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6年元旦剛過,英格蘭國王“忏悔者愛德華”就在病榻上死去。
這位以虔誠信仰為世人所知的君主,在22年的統治期間,留下了不少的政治遺産:他曾花費整個英格蘭約十分之一的收入,用于修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愛德華在加冕儀式上使用過的王冠,被奉為“聖愛德華王冠”,成了英國王室權力的一大象征。

愛德華還在英國第一次舉行“神聖觸摸”儀式,為那些身患瘰疬病的群眾進行觸摸治療,以展示國王獨有的“超自然力量”。當然,從現代醫學的觀點來看,瘰疬病本身就有一定的自愈率,即使不加以治療,過段時間症狀也很可能會自行消失。
但在1000年前,群眾普遍把它視為“國王神迹”,是王權神聖性的展現。在這之後的700年間,曆代國王都會借由“神聖觸摸”,來向群眾傳遞“君權神授”的理念。
然而,頂着“聖人”名号的愛德華在繼承人問題上十分頭痛:他本人并沒有子嗣,而在他統治的中後期,實際權力為大貴族戈德溫家族所把控,而愛德華與戈德溫家族的關系素來不睦。
愛德華曾計劃讓表親、剛勇者埃蒙德之子“流亡者愛德華”做下一任國王,但這個年輕人曆盡艱辛從匈牙利傳回英格蘭,僅僅一周後就離奇死去,不少人猜測是戈德溫家族的哈羅德在背後動了手腳。
繼任者人選未定,忏悔者愛德華就撒手人寰,據說在他彌留之際,對身邊的近侍說:一個罪惡的時代即将來臨,邪惡将橫掃這片土地。這兩句話無疑成為接下來這一年的最好注腳:圍繞着英格蘭王位,戈德溫家族的哈羅德、諾曼底公爵威廉、挪威國王哈拉爾三世或彼此結盟,或征伐混戰,掀起了一場權力鬥争的血雨腥風。
英國資深作家、記者埃德·韋斯特的《1066:諾曼征服前後的英格蘭》,選取了“1066”這個特殊的年份,解讀在威廉一世實作諾曼征服前後,英格蘭、法蘭克、丹麥、挪威土地上發生的大小事件,盎格魯-撒克遜人、維京人與諾曼人之間的恩怨糾葛,生動地展示出改變英格蘭曆史走向的“諾曼征服”全景圖。
<h1 class="pgc-h-arrow-right">01 王冠背後的權力遊戲:從挪威到諾曼底</h1>
對于英格蘭人來說,1066年着實是個多事之秋。“忏悔者”愛德華死後不久,在盎格魯-撒克遜時代的重要政治機構——賢人會議的推舉下,權臣哈羅德登上了國王的寶座。但環視四周,他的國王之位坐得可一點都不安穩,觊觎他頭頂王冠者大有人在。
挪威的“瘋王”哈拉爾三世在哈羅德弟弟、被流放的托斯蒂格鼓動下,決意進攻英格蘭。在向哈拉爾三世遊說之前,托斯蒂格已經在北歐各地輾轉許久,還試圖向丹麥國王斯韋恩二世兜售入侵英格蘭的“宏圖大計”。為了讓斯韋恩二世心動,托斯蒂格不惜搬出英格蘭曆史上的克努特大帝,讓他相信自己的身上同樣有着英格蘭王室的高貴血統,不過,謹慎的斯韋恩二世仔細思量之後,還是選擇了婉拒。
和斯韋恩二世不同,哈拉爾三世是個冷酷無情,又帶點瘋癫特質的人,他全然不顧自己對英格蘭内部形勢毫不了解的現實,就全盤接納了托斯蒂格的觀點。
在沒有充足準備,且缺乏周密安排的情況下,哈拉爾三世和托斯蒂格就帶着艦隊,浩浩蕩蕩地朝英格蘭駛去。結果毫無懸念地以挪威人慘敗告終,托斯蒂格被飛箭刺中眼睛而死,哈拉爾被英格蘭士兵擊倒,據說他還作了一首臨終詩歌:我們列隊前行,盔甲全無,迎頭對上的,是漆黑的刀刃。頭盔反射光芒,卻不是我方的,而我們的戰甲,還靜靜地躺在船裡。
挪威國王的悲催經曆,并未“勸退”那些對英格蘭王位虎視眈眈的人們,布列塔尼的科南聲稱自己有王位繼承權,隻是沒過多久,還沒付諸行動的科南就中毒而死。在中世紀早期,因食物中毒、争執等“奇葩”理由而死的王公貴族不在少數,至于背後的真實原因如何,隻能靠推測,不過大機率是利益因素作祟。
挪威國王、托斯蒂格、科南這些“配角”陸續黯然退場後,英格蘭王位争奪戰中的另一主角:諾曼底公爵威廉華麗登場。這個母親出身低微,一度被人們嘲諷為“私生子”的人,将成為1066年這場權力遊戲的最後赢家。
<h1 class="pgc-h-arrow-right">02 征服者威廉:“師出有名”的冒險者軍團</h1>
由于父親羅貝爾早逝,諾曼底公爵威廉自幼在陰謀與鬥争不斷的環境中長大,養成了冷血殘暴、詭計多端,還有幾分“神經錯亂”的性情,對權力更是有着無限的野心與貪婪。面對英格蘭國王這個令人垂涎欲滴的頭銜,威廉很是心動。不過,他可不像哈拉爾三世那樣莽撞,在率領大軍入侵英格蘭以競争王位之前,他做了十分周全的準備工作。
