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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祿蠹說幾句

作者方山,原名王曉彤,山西運城人。畢業于西安交通大學電氣工程學院,工學博士。現為北京某科研機關教授級高工。因着故鄉的一山一閣,遂取筆名方山,自号停雲舊友。喜歡對《石頭記》作寓言式的解讀。

關于祿蠹說幾句

作者

方山

在賈寶玉的語言系統中,“男人”絕不是一個好詞兒,簡直就是“濁臭”的代名詞。

“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見第2回)“怎麼這些人隻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見第77回)。所謂“男人的氣味”,便是“濁臭”之氣。

關于祿蠹說幾句

“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作‘祿蠹’”(見第19回)所謂的“上進”,求的當不是更深的學問,而是更高的官位、更多的俸祿。既雲“祿蠹”,一心所系,自然是“祿位”了(倘若迷的是“學問”,喚作“書蠹”倒還确切些)。說得通俗點,指的便是“官迷心竅”的讀書人。

這種人若是做了官,因其手上掌握着大量的資源,一旦為非作歹起來,比一般的人更為可恨、可殺。賈雨村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誰知雨村那沒天理的聽見了,便設了個法子,訛他拖欠了官銀,拿他到衙門裡去,說所欠官銀,變賣家産賠補,把這扇子抄了來,作了官價送了來。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為了一點小事,就弄得人“坑家敗業”的,恨得平兒直罵他是“餓不死的野雜種”(見第48回)。那尤三姐通過兩個細節,便可識得寶玉(見第66回);而由這一件小事,亦可探知雨村之惡。

寶钗道:“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隻是如今并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遭塌了,是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見第42回)所謂“祿蠹”,便是“讀了書倒更壞了”的。

潇湘館裡,“窗下案上設着筆硯”,“書架上磊着滿滿的書”,倒像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見第40回)。黛玉看來也是喜歡讀書的。顯然,讀書本身并非壞事,怕的隻是“讀了書倒更壞了”。

雨村是進士出身。林如海請他教女讀書,賈政也常和他讨論學問。可見,雨村的學問是很好的。說起“堯舜之詞”、“孔孟之道”,自然不在話下,那是他的看家本領(否則,也考不中進士了)。然而,其所作所為,卻是與“堯舜之詞”、“孔孟之道”背道而馳的。作者借探春之口、《姬子》之書(杜撰的),痛罵了那些“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見第56回)的“祿蠹”們。寶玉所起的這個外号,确是新奇别緻,古今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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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雨村生得頗為“雄壯”:“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見第1回)。這樣的相貌,是很“男人”的。這裡,甲戌本有脂批雲:“莽操遺容”;“最可笑世之小說中,凡寫奸人,則用鼠耳鷹腮等語”。而在第2回中,王莽、曹操是列在“大惡者”的名單中。俗套的小說,常把奸惡之人描繪成“鼠耳鷹腮”的猥瑣形象;而在此書中,奸惡之人則是一種很“男人”的形象。順帶說一句,孫紹祖的相貌,也是很“男人”的:“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娴熟,應酬權變”(見第79回)。

賈雨村和孫紹祖生得魁梧雄壯(寶玉、秦鐘、柳湘蓮、蔣玉菡諸人則是清秀俊美),都很“男人”。在我看來,孫紹祖是沒文化的惡,而賈雨村則是有文化的惡。雨村所害者,未必隻有石呆子一人。在今後的歲月中,可能還會愈演愈烈。嚴重的情況,可能成為一方甚至一國的禍害。

鳳姐說探春:“他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厲害一層了”(見第55回)。有文化的人,一旦作起惡來,也比别人厲害一層。正如俗語說的: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寶钗說:做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見第42回)。言外之意,那種“讀了書倒更壞了”的人,則是有“大害處”的。

寶玉不讓丫鬟們和“臭小厮”說話,免得把她們給熏臭了(見第56回);他“站在頭裡擋着人”,是嫌和尚們髒,怕氣味熏壞了女兒們(見第66回)。要知道,那些“祿蠹”比小厮或和尚更髒、更臭呢。寶玉自己用過的杯子,都嫌髒不讓女兒們用(見第66回);而那些“祿蠹”們用過的,則更是要攔着、不讓女兒們去碰的。他的态度如此強硬,毫無回轉的餘地,女兒們自然也就不再說那些話了。而這,正是寶玉想要的效果。

雨村的堕落,并非一日之功。當年他判的那件“葫蘆案”(見第4回),倒也罷了。畢竟,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包青天、敢和“四大家族”作對的。然而,到了石呆子一案,其性質就完全變了。這一切,都離不開官場的熏染。當寶玉捂着鼻子、拉着女兒們遠離官場種種時,那雨村卻是日日浸潤其中。他原就“才幹優長”(見第2回)。這種優勢,使他很快就達到登峰造極的水準。讀書人堕落成“祿蠹”,“珍珠”堕落成“魚眼”,都是類似的過程。這是一種在“男人的氣味”(即“濁臭”之氣)熏染下不斷劣化、乃至變質的過程。

關于祿蠹說幾句

“除四書外,竟将别的書焚了。”(見第36回)四書是儒家思想的典籍,“堯舜之詞、孔孟之道”的集中展現。可見,寶玉所反對的,并不是“堯舜之詞”、“孔孟之道”本身(相反,倒是堅定的擁護者),而是那些“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的“祿蠹”們。

寶玉說:“隻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聖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見第19回)不愛讀“正經書”的寶玉,眼中猶有“明明德”三字;而那些飽讀經書、為非作歹的“祿蠹”們,可知“明明德”為何物?

綜上所述,所謂“祿蠹”,可謂“濁臭”的極緻了。有文化的惡(如賈雨村),比沒文化的惡(如孫紹祖),更加可恨、可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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