,時間的魅力更為濃厚醇香。我在這幾本書的閱讀過程,常常被這些物件的手繪所打動。我喜歡物化的對象呈現,它們的靜态中就蘊含着時間的奧秘。
畫眉自己是個在衣服穿搭上很是講究的精緻女子,是以她會在四位女性的故事中呈現很多關于衣物的細節。在我個人,印象很深的是兩處。
一處是在張愛玲的故事中,繼母和小張愛玲的那套樣式一樣尺寸不同的雪青色絲絨料子的短襖長裙套裝。這個畫面的對話是,繼母說,你母親隻舍得給你用碎布頭做衣服,哪兒舍得用整幅的絲絨?你喜歡我還是喜歡你母親?小張愛玲說,我喜歡你。
這個故事我記憶深刻,回想起來,似乎由是出發找到了了解張愛玲的路徑,那些幼年時分沉積在心中的孤獨和暗影,那些面對世界和面對自己的各種言不由衷。
還有一處在三毛故事裡,母親缪進蘭帶着兩個女兒追趕同學會的車子的那一幕。初到台灣,在各種艱辛困窘中操持生計的年輕母親,終于有了一次社交的機會,一次同學會的邀約讓她無比激動。缪進蘭傾盡所有地準備着,自己的暗紫色旗袍、白色高跟鞋,很多個夜晚在燈下為女兒們縫制的白色連衣裙,下擺縫上一圈紫色的荷葉邊,還有聚會頭天晚上炖好的紅燒肉和羅宋湯。大清早的滂沱大雨中,母女三人身着精心準備的衣裙,懷抱着一鍋紅燒肉,一鍋羅宋湯,但載着母女三人的三輪車還是遲到了,眼睜睜看着乘坐着老同學的汽車在拐角處開走了,缪進蘭狂喊起來……
這個故事,在我的閱讀史中有着特别的意義,它夾在三毛那些絢麗輝煌的遠方故事當中,像有一根細繩把我從半空中拉到了地面上,人世間日常裡的凄涼、遺憾,那些無助和悔意,那些實實在在的重量和奇妙的美麗,壓在我的身上。可以說,這個故事似乎讓我從此離開了三毛式的幻覺。
那麼多年後,再次閱讀這個故事,我看到了畫眉筆下的畫面呈現:稀稀疏疏的線條,代表大雨,三件衣服,中間的紫色旗袍,旁邊兩件下擺是紫色荷葉邊的白色連衣裙,還有三雙鞋,中間的白色高跟鞋,和兩邊兩雙白色的童鞋,都空蕩蕩的立着,沒有人的身體在裡面,畫面的右上角,是一叢紫色的花,花瓣正随風雨飄落……。在張愛玲的那個故事裡,畫眉也沒有畫人,隻畫了兩件看上去柔軟暖和的絲絨短襖加長裙,人生最初的寒意在此透紙而出。
四本精美的書擺在面前,四位熟悉又寶藏無限的女作家,在我年輕的時候,她們都離我很近。我個人已經離開她們很有一段時間了,特别是三毛,她去世的時候正是我的青春期結束的時候,從此她成為了我心中的一個久不曾造訪的故友。是以,我拿起的第一本書是三毛。那些故事,那些語氣,以及當年閱讀三毛作品的那顆年輕澎湃的心,随着閱讀的過程依稀可見。
這種依稀可見舊情重溫的感受,在這套繪本傳記的閱讀中反複出現。這樣的回首觀望,哪怕影影綽綽也甚覺可貴,何況畫眉将其展現得生動淋漓。錯過這套書無疑是可惜的——誠如畫眉所說,每個人都得以藉此“……重堪一下生死,再見一下自己、天地與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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