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三)穿越後我竟成了皇後,我卻一心混吃等死。
第63章 碰到
最終薛昭儀一個人喝了五杯酒。
她酒量是真的好, 喝完這麼多眼神也清明依舊,臉不紅氣不喘,渾然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不僅如此, 同她說話, 她對答如流;讓她背篇冗長拗口的骈文, 她也完全信手拈來,中間沒有絲毫停頓。
佳麗們對着薛昭儀這酒量感歎了好一番,言語間全是此次下山遊玩, 能有她作陪, 真是什麼後顧之憂都沒了。姜洛也覺得她簡直是出門在外打家劫舍的必備殺手锏。
随後動筷用飯, 和姜洛一樣,佳麗們也說吃慣了佳肴美馔,突然吃這種平常小菜, 還怪新奇的。
其中有道較為清淡的白灼魚片,吃慣辣味的大家沒怎麼動, 幾乎全讓趙婕妤給包圓了。對此, 趙婕妤說這道菜有她家鄉的味道, 和她母親做的很像。
李美人聽了道:“趙姐姐想家了啊?”
趙婕妤道:“如何能不想呢。”
若非家鄉離京城實在遠,她都想觍着臉求陛下恩典, 讓她回家省親了。
“你不想家嗎?”她問李美人, “我記得你家離京城也很遠。”
李美人答:“妾還好啦。妾離家前, 母親說妾隻要能像在家裡一樣吃飽睡好就夠了, 其他什麼都不需要想。”頓了頓,神色略有些羞赧,“妾自從進京以來,天天都在想着怎麼吃怎麼睡,妾沒空想家。”
起先她在含芳殿睡不好, 鬥膽跟夫人提了,夫人準許她搬去宜春殿,她從此再沒半夜被吵醒;
後來和夫人關系親近了些,她天天蹭夫人的小廚房,夫人嘴上說着她太貪吃,很嫌棄她的樣子,實則每每她過去請安,宮女呈給她的都是之前沒吃過的新花樣。
如此,她的睡和吃都被滿足,甚至被夫人嬌慣得還想要更好些的,她做什麼要想家啊?
母親說過,進了宮就是天家的人,若能侍奉皇帝陛下,那再好不過;若不能,那就無所謂受不受寵,臨不臨幸,自己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别折騰得被打入冷宮,把命給丢了就行。
趙婕妤聽罷,道:“你母親看得很通透。”
李美人道:“妾也這麼覺得。是以妾很聽母親的話,該吃吃該喝喝,從不想家,反正想了也不見得能回去。”沒心沒肺地說完,她夾起盤子裡最後一塊魚片,往趙婕妤碗裡一放,“趙姐姐吃!吃得飽飽的,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豈料趙婕妤猶豫了一瞬,才吃下這塊魚片。
随即她放下筷子,倒了杯茶喝,說道:“今日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李美人道:“啊?趙姐姐不是隻吃了半碗白飯嗎?這能叫多?”
趙婕妤不答反問:“半碗不多嗎?”
李美人正要回答不多,卻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看看姜洛的碗,再看看穆貴妃和薛昭儀。
确定她的姐姐們最多也就是吃大半碗,誰沒能吃個滿滿一整碗的,李美人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盛得冒出尖的第二碗白飯陷入沉思。
吃吧,顯得她是個飯桶;不吃吧,她實在餓得難受。
莫非她真的很能吃嗎?
正糾結着,就感到有誰撫摸她頭頂,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吃吧,反正你吃不胖。”那手滑下來,指腹戳在她酒窩上,“也就臉上有點肉,身闆還是瘦得不行。真不知道你吃那麼多都去哪兒了。”
李美人擡頭看姜洛。
趙婕妤也笑:“是呢,我若如李妹妹這般狂吃不胖,我也日日吃個不停。”
李美人道:“那,那妾就把這碗飯吃完啦?”
姜洛說:“嗯,吃吧。”
李美人這便抓緊時間埋頭苦吃,免得早早停筷的姐姐們等她太久。
好在姐姐們也不急,邊慢悠悠喝着清茶,邊問姜洛這座城裡有什麼好玩的。
姜洛搖頭:“我隻沿着河岸走了兩遭,别的哪都沒去。”
穆貴妃聞言笑道:“夫人就等着妾幾人下山來,大家好一起玩呢?”
姜洛說:“是啊,一個人哪有五個人在一起熱鬧。”
姜洛這話說得無心,穆貴妃卻敏銳地聽出點不太尋常的東西。
好像哪怕公子成天地陪着夫人,這又專門帶夫人下山來過隻有兩個人的七夕,夫人竟也仍如以前那般,并不如何在意公子。
——都說郎心似鐵,怎麼放在公子和夫人身上,就完全颠倒了?
穆貴妃想着,狀似無意地問:“公子昨日就沒帶夫人到處逛逛嗎?”
姜洛答:“光在書肆看書了。等看完出來,天都黑了,就也懶得到處逛。”
穆貴妃道:“書肆?”
這時薛昭儀開口:“夫人房裡那些書就是在那家書肆買的吧。”
她們發問,姜洛便很順手地給阆苑打廣告:“對,那家書肆叫阆苑,賣的書種類很多,很全面,最主要的是還沒别家書肆賣得貴,我買那麼多,都沒花多少銀子。若是不想買,也能直接在書肆裡看,看完放回去就好,不要錢。”
古代紙張珍貴,由許多紙張合并而成的書冊就更是昂貴。
連些家境不錯的都不見得府裡能有多少藏書,更别提那些破落寒門,乃至是尋常百姓。往往哪家想要買書的話,須得節省許多日的花銷,甚至連點肉湯都沒法喝,方能攢夠錢買上那麼一本。而這也正是古代愛書惜書那麼普遍的一大緣由。
同時也造成古代除了家中殷實的,能買得起書進得起學堂的實在少得可憐。更多的人别說看書了,根本是大字不識半個,到死也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文盲。
是以可以預想得到,阆苑的無償看書一旦推行開來,将會掀起怎樣的動蕩。
像薛昭儀進宮前可謂是京城大大小小許多家書肆的常客,又因為出身薛氏,還算見多識廣,然而她何曾聽說過無償看書,當即便被勾起了極大的興緻,問了些更加細緻的。
姜洛一一答了,薛昭儀聽完說想去阆苑看看。
姜洛轉頭問:“你們呢?”
連離她們近的鄰桌在旁聽完後,都生出想要前往阆苑一觀的想法,穆貴妃同樣也想去見識見識:“妾也想去看看。”
趙婕妤亦然。
聽到這裡,鄰桌終于出聲,問阆苑在哪。
姜洛很爽快地答了,還友好地補充:“不過現下阆苑還未開張,隻能在外面看看,裡面是進不去的。”
鄰桌一聽,也不必追問,就知道這位年輕的夫人是有特殊門路才能在開張前就進到阆苑裡買書,便拱手道謝,說那就等開張再去。
等李美人吃飽,姜洛帶着佳麗們上樓略作休整,便出客棧,往阆苑去。
才進去,姜洛就覺得今日的阆苑比昨日要更幹淨些。至少地上的工具材料少了很多,架子上的書似乎也添了些,甚至靠牆的地方擺了更多的桌椅,友善人坐着看書。
一問迎上來的負責阆苑的那人,才知十五中元節過後,有個很好的黃道吉日,阆苑會在那天開張。
說起來也是因為皇家乃是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是以不論在哪個地方,如何行事,都能享有最高層面的便利,否則想要開家新的書肆,哪能不到一個月就萬事俱備隻欠開張。
“開張那日,夫人可有空?”阆苑老闆問道,“小的懇請夫人賞臉,屆時能再來一趟。”
姜洛遺憾搖頭。
開張日在十五之後,她那會兒應該正在萬明宮裡。以她對十五當天的互穿做的計劃,等她穿回來後,不出意外要做很多安排,估計就懶得下山了。
盡管如此,姜洛還是表明開張那天,她會派人來賀。
老闆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一旦回了山上,等閑不會輕易再來,也不多覺得遺憾,笑着說小的在此先謝過夫人恭賀。
眼見姜洛和老闆相談甚歡,佳麗們不打擾,隻問她們也能買書看書,便各自在書架間逛了起來。
随後一個個捧着書去到桌邊坐下,這就開始看了。
于是等姜洛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她們身上時,就見一個個都徜徉在文字的海洋中,無法自拔。
更甚者,也不知道書中内容是有多虐,還捏着手帕擦眼淚。
姜洛覺得這個下午怕是也要在阆苑裡度過了。
遂也從昨日沒見到的那些新書中挑出本骈文合集,準備陶冶一下情操。
果不其然,及至天色變暗,須得點燈了,佳麗們才前前後後地從書中擡起頭來。她們有的把剛看完的書放回原位,有的留着,說寫得太好,要買下帶走重溫。
看她們樂陶陶地掏銀子,姜洛也不說這阆苑是容盛光讓開的,就這麼默許阆苑迎來第二樁生意。
她不說,老闆就更不會說。
有幸看過昨日娘娘慫恿陛下掏銀子的學三七那樣面無表情,想娘娘不愧是娘娘,居然這麼快就讓陛下把花出去的錢給賺了回來。
從阆苑出來,佳麗們正讨論剛才看到的精彩片段,忽然有誰眼角餘光瞄到什麼,愕然道:“我沒看錯吧,那是秦惜含嗎?”
循聲望去,前方不遠處的人潮中,單單一個側臉都顯得格外媚惑的少婦,可不正是秦惜含。
佳麗們頓時換了讨論的内容。
“咦,看她的打扮,她已經嫁人了啊?”
“她何時成的婚,怎麼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不是說之前惹了公子不快,被她爹送去庵裡當姑子嗎?”
“……”
姜洛也認出了秦惜含。
這次秦惜含和七夕夜見到時一樣,也是身後跟着好幾個丫鬟。
而除了丫鬟,和七夕夜不同的,是她身邊多出位僅看背影,就教人覺得卓爾不群,應當是很年輕的公子。
這年輕公子手臂虛虛攬在正挑東西的秦惜含身側,免得被來往行人撞到。
這姿勢着實親近,于是姜洛就知道了,她趕在容盛光之前,先見到了極有可能是前朝皇室遺孤的徐徽同。
可别說,那花農描述得非常準确,這徐徽同的背影可不就是氣質卓然,見之難忘。
背影尚且如此,不知正面又會是如何讓人難忘。
佳麗們猶在猜測秦惜含怎麼就悄無聲息地成了婚,姜洛把當夜秦惜含的解釋簡單一說,佳麗們立時又換了讨論内容,不約而同地表示很想看娶了秦惜含的徐姓勇士究竟是何等出衆,以緻于秦大将軍竟一口就應下婚事。
畢竟秦惜含名聲再差,也是秦大将軍捧在掌心養了那麼些年的嫡女。如若求娶他嫡女的是歪瓜裂棗,别說能讓冰人上門了,秦大将軍不定還要親自找過去,把人揍得下不了床。
“看那背影,應該是個長相俊俏的。這種人怎麼就能娶秦惜含?”
“隻許咱們看不上秦惜含,就不許這徐公子看上她?”
“那這徐公子喜好還真挺奇怪的。”
“妾倒覺着他不像是尋常商人。他身上有種很特别的氣質。”
“行了,走,過去瞧瞧。”
“啊?真的要過去嗎?妾可不想和秦惜含說話。”
“那就注意着别讓秦惜含發現咱們不就行了。”
佳麗們說着,向姜洛請示了,便混入人潮之中,往仍在攤子前停留的秦惜含和徐徽同那邊走。
也不知那攤子上賣的東西是有多好,秦惜含挑來挑去好一會兒,竟還是在挑。好似真的拿不準,秦惜含轉頭,對徐徽同說話,徐徽同側過頭來回應,正好叫佳麗們看了個正着。
姜洛自也看見了。
朗目疏眉的正臉一露,薛昭儀說的那種氣質更明顯,他真的一看就不是從商的。
甚至很有些像是出身名門望族,抑或是地位更高的皇室中人那種浸淫在骨子裡的尊貴。
姜洛不由更加懷疑他其實是姓李。
因為不想和秦惜含說話,佳麗們對着露出正臉的徐徽同看了兩眼,便在徐徽同有所察覺之前,轉過身,由姜洛領着往酒樓去。
離得遠了,方接着之前的繼續讨論。
“這徐公子該不會是誰家不小心流落在外的血脈吧?”
“不知道,沒看出他和誰長得像。”
“總歸他從商應當是障眼法,他真實身份必然低不到哪兒去。”
“我适才還覺得秦惜含是低嫁,現在看來,等有朝一日那徐公子真正揭開身世,她哪是低嫁,說攀了高枝兒恐怕都不為過。”
三言兩語間,盡管并不清楚徐徽同背後的那些事,但佳麗們還是得出了和姜洛相差無幾的結論。
俗話說三人成虎,聽了佳麗們的結論,姜洛也越發懷疑徐徽同其實是李徽同。
她正思索倘若這個假設成立,那麼他會選擇什麼時候正式出手,就聽又有佳麗愕然道:“今日這是吹的什麼風,前頭那是姜沁吧?怎麼全在這座城裡碰到了?”
姜洛一看,前方岸邊,正以帕子掩面,雙肩顫抖着,似乎正在哭的不是姜沁,還能是誰?
姜洛隻好又把之前宋國公護送長公主過來時,順帶捎上了姜沁的事一說,佳麗們了然地點點頭:“難怪……哎,夫人,姜沁看過來了。”
正如佳麗們所言,姜沁擡眸望向這邊。
認出被簇擁着的正是她本該在萬明宮裡的嫡姐,也不知她怎麼想的,含着淚水的雙眼蓦地一亮。
姜洛暗道不妙。
然而沒等姜洛扭頭就走,姜沁已然繞過害她哭泣的人,往姜洛這邊跑來。
也難為她邊哭邊跑還能維持住儀态。她柔柔弱弱又迅疾如風地跑到姜洛跟前,帶着哭腔道:“我被人調戲了……姐姐替我做主!”
音落往姜洛懷裡一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絲毫不知她嫡姐也正上氣不接下氣。
——胸被撞得好痛。
——還被喊姐姐。
姜洛覺得自己怕不是要折壽了。
第64章 習慣
姜洛很想一把掀翻埋她胸的姜沁, 最好是丢進河裡,讓姜沁清醒清醒。
奈何現下是在大街上,不是在宮裡, 姜洛再想推開姜沁, 也隻得忍痛咬牙, 道:“你先起來。”
許是從她這句話中聽出她的心情不太美妙,姜沁哭聲頓時一停。
繼而抽噎幾下,依言退出她懷抱。
姜洛的胸痛總算有所緩解。
她微微吐出口氣, 暗暗告訴自己暫且不能甩姜沁臉子, 便耐着性子問:“誰調戲你?”她看了眼之前站在姜沁跟前, 此刻也還沒走的人,隐約覺得有點眼熟,“他嗎?”
姜沁委委屈屈地說是。
還很自覺地把被調戲的前後經過說出來:“我聽母親說姐姐這兩日會下山來, 我想去拜見姐姐,但覺得姐姐應當不樂意見到我, 便在城中走來走去, 看能不能有緣碰到姐姐。
“方才我走累了, 想要找地方歇腳,正好碰到他。他見我是獨身一人, 沒帶丫鬟, 就與我說話, 還哄我去他家……”
姜沁越說越委屈。
說到最後, 還轉過頭,狠狠瞪了眼那人。
姜洛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
敢情秦苒那天說的是真的,姜沁當真是下定決心,要找個好夫家嫁出去。
連秦苒都為了能讓姜沁嫁出去, 特意摒除過去種種成見,把姜沁從京城帶到這邊,姜洛又豈能讓姜沁親事告吹?
便很不悅地又看向岸邊,叫人去把那人請過來。
孰料宮女還未動身,那人就自發過來。
甫一過來,沒等姜洛開口,那人就抖抖索索着躬身:“見過皇……不是,口誤,口誤。見過夫人。”
皇?
他是想說皇後吧。居然是認識她的嗎?
姜洛細細看他。
她正覺得他越看越眼熟,就聽穆貴妃驚訝道:“是你?”
姜洛說:“他是?”
穆貴妃道:“已經過去一個月,夫人怕是不記得了,那日咱們從山裡出來,才進到鎮子上,就被他給調戲了。”
音落,面前的人本就在垂着的腦袋垂得更低,恨不能低到地上,鑽進去再教人看不到他。
姜洛終于記起來,原來是趙婕妤家那個二房的幺兒。
或許換個說法更為恰當,是那個曾被穆貴妃迷得帶她們回家見他爹的纨绔。
“原來是你,”姜洛瞧着已然快要跪下去的纨绔,“還以為你有過上回的經曆,不會再調戲人了,沒想到還是本性難移。”
纨绔不敢說話。
但皇後主動發問,他哪敢不說,便聲音發顫地回道,他确是長了記性,已許久沒調戲人了。
姜洛說:“可我妹妹說你調戲她。”
纨绔道:“草民,不是,在下也沒想過這偶然遇到的佳人,會是夫人您的妹妹啊。”
并且看樣子,好像還是親妹妹。
這會兒那位佳人沒再哭了,他反倒是很想哭。
他這運氣是有多差,因為之前的事,他被他爹關了足足一個月,好容易放出來透口氣,他想着這邊熱鬧,便坐車過來玩,結果好死不死的,居然調戲了皇後的妹妹……
天曉得他剛才認出佳人喊的姐姐是誰後,他都想跳河了。
假若他今日能保住這條小命,他絕對立馬回家,讓他爹先把他關上三個月再說。
“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在下這回,”纨绔硬着頭皮道,“在下定當引以為戒,往後再不作調戲之舉。”
姜洛道:“上回讓你眼睛放亮些,你放亮了?”
纨绔道:“上回,上回……”
姜洛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如今看來,你連半個君子都算不上。”沒等纨绔回話,話音忽的一轉,“你爹呢?”
纨绔雙腿猛地一抖。
他根本是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皇後問他爹,多半是要讓他爹把他領走,叫他爹好好教訓他。
之前還不知道皇後是皇後呢,他都被他爹狠抽了一頓,路都走不穩。這要是讓他爹知道,他又因為調戲的事惹上了皇後,那絕不是抽一頓就能解決得了的。
說不定……
說不定還要把他連同姨娘一并趕出家門,重新收養個兒子。
想到這裡,纨绔雙腿情不自禁地又抖了抖。
他大約是又要如上回那樣吓尿,忍了又忍,終究是忍住了。但那張臉卻忍成了豬肝色,難看又辛苦,唯唯諾諾道:“家父沒來,他和家母留在了家中。”
“你姨娘呢?”
“姨娘也在家裡,”纨绔不懂怎麼連姨娘都問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姨娘被家父禁足,說是不到過年不許出來。”
“是嗎。挺好。”
纨绔聽着,更不懂了。
但他也不需要懂。
他隻需要知道,皇後到現在都沒說要怎麼處置他,這到底是要饒過他,還是……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即将遭受有史以來最為驚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懲處,纨绔臉上的豬肝色更濃了。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沒有出錯。
“從明日起,每天抄十遍《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其中那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抄上一百遍,抄好了給我送來,”面前的皇後淡淡道,“可有異議?”
“……沒有。”
“記着不能找人代筆,每個字都要你自己寫。”
“……記着了。”
“字迹不能潦草,若有一個字寫錯了,《心經》追加二十遍,‘色不異空’追加兩百遍。”
“……是。”
看纨绔憋屈得不行,卻半句話都不敢反駁,姜洛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行過禮,轉身要走,卻突然記起件比抄《心經》還要更重要的事,便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夫人,要抄多久啊?”
姜洛說:“不知道。”
纨绔:“……啊?”
纨绔傻了。
看他這傻不愣登的模樣,姜洛也不說她再過五天就要走,隻道:“反正你先抄着,若沒錢買紙筆,我派人去把你爹請來給你買。”
纨绔抽抽嘴角,生怕他爹一來,她讓他爹也跟着抄《心經》,再不敢問,扭頭走了。
觀其健步如飛的速度,怕是要趕緊回落腳的客棧取錢,去購置大量的筆墨紙硯,免得他爹真被請過來,屆時别說是抄十遍《心經》,就是抄百遍千遍,恐怕也收不了場。
纨绔火急火燎地走遠。
纨绔一走,姜洛對姜沁道:“給你做主了。”
姜沁早擦幹淨眼淚,聞言很是歡欣道地:“謝謝姐姐。”
姜洛說:“用過晚飯了嗎?”
姜沁說沒有。
姜洛說:“哦,那你回去用飯吧,我走了。”
以為嫡姐那麼問,是要帶自己去吃飯的姜沁:“……”
這下姜沁總算體會到剛才那調戲她的人被嫡姐拿抄《心經》來懲處,還刻意點名“色不異空”時,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态。
但正如她先前所言,她知道嫡姐并不樂意見她,如今能替她做主教訓登徒子,已然是發了莫大的善心。便咬咬嘴唇,欲言又止一番,最終也還是什麼都沒說,施個禮,離開了。
姜沁這一走,按捺許久的佳麗們總算開口。
“真是稀奇啊,昔日京城兩大奇人,一個嫁作他人婦,一個也洗心革面,連調戲都拒不接受。這變化也太大了些。”
“可不是。妾方才還擡頭看天,就怕天上什麼時候下紅雨了。”
“這般看來,過不了多久,姜沁就能定親了?”
“宋國公就是為着她的親事才把她帶過來,”姜洛道,“等中秋回京,應該就能定下來。”
聽到這話,佳麗們齊聲道恭喜。
姜洛被逗笑。
她笑着搖搖頭:“等姜沁真定下來,你們再恭喜也不遲。”
邊說邊重新擡腳,繼續往酒樓走。
接下來沒再碰到什麼熟人。
由于坐的是酒樓的雅間,推開窗可以看到夜景,佳麗們聲稱下午光呆阆苑了,都沒能好好看看這座城,央姜洛待會兒帶她們夜遊,她們也想沿着河岸走。
姜洛自是答應。
于是飯後沿岸漫步,除不太有眼色的蚊蟲時不時地騷擾外,這趟夜遊還算圓滿。等姜洛帶她們去吃小馄饨,喝綠豆湯,就更是圓滿。
回到客棧,姜洛把酥糖分給她們,吃着糖再聊了會兒,便各自回房。
時間已近午夜,姜洛也很快在扶玉和弄月的服侍下安置。
按照以往,姜洛雖然做不到沾床即睡,但也能在一刻鐘内就睡着。可這次她數綿羊,都數到快一千隻了,居然也還是沒能睡着。
她躺平睜眼,暗歎果然是養成了被容盛光摟着睡覺的習慣,這沒了容盛光,她半點睡意都沒有。
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就這麼失眠到天亮?
