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感染新冠病毒的死者平均年齡在80歲左右。
“兩個星期的時間，意大利就失去了一代人”，這是疫情最嚴重的貝加莫省一個殡儀館老闆的感慨。
在這煉獄時刻，畫兒君想起了一個曾經在中國風靡一時的意大利老頭。
他生于1933年，如今87歲，住在米蘭——正是疫情重災區，又是在病毒面前最脆弱的那一類人。
祝願他能安然度過。
他的名字叫丁度·巴拉斯（Tinto Brass）。
▲丁度·巴拉斯電影《激情郵箱》海報，頭像為導演本人。
在中國，他有一個外号叫“情色皇帝”——時代的錯位，可能在中國賦予了他遠比在世界影壇更高的地位。
然而，今天他也許已經被遺忘。
但經曆過盜版碟時代的一代人還能在記憶中依稀打撈對他的印象。
◎ 他拍出了意大利情欲的神韻
丁度·巴拉斯，意大利老頭，一個色眯眯的胖子，愛在自己的電影中露一小臉，總是叼着雪茄，神态類似希區柯克，但最終卻會讓你想到香港“爛片王”王晶。
▲丁度·巴拉斯參加2009年威尼斯電影節。
丁度·巴拉斯，生長于水城威尼斯，自小受藝術滋養，想必是一個樂天放達、對人類的美與歡樂極為敏感與熱愛的人——這可不就是我們想象中典型的意大利人？
在數十年的情色電影創作生涯中，丁度·巴拉斯向世人展示了意大利式的情欲，讓無數觀衆心蕩神搖，并在心中構想出意大利女郎的完美形象。
不同于日式情色的扭曲（經常怪異壓抑得令人難以下咽），港式情色的忸怩（總有一絲禮法的自輕自賤），法式情色的糾結（哲學與倫理不時出來拉郎配，有種硌牙的生澀），美式情色的粗放（嚴重懷疑“美式”與“情色”并不相容，這個概念也許并不成立）……意大利情色，融合了地中海陽光與古典油畫的質感，健康、坦率、奔放、激蕩，令人孔竅舒放、津液流轉、情思酣暢、身心愉洽。
同前輩費裡尼一樣，丁度·巴拉斯每部影片都以曼妙的鏡頭、光影、色彩、構圖，對性感的女體大加禮贊。他慣長表現女性對情欲的渴望，影片中女人總是自然、自信、自賞，而男性則面目模糊，或者身心失調，甚至猥瑣滑稽。
▲丁度巴拉斯部分電影劇照，主角個個美豔動人。
有人說他是個女權主義的導演——這顯然是誇張。他的視角仍然是男性的玩賞式的，但至少沒有絲毫壓迫感，也絕不會将倫理甚至情感的負擔引入電影。這也許是享樂主義，也許是玩世不恭，沒準是花花公子式的刻意讨好，但沒有罪孽感的情愛難道不正是天堂的滋味麼？
◎他執導了史上最恢弘的情色大片
丁度·巴拉斯，一個快樂的色老頭，想必他并不糾結于自己的情色電影有多少藝術價值。
情欲是這些電影的出發點，也是其終點。
他唯一一部充滿藝術野心的情色電影，可能也是史上投資最巨大、場面最恢弘的情色大片，不出意料地翻車了。
▲《卡裡古拉》劇本謹嚴，卡司強大，道具精良，場面恢弘，導演表現出強烈的野心與藝術追求，不可以尋常情色片等閑視之。
這就是著名的《卡裡古拉》，信奉“拳頭+枕頭”賣貨的盜版碟上一般寫作《羅馬帝國豔情史》。這是丁度·巴拉斯最陰森幽暗的電影，講述了羅馬帝國暴君卡裡古拉充滿罪孽、暴行與血腥的短暫一生。這部電影不再僅僅提供愉悅感官的影像，而是透過暴君驕奢淫逸的生活刻畫，展示絕對權力的恐怖、瘋狂、醜怪與空虛。
這部電影會激發情欲，更會壓抑情欲，甚至讓觀者遍體生寒、毛發倒豎。可以将它比拟為一個暴烈、加速版的《金瓶梅》，“觀之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多少熱血過剩、熱浪沖頂的男女，沖着丁度·巴拉斯的名頭與豔情史的噱頭而來，卻在陰陽和合、靈欲倒錯、淫邪糅雜、紅白迸裂的畫面前如堕冰窟、如臨深淵、裂眦挢舌、抱臂瑟縮！
