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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施閏章悼亡詩文夏建圩第997期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夏建圩</h1>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2">第997期</h1>

悼亡詩,一般指詩人悼念逝去親友之詩,而在古代中國詩歌文學裡,悼亡詩更是用來悼念亡妻的專指體裁,西晉文學家潘嶽三首悼念亡妻詩,成為開山之作;曆代不乏效仿者,并成為一種題材,經過千餘年拓展,悼亡詩抒寫的情感、人事更加豐富、深刻,既展現了中國詩歌的傳承性,又反映了詩歌内在的變革與發展,更為我們了解詩人心理及其家庭提供了線索。

施閏章(1618—1683),安徽宣城人,字尚白,号愚山,又号蠖齋,晚号矩齋,清初著名詩人;詩與山東萊陽宋琬齊名,為“南施北宋”,又入“燕台七子”“清初六大家”之列,其詩号為“宣城體”。所著《學餘堂詩集》五十卷,《學餘堂文集》二十八卷,及《蠖齋詩話》《矩齋雜記》《硯林拾遺》《試院冰淵》等著作。

學界曆來重視對施閏章及其詩文的研究,成果已經很豐富了;但對于施閏章的家庭,成果寥寥,本文試圖以其《悼亡詩》為由頭,談談這位著名詩人的婚姻及家庭情況,關注他的人生。

論施閏章悼亡詩文夏建圩第997期

順治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1654),施閏章發妻梅氏病逝于宣城家中,時年僅36歲,施閏章當時不在妻子身旁,沒能與之訣别,為此施閏章痛心不已。《悼亡為亡室梅宜人》雲:

泛泛骛征路,行行辭故廬。稚子集高堂,賓禦臨長衢。回首還入戶,顧望立踟蹰。昔别烹伏雌,今也歸黃垆。笈珈竟何益,荼藿良已劬。迅商揚幕帷,積雪曜庭隅。庭樹有巢鳥,誰言非爾雛。微芳易飄忽,傷哉随化徂。

化徂亦何怨,同衾不相訣。煩疴淹節候,愁思中腸結。簪珥迎後人,缟綦猶皎潔。兒女在重泉,母子久離别。逝者會有聚,生者從此絕。連宵入我夢,語笑忽哽咽。顔色逾平生,怆怳益悽切。逝将勗無生,沉憂一朝辍。[1]

閏章最擅長五言古體詩,“一詠三歎”,把對亡妻的情感演繹得感人至深,梅氏沒有兒女,又是什麼原因,讓愚山對亡妻反複進行悼念呢?結合詩中提供的線索,在崇祯八年(1635),施閏章娶梅枝選(字啟元)之女為妻子,梅氏與愚山同歲,系宣城水東梅氏之女,為宋代梅堯臣子梅坰後裔,18傳至清代梅枝選。

梅氏、施氏兩家族在清代互為婚姻比較頻繁,施譽(施閏章叔父)的女兒嫁給梅枝選侄兒梅起聖,開始了“世講婚姻”。

《愚山年譜》說:“(愚山)有悼亡詩四首”,[2] 但在《學餘堂詩集》中隻錄兩首悼亡詩;而另外的兩首詩歌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沒有刊刻在詩集中。而上一年,愚山祖母去世,今又喪偶,而自己政治前途茫無頭緒,詩人内心困擾。詩歌受到文字的限制,感情還得不到淋漓的表述,施閏章又作《祭亡妻梅安人文》:

亡妻梅安人既卒之彌月,施子将北征,奠以酒脯,為文哭之,以寫吾哀,以志其行焉。其詞曰:

于乎!謂爾啬于才,爾不為冤;謂爾豐于德,佥以為然。疇畀之沈于疾,而促于年。于乎傷哉,爾不及見舅姑,言及先太安人,未嘗不流涕。家故食貧,簪珥盡脫無難色,爾寡言笑,餘複多病,就塾數月不歸,歸亦不甚比昵,若宿于逆旅者,餘嘗以是讓爾無燕婉之歡,而心竊私敬之也。舉男女子各一,差強人意,兒岐嶷豐碩,尤不類殇者,而皆殇命也。吾三世獨傳,爾又數歲絕乳,伶丁孤苦,爾翁嘗勸予納媵。予丙戌舉于鄉,欲私一婢,爾止之曰:“使置妾有子,不猶愈婢乎?”餘是時猶未免疑爾言也。後歲餘有側室,爾不恚妒,及其舉子又笃愛之,疾則襁治之,然後益知爾賢也。

爾初喪子時,痛懑成痼疾,治久不瘳。吾偕汝弟客山陰,夢一女子辭别,不下拜而去,熟視其人不相識;而體貌閑逸,雲衣羽裳,先太母實導之行,且手抽其髻上簪,授某曰:“此女簪有斷痕,然美玉也,若好藏之。”餘覺而歎曰:“簪是以約發也,抽之中斷,吾妻殆不永矣,其服飾不類人間何也?”既月餘而爾卒,豈爾之去來亦翛然,有異于人耶?