她剛才可是跟佳麗們約好,明天帶她們去其他街道,還有别的城鎮遊玩,不睡覺不行。
姜洛思來想去,良久把心一橫,閉眼重新數綿羊。
一隻容盛光,兩隻容盛光,三隻容盛光……
數到也就五六十隻吧,她不自知地往被子裡一縮,睡熟了。
之後幾夜,不論是在這家客棧,還是在别的城鎮裡的客棧,但凡姜洛睡不着,她就數容盛光,果然夜夜都沒失眠。
她對此很是感懷,原來容盛光不僅是她怕冷時候的人形暖爐,他還是她的人形安眠藥。
轉眼就到了七月十四。
翻過纨绔送來的工工整整的《心經》,姜洛對他道可以了,明日不用再來了。
纨绔精神一震:“夫人要走了?”
姜洛沒接話,隻睨他一眼。
他登時收斂了過于喜形于色的神情,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我佛慈悲,大有經過這幾日的抄經,他從内到外都被仔細熏陶了遍似的。
“我是要走了,但你也不能立馬把這《心經》抛到腦後,”姜洛道,“若再讓我聽到你又調戲哪家姑娘,我會請你,還有你爹你娘,包括你姨娘,你家所有人,全去我那兒喝杯茶。”
纨绔聞言,膝蓋一軟,好險沒直接跪到地上。
娘诶。
去皇宮喝茶——
這簡直是要他的命!
纨绔連聲道不敢不敢不敢,他這次是真的長記性了。
不僅如此,他還很嚴肅地當面立誓,若他往後餘生再敢調戲任一姑娘,就叫他抄一輩子的《心經》。當然他大小老婆除外。
姜洛:……
姜洛頭疼地讓他趕緊滾。
纨绔麻溜帶着他的《心經》滾了。
處置完纨绔,姜洛再往阆苑去了趟,又給阆苑送了點銀子,方和佳麗們啟程回萬明宮。
這座城離萬明宮實在太近,姜洛才剝了一小碟瓜子,就感到馬車速度放慢。等扶玉給她收拾好瓜子仁兒,果然馬車停住,她掀簾下車。
才落地,就見小喜公公迎上來,道娘娘回來了。
姜洛嗯了聲:“陛下叫你來的?”
小喜公公應道:“陛下讓奴婢給娘娘帶話,娘娘回來後不必去暢心殿,先緊着歇一歇,待養好精神再去也不遲。”
轉而也對佳麗們說諸位娘娘也是,不必去暢心殿給陛下請安。
盡管明知是沾了娘娘的光,但佳麗們還是挺高興。
畢竟上午才爬了座山,下山後沒怎麼歇,吃過飯就趕緊坐車回來,是個人都累得慌,隻想休息,不用去請安正好。
姜洛也累。
她本就想直接回望月居,容盛光這番安排正合她意。
這時小喜公公又道:“陛下還說,晚膳要和娘娘一塊兒用。”
姜洛說:“本宮知道了。”
她掃了眼佳麗們的神情。
便如初初慫恿她去暢心殿伺候皇帝時一樣,佳麗們沒什麼過激的反應,好像與皇帝共同用膳,乃至是侍寝這等對過去的她們而言,能唇槍舌劍争上好久的天大的恩寵,對如今的她們已經毫無吸引力。
她們俨然把皇帝當成了背景闆。
果然,即便現實的發展已經完全偏離了宮鬥文的原劇情,但有些情節,該發生的還是會在現實中發生,并非她有意引導,就能成功繞過去的。
好在她這個皇後至今也沒成為工具人,否則她還得耗費腦細胞,考慮該如何以工具人的身份去引導。
姜洛心下思緒聯翩。
回到望月居,她簡單沖了遍涼,換了身衣服,抱着團團往躺椅上一仰,開始補眠。
上午爬的那座山的石階造得太陡,她快累死了。
一覺醒來,已是夕陽西下。
姜洛半瞌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撸團團。外頭弄月進來,神秘兮兮地說打聽到個了不得的大事。
姜洛懶懶道:“什麼大事?”
“前幾日陛下從山下回來,上早朝時斥責魏王,讓魏王回京辦事去了,”弄月喜滋滋道,“再也不用擔心魏王對娘娘意圖不軌啦。”
“……魏王?”
姜洛徹底睜開眼。
她人也坐直了,想容盛光這是記着她那天吹的枕頭風呢。
果然盡管當時他沒表态,實則他全記在心裡,這不,一回來就發作,還在早朝的時候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發作,這明擺着是要落容奉好大的臉子。
可别說,她聽着就覺得爽。
作為當事人的容盛光肯定更爽。
她很想從容盛光口中聽到發作時的具體情況,便問:“陛下過來了嗎?”
弄月說:“還沒有,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兒。”
姜洛說:“那先去泡個溫泉吧。”
她心想不泡久,泡個一刻鐘就回來,差不多容盛光也從暢心殿過來了。
果然等她泡完回來,殿外已立着不少禦前伺候的宮人。
才踏入殿内,好幾日沒聽到的聲音傳來,細品好像帶着點些微的埋怨之意:“去湯池怎麼不叫上我?”
姜洛循聲一看,說話人正抱着團團坐在她的躺椅上,那姿态,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姜洛頓時冒出個想法。
這算不算是……夫妻相?
第65章 霸道
姜洛走過去。
見她回來, 前一瞬還老老實實讓容景撸的團團立馬小爪子一蹬,極其嚣張地把天子便服給蹬出好幾道慘不忍睹的褶皺來。它相當靈活地蹦到地上,啪嗒啪嗒地撲向姜洛。
姜洛彎腰迎接它。
她身上猶帶着溫泉的水汽, 因湯池裡撒了不少花瓣, 那水汽中便也殘留着淺淺花香。團團被她抱起來後, 在她懷裡拱來拱去,不安分得很,好像要讓自己也染上這種香氣。
卻被姜洛拍了下小屁股, 又兜着掂了掂, 團團當即重新變得老實, 沒再拱了。
它讨好地伸出舌頭,要舔姜洛的手。
才舔兩下,就有人揪住它後頸肉, 把它從姜洛懷裡揪了出去。
團團的小圓尾巴頓時一耷拉。
“不準舔,”揪着團團的人把它拎到能對視的高度, 很嚴肅地對它說道, “你的主人從頭到腳, 哪怕是一根手指,也都是我的, 你不可以染指。”
團團:“……”
姜洛:“……”
得。
實錘了, 他真的是醋缸成精。
考慮到他每次吃醋, 倒黴的都是她, 姜洛決定離他遠一點。
她便沒去到容景正坐着的躺椅邊,而是轉身随便撿了個凳子坐。然後接過宮女端來的酸梅湯,邊喝邊看醋缸跟狗講道理。
也不知團團聽沒聽懂,總之它很無辜地眨巴着圓眼睛,眨着眨着沖容景吐舌頭。
容景很冷漠地說:“撒嬌沒用。”
團團不理, 兀自伸長舌頭,要舔他的臉。
他便把團團往地上一丢,順帶還按住它的背,不讓它往姜洛那邊去,叫弄月把它抱走。
圍觀全程的弄月也是沒想到娘娘就玩了那麼幾天而已,陛下便仿佛怨婦上身,實在讓人難以直視。遂聽到吩咐後頓了下,方上前彎腰,把正努力從陛下手掌下逃脫的團團抱起來,退出内殿。
及至把團團抱去窩裡,用專門給它做的肉幹把它哄高興了,弄月才有空感歎,陛下居然能醋到這麼個地步。
帝王的占有欲,真是霸道啊。
“記得以後陛下在的時候,克制着點兒,别老想着舔娘娘,”弄月點着團團濕潤的鼻頭,小聲跟它嘀咕,“不然哪天真惹了聖怒,陛下連讓娘娘抱你都不讓了。”
團團不理會,咬肉幹咬得認真。
這邊團團和肉幹較勁,那邊再沒了礙眼的家夥,容景從躺椅上起來,去到姜洛身邊坐下。
姜洛也沒非要堅持離他遠點,坐着沒動。她順手把另一碗酸梅湯推給他,随口問:“容盛光,你幾歲了啊,連狗的醋都吃。”
容景道:“三歲。”
姜洛差點把剛喝的那口酸梅湯噴出去。
她很艱難地咽下了,随手把碗往案上一擱,歪頭看他:“你再說一遍?”
容景便說:“二十三。”
姜洛哦了聲:“團團才三個多月,換算成人類的年紀,也就四五歲,還是個小孩子。你一個大男人和它講什麼道理?它根本聽不懂。”
豈料容景不答,隻握住她手腕,問她剛才洗手沒。
行吧。
醋缸的腦回路總是與衆不同的。
她很心平氣和地去淨手,回來坐下,容景握住她沒了團團口水的手揉來捏去,總算從醋缸的人設中脫離出來,吩咐高公公傳膳。
等膳食傳來,高公公很有眼色地領着宮人們全退出去。
殿内再無外人,姜洛有心要和容景說她碰見了徐徽同的事,卻聽他先說道:“明日中元節。你那兒有什麼特别的習俗嗎?”
姜洛知道在大夏,中元節雖不及端午、中秋、春節這三大節日重要,但宮裡也需和民間一樣舉行很隆重的祭祀,像她之前從宮門往望月居走的路上,她就聽到隸屬教坊的宮人在練習祭祀用的歌舞的動靜。
她想了想說:“沒有。最多回老家上墳,回不去的在路口燒點紙,沒多少人真的過節。”
至少從她記事起到現在,頂多聽她媽的話不熬夜早點睡,别的就沒什麼了。
“去年宮裡過中元節,阿洛應該有經驗吧?”姜洛說,“正好我沒經驗,我跟她交換,明日有什麼事都讓她來,也不用擔心會出錯。”
容景不置可否。
随即又問:“你明日回去後要做什麼?”
姜洛說:“我要看一本書。”
容景說:“什麼書?”
姜洛搖頭不答,表明是秘密。
——要是讓容盛光知道他其實是一本書裡的角色,他不定要想些什麼。
雖然她也不認為這兒真就隻是本書而已。
這明明是個很真實的世界。
正好提起阿洛,姜洛就也問了,上回她寫的那封托他等阿洛回來,就交給阿洛的信還在不在。
容景說在。
還從袖中取出來給她看,姜洛這才知道他居然一直随身攜帶。
姜洛說:“如果明日阿洛給我回信,你記得幫我收好。”
待他應下,她把碰見了徐徽同的事說給他聽。
容景聽完問:“徐徽同沒發現你們?”
姜洛說:“不知道,當時我們看過徐徽同的臉就往别的方向走,沒誰特意回頭看他。”
容景說:“徐徽同的真實身份若真是你想的那樣,他應當有發現你們。”
或許,露出正臉讓她們看,也是故意為之。
連秦氏都在利用完後被過河拆橋,絲毫不作隐瞞,他當然不會懼于區區露臉。
恐怕他心中還很自得,故意叫她們看他的臉,好讓她們記住。這樣待來日他再次出現在她們面前,将是大夏江山易主之時,身為大夏後妃的她們會比别的人更能讓他滿足。
容景想着,淡淡道:“假若他真的要光複前朝,怕是還沒攻入京城,秦惜含就和她爹一起先被他給殺了。”
這下場聽着很耳熟。
姜洛了然道:“狡兔死走狗烹?”
容景颔首:“若非如此,三七不會那麼快就查到秦氏的頭上。”
并且自從七夕夜由秦惜含口中得知了徐徽同的存在,越是往下查,秦氏被暴露出來的東西就越多。
多到不用等徐徽同主動暴露,他現在就能派人直接去抄了秦氏。
——這分明是徐徽同已經借完秦氏的勢,打算一腳踢開秦氏,免得日後被獅子大開口。
至于秦氏,這幾日的早朝,看秦大将軍那非常用力才能抑制住喜悅的樣子,似乎隻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博得個從龍之功,坐到更高的位置,絲毫不知即将大難臨頭。
古往今來,但凡想要當皇帝的,沒有哪個是心慈手軟之輩。
“明日我下山祭祀,是個動手的好時機,”容景又道,“徐徽同若不選在明日動手,就隻能是下月的秋獵。”
舉行秋獵的地方不在萬明宮這兒,而是在更北邊的皇家圍場。
而秋獵過後,他要起駕回京。
在京城,徐徽同也能動手,但遠遠沒有在這萬明宮和圍場來得友善。
姜洛想了想說:“如果我是徐徽同,我會選秋獵那天。圍場那麼大的地方,随便找個地方就能埋伏,太适合行刺了。”不過還是道,“你明日要小心些。”
容景說:“嗯,我已經都安排下去,就看他明日可會動手。”
姜洛說行。
那徐徽同再明目張膽,手中勢力能有皇帝的多?
他要真那麼厲害,何須暗中籌備十年,早在先帝駕崩前,就趁着先帝病重,對朝廷掌握大不如前的時候,和先帝打起來了。
想到這裡,姜洛稍微安心,容盛光應當不會出事。
容盛光不出事,穿回來的阿洛就更不會出事。同理可以得出,後宮佳麗們也是安全的。
再聊了會兒,晚膳用罷,兩人先後沐浴,很快睡下。
容景其實不想這麼早就睡。
他有意要和姜洛親昵,補回前幾日的孤枕難眠,卻被姜洛拒絕。
姜洛推開他,義正辭嚴道地:“你丈母娘說,七月半鬼門開,亥時前必須睡,最晚也要趕在子時前。”她看了眼銅漏,“馬上就要亥時了。”
大抵是被那句丈母娘搔到了癢處,容景應了聲,很好說話的樣子:“那你親我一下。”
姜洛說:“親給鬼看啊?”
容景說:“嗯,讓他們知道你是有夫君的,不能染指。”
怎麼感覺他更黏人了。
便湊近碰了碰他唇,還沒退開,就被他按住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直至姜洛懷疑他怕不是又要像那天一樣,想試試春宮圖,他才放過她,轉而将她摟入懷中,說睡吧。
姜洛靠在他胸前。
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氣息。她幾乎是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睡意。
趕在被睡意完全侵襲大腦前,她說:“盛光。”
“嗯?”
“我前面幾夜沒睡好。”
容景何等敏銳,道:“因為我不在?”
事關睡眠,這堪稱人一生中花費時間最久的頭等大事,姜洛也不矯情,很直截了當地嗯了聲。
“……沒事,現在我在了。”
容景親吻她額頭,很輕,也很溫柔。
親完才說他其實也沒睡好。
“你不在,這萬明宮裡太安靜了,”他輕聲說道,“你一回來,即使沒見到你,我也覺得心中歡喜。”
姜洛沒答話。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隻好閉上眼,在他懷裡調整個最舒服的姿勢,很快睡着。
因為比平時睡得早,姜洛醒得也早。
難得她睜開眼,容景還沒醒。她想坐起來,但容景手正攬在她腰上,她正思考該怎麼以不驚動他的方式起床,就感到那手動了動,容景道:“醒了?”
聽出他聲音有些沙啞,姜洛下意識說:“你感冒了?”
“感冒?”
“哦,就是染了風寒。”
不知為何,容景停頓了那麼一下。
姜洛注意到了這點小細節。
帳内光線太暗,姜洛有心要掀帳子,看容景到底有沒有感冒,才伸出手,就聽他說:“等會兒。”
聲音竟比剛才更沙啞。
姜洛說:“你不會真的感冒了吧?”
她伸長手臂,卻是還沒碰到帳子,就被容景捉住手,塞回了被子底下。
然後也是沒等姜洛發問,他摟着她翻個身,她便從側卧變成平躺,他則在她上方,單隻手撐着,半壓着她。昏暗中他眸色如墨,是深邃到極緻的沉凝。
連同呼吸也變得很沉,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麼。
感受到之前已經感受過的那種一觸即發,姜洛明白了,他是真的沒感冒。
與此同時,她也想起來,七夕夜,他就是用這種沙啞的音色,跟她說别怕他。
是以這是昨晚沒能實踐春宮圖,就改到現在嗎?
這大清早的……
還在想着,身上的人已經低下頭,吻住她,深刻又纏綿。
第66章 吻痕
這個吻讓姜洛手指都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幸而容景知曉緩急輕重, 隻停留在親吻上,沒做更多的。大約是得到了緩解,他停下, 望進她不知何時變得濕漉漉的眼睛裡:“你待會兒就去沐浴嗎?”
“……嗯。”
連聲音也變得濕漉漉的。
他似是笑了下, 親親她濕潤的眼睫, 繼續問:“你回去後,可會去見顧承與?”
“不見。”
“一整天都待在家裡?”
“嗯。”
“隻看書?”
盡管如此,容景還是道:“我想留個印記。”他音色半是沙啞, 也半是低沉, 喉結微微滾動, 含着将露不露的欲,“好叫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身邊已經有人了。”
沒等姜洛回應, 他已然撥開她耳邊頭發,開始在她頸側留下所謂印記。
姜洛是很怕疼的。
是以容景的力道讓她瞬間就倒吸涼氣, 下意識要躲。
卻被容景一手按住肩, 一手按在另外一邊的頸側, 極強勢地桎梏住。她躲不了,就隻能承受, 眉心皺出川字, 眼裡的濕漉漉也将将要變成珠子掉出來。
她真是頭一次知道, 原來種草莓這麼疼。
刺痛感鮮明得很, 連綿不絕,仿佛永無止境。并且因為容景用的力氣逐漸增加,姜洛沒忍住又倒吸口涼氣,更想躲了。
不知過去多久,感到容景松口, 她抖着聲問他:“好了?”
容景說好了。
他才從她身上起來,她已然捂着脖子下床,擎着燈去鏡台那兒照鏡子。
一照才知道難怪她那麼疼,他吸出來的這個吻痕新鮮得要命,感覺輕輕碰上一碰,就能冒出血來。
……幸好他牙齒不尖。
不然這留下的哪能是吻痕,得直接是倆血洞吧。
姜洛對着鏡子看了又看,确定隻是皮膚發紅,别的沒什麼大礙,她回頭,容景正慢條斯理地起身。細看他神情有點餍足,更多的則是沒得到真切滿足的不爽。
生怕問錯話,又被他按着吸個顔色更深的吻痕,姜洛小聲抱怨道:“你可把我給疼死了。”
容景聞言走過來,微一彎腰,湊近她頸側。姜洛被吓得立馬捂住脖子,人也一下子蹦出半丈開外,離容景遠遠的。
容景失笑。
“過來,”他伸手,“我不動你,我隻是看看。”
“真的?”
“真的。”
姜洛便磨磨蹭蹭地過來,手仍捂在脖子上。
容景擡手搭在她指尖。
他沒有立即撥開她,而是等她放松了,才緩緩移開她手指。看那豔紅如血,他重新彎腰湊近,對着輕吹了幾下:“還疼嗎?”
姜洛說沒剛才疼。
他便又吹了吹,直吹得姜洛頸側别的部位也要發紅,他才直起身,讓她去梳洗。
等姜洛把自己收拾完畢,和容景說了句晚上見,她正要去提前吩咐備好熱水的浴室,就聽背後容景喊她:“洛洛。”
姜洛回頭。
“早點回來。”他說。
姜洛沒接話,也沒點頭。
她隻沖他擺擺手,便很潇灑地走了。
結合前面兩次和阿洛互穿成功的種種因素,姜洛覺得除了水和固定的每月十五的時間外,或許還有個原因,那就是除了她和阿洛自己外,不能有另外的人在場。
上次之是以早晨沒有互穿,就是因為阿洛碰了水,同一時刻她卻沒碰;然後下午她泡溫泉時,阿洛沒碰水,并且當時她身邊還有容盛光在,兩邊沒做到同步,才會在很晚的時候堪堪互穿成功吧。
這次她特意早起沐浴,現代那邊的阿洛也會早起泡澡,不出意外,等睜開眼,她應該就能回到她的大别墅了。
姜洛想着,褪去身上所有衣物,很小心地下了池子。
然後伏在池邊,閉眼靜等。
可能是池水溫度剛剛好,讓她泡得太舒服,也可能是某種外界因素造成的,總之姜洛不知不覺間睡了一覺。
再醒,果然眼前不是望月居的大浴室,而是已經有一點點陌生的連接配接着主卧的衛生間。
姜洛呼出口氣。
真的回來了。
掌握規律,下次再互穿就很輕松了。
浴缸是恒溫的,水還沒涼。姜洛随手洗了把臉,就從浴缸中起來,草草擦幹身體穿好睡袍,準備回卧室。
開門時,她無意中瞥了眼鏡子。
就是這一眼,她頓住。
之前在古代那邊沒留意,這在現代,哪怕是衛生間,裡面的種種設施也全是高科技,很容易就能看出差別:分明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但即使隻是這麼随意的一瞥,那眉眼間的神态,以及通身的氣質,也都和穿書前有了極大的不同。
姜洛甚至覺得現在的自己去宮鬥劇片場裡演皇後都完全不在話下。
果然是被同化了啊。
姜洛收回目光,坐在書桌前,開始翻看手機。
因為已經産生不知道哪天互穿突然結束,阿洛會永遠留在現代替代自己的想法,姜洛這次翻看手機沒以前那麼細緻。她走馬觀花地大緻浏覽完各種通訊軟體,省得突然有誰聯系她,她卻沒法回應而露餡兒,最後點進備忘錄,看阿洛近期計劃。
“英語單詞學習打卡”“必看書籍名單”“旅遊攻略2”等,挺多,也挺豐富,可以看得出阿洛在現代越來越如魚得水。
姜洛笑了下。
接着彎腰,取出那本鎖起來的日記本。
和上次看到的一樣,在她寫的“第六十一日”後面,是阿洛的筆迹:“趕着零點回來真是差點心髒爆炸QAQ容我緩緩再來給洛洛寫回信!”
于是這頁沒有阿洛的回信,下一頁也沒有,而是新的日記。
“第六十五日,攜帶日記旅遊中~這裡的日出和大夏的不一樣,不過都很好看。”
“第七十日,旅途要結束啦,還想繼續玩。”
“第八十日,終于見到了洛洛的爸爸emmm怎麼說呢,這位姜先生給我感覺怪怪的,他真的是洛洛親爸嗎?”
