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曾揭露了豪門貴族的奢靡與穢惡。與才華橫溢的詩聖不同,《紅樓夢》中的焦大粗鄙不堪,嘴裡自然是吐不出象牙的。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倚老賣老的無賴,卻借着酒勁兒撒潑,給肮髒的甯國府揭開了蓋子。

在書中第七回中,賈寶玉和秦鐘在甯府相聚,原本十分歡洽。可是,準備回去時卻撞見了焦大酒後撒潑。焦大自恃早年追随主子有功,覺得夜裡送人這樣的苦差事不該派給自己,于是連管家帶主子一并給罵了:
“我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焦大的這番醉罵,可謂粗鄙不堪。不過,這段話卻直指兩件痛處——“爬灰”和“養小叔子”。由于焦大罵得難聽,又公開了這些醜事,當時鳳姐、賈蓉等人竟“裝作沒聽見”。後來,寶玉再問鳳姐何為“爬灰”時,還被王熙鳳連哄帶唬地給壓了下去。
按王春瑜所著的《鐵線草》一書所講:“爬灰,又稱扒灰,翁偷媳也。亂倫醜行,人所不齒。”在許多研究或解讀《紅樓夢》的文章中,幾乎一緻認為甯府中“爬灰”的是賈珍和秦可卿,基本成為了共識。
大家之是以将這盆“污水”潑在秦可卿身上,是有許多痕迹可尋的。此前,賈寶玉到秦可卿房中小憩,所見室内的種種陳設,皆在暗示秦可卿之“淫”:
案上設着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着飛燕立着舞過的金盤,盤内盛着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着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
文中的武則天、飛燕(趙飛燕)、太真妃(楊貴妃)、壽昌公主、同昌公主等,均與“淫”字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尤為重要的是,楊貴妃入宮前,曾是唐玄宗兒子李瑁的王妃!曹雪芹言外之意,便是用唐朝的“亂倫”來伏筆秦可卿和賈珍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了。
在“紅學”研究中,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曹雪芹原本還設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情節,但後來被删節掉了。關于這一情節的原貌,我們難以得見。不過,在秦可卿死後,賈珍的異常悲恸和扶杖哀毀的樣子,完全就是喪妻的表現。是以,在焦大的痛罵中,“爬灰”的必然是賈珍和秦可卿了。
不過,關于焦大後一句謾罵“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中,誰是“養小叔子”的,則成了一樁謎案。長久以來,不少人都提出過猜測,有人覺得這位女子是王熙鳳,也有人說應該是尤夫人,雖然各有各的理由,卻始終難以令人信服。
其實,如果我們再仔細分析秦可卿這個角色,便會發現,這“鮮豔妩媚”、“風流袅娜”的秦兼美,其實身上還兼有着雙重“罪惡”,那就是“爬灰”和“養小叔子”。
《紅樓夢》第五回中,描寫了警幻仙子多方點撥賈寶玉遠離情欲聲色,但寶玉卻始終未解其意,以至于警幻感慨:“癡兒竟尚未悟!”最後,警幻不僅“秘受以雲雨之事”,還将秦可卿許配給了賈寶玉,兩人在夢中洞房。由此可以看出,賈寶玉神遊太虛境時,秦可卿原本就是情欲的化身。
回到現實中來,秦可卿與賈珍關系異常,成了焦大口中的“爬灰”者。但除了與公公私通,秦可卿還有另一條“罪過”——“養小叔子”。而她所養的人,便是賈薔。賈薔是賈蓉的堂弟,與秦可卿是叔嫂關系。
關于賈薔的身份,作者在第九回中曾經有過交代:
“(賈薔)亦甯府之中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着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
由于賈薔和賈蓉關系最親密,是以最可能親近秦可卿這位嫂子的同輩男子中,自然也以賈薔的嫌疑最大。另外,這賈薔不僅相貌俊俏,而且也是一肚子的壞水,少不了男盜女娼。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時,找的兩個訛詐戲耍賈瑞的人,便是賈蓉和賈薔。
此外,還有一個細節尤為值得我們注意,那就是同樣在書中第九回,介紹賈薔時提到了賈珍讓其搬出甯府:
甯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仆們,專能造言诽謗主人,是以不知又有什麼小人诟谇謠诼之詞。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今賈薔搬出甯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
這段文字中,“不得志的奴仆們”,自然是指焦大之流了。而賈珍得知有人發現了甯國府的醜事後,為了躲避嫌疑,又讓賈薔另立門戶。顯然,賈珍也意識到了賈薔與府裡的女眷有苟且之事。而這名女子,自然就是秦可卿了!
在衆人面前,秦可卿總是一副和善、賢惠、辦事妥帖的樣子,以至于賈母對她的印象也是極佳。可是,曹雪芹又偏偏将這位女子設為了情欲的象征,除了讓寶玉在夢中與之成親,還将“爬灰”、“養小叔子”這等劣迹加之其身,進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本文資料引自:《脂彙本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