中世紀的歐洲各國雖然混戰不斷,但也會講究“師出有名”,威廉先祭出了第一個“大招”:他宣稱自己才是英格蘭國王的最佳人選。
一來,“忏悔者”愛德華曾經承諾要讓他繼承王位。二來,現任國王哈羅德也發過誓,表示支援威廉成為英格蘭國王。事情的起因據說是1064年,哈羅德外出巡視時,艦隊被海風吹到蓬蒂奧公爵的領地後,對方提出索要巨額贖金的請求,後來在威廉的調停下,蓬蒂奧公爵釋放了哈羅德一行。為了表達感激之情,哈羅德發誓未來願意臣服于威廉。
這兩種說法究竟可信度幾何,至今仍有不少争論。先看“忏悔者”愛德華這邊,乍看之下,一個英格蘭國王打算把權柄交給“外人”有些不可思議,但結合愛德華本人的經曆來看, 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在錢乘旦教授主編的《英國通史》中提到,愛德華本人有很強的“親諾曼傾向”。
他的母親艾瑪是諾曼人,少年時代為了躲避戰亂,愛德華曾在諾曼底的一家修道院生活多年。長期的諾曼生活經驗,不僅影響了愛德華的語言和生活習慣,在人事安排上,他也頻頻将諾曼出身者安插在重要職位上。
再來看哈羅德國王,抛開政治上的利益沖突不說,他與威廉一度相處甚歡,有時倆人一起外出打獵,還積極給對方出謀劃策。
不過,面對成為一國君主的巨大誘惑,好友反目也在情理之中。為了讓自己的言論更有說服力,威廉對外放話說,哈羅德當年在發誓時,桌子底下有聖埃德蒙德的遺骸,這一說法讓哈羅德的“誓言”更增添了宗教的神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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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确自己的王位繼承優先權之餘,威廉還争取到了羅馬教廷的支援。11世紀中葉,羅馬教廷内部風波不斷,出現過三位教皇并立的局面,在尼古拉斯二世與本尼迪克特十世争奪教皇之位時,威廉出兵幫助了前者,赢得了教皇的好感。他還對教廷許諾,一旦成為英格蘭國王,一定會服從教皇的統治。因為重重利益牽連,羅馬教廷的天平傾向了威廉一邊,威廉出征英格蘭不光是要奪回“自己應得的”王位,還要“解救”問題重重的英格蘭教會。
有了這兩個響亮的名頭,威廉把一場入侵行動“包裝”成為了正義與信仰而開展的征伐。在教皇的支援下,不少信徒加入了威廉的隊伍,來自佛蘭德、日耳曼、意大利、丹麥、法蘭克等地的商人,也嗅到了利益的味道,成為威廉随行大軍中的一員。1066年9月末,這支龐大的“冒險者軍團”搭乘700-1000艘戰艦,從諾曼底出發,跨過英吉利海峽,踏上了英格蘭的土地。
<h1 class="pgc-h-arrow-right">03 諾曼征服之後:末日審判書與百年戰争</h1>
1066年10月,威廉大軍與哈羅德的英格蘭軍隊,在黑斯廷斯展開激烈的戰鬥。
根據史料記載,在開戰的前一晚,雙方士兵的表現截然不同:英格蘭士兵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諾曼人則吃着聖餐,整晚都在誠心祈禱。到了戰場上,雖然英格蘭有手持雙手斧的貴族侍衛兵,但諾曼人騎兵與弓箭手的戰鬥力顯然更勝一籌。
黑斯廷斯戰役最後以威廉軍隊獲勝告終,哈羅德被追擊的騎士砍死,流傳很廣的故事版本中,他的眼睛還被諾曼人射中。
威廉實作諾曼征服,并被推舉為英格蘭國王,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為威廉一世,這一事件在英格蘭曆史上有着重要意義:一方面,盎格魯-撒克遜時代正式宣告結束,開始進入諾曼王朝。另一方面,國王威廉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從社會階層到政治制度都産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威廉入主之前英格蘭的黑暗年代,人們的社會角色主要有貴族(即“塞恩”)、自由民(又稱“科羅爾”)、奴隸三類。1066年之後,威廉一世重新進行利益配置設定,數千名盎格魯-撒克遜貴族的土地、财富被沒收,成為諾曼人的私産。
“塞恩”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階層被消滅殆盡,外來的布列塔尼人、巴黎人等搖身一變,成了英格蘭新興的統治階層:領主。在富有領主的莊園中從事辛苦勞作的,是那些失去了土地的自由民,如今他們有了一個新身份:農奴,成了領主階層的附庸,封建制度在英格蘭逐漸得以确立。