“第九十日,滿三個月,又是中元節,趕緊寫完這篇早點睡,這樣明天也能早點起來回大夏見親爹親娘——容盛光那麼聰明,應該不會讓爹送長公主去萬明宮後,就立馬回京吧?嘿嘿嘿三個月沒見他們,我也有點想他們了。”
到這裡,再往後翻,才是寫給姜洛的回信。
阿洛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和學習速度一貫很快,是以這篇回信的開頭她比照着姜洛的,寫得很是有模有樣。
“洛洛也展信佳!
“一月不見,咱倆的字真是越來越像了2333
“然後對不起雖然你被扒馬已經夠慘的了但我還是控制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過有一說一,容盛光有時候确實很奇葩,反正我長這麼大,我是從沒見過有誰和他相似的……大概這就是他能當上皇帝的原因吧,畢竟萬裡挑一【x
“戴套什麼的,捂臉,說這個太早啦,我才十八歲,還在上學,我是個寶寶!我到現在頂多就讓顧承與牽牽手,别的半點可乘之機都不給他。
“我就隻跟你一個人說,在山頂看日出那天,顧承與其實有想親我,被我拒絕了。
“想不到吧我初吻還在哈哈哈!
“扯遠了,扯回來,見爹娘啊,我想想,明天七月十五,娘很容易就能見到,倒是爹不太好見。哥哥就更不用提了,他下個月才回京。
“去年中元節,容盛光是帶文武百官去道場祭祀,他明天應該也還是按照老規矩。我估摸着咱爹也在随行之列?我到時候見機行事,反正不管怎麼樣,容盛光肯定要給我開後門。
“說起來那天洛洛你給媽通了視訊後,第二天媽也給我打視訊了!她說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我情緒不太對,要回國來看我,我說了二十分鐘才勸住她。害,咱媽也好敏銳,我當時還以為她已經發現咱倆是兩個人了,吓死我_(:з」∠)_
“好了,絮絮叨叨寫了大半頁,就這麼多吧!
“哦,還有點話要說,洛洛别嫌我話痨哈。
“首先就是洛洛不用擔心我~我在這邊沒啥事,平時就學習學習學習,我也已經學會電腦打字了,有啥搞不懂的上網一搜就能懂。
“你在那邊要小心啊,現在這個時間點,按照小說劇情,陳寶林應該已經重生了。你千萬要提防她,你記得跟容盛光說,讓他多派點人保護你,重生後的陳寶林動起手來簡直是個瘋批。
“My best wishes for you.——愛你的阿洛。”
看完回信,姜洛手指點在瘋批那兩個字上,沉吟了好一會兒。
她不意外阿洛也看了宮鬥文。
她意外的是連從小就被作為皇後來培養,見慣不知多少大風大浪的阿洛,居然能給陳寶林這麼高的評價?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阿洛沒寫到秦惜含和徐徽同。
這是不是表明,宮鬥文裡七月發生的事件中,暫且沒有徐徽同的身影?他果然沒有選在今天對容盛光動手?
又或者,宮鬥文裡壓根就沒出現徐徽同?
互穿帶來的蝴蝶效應……
姜洛沒有多想,很快打開電腦。
點進浏覽器裡的網址收藏欄,找到當初看完阿洛病逝那段的内容後,就随手加了個收藏的宮鬥文連結,姜洛準備接着那章繼續往後看。
她還記得她之前怕同名的皇後太慘,導緻代入感太強看不下去,就沒敢直接買全本,而是五章五章地買。剛好病逝那部分卡在第五章 ,姜洛重溫了下容奉當着容盛光的面,在阿洛梓宮前哭紅了眼睛的那一幕,随即點選下一章,卻沒跳出訂閱界面。
姜洛以為是阿洛買的。
她正要看新内容,卻忽然注意到網頁頂端的使用者名稱,是“阿洛洛洛”,而不是“洛洛洛洛”。
細看ID也不是她9開頭的七位數,而是4開頭的八位數。
答案很明顯,這是阿洛自己注冊的新号。
還真的是像回信上說的,短短三個月,學了不少東西,連看小說都知道在正版網站看。
姜洛想,等看完宮鬥文寫信,她得誇誇阿洛,這小腦袋瓜太機靈了。
雖然阿洛已經買了宮鬥文全本,但姜洛還是退出阿洛的賬号,登上她自己的。她把沒買的買完,随手打賞了波,敲門聲響起,管家上來送早餐。
早餐是吐司煎蛋和烤腸,搭配一小碗果蔬沙拉,以及一杯鮮牛奶,樣式非常簡單。
不過姜洛聞着這香味,卻覺得有點恍如隔世。
除了煎蛋,其他的她真的是好久沒吃過了。
她端起牛奶喝了口。
“小姐中午想吃什麼?”管家問,“中餐還是西餐?”
姜洛說:“西餐吧。”
上次回來時間太緊,她什麼都沒吃。
這回時間充裕,她跟管家點了牛排和意面,叮囑意面裡要有很大塊的龍蝦肉。
然後看了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現在才早晨六點多。
“一會兒九點的時候,給我做份水果撈送上來,”姜洛說,“如果姜熾或者姜先生來電,不接,直接掐掉。”
管家應下,問:“如果是顧承與少爺呢?”
姜洛想起剛才翻過的聊天記錄,阿洛有和顧承與說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做,别打擾她,就說:“他今天不會往家裡打電話。”
也不知道管家聯想到什麼,笑着點點頭,很快出去。
姜洛邊吃早餐,邊開始看宮鬥文。
盡管她隻需要看後面三分之二的部分,然而她還是看到了晚上。
她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
就如同她之前猜測的,這本群像文其實是有女主的。
女主正是陳寶林。
簡要來說就是,第一世的陳寶林憑借着她謹小慎微的性子,以及一點好運氣,稀裡糊塗地坐上德妃的位置。奈何陳家手段觸怒皇帝,皇帝很幹脆地一條白绫賜死了陳寶林。
陳寶林死後,第二世,她穿去現代。因為現代比古代開放得多,她觀察了一陣子,漸漸放開來,學皇帝那樣左擁右抱,當海王當得特别快活。
之後的某天,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第一世。
想起被賜死的那一幕,陳寶林實在不敢招惹皇帝,就打算韬光養晦。然而她早已習慣男歡女愛,沒多久就本相畢露,借着皇帝不管她的便利來勾搭外男,繼續當海王。
隻是身為後妃,皇帝的女人,海王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當的?更何況後宮裡還有那麼多雙眼睛在有意無意地盯着她。
為了能更好地享受,她便在男人們的幫助下,讓穆貴妃被終生禁足,薛昭儀被打入冷宮,趙婕妤也身中劇毒,李美人則像第一世的她一樣,被賜白绫自缢而亡。
第67章 下場
能威脅到陳寶林的後妃們全被折騰得翻不起浪花, 後宮冷冷清清,陳寶林一人獨大,本就不愛來後宮的皇帝便更不願來後宮。
皇帝不理自己, 陳寶林勾搭男人勾搭得更起勁。
男人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三番兩次地提出要她假死出宮, 陳寶林想也不想,斷然拒絕。
開玩笑,她現在之是以能腳踏幾條船不翻車, 完全是因為她還頂着後妃的名頭, 他們顧忌皇帝, 才沒對她強取豪奪。
她如果不是後妃,一個女人,又無權無勢, 他們豈不是想把她怎麼樣就把她怎麼樣?
直到有天,陳寶林遇到了她的靈魂伴侶, 因身負家國仇恨而隐姓埋名的徐徽同。
終于看到“徐徽同”三字, 一直提着心的姜洛陡然松口氣。
看來她和容盛光猜測的方向沒出錯, 徐徽同就是前朝那位本該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的李姓皇長孫。
同理,也因為徐徽同首次出場是在很久之後, 阿洛才沒在回信裡提到他。
姜洛記下這個出場的時間, 繼續看下去。
遇到徐徽同後, 陳寶林與他抵死纏綿數夜, 總算決定要離開皇宮,跟着徐徽同去打天下。
當然,她沒和她的男人們說拜拜。
三世經曆,足以讓她清楚地知道别看徐徽同嘴上說着等他奪回江山,登基為帝, 就封她為後,實則以他眼都不眨地就能殺掉身為他元配,幾乎是把整個秦氏都為他驅使的秦惜含,她就知道他和她是一類人。
都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為了一己私欲而不擇手段,連心都是黑色的人。
可正因他們兩個這麼像,她甯願跟他走,也不想被那些男人像個貨物一樣争來争去。
然而離開的前一晚,陳寶林的計劃被人給捅了出去。
于是除已經死去的李美人外,趙婕妤扛着刀劈開凝雲殿的大門,和穆貴妃、薛昭儀一同殺到陳寶林面前。
明明身中劇毒,再活不了幾天,還因為動氣而不停吐血,偏趙婕妤不以為意,隻把刀橫在陳寶林脖子前,血氣一身、殺意十足地問她還沒得到報應,這是要去哪兒。
陳寶林哪敢說話。
徐徽同和男人們再寵愛陳寶林,也頂多把她凝雲殿裡伺候的宮女換成他們府裡的丫鬟,太監則沒換,生怕本來是奉命保護她,卻被她勾到床上,讓她的海洋再度擴張。
是以,被趙婕妤以刀威脅,陳寶林根本無法反抗。
這時候,皇帝趕來了。
按理來說,被戴了不知道多少頂綠帽,皇帝該龍顔大怒,不說賜死陳寶林,少說也得把她打入冷宮。
然而事實卻是皇帝居然忍下了。
他勒令趙婕妤三人回各自的寝宮去,他則留在凝雲殿,要陳寶林侍寝。
看到這裡的姜洛:……
恕她直言,這劇情是崩了吧?
姜洛立馬把滑鼠往下一拉,果不其然,評論區全在說寫崩了。
不過也有看過後面内容回來評論,以及二刷三刷重溫的,留評說其實沒寫崩,前面有埋伏筆,繼續看下去就知道。
由于前面有很多篇幅都是描寫陳寶林和男人們卿卿我我,對話不是男人想哄陳寶林出宮,就是陳寶林反過來哄男人,沒什麼實質性内容,姜洛一目十行地掃過去,還真沒注意到哪埋了伏筆。
她隻好點選下一章,看這段劇情要怎麼圓。
然後就明白了,難怪皇帝能忍,原來皇帝早知道陳寶林背着他勾搭外男。
不僅如此,他自己也是被勾搭的人之一。
大緻來說就是有次陳寶林趁夜私會,因為月黑風高,加上沒點燈,她不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其實沒來,來的是皇帝。
這一夜讓皇帝對她改觀,同時也食髓知味,後面在不被她發覺認錯人的情況下,與她私會數次,徹底被她征服,原本清心寡欲的人一顆心就此落在她身上。
是以在得知後妃們對陳寶林群起而攻之,皇帝才會這麼迅速地趕到,一方面保護陳寶林不受傷害,一方面也是不想讓她走。
真的難以想象,坐在九五之位上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也會“跪在地上”“紅着眼睛”“苦苦哀求”,然後“淚流滿面”“心如刀絞”“黯然神傷”。
這怕不是被海王光環給影響得降了智吧?
皇帝癡情人設沒問題,可看到這個份上,能忍?
他眼是有多瞎啊。
姜洛告訴自己要淡定,宮鬥文裡的皇帝就隻是皇帝,和現實中的容盛光并非同一個人。
說服完自己,姜洛深吸一口氣,皺着眉繼續看。
有句話說得妙,叫有人搶的才是好東西。皇帝親自出面,不管是徐徽同還是男人們,原先可能都隻是饞陳寶林的身子,眼下卻個個都上了心,惟恐陳寶林抛棄他們,投入皇帝懷抱。
事到如今,他們都已經很清楚了,陳寶林就是個沒有心的女人,她對他們沒有半點感情可言。
再後面就沒什麼太過複雜的劇情,大部分在講皇帝和徐徽同半是為了江山、半是為了美人地打來打去,小部分寫别的男人也為着陳寶林各自争來争去。
而身為争鬥中心的陳寶林則舒舒服服地窩在後宮裡,仗着他們都在忙,沒人管她,勾搭了更多新男人。
并且由于趙婕妤已毒發身亡,宮裡隻剩手無縛雞之力的穆貴妃和薛昭儀,陳寶林便把這兩人視為自己的寵物,想起來了就叫出來逗逗趣,看她們無能狂怒,她笑着,樂着,轉頭和新歡滾在一起,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大結局,烽煙亂世,陳寶林成了史上最著名的禍國妖妃。
至于曾壓她一頭的貴妃與昭儀,則早早就被不知道她哪個男人給害死,草席子一卷,連皇陵都沒能進,直接扔去了亂葬崗。
看完最後一段,姜洛閉眼,沉思很久。
直到管家上來敲門,說晚餐做好了,請小姐下來用餐,她才睜開眼,冷靜地想如果現實中的陳寶林真的做出原劇情裡的舉動,不用等容盛光賜白绫,她自己就先下手為強,把這個禍害給扼殺在搖籃裡。
待會兒吃完飯泡澡回去,得跟容盛光好好說說。
姜洛關掉電腦,揉太陽穴好一會兒,才從那糟心的劇情中緩過來,下樓吃飯。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向來具有能治愈人心的神奇能力。姜洛卷起意面,慢吞吞地嚼着她要求的大塊龍蝦肉,再喝口奶油玉米濃湯,總算恢複了真正的冷靜。
“小姐今天心情不太好,”管家給她端來餐後甜點,一小杯鮮果冰淇淋奶昔,“吃點甜食,放松一下。”
姜洛說:“嗯?有這麼明顯?”
管家說:“小姐從早晨開始就坐得很直,現在上半身也還是有點直。”平常都是能靠就靠,能倚就倚,哪會這樣。
又說除非是碰到姜熾,小姐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
姜洛聽完,低頭看了下自己。
确實,腰闆挺得很直,兩肩也往後打開,跟小時候剛學禮儀那會兒,被她媽拿着闆子盯着似的。
看來宮鬥文原劇情給她造成的影響,比她自以為的還要更加深刻。
“是心情不太好,有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煩,”姜洛喝着奶昔,挺直的腰闆慢慢放松,再往後靠上椅背,“不過已經在想解決方案,等想好了,就沒事了。”
管家說:“需要我來為小姐分憂嗎?”
姜洛說:“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
管家說:“如果有需要,請小姐務必吩咐,我永遠是站在您這邊的。”
姜洛笑了笑,說好。
她捧着奶昔上樓。
重新打開日記本,姜洛邊喝奶昔邊給阿洛寫回信。
她想寫現實中的發展完全偏離原劇情,陳寶林正在被容盛光的人盯着,目前還沒搞事;又想寫徐徽同提前現身,還拿她試探容盛光,如果今天祭祀沒動手,那估計就是下月秋獵了。
但考慮到阿洛穿回大夏那邊,容盛光應該會選擇性地把一些事主動告知阿洛,并且她還有給阿洛留有關陳寶林重生的信,姜洛轉了轉鋼筆,沒寫這些廢話,隻寫謝謝阿洛關心,她會多加注意,等下次互穿,她還會托容盛光傳信。
除此之外,她還寫:“我之前看完皇後病逝的部分就穿書了,今天終于有空把後面的看完,無語子,我簡直要氣到原地去世。
“我的佳麗們明明那麼可愛!結果下場一個比一個慘!啊啊啊啊啊氣死我,我看的時候好想沖進書裡手撕陳寶林,不就對她的動靜稍微關注了點,又沒發現她出軌,更沒向皇帝告狀,她憑什麼要把佳麗們害死啊?有被害妄想症就應該去看病,她這樣吃棗藥丸!
“難怪當初有人因為重名,非要跟我安利這篇小說的時候,說毀譽參半,争議很大,讓我看的時候别太真情實感。我之前還沒明白,現在懂了,一個神經病當主角,沒争議才怪。
“我發誓,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好好保護佳麗們!都是我的小乖乖,一個也不能少!
“阿洛你給我見證,我就把話撂這兒了,陳寶林招惹我,沒什麼,她如果敢招惹佳麗們,我非讓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宮鬥,誰怕誰啊,我能是吃素的嗎?
“真逼急了,我也不用等她出手,我先鹹魚突刺把她給摁死再說。
“呼,發洩完畢。
“看了眼上面,很好,沒有罵髒話,我情緒管理能力越來越深厚了嘻嘻。
“趕着回去抱抱我的小乖乖們,就到這裡,不多寫啦,臨走前親阿洛一口(づ ̄3 ̄)づ
“My best wishes for you.——同樣愛你的洛洛。”
寫完最後一筆,姜洛擡起頭,轉了轉脖子,再抻了抻手掌。
不就是穿越又重生嗎?
她也是穿越,她還是穿書,如今又掌握了全部的原劇情,看往後誰能鬥得過誰。
想通了的姜洛把日記本鎖回抽屜櫃裡,雄赳赳氣昂昂地去衛生間。
閉眼睜眼,她從池子裡爬上來,也不及擦身上的水,随便拿條浴巾一裹,就光着腳跑向浴室門口。
還沒掀開簾子,就看到容盛光果然正在外面等着。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容景未及轉身,姜洛已經沖出簾子,自後一把抱住他。
容景頓了下,方才回頭。
姜洛的額頭正抵着他肩背,這樣的姿勢,他看不見她的神情,隻好按在她圈住他腰的手上,很溫和地問:“怎麼了?”
姜洛悶着沒回話。
沒什麼。
就是心情不太美麗,想從你這裡汲取一點點力量。
第68章 微光
最後容景帶着姜洛重新回到浴室。
他讓她坐下, 拿來幹的巾子給她擦水。擦拭間碰到她腳背,有點涼,順着摸到足心, 也是涼的, 便打橫把她去池邊, 浸在熱水裡泡了泡。随後取來幹淨的鞋襪,親手給她穿上。
“用過飯了嗎?”他做完這些問,“我讓人做點宵夜?”
姜洛說吃過了。
她身上還圍着浴巾, 頭發散亂着披在胸前肩後, 有不少被打濕, 猶在往下滴水,顯得淩亂又狼狽。容景便換了條巾子給她擦頭發,不疾不徐地說話, 慢慢撫平她情緒。
他先道:“今日祭祀很順利,徐徽同沒有出手。”
又道:“阿洛在萬明宮裡也很順利。她上午見了她娘, 下午托我見了宋國公, 沒誰發現她和你是兩個人。她還給她哥寫了信, 草稿在我這兒,待會兒拿給你看。她給你也寫了回信。”
“她有提起陳寶林, 讓我對陳寶林多加留意, 保護好你。”
“陳寶林今日也沒什麼動靜。”
零零散散地說了許多, 看姜洛坐姿脫離端正, 慢慢恢複一貫的懶散,知道她這是心情好轉了,容景放下巾子,換了梳子,把她頭發梳透了, 讓她去換寝衣。
之後帶她離開浴室,在内殿榻邊坐下。
容景先拿來阿洛寫給姜沉的家書。
和上次端午時秦苒讓姜洛寫的那封一樣,這封也以阿洛的問候為開頭,後面接秦苒的噓寒問暖,以及姜序言簡意赅的一句“諸事平安”,沒什麼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接着容景從袖中取出阿洛的回信。
和之前一樣,這回信也是用火星文寫的。
回信很長,将近十頁紙。前兩張總結成一句話,就是阿洛沒想到現實發展居然和小說劇情不一樣。
劇情裡的陳寶林在重生回來後,隻按捺了十天左右,就開始出軌。
然而這現實中都快過去一個月了,陳寶林仍然安安分分的,除了每天讓人去取冰,别的跟以前沒什麼差別。
并且三七的手下很謹慎,不僅把得了陳寶林吩咐去取冰的宮人的身家背景、祖上八代、結交之人等查了個一清二楚,連同取來的冰,以及盛冰用的盆和桶,更是在把宮人半路引走後,直接換了一模一樣的新的,沒叫回來的宮人覺出任何不妥。
至于被替換下來的,冰塊被挨個敲碎檢查,防止裡頭塞了什麼字條;盆和桶也全部拆卸開來仔細檢視摸索,甚至用開水燙過,用火炙烤,防止寫有什麼暗字,刻有什麼暗号。
除此之外,陳寶林的寝殿更是安排了好幾撥人晝夜輪流交替,包括陳寶林沐浴更衣,都有專門的女手下盯着,確定連隻蒼蠅都近不了陳寶林的身。
對此,阿洛用了大紅加粗的感歎号來表示震驚。
如果在這種緊密程度的盯梢和盤查下,陳寶林還能出軌成功,那她真要佩服得五體投地,果然海王不是一般人能當得起的。
回信的後面幾張,則是阿洛說她雖然有和容盛光提到陳寶林,但她沒提小說。
“你應該也沒和容盛光說吧?”火星文翻譯過來是這樣的,“我有特意找那種小說、遊戲、網絡裡的角色覺醒,發現自己其實隻是個虛拟人物的書來看,看的時候心情挺複雜,原來虛拟和真實之間的差距這麼大的啊?
“我也是小說裡的角色,而且按照那小說寫的,我還是塊好磚,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然後等不需要我了,我就被莫名其妙染了重病領了便當——可我覺得這不是我。
“畢竟就算在和洛洛你互穿之前,我也從來都不是個工具人啊?容盛光尊重我,貴妃她們也敬重我,我會哭會笑有喜有怒,除了日常犯懶,我可每天都兢兢業業地當着我的皇後,哪裡是個工具人?工具人能有我這麼盡職盡責嗎?
“于是我就明白了,小說是小說,現實是現實,二者不能混為一談。
“然後我也就想明白了,小說劇情隻能當參考資料,現實中真發生了什麼,劇情是起不到任何幫助作用的。
“是以辛苦洛洛啦,前有陳寶林,後有徐徽同,好像容奉時不時還要插一腳……不虛!你可是皇後!全天下除了容盛光就你最牛逼,你想對付誰,難道有人敢跟你作對?直接一道懿旨下去,多的是人供你差遣!哦,如果容奉又煩你,直接揍他,不用給我留面子,我對他就像是你對姜熾,他們這種傻子就是五行缺揍=皿=
“話說回來,真的别讓容盛光知道小說的事。他城府深,如果讓他知道他是小說裡的角色,還是個沒啥用的背景闆,他指不定要怎麼想。
“是以小說這個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容盛光好好當他的皇帝就夠了,其他的事咱倆來。
“有誰規定一條鹹魚翻身仍然是鹹魚,兩條鹹魚翻身,就不能進化成超級鹹魚?
“鹹魚崛起吧!Fighting!!!”
看着最後那個英文,姜洛沉默片刻,笑了。
果然她和阿洛是不同世界裡的同一個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剛才互穿完畢,她第一時間就想到要找容盛光,估計阿洛也第一時間就找顧承與?