《卡裡古拉》由成人雜志《閣樓》投注巨資，卡司極為強大：主演馬爾科姆·麥克道爾是庫布裡克《發條橙》主演，此外還有《阿拉伯的勞倫斯》主演彼得·奧圖爾，以及奧斯卡影後海倫·米倫。
▲主演馬爾科姆·麥克道爾将卡裡古拉的乖戾、殘暴、多疑、神經質、色厲内荏表現得淋漓盡緻。
▲多年後扮演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取得奧斯卡影後的海倫·米倫在《卡裡古拉》中大尺度出演，幾乎成為其黑曆史。
丁度·巴拉斯為之傾注了大量心血，卻與投資方成人雜志《閣樓》的老闆古西諾尼發生分歧。古西諾尼背着巴拉斯在片場用自己的雜志女郎拍攝了大量色情場面，後來又奪走了剪輯權，将這些場面強行加入電影中，令丁度·巴拉斯非常憤怒和無奈——焉知這是不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情色挫傷？
◎ 他差點導演了《發條橙》
是以，别以為那十幾部情色電影就概括了這個老頭的一生。誰敢說丁度·巴拉斯隻為迎合感官，沒有藝術追求呢？
你能想到嗎，在進入情色電影之前，他是一個聲名卓著的先鋒導演。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早期，他拍攝了大量實驗性的電影，被評論界譽為“反叛的、超現實主義的、無政府主義的新銳”。他曾經受翁貝托·埃科（意大利學者，《玫瑰之名》作者）委托，為米蘭藝術雙年展拍片。他的電影多次參展各大電影節，曾獲贊“意大利年度最佳電影”，而他本人甚至曾被譽為“70年代的安東尼奧尼”。
最令人感喟的是，1968年，丁度·巴拉斯的《白上之黑》（ Nerosubianco）在戛納電影節首映後引起關注，派拉蒙公司立刻約見他，想把《發條橙》的拍攝工作交給他，但巴拉斯希望先拍完自己籌備的另一部電影《嚎叫》（L’urlo）再接手。此一遲疑，頓失交臂。此後，《發條橙》交給了庫布裡克，主角則起用了後來主演《卡裡古拉》的馬爾科姆·麥克道爾。
當然，沒人會認為丁度·巴拉斯執導《發條橙》能勝過庫布裡克，但一種命運交錯的感覺免不了誘惑我們去想象：《發條橙》在他手中會呈現怎樣的形态？
▲馬爾科姆·麥克道爾擅長表現暴戾、邪惡、神經質的角色。
◎ 畫家爺爺賦予他“丁托萊托”
更早的時候，他與藝術的淵源還可以追溯到偉大的意大利繪畫傳統。
所謂“丁度”（Tinto），其實就是“丁托萊托” （Tintoretto，十六世紀威尼斯畫派中最後一位大師）的簡稱。
▲丁托萊托畫作。
這個外号，是他的爺爺意大利柯·巴拉斯（Italico Brass）起的。而這位意大利柯·巴拉斯，是他那個時代意大利有名的畫家，畫風淡雅、甯谧，略帶印象主義之風。
和日後色眯眯的孫子不一樣，意大利柯的筆下并沒有豐乳肥臀，沒有狂蜂浪蝶，也沒有蕩女狡童，而大多是威尼斯的風景：橋、帆、教堂、運河、瀉湖、天空。他也畫人物，畫中的女子大多端麗、秀美、神色沉靜。
▲意大利柯·巴拉斯工作照。
▲意大利柯·巴拉斯畫作。
1933年，喬凡尼·巴拉斯（日後，他的名字中間會被嵌入一個“丁度”，變成Giovanni "Tinto" Brass）出生在威尼斯。
1943年，他的爺爺意大利柯·巴拉斯去世。
也許在那之前，小頑童丁度，他的目光就早已越過了爺爺的風景，越過了大理石的門廊，探入熾熱陽光下妙人兒們的身姿，逡巡于大師們畫筆或刻刀下豐隆健美、意态盎然的美好肉體——
在那裙裾撩開的幽暗森林，
時隐時現蠟筆小新的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