為了摸清各階層們的資産情況,確定封臣們的效忠義務,1086年,威廉一世開展了一次十分詳盡的土地與賦稅情況調查,其類目之細緻、資料之完善令被調查者心驚膽戰,故又得名《末日審判書》。
在政治制度方面,由貴族主導的“賢人會議”在盎格魯-撒克遜時代發揮着重要作用,在包括王位繼承人選等重大問題上擁有發言權。到了威廉統治時期,取而代之的是禦前大會議,雖然仍有一定的自主與獨立性,但相對于賢人會議,參會的貴族們更多是以附庸身份出席,禦前大會議在某種程度上演變成了“國王作為領主出現的領主法庭”,王權得到進一步擴張。從賢人會議到禦前大會議的變遷,為英國議會制的最終形成奠定了制度基礎。
作為外來的“入侵者”,威廉一世在統治英格蘭期間,諾曼人與盎格魯-撒克遜人一直沖突不斷,諸如将丹麥金固定化為直接稅、将農民從王室專屬的“林地”中驅逐等政策,更是引來群眾的怨聲載道。為了維護統治的穩固,諾曼人還頒布過一項專門的“英格蘭人法律”:隻要是政府發現的屍體,除非有确鑿的證據,否則一律視為被英格蘭人殺死的諾曼人。如此簡單粗暴的罪責認定,足以看出當時兩族間的隔閡與沖突之深。
英國作家狄更斯曾評價“征服者”威廉:他通過暴力得到的東西,也隻能依靠暴力來維持,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将英格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
諾曼征服對于英格蘭的影響并不局限于此,大量的法語詞彙進入英語,直到今天依然能夠看到其痕迹。英格蘭與法蘭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微妙,在此後的數百年間,島國英格蘭在法蘭克占有加萊等城鎮,英國國王聲稱擁有法蘭西王位繼承權等情況一再上演,百年戰争的種子正是在這一時期悄然醞釀。
丘吉爾在《英語民族史》中說:
“諾曼底人最卓越的功績便是征服了英格蘭,把英格蘭的曆史與歐洲曆史再度對接,阻止了英格蘭滑入類似斯堪的納維亞帝國體制的狹窄軌道。此後,英格蘭的曆史和英吉利海峽以南的民族共同前進。”
事實上,在諾曼征服以後的千年時間裡,再沒有任何一個外來民族能夠占領英格蘭,而主導這一切的“征服者”威廉在曆史上的評價卻是褒貶不一。有人認為他開啟了英格蘭曆史的新篇章,其曆史功績值得被後人稱頌,但也有很多人指出,威廉的侵略行動,将數以萬計的群眾拽入戰争的泥潭,無數老幼是以喪生,這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至于威廉本人,據說他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對長子魯弗斯說:“我不能将英格蘭王位親手交給你,因為它是通過不正當途徑取得的。”這一“臨終忏悔”的故事可能真假存疑,但威廉剛一咽氣,仆人們就開始争先恐後地搶奪财産,隻留威廉的屍體“幾乎赤裸地躺在地上,無人理睬”。
威廉死後的英格蘭,依然被權力鬥争的陰雲所籠罩。他的三個兒子、以及孫輩,再次為了那頂閃閃發光的英格蘭王冠,彼此厮殺、手足相殘。1154年,随着斯蒂芬的去世,諾曼王朝不足百年的統治走向了尾聲。
《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中寫到威廉去世一節時說:“這個曾經強大的國王,坐擁廣袤的土地,如今也不過隻有七尺黃土。”這其中既有身為“受害者”的盎格魯-撒克遜人,聽到“仇敵”死訊時難以掩飾的喜悅之情,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紅樓夢》中那句: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權力、戰争、王位……終将成為過往,人的生命更是須臾即逝,經曆了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征伐混戰,到頭來也不過是七尺黃土掩風流。
參考資料:
1、埃德·韋斯特,《1066》
2、丘吉爾,《英語民族史》
3、錢乘旦,《英國通史》
4、狄更斯,《狄更斯英國簡史》
注:配圖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