自己永遠是最和自己默契的。
姜洛再看了遍那個fighting,就把信紙收攏疊好,和阿洛寫給她的第一份火星文字條放在了一起。
見姜洛沒有要研墨執筆的意思,容景道:“你不寫回信?”
姜洛說:“等下個月再寫。”
容景懂了。
她是擔心在下次和阿洛交換前的一個月裡,又經曆什麼過于神奇和重要的事。
“阿洛有跟你說徐徽同其實就是李徽同嗎?”姜洛問。
容景說:“沒有。她隻讓我小心徐徽同。”
姜洛說:“那現在你知道了。”
她不說她是憑借什麼确定的,容景也不問,隻颔首:“那我日後不必再壓着,可以放開手去做了。”
姜洛說:“你把握好度,小心他狗急跳牆。”
容景嗯了聲:“我自有安排。”
他做事向來謹慎,姜洛也不過多叮囑,打個哈欠說困了。
遂吹了燈,容景才躺下,姜洛就自發鑽進他懷裡,還很主動地把他手按在自己腰上。最後她像他平常對她那樣捏着容景下巴,重重親了他一口。
“難得我這麼脆弱,我允許你好好安慰我,”她這麼說道,“不過僅限于脖子以上,脖子以下的不可以。”
容景道:“脖子呢?”
姜洛說:“你早晨吸出來的還在呢。”
阿洛可是在日記裡寫了,她跟顧承與還在發乎情止乎禮的階段,更别提草莓印這種,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昨天的阿洛脖子上一定幹幹淨淨。
要不是她今天在家一直散着頭發,估計管家還得問她夜裡又沒出去,怎麼就多出個草莓印。
總不能她天賦異禀,能把腦袋摘下來,自己給自己吸的?
“單純一點,”姜洛意有所指,“像以前那樣蓋被子純聊天就挺好。”
容景說:“你剛才親我已經很不單純了。”
姜洛說:“那是我脆弱……你通融一下呗?”
她手從他下巴轉移到他領口,輕輕地握緊了,一副依賴的模樣。望着他的眼睛也眨啊眨,明眸皓齒,活像正在對主人撒嬌的小甜貓。
毫無疑問,小甜貓難得一見的撒嬌,主人是根本抵抗不了的。
便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眼睛,開始親她。
可以很明顯地感到她沒有閉眼,睫毛貼着他手掌或快或慢地掃來掃去,有點癢。
漸漸的,那癢意傳到心裡,容景忍不住加重力道,令她直往後躲。
但她整個人都在他懷裡,如何能躲。直到手掌除了那癢意外,不知何時多出點水意,他正要放輕,就聽她像是受不了了,發出一道若非他耳力好,恐怕根本聽不見的極輕的哼聲。
他一下子就停住。
“嘴巴好酸,”姜洛趁機控訴道,“不親了,我要睡覺。”
“……睡吧。”
他松開手。
果然她眼裡含着水,即便是在這夜裡,也好似閃着微微的光。
等她閉上眼,挨着他胸膛睡着了,容景才擡起手,隔空描摹着她脖子上的印記。
這隻小甜貓真的太甜了。他想。
……
和七夕一樣,中元節也是要放三天節假的。
于是十分罕見的,佳麗們在來望月居給皇後請安時,見到了和娘娘一同出來的陛下。
老早就知道陛下近來很是寵愛娘娘,像同出同進什麼的更是常見,佳麗們誰都沒有驚訝,很平常心地給陛下和娘娘見禮。
待得陛下讓她們平身,才擡起頭,就見娘娘推着陛下,趕他去暢心殿。
娘娘振振有詞:“早朝雖放假,奏章不放假。時間不等人,奏章在等你。快去批你的奏章去。”
這俨然是嫌後宮姐妹們說話,他一個大男人在這兒礙事了。
佳麗們:“……”
不愧是娘娘。
而陛下也不生氣,含笑捏了下娘娘的手,便帶着高公公出了望月居。
陛下一走,娘娘沒像往常那樣落座,而是走過來,從當先的穆貴妃開始,到後頭的李美人,把佳麗們給挨個細細打量了遍。
穆貴妃茫然道:“娘娘?”
豈料娘娘不答話,就這麼看了她們很久。
佳麗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摸不着頭腦。
最終娘娘停在老是斜眼去瞄案上小食的李美人面前,很溫柔地戳李美人的酒窩,聲音也是溫柔的。
她說:“不論日後發生什麼……本宮都會保護好你們的。”
第69章 酒窩
像穆貴妃不明白姜洛的意思, 李美人就更不明白。
她乖巧地被戳着酒窩,嘴裡也很乖巧地問:“娘娘,發生什麼事啦?”
姜洛說:“沒什麼。”
再戳了戳李美人的小酒窩, 姜洛回身, 挨個把趙婕妤、薛昭儀、穆貴妃的臉全戳了遍。
戳得佳麗們比剛才還要更加茫然, 娘娘這是什麼時候培養出來的新愛好,戳李美人的已經不能得到滿足,是以連她們這些沒酒窩的也要戳一戳?
好在姜洛戳完就收手, 沒再做别的奇怪舉動。
全部落座後, 姜洛說起下月的圍場秋獵。
“方才本宮和陛下商量, 此次秋獵恐會出事,就不帶你們去了,”姜洛道, “屆時本宮與陛下前往圍場,你們啟程回京, 能避則避。”
佳麗們聽了, 道:“娘娘不一同回京?”
姜洛搖頭:“還記得上回去後山, 那頭突然出現的狼嗎?那是其背後之人做的一次試探。”她也沒守口如瓶,适當地透露出一些給佳麗們, “昨日陛下去道場祭祀, 那背後之人沒動手。本宮與陛下一緻認為, 那人應當是想要在秋獵時出手。”
道場與圍場, 别看隻差了那麼一個字,實則兩者之間的差別大得很。
像前者占地小,能容納皇帝和随行的文武百官等人即可,後者則是前者的無數倍。且前者因為是由皇家舉行的祭祀,平民百姓隻得遠遠圍觀, 不得靠近,這種情況下,徐徽同想要動手,難度很大。
換成圍場,就很簡單了。
作為專供皇帝率領臣子們打獵的場地,圍場可囊括平原、丘陵、山地等多種複雜地形,如森林、草地、河流、湖泊等更是随處可見。
姜洛之前問過容景,換算過後得出大夏的圍場占地少說也有一萬平方千米。
一萬是什麼概念?
現代世界那邊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首都那麼大。
這樣大的地方,饒是出動全部的禦林軍,都不見得能把所有邊邊角角摸個透徹。如此,想要在圍場内設陷阱、做埋伏、搞刺殺,隻要準備時謹慎些,就不會被人發現。
“屆時陛下率文武百官打獵,他們的妻女皆留在營地,必須有人坐鎮。”
姜洛又說:“若本宮不在,一旦營地出事,沒人能鎮得住場子。”
佳麗們不是蠢人,稍微想想就明白娘娘言之有理。
大臣的妻子,即便身負一品诰命,也不見得能在那等危急情況下使喚得動留守在營地的禦林軍。更别提安撫人心、保護衆人、守好營地等,還真隻有娘娘能做得到。
像穆貴妃幾個是連刀都提不動的真真切切的弱女子,想清楚後便不再多言。
娘娘都已經和陛下商量過了,她們老實聽從吩咐便好。
唯一習過武的趙婕妤則出聲道:“妾不回去。”她起身請命,不論神情還是語氣,皆斬釘截鐵,“妾保護娘娘。”
不得不說,她這話讓姜洛心裡很是熨帖。
“婕妤好意,本宮心領了,”姜洛笑着道,“不過留下來的人越少越好。你到時和貴妃一起走,貴妃她們不會功夫,若回京路上出了事,還得由你來護着她們。”
趙婕妤還要再說,姜洛已然擺手,讓她坐下。
她隻好落座。
這時穆貴妃想起個人,問:“陳寶林呢?到時也一起回京嗎?”
姜洛說:“她跟你們一起。”
穆貴妃道:“陛下還沒解她的禁令啊?”
姜洛道:“沒有。”頓了下,“切記要多留意陳寶林。”
她說得隐晦,畢竟陳寶林到現在都沒搞事,她無法斷定陳寶林會不會繼續這麼安分下去。
不知佳麗們有沒有聽懂姜洛的告誡,總之全點頭應是。
随後再圍繞着提前回京聊了兩句,姜洛起身,說趁今日天不熱,到處走走。
這一走就走到陳寶林的寝殿。
明明守在殿外的太監都遠遠地望見皇後,忙不疊地跪下,還有人要通知殿裡的主子,姜洛卻沒過去。她站在樹蔭下,微微眯着眼,對着那寝殿大門看了數息,便轉過身,往别的方向走。
佳麗們跟上。
其中穆貴妃和薛昭儀以眼神交流一番,很快達成陳寶林必然又暗中折騰出什麼了不得的事,不然娘娘不會這樣的認知。
兩人不動聲色地加深心中對陳寶林的戒備,随即便以已經入秋,過幾日就要到白露,寵物開始換毛為話題,好把娘娘的心神給從陳寶林身上轉移開來。
“妾的白雪兒掉毛厲害,每日一梳,都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薛昭儀問姜洛,“團團可也掉這麼厲害?”
果然,說起掉毛,姜洛立即道:“厲害。随便薅一把,滿手都是毛。”
尤其團團還喜歡扒着腿讓抱,每次抱完,不止是她,容盛光的衣服也會沾好多狗毛,難挑得很。
據弄月跟小喜公公打聽的,負責浣洗陛下衣物的宮女們為此競選了個耐性好,眼神也好的,專門挑陛下衣服上沾到的狗毛,挑幹淨了再拿去洗。
這時候,就需要祭出吸毛神器了。
不過古代沒有膠帶,做成膏藥的那種粘度又過大,想要達到能夠吸毛,而不會傷到布料的程度,接了制作吸毛神器的工匠老早就表明得多試驗試驗,才能做出最好用的。
姜洛原本還不急,眼下聽到佳麗們說起,她想回頭得派人去催催。
除了銀霜兒和肥貓還沒滿三個月,别的貓貓狗狗都已經到了換毛期。佳麗們說明明前一刻才梳過毛,後一刻就又遍地都是,掃都掃不幹淨;有時吃着飯,都能吃到根毛,實在難以想象就那麼丁點兒大的小貓小狗,居然能掉那麼多毛還不秃。
“妾一到換季就容易掉頭發,好羨慕它們,怎樣掉都不秃。哪像妾,頭發少得可憐。”
“妾也頭發少。”
“妾亦然。”
佳麗們很自然而然地換了話題,開始讨論如何護養頭發。
姜洛聽着,仔細觀察她們的發量。
……明明都很濃密啊?
放在理發店裡,都能得到Tony老師的一句要不要打薄的贊美。
她們的發際線也很正常,沒誰頂着個锃亮的大腦門。
這能叫頭發少?
不是很懂。
姜洛懶得不懂裝懂,索性直接閉嘴,不加入聊天。
而談了會兒護養頭發,佳麗們話題又換了,變成護膚和美白。還問姜洛,娘娘臉頰白裡透紅,可是有什麼保養秘法。
姜洛想了想說:“犯懶算嗎?”
佳麗們哪敢說不算。
當即個個表示此等秘法堪稱上佳,難怪娘娘的氣色一直都這麼好,原來是靠這個。
還個個表示學到了學到了,她們從今天起就開始犯懶。隻要能懶到娘娘的十之一二,她們就也都滿足了。
這絞盡腦汁也要尬吹彩虹屁的樣子,真是像極了當年的她覺得殺馬特很酷,抓耳撓腮地想要說服她媽讓她去加入葬愛家族的模樣。
邊聊邊走,待得有些熱了,她們在一處養着錦鯉的池邊歇息。
這時她們已經聊到山下的阆苑。
中元節一過,再過兩日便是阆苑開張之日。得知娘娘會派人恭賀,佳麗們也提出要一同恭賀。
“昭儀妹妹字畫雙絕,不若緊着這兩日畫幅畫,提首詞。至于本宮,就送個牌匾吧。”
“那妾請尊玉佛送過去?”
“可。”
于是很快,大夏第一家阆苑開張,那從皇家行宮的方向送來的賀禮,以及送禮之人的身份,直讓圍觀的百姓們下巴都要掉了。
阆苑老闆則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面讓人把賀禮仔細收好擺放,一面朝萬明宮拱手,預備等忙完這陣,就親自挑些新到的好書,使人給諸位娘娘送去。
新書到的時候是下午,姜洛正在望月居裡才午睡起來。
看那裝了滿滿一輛車的書,姜洛無言,這得看多久才能看完啊?
她接過書冊單子,多是小說和話本,詩詞文集也有。她大緻掃了眼,命人去把各宮主子請過來,就地分書。
佳麗們不多會兒便來了。
和姜洛一樣,陡然望見那幾乎要從馬車裡冒出來的書,佳麗們吓了一跳,随後笑道阆苑老闆太實誠了,這麼多書,也不怕虧本。
姜洛說:“放心好了,别家店都有可能虧本,唯獨阆苑不會。”
薛昭儀應道:“娘娘說得是。阆苑的無償看書,委實太引人注目。”繼而輕輕一歎,“隻可惜再過半個月就要回京,想繼續在阆苑買書,怕是會很麻煩。”
其餘佳麗紛紛附和。
難得阆苑的書賣得便宜,種類豐富,在店裡看書的那個氛圍也很好。
這才回到山上多久啊,她們就已經懷念在阆苑看書的日子了。
見不過那一次免費讀書而已,佳麗們就已經成了阆苑的粉絲,姜洛莞爾:“不麻煩,京城也會有阆苑,好像下個月就要開張了。”
佳麗們追問是真是假。
姜洛說:“開張最遲是九月,等着便是了。”
佳麗們便興高采烈地分書。
像李美人選了主角為大家閨秀和寒門書生類的小說,趙婕妤選了女扮男裝建功立業的;薛昭儀和穆貴妃也各自選好,一整輛車的書被迅速分完。
佳麗們高高興興地捧着書回去,姜洛也開始翻那天她在阆苑看的那本連載小說新出的第二卷 。
全後宮的女人都在沉迷看書,日子流水一般淌過。
轉眼到了八月,以穆貴妃為首的後妃們準備啟程回京,姜洛則随同容景,與文武百官等共同前往圍場,開始一年一次的秋獵。
第70章 欺負
圍場離萬明宮不算太遠, 以車隊的行進速度,兩天就能到。
鳳辇裡,姜洛剝一粒瓜子, 坐在她身邊的容櫻就吃一顆瓜子仁兒。姑嫂兩個這麼打發着時間, 偶爾聊幾句, 也不覺無聊。
直等坐得累了,容櫻提出騎馬,姜洛也由着她, 跟她一人騎着一匹, 溜溜達達地走。
中途在驿站歇息休整, 不等姜洛發話,容櫻撂下句“皇嫂我不打擾你了我去找薛問台玩”,便飛快從馬背上跳下地, 然後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敢情她其實是薛問台的代餐。
這還沒成婚呢,就已經見色忘嫂。等成了婚, 她豈不是連個代餐都當不了了?
姜洛突然有點不爽。
正好這時容景走過來, 朝她伸出手, 要扶她下馬。姜洛卻沒動,直接打小報告:“你妹妹欺負我。”
容景來得不巧, 沒聽到容櫻跟她說的話, 但這并不妨礙他道:“那我代替她讓你欺負回來。”
姜洛說:“行, 你背着我站好。”
容景背對着她站好。
姜洛說:“上半身彎一點。”
容景微微彎腰。
他已經明白她想要怎麼欺負他了。
果然, 他姿勢剛擺好,身後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響起,是姜洛從跨坐換成側坐。
姜洛目測了下容景和她之間的距離,太遠了,便又讓他往後靠一靠。
等容景靠得姜洛覺得距離可以了, 才一手按在馬背上,一手撐住容景肩膀,整個人往他背上一趴。她兩手才在他胸前互相扣住,容景已經架好她的腿,還把她往上掂了掂。
她體重算輕,容景背着她像是隻加了件衣服似的,往前邁開的步子一如既往的穩當。
“背我去你妹妹跟前繞一圈,”姜洛指揮道,“好叫你妹妹知道,她哥就算是皇帝,也能被她嫂子壓一頭。”
容景聞言笑道:“不若你騎我肩膀上?”
姜洛拒絕:“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丈夫背妻子,這在尋常人家裡很常見,但放在皇帝和皇後身上,且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無疑能讓親眼望見的人都瞠目結舌。
果不其然,容景背着姜洛打從正在大堂裡等薛問台的容櫻身邊經過,姜洛很清楚地聽到容櫻倒抽了口氣。
她瞄了眼容櫻。
那表情震驚之餘還有點疑似是羨慕之類的情緒,看得姜洛終于爽了。
讓你把我當代餐,沒想到你皇嫂也能把你當代餐吧。
而且很明顯的,薛問台那種過于内斂的性子,多半是做不來像容盛光這樣二話不說就當着人面背老婆的堪稱是寵溺的舉動。
這麼想想,更爽了。
姜洛很愉快地對容景說去房間吧。
容景說:“不去别的人跟前繞繞?”
姜洛說:“還要去誰跟前啊?”
容景說:“百官還沒到。”
姜洛說:“别了吧,秀恩愛也得有個度,不然容易讓人反感。”
容景問:“恩愛我懂,秀是何意?”
姜洛說:“就是炫耀的意思。”
像龍辇與鳳辇都在車隊的最前頭,文武百官的馬車跟在後面。于是等文武百官偕同妻女落後一步地來到驿站,堪堪隻望見陛下背着娘娘進入房間的那一幕。
衆人:“……”
傳言不假,陛下真的是非常寵愛娘娘啊。
待到車隊重新開拔,看娘娘沒再乘坐鳳辇,而是被陛下哄着同乘一騎,那種連說話都是咬耳朵,比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還要更黏膩的親密勁兒,直讓得年長些的别過眼去。
至于年輕人們,沒有娶妻的還好,娶了妻的大部分都被妻子揪耳朵或者捶胸口,言語間皆是多跟陛下學學,瞧陛下是如何寵妻的;尚未婚配的姑娘家則更是眼熱,她們若也能嫁給似陛下這樣的如意郎君該有多好。
也有的感到十分欣慰:之前陛下與娘娘成婚那麼久,都始終沒點進展,他們一度擔心陛下這輩子就跟奏章過了,如今看來,總算是開竅了。
國祚綿延有望啊。
開竅了的陛下就這樣有意無意地在衆人面前秀了足足兩天的恩愛。
哪怕到了圍場,陛下說山裡有個湖很漂亮,要帶娘娘騎馬去看,娘娘以太累不想騎馬為由拒絕,陛下居然說那不騎馬,他背她去,路上困了可以趴在他身上睡覺。
然後衆人就眼睜睜地看着陛下還真丢下他們不管,徑自背起娘娘往山裡走。
他們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好像被陛下說抛棄就抛棄的那匹馬,孤零零的,心裡也莫名泛酸。
被豔羨極了的姜洛則一臉空虛。
她今天下午在車裡沒睡好,她是真的累,她一點都不想去看什麼湖。
正腹诽容盛光不體諒她,就聽他道:“明日就是秋獵了。”
姜洛有氣無力地嗯了聲。
他繼續道:“明日徐徽同若動手,秋獵會立刻中止,我也會帶你立即回京。到時想帶你看湖,恐怕要等到明年。”
姜洛想了想,終究委婉道:“其實我對看湖什麼的不太感興趣。”
容景道:“我感興趣。就當是陪陪我,嗯?”
這一個嗯字就用得很妙。
姜洛默了默,随即把臉往他肩膀上一枕,說到地方喊她。
這是默許去看湖了。
容景便笑了聲:“好,睡吧。”
遠離了人聲鼎沸的營地,越往山裡走,所過之處就越是寂靜。
靜得連風吹樹葉的簌簌作響聲都仿佛在催人入眠,姜洛原本隻想閉目養神,結果一邊是容景均勻的呼吸聲,一邊是和緩的風聲,催眠曲一樣,她不知不覺中就睡了過去。
等到被容景喊醒,她已經在他懷裡。
聽容景說擡頭,她照做。
風自遠處的高山之巅吹過,下方一望無際的森林仿佛海洋般,搖曳出層層疊疊的綠色波浪。這其中,一處湖泊猶如有哪位神仙把天空倒扣了塊投放到人間,藍汪汪的,純粹得很。
這湖泊果然很漂亮。
姜洛揉揉眼睛說:“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去湖邊。”
容景道:“湖邊景色固然好,卻不及在這裡俯瞰更為壯觀。”
姜洛懶洋洋地應了聲。
剛才那一覺睡得還不錯,她倚靠在容景胸膛,看看湖,又看看天,心中十分甯和。
她不說話,容景也沒多言。就這麼摟着她,一直到夕陽西下,湖泊的藍汪汪轉變成紅通通,姜洛坐直了,說回去吧。
容景還要再背她,她笑着拍了下他,說又不是腿斷了沒法走,背什麼背。
容景說:“那走回去?”
姜洛說:“這裡離營地有點遠吧。沒人牽馬跟着嗎?”
音落,怕驚擾皇後睡眠,一直悄無聲息跟在遠處的禦林軍牽着馬過來,兩人騎馬回營地。
這會兒的營地已經将該收拾的都收拾好,膳食也備好。姜洛前腳才進到禦帳,宮人們後腳就端來晚膳,姜洛瞧了眼,比在萬明宮裡的時候要少了幾道素菜,取而代之的是葷的大菜。
果然很符合圍場配置。
和容景突發奇想帶姜洛去看湖時一樣,晚膳後的營地也平平安安的,無事發生。
姜洛一夜好眠。
翌日起來,姜洛才換好衣服從屏風後出來,就被容景摸了把腰。
同床共枕這麼久,容景對她腰身尺寸比她自己還熟悉。便問:“你裡面穿的什麼,腰怎麼粗了一圈?”