予庚寅病浃歲,多暴怒,諸婢不敢近,爾獨亡須臾離,及爾病則醫晩,又不得與訣,是餘報之薄也。然爾棺爾衾爾服之華,爾喪爾殡之榮,則先太安人尚弗逮也。于乎痛哉![3]

論施閏章悼亡詩文夏建圩第997期

施閏章的祭文進一步叙述其婚姻及生活,愚山與發妻梅氏婚後,曾生育一女一兒,時正值清軍南下,宣城驚惶,施閏章舉家逃至宣城以南70裡的華陽山中避難,此地為宣城、甯國、泾縣、旌德四縣交界處。其時,施閏章的一對兒女年幼生病,加上年老體弱的祖母,生活很是艱苦。

接着更大的不幸降臨,他的一對兒女都因病夭亡了,梅氏喪失了子女,遭受打擊實在太大了,以緻她“痛懑成痼疾,治久不瘳”。此後梅氏又不能懷孕,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傳統社會中,她又要承受很大的壓力。梅氏不便開口,而是通過自己父親,讓他規勸女婿施閏章“納媵”。至少在施閏章的筆下,妻子梅氏通情達理,且做出更大讓步,梅氏确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

在施閏章的觀念中,有三種心理非常堅定,一生固守不移。一是對祖德的繼承,包括祖上理學講學事業,這是他的“精神動力”,論述者多矣。二是感應。在關鍵時刻,一些人與事在愚山的夢中會出現,昭示着冥冥之中已安排好的,不可更改;是以要順從天意,無需悔惱。妻子的病逝,在此前夢中已經得到顯現,“簪是以約發也,抽之中斷,吾妻殆不永矣,”先已逝去的祖母吳太宜人引導梅氏,從裝束上看,已升仙界,一切都是值得的。理應遵從上天的安排,這樣施閏章内心的負疚感自然會減輕,得到安慰,接受事實,不再抱怨,這是愚山的處事方法。三是果報。作為儒者,愚山深信人性本善。“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從他自己及家族的經曆中,更深信不疑。

順治六年,施閏章中三甲第192名進士,夏因病歸裡家居調養,曆時一年多時間,曾多次瀕臨死亡,而又轉危為安。[4]尤其在鼎革之時,清政府統治尚未鞏固,政策變動,人心不穩,仕宦的道路更加艱難。那麼“立德行善”就是逢兇化吉的良藥。施閏章為人為官,多遵循此法。這是一個傳統儒者的處事哲學。

當然愚山對發妻的情感沒有因為時間而消散,反而一再加強。梅氏去世十七年(1670)後,愚山将其靈柩葬于城南玉蔥山祖母的墓側,并作《書亡妻梅宜人墓碣》:

宜人梅氏,家于水東之溪上,俗呼“溪頭梅氏”,父處士公諱枝選,母曰吳,皆賢有聞。以萬曆戊午十二月二十六日生,宜人與施子同歲,十七來歸,事施子二十有一年;順治甲午九月二十一日卒,殡于雙溪故居之西。康熙九年庚戌冬十一月壬申,葬諸郡南玉蔥山先太宜人之墓側,蓋距其殁十七年矣。

君為人質厚,讷讷罕笑言。餘讀書在外,嘗數月不歸,君盡解妝槖為餘買書,未嘗有愠色。鄰裡諸嫠媪貧無告者,乞粟與粟,乞布與布。生一女一子,皆慧而殇,憂懑成疾,卒以是殒。然禦妾媵有恩禮,同坐起食飲,若相匹敵,不為嫌。視他出之子若己腹,病則為撫抱,卧不安枕。内外諸婦,皆遜歎以為莫及也。

卒年三十有七,蓋見予通籍而不及從于官。今洊被覃恩,诰贈為宜人,有冠有帔,贲爾泉壤,君其尚有知邪?君始入門,悲不逮見先姑,言之流涕。今袝爾于先太宜人,祭則從飨;又與汝家近,故汝志也。初欲奉汝母吳太君同葬于此,汝諸弟以穴隘不果,将買地而别葬之。哀汝無子,故書而表之墓上。[5]

論施閏章悼亡詩文夏建圩第997期

在内容上,此文與十七年前基本相同,愚山努力盡自己的責任,以安慰泉下的“梅宜人”(而十七年前為“梅安人”)。梅氏“為人質厚,讷讷罕笑言”,支援丈夫,沒有怨言;她心地善良,貧而好施;通達厚道,善待妾媵。而天不假年,“卒年三十有七,蓋見予通籍而不及從于官。今洊被覃恩,诰贈為宜人,有冠有帔,贲爾泉壤,君其尚有知邪?”“今袝爾于先太宜人,祭則從飨;又與汝家近,故汝志也。”能夠辦的,愚山已經盡力去做了。

值得欣慰的是,愚山的兩個兒子都已娶親。長子施彥淳(1648—?),出自繼室李氏;次子施彥恪(1655—?),出自側室蔣氏,遺憾的是關于李氏、蔣氏的記載很少。雖然他們都不是梅氏親生,但愚山認為,梅氏一定為此很欣慰,這也是她生前的願望。

參考文獻:

[1]施閏章《學餘堂詩集》卷四。

[2]《愚山先生年譜》卷一。

[3]施閏章《學餘堂文集》卷十九。

[4]《愚山先生年譜》卷一。

[5]施閏章《學餘堂文集》卷二十二。

(作者系合肥工業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宣城市曆史文化研究會理事)

制作:童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