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 新京報記者 宮子
1960年1月4日,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缪在一場車禍中喪生,噩耗頓時傳遍法國國内,無數讀者表示哀悼,然而,加缪的女兒卡特琳娜·加缪(Catherine Camus)卻并沒有收到這個消息。在加缪的相關傳記中,也沒有作者提到這一點。
加缪去世後,他的遺孀陷入了極度的精神崩潰之中,卡特琳娜回憶自己的母親時,曾表示母親多次出現過需要電擊治療的自殺傾向。
在過去的40年裡,卡特琳娜是加缪作品的代理繼承人,整理着信件與手稿。對于當父親去世時隻有15歲的她而言,隻有在整理信件與日記手稿的過程中,父親的形象才漸漸豐富圓滿,才能看到他在家庭生活之外的另一種形象。

卡特琳娜·加缪。
新京報:當加缪去世的時候,你才隻有15歲。在當時的你眼中,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當時知道他是一個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偉大作家嗎?
卡特琳娜·加缪:我兄弟和我都不知道我的父親很有名。他隻是我們的父親,溫柔、嚴厲又公平。
新京報:當時是什麼原因導緻沒有參加葬禮呢?
卡特琳娜:沒有原因,當時沒有人告訴我們父親去世的消息。希望其他人都能帶孩子去參加父親的葬禮吧。
新京報:你現在居住在盧爾馬蘭(Lourmarin),這裡也是你父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自那件事情發生後,這棟屋子有過什麼比較大的變動嗎?還是基本維持了原狀?
卡特琳娜:房子是有生命的,它會改變,但是我尊敬它的靈魂。
新京報:目前加缪的作品已經出版了很多本,你認為哪一本最接近他生活中的真實狀态呢?
卡特琳娜:爸爸每一本書都展示了他性格中的某一面。
新京報:他平時會怎樣陪伴你們?他會帶着你們閱讀書籍之類的嗎?
卡特琳娜:我們有自由選擇書的權利,但是我們又必須讀某些書。他會帶很多書給我們看。父親那時候不會給我們讀書,但是對我來說,那些書為我開啟了一個無限的空間和避難所。
新京報:現在是否還有其他未出版的加缪作品——例如未完成的作品、手稿、日記書信之類的。
卡特琳娜:除了一些書信往來,其他大部分都出版了。
卡特琳娜·加缪緻中國讀者親筆信。
新京報:編輯加缪和瑪利亞·卡薩雷斯(注:加缪的情人)之間的信件耗費了很長的時間,對你來說,這個編輯過程中最大的困難是什麼呢?
卡特琳娜:最難的部分絕對是謄抄父親的信件。
新京報:加缪在書中一直強調自己是個“孤獨者”。那麼生活中的他是什麼樣子的,他會讓這種孤獨感影響到身邊的人嗎?
卡特琳娜:在《反抗者》出版前,他在筆記中寫道:他在“耐心等待一場緩慢到來的災難”。他說得沒錯。這本書出版之後,他非常的孤獨,但是正因如此,他知道孤單的感覺,他從不會讓任何人落入孤單境地。他向身邊的人輻射友愛、同情,真正關心他們。
新京報:加缪後來與存在主義者分道揚镳。你如何了解這件事情。你認為加缪是存在主義陣營中的一員嗎——自始至終。
卡特琳娜:他絕對不是存在主義的一員。他非常讨厭抽象化概念,也很讨厭所有以“主義”結尾的專有詞彙。
新京報:你認為在後來的文學研究和批評中,存在着哪些對父親加缪的誤解?
卡特琳娜:在我看來,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會産生誤解。每個讀者将自己的感覺帶入作品之中,也将他經曆的事情帶入進去,我覺得這很正常。我甚至認為這是讓作品常青的關鍵。
新京報:加缪是一個站在虛無和孤獨者立場上的人,但同時又在強調面對虛無現實的積極性。正如他在《西西弗神話》中所寫的那樣,西西弗的工作很徒勞,但又要想象西西弗的内心是快樂的。你如何了解這種樂觀狀态。
卡特琳娜:我之前說了每個讀者都有他們自己的閱讀觀點,是以我認為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來了解西西弗。對我來說,它主要想表達的是人生值得一過。
《西西弗神話》,作者:(法)阿爾貝·加缪,譯者:李玉民,版本:讀客|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1月
新京報:在疫情期間,加缪的小說《鼠疫》在中國再一次被大量讀者拿出來重讀。你認為《鼠疫》這本小說能帶給今天的人們什麼啟示呢?
卡特琳娜:今天的人?我們其實還保留了很多捕獵采集時期人類的習慣,當我們面臨科技發展等變化的威脅之時。對我來說,現在最邪惡的莫過于社交媒體,這上面充滿了對我們自己同胞的負面情緒和仇恨。在《鼠疫》最後,我父親說鼠疫病毒永遠不會消失,它會在家具、在抽屜櫥櫃中休眠很久,直到某一天它又重制,為一座幸福的城市帶來死亡。這就是我們當下正在經曆的!
采寫|宮子
編輯|張婷
校對|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