姜洛說:“沒什麼,我提前讓人準備的好東西。”
山裡早晨風大,還有點涼,姜洛怕吹多風會感冒,外頭罩了件薄鬥篷。此刻她把鬥篷解開,容景這才知道她擔心又像漳子村那次落單,讓宮女縫制了個能盛放東西,還能系在腰間,輕易不會弄丢的布袋,以備不時之需。
解下布袋,每個小格子裡依次裝着諸如火折子、小蠟燭、白手帕、繡花針、止血藥以及小菜刀等,數量與種類之多,隻有想不到的,沒有找不到的。
容景看了一番,竟是連銅錢和銀錠、鹽和糖、可治療風寒和高熱的藥丸都有。
他不禁失笑:“你這也太齊全了。”
姜洛很慎重道地:“有備無患。”
她把這些東西按照最常用、一般常用、很少用、除特殊情況外否則基本不會用到的順序重新裝進布袋,每個小格子的扣子都仔細扣緊,友善真出事了,随手就能摸出來使用。
不僅如此,姜洛還讓扶玉拿來和她這個一模一樣的給了容景,讓他也圍上。
“雖然有點烏鴉嘴,但萬一你也遇着事了呢?”姜洛碎碎念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這玩意兒傍身,心裡好歹有個底,怎樣都不會慌。”
容景道:“對,還是洛洛想得周到。”
然後當真解開外衣,把這布袋系在腰間。
好在皇帝便服與皇後便服一樣,最外面的那層衣服一遮,除非上手,或者風太大,否則還真看不出來腰間鼓鼓囊囊的。
姜洛給他理了理腰帶,圍着他轉了圈,确定沒問題了,才說:“萬事小心。”
容景道:“你也是。”
簡單用過早膳,兩人出了禦帳,接受文武百官與諸位女眷的請安。
随後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容景攜衆臣駕馬打獵,姜洛留在營地,保護女眷們。
值得一提,穆不宣沒跟着去打獵。
他奉命留守,以防事發突然,姜洛一時顧不到所有。
穆不宣有心要去跟姜洛說說話,問她給陛下做的那個布袋有沒有多餘的,他也想要。但見女眷們全圍着姜洛,你說完了我來說,估摸着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便沒過去,騎着馬在營地周遭溜。
難得有男人沒跟陛下打獵,而是留在這兒,擺明了是要保護她們,女眷們說着說着,話題就轉到穆不宣身上。
畢竟如今京城裡,長得一表人才,又位高權重,還沒有婚配的,數來數去,也就有第一公子之稱的小郡王是最頂頂好的那個,在場閨中少女們哪個不想嫁他。
姑娘家們臉皮子薄,不敢說話,夫人們卻很敢說。
她們異口同聲地表示以小郡王的年紀,也該娶妻了,怎麼郡王府到現在都沒點動靜?
按理說這種問題應該找郡王妃問的,奈何當初端午上清苑,郡王妃因為以前待穆貴妃不好,被皇後下了禁令,勒令何時肯承認貴妃生得美,何時再進宮。然而沒等郡王妃想好該不該找穆貴妃緻歉,後者就跟着陛下離京避暑,郡王妃再想緻歉也已經晚了。
以緻于如今高陽郡王是随同聖駕前來圍場,郡王妃卻沒來。女眷們問不了人,隻好天馬行空地猜測,莫非是小郡王至今還沒遇着意中人?
或者小郡王另有打算,比方說成家立業,他準備先立了業再成家?
又或者……
女眷們越猜越起勁。
姜洛聽着,突然覺得有點頭疼。
三個女人已經是一台戲了,這麼多女人在一起,别說看戲,她聽都要聽不過來了。
于是也不為難自己,直接起身說乏了,溜之大吉。
姜洛沒回禦帳,而是瞅準較為偏僻,景色也很尋常,不會有女眷來的地方,慢吞吞散着步,聽從後方林子裡傳出的鳥叫,挽救快要失聰的耳朵。
注意到姜洛終于得了空,穆不宣很快摸過來。
“小阿洛,”這邊沒幾個人,穆不宣也不多麼莊重,行過禮後,笑着道,“累不累啊?”
見他過來,姜洛擺手,讓扶玉等人退下,然後才說:“還行。”
穆不宣把扇子插在頸後,轉而解下腰間挂着的水囊給她。
他道:“你宣哥哥今日可是五更天不到就爬起來巡視,差點累死。還好路上碰到個據說隻有天亮前才會冒一小會兒水的泉眼,甜的,怪好喝的。”
姜洛接過水囊:“幹淨嗎?”
穆不宣說:“幹淨,我專門接來給你的。你不是喜歡甜的?”
哦,原來除了喜歡小白狗外,他連這個都知道。
看來青梅竹馬是真的。
姜洛便撥開囊口,淺淺嘗了嘗,微甜清冽,确實好喝。
考慮到她的布袋裡沒有裝水的器具,姜洛沒把這水囊還給穆不宣,而是直截了當地系在自己腰間,以行動宣告這水囊屬于她了。
她這一系,穆不宣眼尖地瞥出她腰和陛下的腰一樣,都莫名變粗了。
他實在好奇那布袋裡究竟裝了什麼好東西,不然陛下怎麼一副絕世珍寶,連看都不給看的樣子,便問:“小阿洛,你這布袋裡都裝的什麼,讓你宣哥哥瞧瞧。”
姜洛說:“裝的好東西。”
穆不宣說:“有多好?”
姜洛說:“要緊時刻能救命的。”
穆不宣正要問什麼時候才是要緊時刻,就聽遠處隐約傳來一陣嘈雜。
他轉頭望去,那邊正有禦林軍朝這邊奔襲而來,趕到後不及見禮,便說女眷們所在大營前的林子裡,竟沖出好幾頭猛虎。
穆不宣頓時一皺眉。
姜洛也皺眉。
容盛光才走半個時辰而已,徐徽同這麼快就按捺不住動手了?
而且這人喜好還挺新奇,接連兩次不是狼就是虎。真不知道下回他會搞出什麼新的花樣,豹子還是蛇?
等聽到說營地裡絕大部分的禦林軍都過去攔截猛虎,保護女眷們撤離大營時,姜洛心道不對,這明顯是調虎離山。
如果她沒猜錯……
她還沒說話,就見立在她對面的穆不宣忽然面色一變。
他連句小心都來不及說出口,便朝她撲過來,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嗖!”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破風聲姗姗而來,緊接着是極刺耳的銳器入肉的聲音。
姜洛當即也顧不得撞疼的後背,匆忙擡頭一看,都這種情況了,穆不宣仍記着尊卑有别,明明将她密不透風地護在身下,可他單手撐在草地上,渾身沒哪點是碰到她的。
而相比剛才,此刻他的臉色完全可以用難看來形容。
他眉心緊皺着,面容蒼白得過分,甚至可以看得出他正緊咬牙關,用了極大的毅力,才不至于在被箭矢洞穿了肩膀後直接昏過去。
——這一箭本該射中姜洛後心。
他替她擋住了。
鮮血幾乎是争先恐後地從傷口裡湧出,有的順着衣服蔓延開來,染了他半邊身體,有的稀稀拉拉地淌下去,把姜洛大紅的衣裙染得更紅。
然而僅隻是這麼半息工夫,穆不宣就緩了過來,問:“小阿洛,沒事吧?”
姜洛說:“我沒事。你……”
“噓。”
不細聽的話,根本聽不出他聲音其實有一點點的發抖。
箭矢由前至後貫穿肩膀,連箭羽都有那麼一小半深入傷口。這樣的傷勢,分明能劇痛得讓人立刻昏死,他卻微眯着眼,渾然已經不疼了似的,嗓音裡都含着笑意。
他道:“你可是皇後,一國之母,這裡誰出事都行,哪怕我死了也沒關系,唯獨你不能受傷。況且……”
“況且?”
“況且你打小就怕疼,我這麼疼你,如何舍得讓你疼?”說到這裡,他真切笑開來,風流萬千,“你若疼上那麼一星半點,等陛下回來,我要倒大黴的。”
姜洛道:“你别說話了。快起來,我讓人喊太醫。”
穆不宣卻道:“來不及了。”
說着借由撐地的左手站起身,順帶把姜洛也從地上拉起來。
由于中箭的是右肩,這就導緻他右手不能動。他便以左手拔出懸挂在腰間的佩劍,前一瞬還含着笑,顯得溫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然變得鷹隼般冷銳。
他聲音也變得嚴肅了:“小阿洛,待會兒聽我的話,我讓你跑,你就往後頭的林子裡跑,千萬别猶豫。”
姜洛此刻也已經發現剛才還在禀報的那個禦林軍不知何時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至于本該在不遠處的扶玉等人,也不見了蹤影。
放眼望去,這一小片地域裡,隻有她和穆不宣兩個人。
——這是清了場子,要甕中捉鼈?
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定然是出自秦大将軍之手。
可這樣的話,問題就來了。
她隻是皇後而已,一不攝政二無兵權,縱使能殺了她又能如何?對想要光複前朝的人來說,殺皇後還不如傷到皇帝半根手指頭,至少後者能得到的好處完全是肉眼可見的。
姜洛還沒想出個是以然,就聽穆不宣道:“小阿洛。”
“跑。”
音落,接二連三的破風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嗖嗖嗖,嗖嗖嗖,密集得吓人。
姜洛沒有耽擱,拔腿就跑。
事關性命,姜洛也沒顧着所謂儀态,比上學時參加的接力賽跑得還要快。是以她眨眼間就跑到林子裡,把自己藏在了棵足有數人才能環抱得住的參天大樹後。
藏好後,立即掀開鬥篷,從布袋裡取出條長手帕和止血的藥粉,準備等下給穆不宣用。
做好這些,她稍稍側身往林子外一看,漫天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他們兩個果然是被包圍了。穆不宣卻怡然不懼,很冷靜地邊往林子這邊退,邊把沖向他的箭矢用劍攔下。
幸而不知道他是練過雙手劍,還是他本身就是左利手,他左手持劍,竟也不生澀凝滞。
若非他半邊身子都是血,僅憑他這輕描淡寫般就攔下了無數箭矢的姿态,當真是賞心悅目得很。
似乎是察覺到姜洛正在看他,他沒有回頭,道:“小阿洛,你宣哥哥厲害吧?”
姜洛說:“都什麼時候了,還貧嘴。”
穆不宣道:“難得碰上陛下沒在,我不趁着這個時候多表現表現,豈非要讓你以為我隻會哄你開心?”
姜洛說:“閉嘴,趕緊過來,你都要失血過多了。”
聽出姜洛要發火了,穆不宣依言閉嘴。
與此同時,他後退的速度也加快,一把長劍舞得殘影連連,再沒有第二支箭矢能近他的身。
直等他退到林子裡,緊追不舍的箭雨被樹幹擋住不少,他輕松許多。
再截住幾支箭矢,他随手往鄰近的樹上砍了劍,權當留給陛下的記号,接着便收劍回身,朝姜洛走去。
才走到姜洛藏身的大樹後,姜洛就一手帕子一手藥粉地撲過來,給他止血。
她這動作又急又快,穆不宣一個不察,疼得險些失态。
他重重呼出口氣,強行壓下劇痛,問:“你這都哪來的?”
姜洛說:“你不是想看我布袋?”
穆不宣這才知道,原來眼下就是她說的要緊時刻。
不過倒也是真要緊。
若此刻不止血,他要不了多久就得倒下。
看姜洛皺着眉給他止血,很突然的,他就想觸碰她。
甚至于,牽她的手,握她的肩,擁她入懷,告訴她别怕,他在的。
可他知道他不能。
于是把還能動的左手遞過去,望着她,眉眼帶笑。
“小阿洛,走吧,”他口吻甚是随意,“宣哥哥帶你逃出生天。”
第71章 貧嘴
情況緊急, 姜洛隻來得及給穆不宣止血,那根箭沒有拔,仍留在他肩膀裡。
看穆不宣一路面不改色地走, 還時不時擡手往樹上砍一劍, 渾然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姜洛忍不住問:“你還能撐得住嗎?”
穆不宣不答反問:“小阿洛累了?”
姜洛說:“沒。你的傷……”
“小傷而已,”他回過頭來,笑得又好看又輕松, 語氣亦然, “你宣哥哥是什麼人, 這點傷還能撐不住?”
心知他這是不想讓她擔心,姜洛隻好道:“嗯,你能撐得住就好。”然後問, “你這是給陛下留的記号,還是給那些刺客留的?”
穆不宣道:“自然是給陛下留的。”
姜洛想說這記号這麼明顯, 除非那些刺客瞎, 否則如何看不出他們兩個是往哪走。
但思及已經走這麼久, 也還是沒見有刺客追過來,便把話咽下去, 換成:“陛下會找過來?”
穆不宣道:“你都跟着我私奔了, 陛下能不過來?”
姜洛默了下:“什麼叫跟你私奔……你能不貧嘴嗎?”
穆不宣道:“不能。”
還補充說一看到小阿洛就控制不住地想逗趣委實不怪他, 這完全是小時候就養成的習慣, 這突然讓他改,一時半會兒根本改不掉,不如不改。
真難為阿洛能忍這個竹馬忍這麼多年。
行吧,等會兒找個地方給你拔箭,看你到時候還有沒有力氣貧。
回想着影視劇裡那些血肉模糊的拔箭鏡頭, 姜洛很快恢複心平氣和。她繼續問:“那你留記号,是跟陛下提前商量好了?”
穆不宣道:“也不算商量,默契吧。”
姜洛哦了聲,說:“把劍給我,我來。”
穆不宣微微揚了下眉。
他大約還想說些諸如他沒事、他可以、千萬别小看他的話,但看姜洛的神情,大有他不給,她就強搶之意,他唏噓了下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真是越來越沒威嚴了,很聽話地把劍給她。
同時還不忘贊美,小阿洛身上的中宮氣派愈發濃厚了。
姜洛說:“劍鞘也給我。”
穆不宣單手解下劍鞘。
然後趁姜洛沒注意,悄悄碰了下沒法動的右臂。
奈何他有些低估那痛感,當即五官一緊,眉頭也狠狠一皺,俨然是痛到極點。不過下一刻,他就強行舒緩了神情,眉頭也松開,繼續沒事人一樣,笑吟吟地看姜洛試劍。
姜洛權當沒瞥見他剛才的手賤。
要說姜洛近來跟随容景練劍,老早就把木劍換成真劍,因而穆不宣這佩劍,她略略适應了下重量,拿旁邊的灌木試了試,就用得很順手。
然後反手斜着往樹上一斬,斬完收劍,看都不看,潇灑得很。
穆不宣身為天子近臣,如何沒見識過容景用劍,甚至他那一手劍術就是以前跟容景一塊兒學的。當即很笃定地問:“陛下教你練劍了?”
姜洛說是。
穆不宣啧啧稱贊道:“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
誇完自家小青梅,穆不宣扭頭去看她的成果。
隻見她往樹上砍出來的這道劍痕不僅像他之前那樣指明了他們接下來要前往的方向,長度和深度也很可觀,乍看竟和他砍的沒什麼兩樣。
他不禁道:“我還以為今日我能在小阿洛面前大顯身手,不承想小阿洛也能保護我了。”
姜洛道:“誰保護誰都一樣。”
穆不宣道:“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小阿洛貴為皇後,我這個當臣子的,怎麼好意思叫小阿洛保護我?”
姜洛看了眼他。
敏銳地覺出這一眼的含義相當深刻,他道:“怎麼?”
姜洛道:“我觀你臉皮極厚,看不出你哪裡有不好意思。”
穆不宣哈地笑出聲。
兩人再走了段,仍舊沒有刺客追上。姜洛本就懷疑這些對她下手的刺客不太對勁,回頭看了看,确定真的沒誰在跟着他們,便提出找個地方歇腳,穆不宣點頭同意。
多虧穆不宣負責巡山,圍場的地圖他記得一清二楚,是以很快就憑借記憶尋到了個山洞。
将洞中的動物趕走,生了叢火,姜洛不及休息,立即掀開鬥篷,從她的百寶布袋裡掏出把小刀。撥開刀套後,用水囊裡的泉水沖了沖刀身,就将其放到火上炙烤。
穆不宣看着,眼皮子一跳。
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才謹慎地問:“小阿洛,你這是要做什麼?”
姜洛道:“給你拔箭。”
穆不宣道:“拔箭用不着動刀吧?”
姜洛道:“你沒看你傷口嗎?箭羽都陷在肉裡了。”
而且箭頭還是倒鈎的那種,沒法正面拔,否則倒鈎勾到肉,傷口必然會撕裂擴大,血流不斷,以她現有的止血藥,多半兜不住。
隻能把傷口表皮割開,将箭羽削掉,才好從背後握着箭頭将箭拔出去。
想到這裡,姜洛對穆不宣道:“你就慶幸吧,箭頭沒塗毒,不然你已經沒了。”
穆不宣連連點頭:“小阿洛說得對,我是該慶幸——可不可以不拔啊?”
姜洛說:“我也不想給你拔。”
然而情況不允許。
容盛光到現在還沒來,當然即使他來了,也會選擇立即給穆不宣拔箭。除非容盛光能帶太醫,否則這方圓百裡都屬于皇家圍場的地盤,半個民間大夫都找不到,時間久了,傷口發炎,到時處理會更麻煩。
“時間不等人。”
看刀消毒得差不多,姜洛擡了擡下巴,示意穆不宣把右肩衣服剝了,别逼她動手。
穆不宣眼皮子又跳了跳。
他下意識把插在後領的扇子摸到手裡打開,也不顧扇子上沾到的血還沒幹,糊了他滿手,推拒道:“還是别了吧……拔箭血腥得很,我怕你還沒拔,就先吓昏過去。”
姜洛說:“讓你失望了,我不怕血。”
當初趙婕妤殺村長,濺了滿屋子的血不說,那刀口她來回看了好幾遍——穆不宣的傷口能有村長的吓人?
穆不宣還要再說,姜洛已然不耐煩地朝他挪過來。
他正是半邊身子都因箭傷而處于僵硬的狀态,尤其這會兒安頓下來,沒什麼危險,他反應壓根沒姜洛快。于是姜洛手起刀落,頓時“撕拉”一聲響,他右肩的血衣被割開好大一條豁口,露出因疼痛而緊緊繃着的肌肉線條。
穆不宣哪料到她毫不忌諱君臣及男女之别,說幹就幹,整個人一呆,手裡的扇子都掉了。
姜洛則趁機又割了幾條豁口,讓他整個右肩全露出來。
恰好這時不知打哪吹來一陣風,吹得穆不宣頓時一個激靈,蓦然回神。
他下意識就要擡手遮擋,卻被姜洛打掉:“老實點,不準動。”
穆不宣道:“小、小阿洛……”
姜洛說:“閉嘴。”
穆不宣閉嘴。
他安靜地坐着,不動如鐘。
沒了衣服的遮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箭羽糾結在血肉裡,比影視劇中的鏡頭還要讓人感到頭皮發麻。姜洛卻連眼都不眨,仔細看着,然後随手撈了根樹枝,遞給穆不宣。
穆不宣聽她的話沒開口,隻發出疑惑的嗯。
姜洛說:“張嘴,咬着。”頓了下,“是我疏漏,沒準備麻藥,你忍着點。”
穆不宣想說什麼,卻沒敢說,依言張嘴。
也是因為姜洛不讓他動,他沒敢用手,而是很努力地用牙齒調整樹枝。還沒調整好,就感到傷口處陡然痛感大作,他齒關猛地一合,“咔嚓”一聲,樹枝被他生生咬斷。
感到手掌下的肌肉俨然僵硬如石塊,姜洛沒有擡頭看他,道:“不夠,還要再切。”
穆不宣沒出聲,隻深吸口氣,低頭吐掉嘴裡的斷枝。
才吐掉,姜洛就送來根新的樹枝。
他咬住後,本以為姜洛又要趁他不注意時下刀,誰知他忐忑地調整完,姜洛也沒動。
正要轉頭看姜洛是怎麼回事,極強烈的痛感再次傳來,穆不宣“咔嚓”一下,再次咬斷樹枝。
如此數次,姜洛說好了,才把深入血肉的箭羽剝出,整個削掉。
這般舉動造成的疼痛無疑是讓人無法忍受的,然而大抵是方才那幾次已經讓穆不宣疼到麻木,他嘴裡咬着的樹枝沒再斷裂。
隻冷汗不斷冒出來,打濕他身上全部衣物。
小心翼翼地削完箭羽,确定沒留倒刺,姜洛收好小刀,取出剩餘的藥粉和幹淨的布條,繞到穆不宣身後。
知道她這是要開始拔箭了,穆不宣稍稍側頭,和姜洛對視一眼。
她目光很冷靜,也沉着,仿佛天塌了都難不倒她。穆不宣重重閉了下眼,示意她直接動手,不必管他。
姜洛便一手按在他肩背上,一手懸空在箭矢邊。
然後道:“穆不宣。”
“謝了。”
聽見這麼句道謝,穆不宣竟愣住了。
與此同時,姜洛手中一握。
難以形容的聲音響起,不過眨眼功夫,長長的一根箭矢已然被她整個拔了出來。
随即動作飛快地扔掉箭,拿水囊來沖洗傷口。而後同樣飛快地上藥包紮,她一頓操作猛如虎,穆不宣竟也沒流太多血。
等穆不宣從他隻是聽從陛下吩咐,恪盡職守而已,沒想到小阿洛竟也會向他道謝的思緒中回神,姜洛已經在他身邊就地坐下,氣喘籲籲,滿頭是汗。
穆不宣見狀失笑:“你怎麼出的汗比我還多。”
姜洛此刻連翻白眼都沒力氣:“你以為拔箭很輕松?我都要累死了好吧。”
穆不宣還要再說,“啪”的一聲,一顆小石子從洞外扔進來,他和姜洛皆是轉頭去看。
果不其然,容景找過來了。
第72章 約定
事到如今, 小石子已然成了容景的辨別。
至少連穆不宣都道:“哎,陛下來了。”
姜洛還在喘氣,沒接話, 隻看着小石子投來的方向。
相比上次漳子村, 這次容景無疑來得非常及時。
循着血味, 容景進入山洞,當先就見穆不宣一身白衣被染紅大半,狼狽得很。裸露在外的肩膀上包裹着白布, 隐可見從底部洇開來的淡淡血色, 顯然受傷不輕。
再看姜洛, 身上與手上同樣沾了血,不過容景一眼就看出那血不是她的,是穆不宣的。
穆不宣護住了她。
此刻穆不宣肩膀傷口仍疼痛大作, 實在沒法行禮,便低了低頭:“見過陛下。臣未能遠迎, 還望陛下恕罪。”
容景道無妨:“傷勢如何?”
穆不宣擡起頭, 回道:“還行, 沒射中脖子,死不了。”
說話間, 似乎是擡頭的動作牽扯到傷口, 讓那疼痛加倍, 他眉頭狠狠一皺, 臉色也更加蒼白。
容景見狀,沒有多說什麼,直截了當地從袖袋裡取出個小藥瓶遞過去。穆不宣也是問都不問就接過,拇指頂開瓶口,從中倒出兩顆藥丸。
才吃下藥丸, 穆不宣就重重呼出口氣。
果然這麼多年過去,陛下仍舊沒改随身攜帶止痛藥丸的習慣。
把藥瓶還給容景,不知是藥丸效用已經發作,還是單單吃了這藥,就有了足夠的安慰,總之穆不宣臉上帶出的笑沒之前那樣牽強,而是真的放松:“謝陛下。”
容景道:“不必。”
真說起來,他還要謝穆不宣,沒讓姜洛受傷。
跨過地上那根箭尾被削得光秃秃,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姜洛之手的箭矢,容景斂了衣擺,在姜洛面前蹲下。
看姜洛額頭全是汗,容景不知打哪摸出條手帕,又解下腰間挂着的水囊,從中倒出點水把手帕浸濕,就轉手給了穆不宣,讓穆不宣喝水。
然後用浸濕的手帕給姜洛擦臉,還給她擦染了血的脖子和雙手。全擦幹淨了才問:“沒吓到?”
姜洛點點頭。
不可否認,現實中萬箭齊發的場面比起影視劇裡的要震撼上無數倍,但好賴她不是沒經曆過生死一線,尤其這回她還被很好地保護,就頂多有點吃驚,談不上吓到。
到這時,姜洛終于喘夠。
她拿起之前随手扔在地上,此刻正在她腳邊的水囊晃了晃,裡面的泉水還剩了點兒。她仰頭喝掉潤嗓,問容景營地怎麼樣。
“除了你和小郡王,無人出事,刺客已經全部拿下,”容景道,“說來也怪,刺客沒一個是徐徽同的人,全是山賊。”
說着取出張疊着的紙。
展開來,竟是一份白紙黑字,左下角還摁了紅手印的契書。
“這是……”
“徐徽同拿錢收買山賊,讓他們騷擾營地,免得留在營地裡的禦林軍前去救駕。”
姜洛懂了。
她就說以徐徽同的身份,莫名其妙的,怎麼可能會殺她這個皇後。
敢情按照這契書所言,徐徽同起初和山賊商量好隻是騷擾,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得傷人,山賊卻因為名或利,抑或是想要發洩底層對高高在上的皇室的不滿等,就違反了契書上的約定,自作主張要殺她。
而山賊之是以會淪為山賊,大多都沒讀過書上過學——這點從契書上徐徽同簽名旁邊的紅手印就能看出來——沒經過專業訓練,自然在訓練有素的禦林軍反應過來後,全部落網。
姜洛道:“是以營地出事的時候,你那邊也出事了?”
容景颔首:“秦大将軍誘使我獵鹿,趁我搭弓射箭無暇顧及他時,意圖行刺,也已經拿下。”
眼見行刺失敗,秦大将軍當即便要自刎。
刺殺皇帝是足以誅九族的重罪,容景如何能讓秦大将軍就這麼死了,便擊落秦大将軍的劍,并折其手腕、卸其下颚,才命人将其綁縛起來,帶回營地等候發落。
也就是這一回去,他碰上前來報信的禦林軍。
得知皇後與小郡王出事,他沒有發怒,而是回到營地後親自動手,從刺客身上查出了些諸如契書此類的東西,才将餘下事務交給宋國公,獨自循着穆不宣留下的劍痕追過來。
“那群山賊的來曆已經查清,他們的山寨離圍場不遠,照你和小郡王走的這個方向,再走兩個時辰,應當就能到。”
姜洛沉吟道:“你是想趁機往山寨走一趟?”
容景應道:“那大當家的說徐徽同為了博取他們的信任,把自己的女人留在了他們寨子裡。”
徐徽同的女人是秦惜含。
姜洛這回是真的有點驚訝了:“隻有秦惜含?沒别的人嗎?”
容景說:“沒有。”
姜洛更驚訝了。
衆所周知,山賊的寨子裡向來陽盛陰衰,貌美柔弱的女人一旦落到山賊手裡,除非好運被哪個當家的給看上,能讓當家的罩着,否則就隻能是被衆多山賊連番欺辱的下場。
——這比原劇情中秦惜含被徐徽同殺死的下場還要更慘。
姜洛一直以來都對秦惜含沒什麼感覺,特别是她爹秦大将軍聯合徐徽同行刺謀逆,就更加無感。
但聽了容景的話,姜洛也覺着得盡快往山寨走一趟。
否則遲了,秦惜含遭受了些不太好的對待,恐怕沒法從她口中得到徐徽同的下落。
容景和姜洛說徐徽同的時候,沒刻意避開穆不宣,因而原本還不知道徐徽同此人的穆不宣也終于明白為何這次秋獵,陛下會那般看重,還特意讓他留在營地保護皇後,原來是前朝皇室的遺孤冒出來了。
見陛下解開身上的玄色鬥篷,擔心自己單手不便動作,還親自給自己披上系好,穆不宣扭了扭脖子,沒再扯到傷口,便站起來,說臣沒事了,不如現在就出發去那山寨。
姜洛道:“你不疼了?”
穆不宣道:“不疼了,陛下的藥向來效果奇佳。”
容景道:“那事不宜遲,走吧。”
滅掉火堆,踩碎樹枝,地上的箭矢碎布等也收攏起來帶出山洞。
還沒找個地方挖坑埋了,就聽馬兒“希律律”的叫喚聲響起,原來容景是騎馬過來的。
并且還是騎了一匹,帶了一匹。
容景問:“單手可能禦馬?”
穆不宣說能。
話落便繞到适用左手的一邊,單手撐着馬鞍一躍而上。玄色鬥篷随着他的動作高高揚起,玉樹臨風,器宇不凡。
姜洛看得暗暗搖頭。
都傷成這樣,居然還在想着耍帥,真是半點記性都不長。
待姜洛和容景也上了馬,後者指明了方向,兩匹馬便載着三人開始奔馳。
說來也巧,盡管穆不宣吃的止痛藥起了作用,他又是左撇子,但畢竟受了傷,單手禦馬比不得雙手,因而他速度并不如何快。容景和姜洛共乘一騎,速度也不怎麼快。
尤其這裡不是平原,而是到處都生着參天大樹的山林,馬匹前進速度自然而然地放慢。穆不宣中途趁帝後二人沒誰注意他,悄悄松開缰繩,勾開鬥篷看了眼,包裹着肩膀的白布沒洇出新的血,他的傷口沒被這一路的颠簸給颠裂。
他收回手,想好幾年沒在小阿洛跟前受傷,小阿洛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如容景所說,從山洞步行到山寨,須得花費兩個時辰。而他們騎馬,速度再慢,也堪堪趕在午時便到了地方。
這是處極其狹窄的山坳,最窄處僅能容納一人經過。且上頭有塊天然橫亘的岩石擋着,日光照不下來,因而不近前細看,絕不會發現這幽黑的山坳背後,竟藏着個偌大的寨子。
穆不宣駕馬在這自成天險,無人看守的山坳外轉了轉,啧啧稱奇。
難怪這山寨離皇家圍場如此之近,這些年來竟也沒被發現,不承想竟會建在這裡。
很快,他們下馬,找了個隐蔽之處将馬藏好,便要進入山坳背後的寨子。
姜洛本意是不讓穆不宣進的。
傷患就該好好休息,逞什麼強啊。
豈料姓穆的這位傷患振振有詞:“臣隻是傷了半邊肩膀而已,腿還能走,左手也還能拿得動劍,娘娘不必擔憂。”
說完還暗示姜洛,把他的佩劍還他。
姜洛無視,并把臉面朝容景。
容景這算是第一次見姜洛同阿洛友人相處,不想竟和阿洛本人在時無甚差别,遂笑了下,道:“别争了,誰都不用動手,用藥便可。”
“藥?”
“裡面很熱鬧,我隐約聽到他們在說不守大門了,一起去喝酒,”容景指了指山坳,“跟着這幾人走,往酒裡下藥,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整個山寨。”
而他們三人當中,能夠勝任下藥此舉的,無疑隻有容景。
姜洛向來有自知之明,聞言很幹脆地把百寶布袋裡準備的蒙汗藥全找出來給容景,還說這些如果不夠,他的布袋裡也有。
穆不宣:“……”
是上回漳子村的餘威太大了嗎,他家小青梅竟連蒙汗藥這種行走江湖之人才會持有的東西都準備了?
穆不宣一時很是有些震動,搖着扇子走開。
姜洛則還在叮囑容景,如果沒有合适的時機,那就不下藥,隻找到秦惜含也成。
“你不是說我爹待會兒就會率領禦林軍趕過來?”姜洛說,“千萬别逞強,也别受傷,我可不想給你拔箭。”
容景說:“我知道。”
然後看姜洛微微仰着下巴的模樣,沒忍住,順勢親了下她的臉。
遠遠望見這一幕,坐在水邊石頭上的穆不宣心下啧了聲。
這光天化日的,他可還在呢。
真是牙都要酸倒了。
第73章 尊榮
容景親完就走。
姜洛目送他進入那幽黑的山坳, 沒幾步就望不見人影,渾然沒他這個人似的。姜洛沒傻不拉幾地當望夫石,轉身去到穆不宣旁邊, 要把佩劍物歸原主。
豈料剛才還暗示她還劍的穆不宣這會兒又不肯接了, 示意她繼續拿着。
姜洛說:“不要, 太沉了。”
她解下佩劍,往穆不宣手邊一放。
穆不宣道:“剛才怎麼沒聽你說沉?”
姜洛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不同的時刻當然有不同的感受。”
平常都是穆不宣天花亂墜地胡扯, 直把人說得啞口無言, 如今總算輪到他:“小阿洛說得在理。”
但還是沒把劍收回去,一定要讓姜洛拿着,免得待會兒那山坳裡突然有人殺出來, 他一個廢了半邊身子的沒她反應快。
姜洛想想也對,便把佩劍拿回去, 轉而将她的小匕首給了穆不宣, 讓穆不宣也拿着防身。
穆不宣放下扇子, 把玩着這小匕首:“這是姜沉送你的新婚賀禮?”
說來也挺奇葩,自家妹妹嫁的是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坐的也是無數女人為之向往的位置, 偏姜沉覺得他妹妹嫁進宮裡會受委屈, 便着人打造了這麼把稱為神兵利器也不為過的匕首, 還囑咐妹妹貼身攜帶,以便随時随地都能防身。
——防誰啊,防陛下嗎?
陛下他怕不是得腦子被撞壞,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才會想要傷害自己的結發妻子吧?
穆不宣對姜沉那毫不實際的想法很是嗤之以鼻。
姜洛點頭:“是我哥送的。”
穆不宣拇指抵住鞘口, 推開一點,送到鼻端嗅了嗅:“還沒見過血。”
姜洛斜睨他一眼:“這你都能聞得出來?”
他哼笑:“小阿洛真是貴人多忘事,幼時那麼多家的孩子圍在一起吃糖,誰多吃了半顆,我可是一聞就能聞出來。”
行,你有狗鼻子你厲害。
姜洛左右看看,也撿了塊石頭坐下來。
捋開袖子,姜洛發現她的雙手連同指縫都被容景擦得幹幹淨淨,沒留下半點血迹。但手腕和小臂因為之前被袖子擋着,沒被容景察覺到,就還殘留着早已幹涸了的血,瞧着怪不舒服的。
便從百寶布袋裡抽出條幹淨的手帕,浸了水開始擦拭。
她擦得細緻,還從布袋裡摸出一小塊胰子,把兩條手臂仔細搓了兩遍,確定連半點味道都沒了,才直起腰,總算覺得舒服。
然後轉頭問穆不宣要不要也用胰子洗手。
穆不宣猶在把玩小匕首,五指上下翻飛如蝴蝶,小匕首在他指尖轉悠來轉悠去,愣是掉不下去:“我等宋國公到了再洗。”
他一隻手,用胰子不友善。
當然,他也不友善讓姜洛幫他。
拔箭是拔箭,那種療傷之舉不可與洗手混為一談。
姜洛也知道男女有别,便把胰子用手帕包裹住,往穆不宣坐着的石頭邊上一放。
此後不久,山坳裡突然傳出道凄厲的慘叫。
穆不宣轉匕首的動作立即一停,姜洛也瞬間起身,邊把佩劍出鞘,邊繞到穆不宣跟前,将他牢牢護在身後。
視野全被擋住,穆不宣擡頭看她。
才生出他的小阿洛已經是大阿洛的想法,就見她把剛出鞘的劍收回去,人也往前迎。
穆不宣探頭一看,果不其然,陛下出來了。
帶着秦氏三姑娘一起出來的。
誠如之前猜測的那般,秦惜含被徐徽同丢在這山寨裡後,遭受了些很不好的對待。
隻見她臉色分明慘白如紙,偏左右兩頰都有通紅的、高高腫起的巴掌印。盡管亦步亦趨地跟着陛下走,但她眼神是呆滞無光的,發髻也散亂,猶如行屍走肉,看似軀殼還活着,實則裡頭已經沒有魂了。
她身上披着件不知可是陛下找來給她蔽體的外衣,卻仍能讓人第一時間就發覺她内裡的領口被撕扯得破碎不堪,脖子和裸露出來的小片胸口上,更是有着極清晰的掐痕咬痕。
——她被糟蹋了。
穆不宣看了眼便轉開目光,沒再盯着。
姜洛倒是一直對着秦惜含看,直看得後者眼神終于有所波動,和姜洛對上視線。
認出面前的人是誰後,秦惜含灰暗的眼睛裡蓦然有了光彩。下一瞬,她表情沒什麼變化,唯眼淚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流了滿臉。
那被咬得幾近尋不出半塊好肉的嘴唇抖了許久,方抖出句:“……表姐?”
一聽她這粗啞的嗓音就知道,她曾多麼激烈地反抗過。
姜洛道:“是我。你怎麼了?”
秦惜含道:“我,我……”
她說不出話,整個人就地一蹲,嚎啕大哭。
見狀,姜洛沒有上前,更沒有出言安慰,就讓她哭。
無人打擾,秦惜含哭得撕心裂肺,眼淚打濕她破碎的袖子,打濕她腳前地面,她悲痛得仿佛天地都崩塌了。如此哭了好一會兒,方斷斷續續道:“表姐,徐徽同,徐徽同他不是人……他騙我騙得好苦……”
姜洛聽了才明白,原來秦惜含一直被蒙在鼓裡,她壓根不知道徐徽同其實是李徽同。
她隻知道她爹說這人是個良人,錯過了,恐怕以後再遇不到更好的,她便低調又匆忙地出嫁,連身像樣的嫁衣都沒有。
因為徐徽同待她還算好,她便也收了心,沒像以前那般作态。她聽她爹的話,很努力地服侍徐徽同,端茶倒水,甚至洗手作羹湯,她做盡一切從沒做過的事,惹得徐徽同常常握着她的手,說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起初她滿心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她能和徐徽同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然而三天前,她爹随聖駕去往圍場前的那個晚上,她帶着剛炖好的雞湯去書房,想要讓徐徽同别熬太久,免得熬壞了身子,就聽書房裡,她那不知何時到來的爹和徐徽同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她還聽到她爹說,待得事成,你要踐守諾言,你為皇帝,我為國丈,你若不予我無上尊榮,我明日便禀告陛下,把你老底掀個幹淨。
她當時吓得路都不會走了。
等她回過神,想要離開,書房裡的兩人已然察覺了她的到來。
然後她就眼睜睜看着前一刻徐徽同還笑着跟她爹說小婿恭送嶽丈,下一刻,她爹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被徐徽同甩了個巴掌,還被綁起來關進柴房裡。
“明日去那山寨,帶上她,”隔着柴房門,她聽到徐徽同這麼吩咐道,“老家夥不是想要無上尊榮?先讓他女兒去享受吧。”
她不蠢,她知道女人在山寨裡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她害怕極了,又是哭又是鬧,哀求辱罵,徐徽同卻始終沒放她出去。直等第二天天亮,她眼淚都哭幹了,才被徐徽同放出來。
徐徽同使人給她喂了碗粥,免她餓昏,便将她塞入馬車,帶她來到山寨,随後丢下她便走。
走前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着你,你爹很快就會人頭落地,秦氏也将不複存在。我能送你來這山寨,已是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我對你仁至義盡,往後你是死是活,端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說完便走,頭也不回。
徒留她被數個山賊死死圍住,他們揪她頭發,扯她衣服,笑着說還從沒嘗過她這樣的千金小姐。她哭嚎,她痛罵,她拼命地掙紮,卻無濟于事。
最痛苦的時候,她想她做錯了什麼,徐徽同竟要這樣對待她?
“……他不是人。”
秦惜含幾乎要咬碎牙齒,五官猙獰宛如惡鬼,眼裡布滿血絲:“他是畜生!我詛咒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得好死!”
姜洛聽完,說:“你不知道他離開山寨後是去了哪兒。”
秦惜含說:“不知道。”她邊說邊搖頭,眼中血色愈發濃重,将将要哭出鮮紅的血淚來,“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知道他去哪?”
不等姜洛再問,她轉身,雙膝一跪,對着容景磕頭。
她道:“倘若陛下有朝一日能捉住徐徽同,還請将徐徽同千刀萬剮,予以淩遲極刑。”
容景垂眸看着她,不答話。
而她好像也知道陛下不會回應她,兀自又磕了幾個頭,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默不作聲地往山坳去。
姜洛喊住她:“你做什麼?”
秦惜含道:“我去報仇。”這會兒她已經沒再流淚,她轉頭對着姜洛,布滿傷口的嘴唇輕輕一勾,隐可見昔日的媚色天成,“表姐不必擔心我,我去去就回。”
說完加快腳步,跑進了山坳。
姜洛站在原地沉默數息,對容景道:“她要尋死。”
容景嗯了聲。
姜洛說:“我得救她。”
容景道:“今日你救了她,他日回到京城,她也還是要死。”
她既是秦大将軍的嫡女,又是徐徽同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樣的兩個身份,她注定要和秦大将軍一樣被斬首。
姜洛說:“我知道。但……”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一道模糊的動靜自山坳那邊傳來,姜洛猛然擡頭。
身後響起穆不宣的歎息:“已經晚了。”
姜洛皺眉。
她沉默片刻,終是擡腳走向山坳。
還沒進去,就聞到從前頭傳來的濃烈的酒香中,明顯混合着血腥氣。
黑暗中,她隐隐看到前方不遠處,棱角尖銳的岩石邊上,鮮紅的血流了滿地。
這時姜序率領禦林軍到了。
“進去後,将那姑娘的屍骨收殓,帶出來找個向陽的地方葬了,”容景神情淡淡地吩咐,“黃泉路太冷,讓她多曬會兒太陽,免得半路凍死。”
第74章 克制
待見到陛下說的那姑娘撞得幾近身首分離的屍體, 堪堪認出那張臉後,姜序默了默,同姜洛道:“别跟你娘說。”
姜洛說:“我知道。”
姜序道:“你娘若問起, 就說她早早便逃了, 不知下落。”
姜洛點頭。
由于容景絕口不提那姑娘的身份, 哪怕有和姜序一樣認出來的,也誰都沒敢說。于是安葬屍骨後,沒有立碑, 更沒塊木牌, 隻姜洛從布袋裡取了兩根白色的蠟燭, 放在墳前點燃。
“雖然不是你親表姐,但該送你一程還是要送的。”
姜洛手頭沒有酒,便從姜序那裡要來個水囊, 以水代酒,灑到地上。
灑完了說:“我在此, 謹代表你親表姐, 衷心祝你下輩子不管結不結婚, 都别再遇見人渣了吧。”
如此就算祭拜完,姜洛握着水囊起身, 朝等在一旁的容景走去。
埋伏在圍場營地行刺皇後的山賊被一網打盡, 這在山寨裡的也沒半個漏掉。這麼多山賊, 再加上包括秦大将軍在内的秦氏官員及其妻子兒女, 回京車隊浩蕩極了,行在官道上,簡直一眼望不到頭。
因為秦惜含不知徐徽同蹤迹,還在路上,容景就命三七審問山寨當家和秦大将軍。
然而哪怕三七将最讓人聞之色變的手段用出來, 山寨當家和秦大将軍這幾個大男人實在承受不住,也隻一邊在昏迷中被冷水潑醒,一邊發着抖地說真的不知道,他們隻顧着準備行刺,哪裡還能留意徐徽同的行蹤。
“徐徽同此子,狡兔三窟,向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秦大将軍氣若遊絲,顫巍巍道,“陛下容禀,罪臣當真不知他下落。”
容景道:“你也不知他對你女兒做了什麼?”
秦大将軍茫然道:“……什麼?”
容景卻沒接着說下去。
他坐在那兒,眼眸微瞌,面上也無甚表情,連三七都猜不出他心思。
隻能看他擡眸,如以往那般吩咐:“押下去,回京再行處置。”
三七領命。
因秋獵被迫中斷,原本定在八月十三當日進京,而今不過初十,容景便已回到長生殿。
他不及休息,立刻宣刑部、禦史台、大理寺等衆多官員進宮。
不久,宋國公姜序與大理寺卿攜聖旨并行而出,前去輔國大将軍府抄家拿人。
眼看宣完旨意後,秦氏的老人皆是暈的暈倒的倒,沒倒的年輕人則抱着宋國公的腿哭道姑丈饒命,卻被宋國公面無表情地一腳踢開,大理寺卿不禁盛贊宋國公鐵面無私,大義滅親,無怪陛下毫不避諱,特意命其擔此重任,實在是用人不疑。
又是不久,除極少數人被判流放三千裡,秦氏九族盡誅,行刑之地血污積了厚厚一層,雨水都沖不幹淨。
當然,以秋後問斬的慣例,這點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而相比容景一回京就忙這忙那,連下好幾道旨意,身為皇後的姜洛就過得很悠閑。
回到久違了的永甯宮,姜洛稍微歇了歇,提前回京的佳麗們便過來請安。
秦大将軍一事動靜鬧得太大,即使沒有刻意打聽,身處後宮的佳麗們也仍知曉了個大概。佳麗們無不都訝異極了,難怪之前萬明宮後山,哪裡都好端端的,卻忽然冒出頭狼來,原來是秦大将軍暗中動的手。
要她們說,秦大将軍根本是吃飽了撐的吧。
他是大夏開國功臣,不論先帝還是陛下,都對他信任有加,以禮相待。憑他的資曆,就算日後沒加官,少說也得進爵,他胃口是有多大啊,居然意圖謀逆?
真不知那徐徽同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讓堂堂大将軍為其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穆貴妃撇撇嘴道:“妾還道等揪出那頭狼的幕後黑手,就往家裡送信,讓家裡将對方好好整治一番再上奏彈劾,不想秦大将軍這麼快就自投羅網了。”
其餘佳麗聞言,紛紛笑了。
可别說,“自投羅網”這四個字,用得堪稱妙極。
但凡熟知陛下的,誰不知陛下身手之好,尋常手段根本近不得陛下的身。偏秦大将軍為了徐徽同一腔熱血的,單槍匹馬就要行刺,這可不正是自己撐開了羅網往裡鑽?
“秦大将軍怎麼想的啊?他雖也能百步穿楊,一步殺一人,但那都是幾十年前,他還以為自己仍舊是那位常勝将軍呢?”
“怕不是被徐徽同的花言巧語給蠱惑了,覺着自己健壯如當年,殺個人也不在話下。”
“若真如此,那也太慘了些。”
姜洛沒接話。
她倒是聽容盛光說,秦大将軍行刺時,有特意提前甩開随行的大臣侍衛,又趁容盛光兩手都在挽弓,騰不出空,方靠近下手。
不過這些細節,就沒必要讓佳麗們知道了。
于是佳麗們感歎完又道:“說來妾也是已經寫好信,就等哪日送出宮,不想竟是白寫了。”
“唉,妾還想以此來哄娘娘歡心呢。”
“好在娘娘沒出事,有驚無險,也算是大幸。”
到這裡,佳麗們不再提秦大将軍,轉而提起了徐徽同。
其中薛昭儀道:“那日初見徐徽同,妾就說他身份定然不一般。果然沒出妾所料,連秦大将軍都被他收入麾下,他所圖不小。”
“是了,徐徽同一名,肯定是他為了隐藏身份所作的假名。”
“不知道秦惜含清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世。”
“秦惜含……可惜了。”
說起秦惜含,佳麗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盡管聽聞秦三姑娘早已逃出大夏,是以至今仍未被官府捉拿歸案,但聰明人一想便知,秦三姑娘怕是已經死了。
且死因應當很不好,否則無需以出逃來作掩飾。
死者為大,佳麗們沒再多說。
更沒把趕在陛下回京前,某些提前收到風聲的秦氏擁趸讓妻女送進宮裡,想托她們在娘娘陛下跟前美言幾句,好放秦氏一條生路的信,而是說起了過幾日的中秋。
畢竟佳麗們當中,即便是最不喜愛讀書的李美人,也聽過《戰國策》中的一句話。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這話絕不是說着唬人的。
佳麗們沒人是傻子,拼着不要腦袋才會替秦氏求情。
秦大将軍圍場行刺皇帝,那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就被抓了個現成;他故意使人以調虎離山之計引走留守在營地的禦林軍,給山賊大開後門,讓山賊行刺皇後,也是有人親眼目睹;同樣的,他意圖謀逆證據确鑿,三罪并行,沒誰敢蹚這趟渾水。
連秦大将軍的親妹,宋國公夫人秦苒在得知秦大将軍的罪行後,都沒找身為皇後的女兒求情,更無人求上皇後。
倒是姜洛擔心秦苒口是心非,嘴上說着了解,實則背地裡悄悄抹淚,郁結于心,難以釋懷,因而送走佳麗們後,姜洛便派人去國公府請秦苒進宮。
一如既往的,秦苒很快就來了。
她一來,就被姜洛拉住手。
姜洛和秦苒說起姜沉不日便要從邊疆歸來的事,又說起姜沁定親,還說起陛下允諾等姜沉回來後就帶她回國公府省親,一樁樁一件件,直把秦苒砸得頭暈目眩。
秦苒如何不明白女兒這是怕自己多想,便也不藏着掖着,長歎一聲道:“你舅舅這是糊塗啊。”
姜洛道:“他哪裡糊塗?陛下可是查出來,早在十年前他就和徐徽同搭上線,十年前的他糊塗嗎?就算那時糊塗,十年的時間還不夠他清醒?”
秦苒不說話了。
姜洛再道:“我看他對他在做什麼清楚得很,他連怎麼當國丈都想好了。”
秦苒便又長歎口氣,道:“他罪有應得,我明白的。”
姜洛道:“你不能光嘴上明白,你心裡也得明白。”
秦苒搖搖頭,回憶着道:“早幾年前,有天你爹下朝回家,與我說你舅舅已經不複當年,我那時就已做好準備,你舅舅遲早要出事。”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出的事竟這般大。
若非她早早便嫁給姜序,恐怕現在的她也被關在牢裡,等候問斬。
“我倒無礙,就是你嫂子,昨日哭了一整天,夜裡也沒睡着,我來前才讓人熬了安神湯給她喝下,令她合眼,”秦苒道,“好在她也看得開,沒托我找你求情,不然我哪還有臉進宮。”
像秦惜含是秦氏嫡出的三姑娘,姜沉娶的是秦惜含的長姐,早年人稱秦大姑娘。
據聞秦大姑娘性子極為内向,出閣前便甚少有人見過她,待嫁給姜沉後,就更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至少姜洛穿書這麼久,又是上清苑又是圍場的,卻仍未見過自己這位嫂子。
而今聽到嫂子哭得眼都腫了,姜洛轉頭讓扶玉去取敷眼睛用的藥來,對秦苒道:“别攔着她,就讓她哭,哭夠了才好。”
秦苒道:“就怕她把眼睛給哭壞。”
姜洛道:“那你安排她做事——我哥快回來了,我也要省親,府裡各處不得打掃打掃,該扔的扔,該換的換?”
總歸隻要還活着,能做的事多得很,不限出門與否。
忙碌能使人忘卻煩惱,雖然短暫,但無數事實證明人在極其難過的時候轉移注意力,對調節心情真的很有用。
秦苒應道:“我記下了。”
母女兩個再聊了會兒,期間秦苒果然問起秦惜含出逃是真是假。
姜洛面不改色地說是真的。還說早在秋獵尚未開始之時,秦惜含就已經逃了,連陛下都沒查到她的行蹤。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秦苒聽完後,立即松了口氣,顯然是相信女兒的話。
姜洛垂下眼,指尖很輕地點着杯壁。
容盛光雖未下令封口,但料想當日認出秦惜含的禦林軍無人敢宣揚。被關押在天牢裡的秦大将軍也不知秦惜含近況。
如此,對秦苒而言,這無疑是再好不過。
聊到天要黑了,秦苒方才離開。
姜洛喝完杯子裡剩的茶,兀自沉思了會兒,便牽着團團去禦花園遛彎。
時隔兩個多月,禦花園裡該謝的都謝了,該開的也都開了,桂花香飄十裡,菊花千姿百态,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姹紫嫣紅。
離京前才辟出來的桂花園裡,姜洛坐在石桌邊,撐着頭看團團在樹下堆積的桂花中撲騰來撲騰去,一副要讓自己身上也染滿桂花香似的,顯然是喜歡極了。
“明日叫人過來摘些新鮮的桂花,送去廚房做桂花糕,”姜洛對扶玉道,“還有桂花糖,桂花酥,桂花餅……能做的都先做出來,讓李美人嘗嘗,看她說哪樣好吃,就留到十五那晚,擺個小的桂花宴。”
扶玉道:“桂花宴隻娘娘和陛下兩人嗎?”
姜洛颔首。
按照以前的習慣,每年中秋她都會飛去國外,陪她媽過節。今年阿洛應該也會去。說不定還會和顧承與一起。
而同樣的,盡管中秋這個節日,君臣皆要合家團圓,宮中不會設大宴,但後妃們的家人會獲準進宮,也算是讓後妃們和家人團聚了。
這也就是說,中秋那天,阿洛會去見她媽,她也會見秦苒,是以她和阿洛一定要互穿。
互穿後,她得先應付顧承與,然後陪她媽一整天,等到她媽不需要她了才能洗澡穿回來——那個時候,宮裡祭月賞月什麼的估計都結束了,她和容盛光搞個私人小宴就行。
誰讓她是容盛光的皇後。
她不陪容盛光過節,合家團圓就變味兒了。
姜洛想着,讓人去搬梯.子,她要折桂枝。
話落,太監們還沒動,就聽有人道:“折桂枝做什麼?”
循聲見是陛下,太監們行過禮,便很有眼色地退下。扶玉等宮女也退下。
姜洛坐在那兒沒動,依舊撐着頭:“做香囊呀。”
容景道:“做給誰?”
姜洛說:“你一個我一個。”
容景道:“不做給貴妃她們?”
姜洛道:“你都問了,我還做給她們幹什麼啊。”
容景便笑,上樹給她折了一大捧桂枝。
這桂花園裡本就香氣馥郁,這麼一捧抱滿懷,聞起來就更是香。引得正圍着容景打轉的團團湊過來,作勢要扒姜洛裙擺去她懷裡,滿臉都寫着對這捧桂花的喜愛。
這一捧是現摘的,哪能給團團,姜洛起身,不讓團團上來,對容景道:“回去用膳?”
容景說好。
現下這個時節,地處偏北的京城裡已經不剩多少暑氣,且姜洛還是不怕熱的體質,永甯宮裡便沒再用冰盆。同樣的,膳食裡也沒了姜洛喜歡的冰酪,姜洛咂咂嘴,她還沒吃夠呢。
夏天這麼快就過去了啊。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舀着杏仁豆腐,把中秋那天的安排和容景說了說,表示她可能要很晚才回來,讓他到時候先跟阿洛過節。
卻聽容景沉吟道:“若你那天不沐浴呢?”
姜洛吸杏仁豆腐的動作一頓。
她如何不明白容景這話的意思。
縱觀過去的每次互穿,都是在碰了水的前提下。假如她和阿洛誰都沒碰水呢?
容景再道:“下次試試吧。”
姜洛沒有立即回答。
她仔細尋思,她已經補完宮鬥文的後續劇情,然後過幾天的中秋又能見到她媽。好像現代世界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古代這邊重要了?
如果下月十五,她和阿洛溝通好,試驗成功的話,那麼少回去一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姜洛邊想邊不自覺地把碗裡剩餘的杏仁豆腐搗成了渣。
這天直到吹燈就寝,姜洛也沒回答容景。
而容景也沒再提。
轉眼四天過去,中秋節到了。
每逢過節,朝廷放節假,除非文武百官進宮行節禮,一般容景不必寅時就起。姜洛也提前支會過佳麗們這天不用來請安,但還是天亮沒多久就醒了,容景也跟着醒來。
看姜洛打着哈欠從他懷裡起來,容景也撐了下,半坐着:“你回去後,可會見顧承與?”
姜洛也不瞞着他,很誠實地答道:“那要看阿洛會不會帶他去見我母親。”
容景聽着,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片刻。
到底是念及倘若顧承與不在,她母親見到她脖子上有吻痕會多想,便很克制地收回目光,道:“不管帶不帶他,都不準對他多加理會。”
姜洛說:“知道啦。”
她下了床,簡單收拾好自己,便說她要走了。
容景仍然半坐着:“嗯,我看着你走。”
姜洛瞧了瞧他,長發披散,寝衣單薄,眼睛也隻盯着她看,這麼個樣子怪惹人憐愛的。
便返身過來,親了她可憐的皇帝陛下一口,還揉着他頭頂說乖,她夜裡就回來了。
容景自記事起就沒被人誇過乖,當即有些啼笑皆非。他蓦然擡手,按住她後腦朝自己壓過來,把剛才那個散漫輕飄的吻加深了無數倍。
“回去後,不論那邊有多好,都要記着這裡有人在等你,”他低聲道,“時間一到,必須回來。”
姜洛說:“必須?你這是在指令我啊?”
容景說是。
姜洛啧了聲:“行,謹遵陛下令。”
她最後再揉了下容景頭發,轉身去浴室。
容景凝視着她背影,久久未動。
直到他聽到隐約傳來的水聲,方起身更衣,等阿洛出來。
這是一座海濱城市。
陽光,沙灘,海浪與比基尼,構成這個度假聖地的絕美風光。
從酒店裡出來,姜洛正擡手擋光,微微眯眼看前方一望無際的大海,就聽發動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面響起顧承與的一句:“小心!”
姜洛轉頭。
隻見距離她五米處,姜熾正駕駛着輛沙灘摩托朝她直直沖來。
第75章 遲到
盡管以姜洛的反應, 她完全能夠立即躲開,但等姜熾風馳電掣地掠過,往前又開了好一段才熄火下車, 折回來嘻嘻哈哈地說姐你反應可真快時, 姜洛二話不說, 揚手一巴掌扇過去。
“啪!”
這一巴掌重極了,不僅把姜熾扇懵,還把姜熾扇得一屁股坐倒在沙子裡。
周圍的喧嘩聲瞬間消失。
人們看看坐着的姜熾, 再看看站着的姜洛, 來自世界各地的五花八門的語言接二連三地響起, 甚至有人想拍照錄像,然而剛舉起手機,就見姜洛擡眼看過來。
這一眼既冷又淡, 幾乎沒包含什麼情緒,卻仿佛有種實質般的威嚴, 讓那些人下意識收起手機, 腳也往後挪。
至于原本就在開着錄像裝置的人, 在接觸到姜洛的目光時,同樣瞬間關了裝置後退。
連同讨論聲都漸漸變小, 姜洛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姜熾。
顧承與這時走過來, 往姜洛跟前一站, 有意無意地擋住了圍觀者的視線,然後問:“手疼不疼?”
姜洛說:“不疼。”
她很随意地甩了下手。
顧承與一看,她手掌通紅通紅的,像剛浸泡過滾燙的沸水似的。
可以說認識這麼久以來,顧承與從沒見過她用這樣大的力氣打人。
再看挨打的姜熾, 他臉上正逐漸浮現出巴掌印,五道指印根根分明。嘴角處也破了個口子,慢慢往外滲着血,不知道嘴巴裡破了沒。
他好像還在懵,眼睛大睜着,愣愣仰頭看姜洛,滿臉的不可置信。
而姜洛也在垂眼看他。
她開口,不管表情還是語氣,都冷得仿佛今天不是溫度适宜的二十八度,而是零下八度。
“姜熾,就憑你叫我那句姐,我最後一次以姐姐的身份警告你,你已經成年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姜洛說,“像你剛才開車撞我,我完全可以報警,控告你故意傷害,甚至是故意殺人。你覺得你會坐幾年牢?”
最後這句話讓姜熾終于從懵逼的狀态中清醒。
他似乎也意識到姜洛這回是真發火,不是像以前那樣他嚷嚷句要跟爸告狀就能收場。他咽了咽帶血的唾沫,臉和嘴火辣辣的痛,讓他恍然生出他這半張臉被打爛了的錯覺。
害怕再被打一巴掌,他沒敢喊疼,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吓唬你……”
姜洛點點頭:“嗯,飙摩托吓唬我,你腦回路怪清奇的。等到下次,是不是就要換成飙賽車,然後真把我撞死了,也說你其實就是想吓唬我?”
姜熾不敢接話了。
他又咽咽唾沫,血腥味比剛才更濃,臉也更疼。
“報警吧,”姜洛轉頭對顧承與說道,“順便給我爸打個電話,讓他下來一趟。”
也不知道她爸是抽了哪門子的風,不跟小三在國内過節,非得帶着姜熾過來,美其名曰姜熾成年了,是個大人了,得多見見世面。
姜洛就是被她爸給惡心到,才沒在酒店裡陪她媽,而是出來看海。
她想看看海洗洗眼,重新調整心情,結果姜熾這個傻子完全繼承她爸的惡心技能,騎着輛沙灘摩托撞到她跟前。
這叫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子?
姜洛不禁又甩了甩手,總算甩去那用力過大導緻的麻木感。
她對面的顧承與則拿出手機,正要撥打當地報警電話,就被匆匆趕來的人制止。
不用說,來的是姜洛她爸。
姜洛覺得她爸應該是一直在關注姜熾,不然不會這麼快就趕過來。她爸和往常替姜熾擦屁股一樣,站定後,看都不看姜熾的臉,直接按着姜熾的頭,讓姜熾給她道歉。
“還不快跟你姐說對不起,”她爸教訓姜熾,“多大的人了,怎麼就敢開摩托撞你姐?”
姜熾很順從地說姐,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豈料姜洛不領情。
姜熾給她說過的對不起海了去了,就沒見他哪次是知錯就改。
她對她爸說道:“以前姜熾不是沒幹過類似的事,我直接把他揍到進醫院,他差點殘廢你忘了?我以為那次能讓姜熾長點記性,結果現在他成年了,能擔負得起刑事責任了,還繼續拿這種能出人命的事開玩笑。他不把我的命當命,我當,我憑什麼不報警?”
姜洛這話說得嚴重,她爸一聽,就知道不給出讓她滿意的解決方案,她真的會送姜熾坐牢。
姜熾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看誰坐牢也不能看姜熾去坐。
可姜洛又是他看好的繼承人……
她爸很快做出決定。
“這裡人多,回酒店說,”她爸壓低聲音,“萬一被認出來就不好了。”
姜洛懶,出來前沒塗防曬霜,隻随便穿了件防曬衣,正好這會兒在太陽底下曬久了不太舒服,她擡腳就走,那背影直讓她爸心頭發沉。
她是真的不高興。
上次她這麼不高興,還是姜熾他媽跑她面前鬧騰,惹得她當街發火。當時他許了很多好處,才讓姜洛放緩态度,沒跟他斷絕關系。
不知道這次……
看姜熾半邊臉上的巴掌印,他突然也想往另外半張臉上打一巴掌,對稱才好看。
回到酒店,姜洛她爸怎麼跟姜洛低聲下氣地說好話賠好處不提,總之結果讓姜洛非常順心,從今往後姜熾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她能清靜了。
目送大出血的她爸領着垂頭喪氣的姜熾去收拾東西,說是不讓姜熾礙她的眼,要帶姜熾立刻回國,姜洛慢悠悠地喝果汁,心想這個好消息記在日記本裡得大紅加粗,好讓阿洛第一時間就能知道。
她這樣想着,喝完最後一口果汁,就要去寫日記。
卻聽顧承與說:“洛洛。”
他仿佛下定決心般,很慎重地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姜洛:“你問。”
他說:“你是不是,患了人格分裂之類的疾病?”他越說越慎重,神情都變得嚴肅了,“昨晚你還好好的,怎麼一夜過去,就像是變了個人?難道之前出來的是你的副人格,遇到生命危險了,就轉換成主人格?”
不得不說,這個想法還真有那麼點切合實際。
畢竟顧承與不像容盛光,他對她不了解,是以他并沒有産生她和阿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的認知,那麼以為阿洛是她的副人格,也能說得過去。
“你覺得是就是吧。”
姜洛沒有解釋。
就像她和阿洛誰都沒對容盛光說穿書的事,她們兩個對顧承與也不會透露。
穿書隻需要當事人知道就可以了,多了會有麻煩。
“我先回房間了,你今天别來找我了,”姜洛走前給顧承與留下這麼句話,“明天再說吧。”
顧承與沒有攔她。
姜洛去她媽的房間,把姜熾被她爸揪回國的事一說,她媽聽完哈哈大笑,直呼爽快,扯着她去做SPA。
午飯後她媽給她抹防曬霜,帶她去潛水,晚上又帶她去當地的唐人街,還叫上顧承與,跟别的華人華僑坐一塊兒吃菜喝酒,邊吃月餅邊看轉播的國内中秋晚會,深夜才回酒店。
因為喝了幾杯白酒,姜洛一進門就躺倒在沙發裡不動了。
她媽知道她有喝酒睡覺的習慣,也沒喊她,更沒叫顧承與過來幫忙,自己身體力行地把她抱去主卧,脫掉衣服擦身,換好睡衣,又掖了掖被子。
做完這些,她媽直起身,揉了揉腰,感歎句不服老不行,差點連女兒都抱不動了。
再倒了杯白水放到床頭櫃上,她媽關燈離開。
沒了燈光和聲音,姜洛睡得更沉。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驚醒。
糟糕,居然睡着了。
匆忙看了眼窗戶,外面黑漆漆的,能看出是深夜,但看不出是具體幾點。姜洛來不及找手機,迅速爬起來往衛生間跑,等跑到浴缸前,她已經扯掉睡衣,飛快放水。
拜托拜托。
她又是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又是在胸前比十字求主保佑,希望大夏那邊的阿洛這個時候還在浴室裡,不然光她自己洗澡根本回不去。
一連串堪稱是生死時速的極限操作過後,姜洛成功沖出永甯宮浴室。
浴室外,容景一如既往在等她。
“我沒遲到吧?”
姜洛氣喘籲籲着,扭頭想要看銅漏。
卻是還沒看到,就被容景抱住了。
他在她頸間輕嗅了嗅,道:“你喝酒了。”然後才說,“沒遲到,剛剛好。”
姜洛正想這次她好像沒有那種被排斥的感覺,聽了容景的回答,她立即放下心,看來她真的沒遲到:“嗯,都是長輩,又是同鄉,不好推辭,就喝了幾杯。”
容景說:“下次别喝這麼多了。”
姜洛應好。
把剛才因為焦急而胡亂穿上的寝衣整理好,姜洛被容景抱着,體驗了番何為飛檐走壁。
永甯宮房頂不像望月居那樣特意開辟出一角用作賞月,是以月光下,姜洛坐在容景懷裡,被他喂着桂花糕,聽他說今日宮裡發生的事。
等到被喂飽,她也聽困了,眼睛一閉就又睡着。
容景低頭,再次嗅了嗅她頸間。
她不知道,她回來的時候,中秋已經過去兩刻鐘。
他還以為她不會回來了。
記起方才姜洛從浴室裡奔出,那慌張又急切的模樣,容景勾着唇,很輕地親吻她額頭,他在她心裡還是有一定份量的。
随後抱她下了房頂,才将人塞進衾被裡,三七忽然現身,道:“陛下,邊關急報。”
容景這便去往長生殿。
許是感受到容景的離開,姜洛迷迷糊糊地睜眼。
她還沒看清什麼,一股異香飄來,她尚未來得及反應,就頭一歪,昏了過去。
第76章 見到
姜洛是在一陣颠簸中醒來的。
眼前被蒙了布, 烏漆嘛黑,什麼都看不見。好在手腳身體沒被繩子之類的捆住,但這并不代表綁架她的人有良心。
因為不知道是之前聞到的那股異香藥性太重, 還是在她昏過去後, 又給她聞了别的東西, 姜洛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她連動動手指都沒力氣。
而她是在寝宮被綁架的。
姜洛第一個時間想到了兩個人,徐徽同和容奉。
以她對這兩人的認知,像這樣用大約是迷藥之類的東西不傷害她, 隻将她迷昏了從宮裡綁出來的懷柔手段, 并不符合徐徽同一貫的作風。
那麼就隻能是容奉。
回想起還沒睡着的時候, 有聽到容盛光說魏王白天進了趟宮,姜洛心裡有底了。
料想是這段時間堅持練武産生了點奇效,姜洛沉下心來後, 屏息凝神,竟也能聽出她目前所在環境的種種動靜, 進而判斷出她的處境。
首先, 她現在身處的是輛馬車。
其次, 離她不遠處,有人。好像還不止一個。
姜洛覺得容奉應該就在其中。
“魏王殿下?”姜洛沒有假裝繼續昏迷, 直截了當道, “你這是要把本宮帶去哪裡?”
音落, 無人接話, 隻響起道瓷器碰撞的清脆聲,似乎是有人正在斟茶抑或喝茶,被她的突然說話給吓到了。
“有茶?”姜洛又說,“正好口渴,給本宮也來一杯。”
仍然無人接話。
數息後, 許是得到了容奉的默許,淅瀝的水聲響起,茶香漸近,姜洛能感到微微的熱氣撲面而來。同時有個陌生的女聲道:“皇後娘娘請用茶。”
姜洛問:“什麼茶?”
那女聲答:“顧渚紫筍。”
姜洛道:“是嗎,本宮竟沒聞得出來。”繼而話音一轉,“魏王殿下給本宮用了什麼藥,本宮居然連茶香都沒法分辨了。”
這時,車内的另一人終于開口。
“不是多麼厲害的藥,過兩日便能恢複如常,”正應姜洛猜測,綁架她的人正是魏王容奉,“尋常人中了藥,少說也要昏迷一天,倒是皇嫂,半天不到便醒了。”
姜洛哦了聲,又問:“現在什麼時辰?”
容奉答:“卯時三刻。”
姜洛道:“天亮了?”
容奉答:“亮了。”
兩人這麼一問一答,氛圍十分和諧。
姜洛渾然沒點自己是人質,容奉是綁匪的認知,繼續以很平常的口吻問道:“已經這麼久,宮裡竟還沒派人追過來?”
而容奉也很友善地答:“派了。隻是臣弟提前做好部署,在帶皇嫂離京時,安排了其餘幾輛馬車一同離京,每輛車上都安排了僞裝成皇嫂的人。想必此刻禦林軍正為辨識皇嫂而焦頭爛額。”
姜洛一聽就明白,容奉給她也做了相應的僞裝,否則馬車裡不會多出剛才那個女聲。
同時那句“臣弟”的自稱也讓姜洛明白,容奉沒把她不是阿洛的秘密告知給除他以外的第二個人。
她沒再說話,張嘴喝茶。
那女聲沒騙她,這茶的确是顧渚紫筍。還是上好的那種。
大抵是她小口小口地喝茶,完全不擔心的樣子讓容奉有點了解不能,容奉便道:“皇嫂就不怕臣弟在茶裡下毒?”
姜洛答:“你若想讓本宮死,本宮何須在這裡與你對話。”
容奉笑了聲:“皇嫂英明。”
喝了半杯,姜洛閉嘴,示意不喝了。等茶杯離開,才道:“勞煩給本宮換個姿勢,坐久了硌得慌。”
又是過了數息,放下茶杯的聲音響起,很快姜洛被扶着躺下,腦袋底下也枕了軟墊。
姜洛很客氣道地謝。
那女聲道:“不敢。”
姜洛道:“魏王殿下,敢問這馬車還要多久才會停?”
容奉答:“約莫兩個時辰。”
姜洛稍微算了算。
就拿容盛光離開的那個時候是醜時來算,醜時到卯時是兩個時辰,再加兩個時辰,這要奔着中午去了。
距離皇宮四個時辰的路程,這是鐵了心要把她帶到短時間内容盛光追不過來,或者找不到的地方。看來容奉白天進宮,必然見到了阿洛,否則他不會做出這等瘋狂的舉動。
姜洛道:“那本宮先繼續睡了,等到地方再叫本宮。”
容奉沉默一瞬,道:“蘇洵的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說的就是皇嫂吧。”
姜洛沒回話。
她是真的不擔憂容奉會對她做什麼,很心大地接着睡。
果不其然,等到被叫醒,馬車特有的颠簸感消失,容奉已然帶她到達目的地。
“皇後娘娘,得罪了。”
那女聲說了這麼句,把姜洛背下馬車。
姜洛仔細用眼睛以外的感官感受着新的環境。
呼吸間有濕潤的泥土的味道,那女聲的步子裡也有明顯的踩踏積水的聲音,這裡不久前應該剛下過雨。遠處傳來隐約的叫賣聲,以及車夫使人讓路的吆喝聲,顯然這裡并非村莊,而是一座城鎮。
看來容奉還不笨,知道如果去村莊,外來人,又是坐馬車,太容易給村裡的人留下深刻印象,遠不如在這種随處都能見到馬車的城鎮裡藏匿皇後來得巧妙。
大隐隐于市,容盛光想要找到她,估計還真得費點工夫。
被背進間屋子裡後,那女聲服侍姜洛更衣梳洗,十分用心。睡了兩個時辰,姜洛手已經能動了,腿也有了知覺,但仍舊一副沒有力氣的模樣,任由那女聲又伺候她用飯。
待姜洛吃飽了,那女聲便要告退。
姜洛問:“魏王呢?”
那女聲答:“娘娘莫急,魏王殿下馬上就來。”
音落,女聲的腳步聲向外而去,屬于容奉的那道腳步聲進來。緊接着是關門聲,容奉走到姜洛面前,解開蒙着她眼睛的布。
多虧容奉關了門,屋内光線不亮,姜洛眨了兩下眼便适應。
她此刻正靠着椅背半坐半躺,剛好能讓她不用擡頭,稍稍擡眼便能看到容奉的臉。
但見容奉嘴角烏青,左側顴骨也有疑似是淤血的痕迹,姜洛不用猜就知道,他和姜熾一樣,昨天也挨了打。
阿洛下手還挺狠的。
正想着,容奉在對面的椅子落座。
他身體微微前傾,透露出不動聲色的逼迫。他道:“昨日中秋,我進宮,你猜我見到了誰?”
果然一沒了外人在,他既不喊皇嫂,也不自稱臣弟。
他從不認為她是皇後。
姜洛不答話,隻靜靜看着他。
而容奉也不需要她回答,兀自說下去:“我見到了阿洛。”他露出個笑容,愉悅,幸福,即使臉上有傷,也無礙此時他綻放出來的光彩,耀眼非常,“阿洛回來了。她不僅與我說了話,還親手打了我一頓。”
說到這裡,他停住,擡手輕輕撫摸臉上的傷,仿佛很珍惜阿洛留下的痕迹。
觀他動作與神色,毫無疑問皆充滿了病态的癡迷。
等他摸夠了,放下手道:“可到夜裡,從永甯宮出來和皇兄賞月的,就變成了你。”他笑容收斂,身體再度前傾,逼迫更重,“你老實告訴我,你把阿洛藏哪兒去了?”
姜洛還是不答話。
她安靜地和他對視,那與阿洛如出一轍的眼眸裡平和極了,也包容極了,好像他其實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不論他鬧出怎樣的事來,她都能原諒他。
容奉沉默。
下一瞬,他陡然起身,反手掀翻張桌案。
案上茶具嘩啦碎了一地,碎片迸濺得到處都是。容奉卻尤未解氣,走開幾步去掀别的桌案,椅子也全踹翻。頓時偌大屋子裡除了姜洛在的地方沒遭殃,其餘盡是狼藉一片。
姜洛還是不開口,就那麼看着。
不得了了。
這黑化值怕是得有1000%吧。
等容奉終于發洩完,重新回到姜洛面前,對她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肯定覺得我瘋了。對,沒錯,我是瘋了,從我見到阿洛的那一刻起,我就徹底沒救了。算我求你,你告訴我阿洛的下落,我放你走好不好?”
他嘴上說着求,手裡卻握着塊不知何時撿起的碎片,眼睛也在姜洛脖頸處來回遊移,仿佛隻要姜洛搖頭,他就會用這碎片劃傷她的脖子。
于是姜洛終于道:“容奉。”
他目光瞬間盯緊了她。
她緩緩道:“你想死嗎?”
話落,她倏然起身。
那把以前每次遇到容奉,都要被她握在手中摩挲,随時等待出鞘,卻一直隐忍着沒有見血的匕首,而今終于出鞘,送入容奉身體。
容奉蓦然一僵。
姜洛輕聲道:“本宮說過,你該記着你那句話的。”
——“倘若記不住呢?”
——“你千萬别這麼想。畢竟本宮也不知道本宮真正發火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來。”
這便是她真正發火的時候了。
一個瘋子,且還是心思缜密的瘋子,能夠避開皇宮中森嚴至極的層層守衛,對皇後做出綁架、囚禁、威脅等罪行,想必也考慮過失手的後果吧?
姜洛拔出匕首,重新坐回去。
然後她冷眼看着容奉後退兩步,随即支撐不住般,他身體一晃,仰面倒了下去。
這一刹那,他身軀佝偻仿佛垂暮老人,嗓音也悲恸哀戚如孤鴻凄鳴。
“……阿洛。”
他怕冷似的緊緊蜷縮成一團,肉眼可見地發着抖。
他身上在流血,眼睛也不知何時開始淌淚。他整個人由上到下,由内到外,皆痛苦到極點,甚至恨不能就這麼死去。
可死去就能見到阿洛嗎?
若見不到,死了又能怎樣?
“阿洛,”他低頭,臉埋進手心,“對不起……我真的好想再見到你。”
第77章 心上
事到如今, 容奉親眼見過阿洛,已然掌握了證據,姜洛沒再像以往那樣表态。
但她仍舊沒有正面承認她不是阿洛。
畢竟隔牆有耳, 她不确定此地除了她和容奉外, 還有沒有第三個人正在探聽屋裡的動靜。
便對容奉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了?”
說着用蒙眼睛的那條布把手指和匕首上沾到的血擦幹淨, 将小匕首收回暗袋裡。
幸而經了漳子村一事後,姜洛的寝衣全部改成有特制暗袋,可以藏起小匕首的款式, 就是為了便于眼下這種情況, 即使被人搜身, 也搜不出她的小匕首,進而令她伺機反擊。
好比剛才,她突然拿出小匕首捅容奉, 那一瞬間,容奉是完全沒有防備的。
在他的認知中, 藥性尚未解除, 她應該無法動彈才對。加之她身上也無利器, 他才敢離她那麼近,近到她輕而易舉就反擊成功。
丢掉布, 姜洛學之前的容奉身體前傾, 卻比他多了肘彎抵在膝蓋處, 手撐着下颚的動作。
她指尖輕輕點着臉頰, 眉眼間神态冷淡,卻又透出種居高臨下的從容。這種從容讓她乍看和容奉身份互換,變成她是綁匪,而容奉是人質,是以她坐他倒, 她毫發無傷,容奉則受傷流血。
不過姜洛捅的那一下其實不算深,入肉連半寸都不到。
并且她還将容景讓她背會的内容學以緻用,特意避開人體腰腹處的穴位,挑了最不會出錯的地方,比起容奉想要給她脖子開條縫來得溫和多了。
她是可以看着别人殺人沒錯,但不代表她也能毫無心理阻礙地直接動手殺人。
說白了,她隻是想讓容奉像姜熾那樣長個記性。
“再見到又如何?”她問容奉,“再見到,你就能滿意了?”
此刻容奉側身蜷縮着,頭顱微垂,臉孔深深埋進掌心。
這樣的姿态,姜洛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他低低哽咽了聲,回道:“是,我隻是想再見見阿洛。”
姜洛道:“哦。可你分明已經見過了,卻還想再見。那麼等再見到,是不是就又要再見一次,再見兩次,再見三次,最好能每日見日日見,随時随地想見就見。”
說到這裡,她直起身,更加居高臨下,語氣也透出長輩對晚輩的居高臨下。
她很冷漠地評判:“魏王殿下,須知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永遠都學不會滿足,你也不例外——這是本宮送你的最後一句忠告。”
容奉身體的顫抖忽然止住。
下一瞬,哽咽聲沒再刻意壓低,他像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
許是不願讓姜洛看到他太過難堪的樣子,他死死捂住臉,邊哭邊道:“是我做錯了嗎?她還未出生便被定下做皇兄的妻子,我連提親都不能。我也不能像穆不宣那般,親親密密地喊她阿洛,送她禮物,好哄她歡心。我什麼都不能做,隻能遠遠地看着,這樣都不可以?”
姜洛道:“可以。”
容奉道:“那你為何要說我不滿足?”
姜洛道:“因為你漏了最為重要的一點。”
容奉道:“什麼?”
姜洛道:“你确定,你隻是遠遠看着?”
容奉道:“難道不是?”
這一聲有些輕薄的嘲諷,又有些包容的憐憫。
她近乎喟歎般道地:“你若當真什麼都沒做,本宮何以會來到這裡?說到底,你就是不滿足,你得不到的,哪怕發瘋也一定要得到。隻是這個發瘋,會作用給誰,那就說不準了。”
眼下是因為阿洛不在,是以被綁架的是她。
倘若阿洛在呢?
她這個外人都被他這麼對待了,他能擔保他面對阿洛也一直維持冷靜,一點都不發瘋?
目光在滿地的狼藉上掃過,姜洛覺得容奉對他自己評價的那句非常精準,現在的他可不就是已經瘋到無可救藥。
姜洛的話太一針見血,容奉哽咽着,再說不出半個字。
就是不知,他這究竟是為了往後可能再也不到阿洛而哭,還是為了他自己。
姜洛指尖又點了點臉頰。
“你還要哭多久?”片刻後,姜洛不耐煩地問,“再這麼哭下去,你皇兄就該追過來了。”
姜洛不信容奉沒做綁架失敗的第二手準備。
豈料容奉真的沒做。
他還蜷縮着,聲音卻不哽咽了:“你走吧。”哭了那麼一通,他似乎已經恢複冷靜,“皇兄應該快要到了。”
姜洛說:“你不走?”
容奉說:“不走。”
自古以來對皇後下手都是足以砍頭的重罪,即便他是親王,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恐怕根本走不了。
姜洛挑眉。
見容奉是真的不打算走,甚至動都不動,姜洛起身繞過他身邊,朝那扇緊閉着的門走。
才走一步,但聽“砰”的一聲巨響,門被從外踹開。
說曹操曹操到,來人正是容景。
整夜沒合眼,容景臉色有點不太好看。等他看清屋内狀況時,臉色更不好看了。
他沉默着沒說話,隻忽然長劍出鞘,鋒銳的劍尖直沖姜洛而去。
出于對容景的信任,姜洛站在原地沒動。
也幸虧她沒動,長劍險險擦着她的耳畔掠過,明明沒碰到她,可她眼角餘光還是瞥見有那麼一縷頭發在刹那間被劍風割斷,飄搖着墜落。随後長劍正中她身後某處,發出清脆的響聲。
聽起來有點像是劍器打中了瓷器?
這聲音蹊跷,姜洛循着看去,原來是容奉不知何時從地上起來,那塊哪怕他捂着臉,也沒丢掉的碎片此刻已脫離了他的手掌,被容景的劍擊落在離她很近的地方。
——容奉趁她剛才不備之時,想要偷襲她。
姜洛眸光立即一寒。
虧她還以為她的話不說能讓他醍醐灌頂,至少也能讓他清醒清醒,别再那麼瘋。
沒想到他嘴上說着讓她走,心裡卻還是想她死。
這瘋得怕是連1000%的黑化值都不足以形容了吧?
真是要命啊。
“先是将皇後從寝宮綁來這裡,又當着朕的面,想要刺殺皇後,”容景走進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沉凝,“魏王,你好大的膽子。”
容奉沒接話。
他跪下去,額頭抵着地面,不發一言。
而容景也不需要他回答。
“魏王費盡千辛萬苦地帶皇後來到這裡,想必很喜歡這裡,”容景這麼說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京,就留在這裡,繼續喜歡着吧。”
這是要讓容奉後半輩子都軟禁于此。
姜洛不禁看了眼容奉。
他仍跪在那裡,一身青衫被血染得深重,仿佛血肉編織而成的繭。他以自己對阿洛的偏執的愛作繭自縛,于是掙脫不得,也不欲掙脫。
他便背負着這樣的繭,垂首道:“臣弟叩謝皇兄。”
容景沒有回頭,徑自帶着姜洛離開。
盡管對外宣稱魏王染了急症需要靜養,但如穆不宣這般的天子近臣還是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知道了個一清二楚。
毫不誇張地說,穆不宣十分驚訝。
早料到魏王會犯錯,卻沒料到竟是這樣的錯。
以往魏王為着小阿洛多次禦前失儀,陛下隻不輕不重地口頭敲打兩句,便再沒别的什麼。何以這次魏王就落了個被軟禁的下場?
且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軟禁魏王到死?
事态過于嚴重,穆不宣覺得自己得去探望探望。
他雖無法苟同魏王對小阿洛的感情,但好歹魏王是他的知交好友,便委婉地詢問陛下,得到默許,堪堪趕在節假最後一天,乘車去見了容奉。
到的時候,和京城的王府相比,顯得尤為簡陋的别院裡,容奉正在喝酒。
穆不宣來前從陛下那裡得知魏王受傷,因而亭子下,見容奉穿着身明顯是染了血的衣衫,頭發也披散下來,仰頭閉眼把酒往嘴裡灌,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穆不宣上前,一把奪過酒壇:“你不要命了?”
容奉睜開眼。
他手邊、腳邊橫七豎八地擺滿了空酒壇,全是他一個人喝的。這麼多的酒,他老早就醉了,此刻便醉眼迷離道:“……誰?”
穆不宣沒好氣道:“我。”
容奉道:“我?我是我。”
他沒聽出來。
穆不宣啧了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想。”
容奉依言好好想了想,恍然道:“是小郡王?”
穆不宣道:“是我。除了我,還有誰敢來看你?”
容奉道:“你說得對。”
他酒稍微醒了點,人也坐直,取了個新酒杯給穆不宣倒酒,問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穆不宣沒推辭,接過喝下:“聽說你受傷了,想看看你傷勢。不過看你這樣子,我似乎是白來了。”
容奉道:“小傷,喝點酒無妨。”
穆不宣哼笑一聲:“小阿洛當然不會對你下重手。”
容奉沒答話。
他又給穆不宣倒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男人喝酒無需多言,他們很快便幹完一壇。
接着是第二壇,第三壇。
這時,容奉說道:“小郡王,我問你句話。”
穆不宣說問。
容奉便問:“你可是心裡有人了?”
穆不宣這會兒已有了點醉意。聞言詫異一瞬,但還是應道:“是。你怎麼知道?”
容奉道:“我看出來的。”他隔空點點穆不宣的眼睛,又點點自己的眼睛,“你這種眼神,我最清楚不過。”
這麼明顯?
穆不宣擡手撫了撫眼眶。
“你心上人是誰?可許了人家?就算已嫁作他人婦,憑你的本事,難道還搶不過來?”
“……搶?”
穆不宣笑起來,樂不可支,眼淚都要出來了。
容奉不解地看他。
他笑夠了,方答道:“我倒是想搶。可……”
容奉追問:“可什麼?”
穆不宣卻搖搖頭,不肯說,隻喝酒。
待得亭子裡剩餘的酒全喝完,穆不宣撐着桌沿站起身,緩了緩,說他該走了,明日還要上朝。
趴在桌上的容奉胡亂地一揮手,口齒不清地說走吧,恕不遠送。
穆不宣卻不太放心,揚聲叫了伺候的人過來,把容奉搬去卧房擦臉更衣,又吩咐煮醒酒湯給容奉喝,再挨着容奉耳朵囑咐幾句,便出了别院。
郡王府的馬車仍停在原地。見穆不宣出來,一身的酒氣,車夫立即跳下車,要扶他。
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還沒醉到站不穩的地步。
臨上車時,穆不宣回頭,看了眼别院。
想必這是他最後一次來見魏王了。
心裡有人的眼神……
穆不宣擡手又撫了撫眼眶,到底沒折回去問容奉那是怎樣的眼神。他擡腳進入車内,馬蹄哒哒,雨聲淅淅,他離開了此地,回京城去。
第78章 妹控
得聞穆不宣去探望容奉, 正在翻譯阿洛火星文回信的姜洛擡起頭來,問身旁同樣正在研究從邊關送來的新一封密信的容景:“穆不宣和容奉關系很好嗎?”
容景答:“尚可。”
姜洛說:“和你比呢?”
容景道:“小郡王為人忠善,有赤子之心, 他自然是向着我的。”
姜洛想了想, 穆不宣确實很多時候都蠻聽容盛光的話。
而且上回還是穆不宣主動告訴她, 她失蹤後,容奉也在找她,那意思無疑是讓她小心容奉。是以她應該用不着擔心穆不宣突然倒戈, 站到容奉那邊去?
想清楚的姜洛放下心, 繼續翻譯火星文。
翻譯完才知道, 難怪容奉會突然發瘋綁架她,原來中秋那天阿洛不僅揍了容奉,還警告容奉, 别有事沒事就盯着永甯宮,實在惹人厭煩, 給了容奉極大的打擊。
“以前就覺得容奉腦子和别人不一樣, 現在可算知道了, 他不就是小說裡那種偏執狂,”翻譯過來的回信是這樣的, “而且他還有點偷窺狂和跟蹤狂的潛質!麻鴨, 越想越覺得他是變态, 真難為我在他面前晃了那麼多年, 到現在都還好好地活着,感謝他不殺之恩。
“我現在深切懷疑白天揍他的那一頓其實沒啥用,估計還會起到不太妙的反作用。洛洛你要小心啊,他要是敢對你做什麼,不用留情, 該怎樣就怎樣,對付變态就要一擊必殺。”
終生軟禁也能算作一擊必殺吧。
除非容奉真的想死,膽敢違抗皇命從别院裡出來,否則她往後應該再見不到他。
雖然綁架的經曆不多麼愉快,但隻要一想到以後不管是在這裡還是現代世界,都不會再被傻子給氣到,姜洛就覺得連空氣都仿佛變得清新不少。
她心情愉悅地攤開信紙,借容景的筆墨寫下月給阿洛的回信。她得先把容奉被軟禁的事記下來,免得時間長了就忘了寫。
記完後,轉頭見容景不知何時放下密信,又在批奏章,姜洛仔細觀察了他一陣,沒看出點疑似憂慮、緊張、焦灼等關乎邊關情況的情緒,不由問:“不用宣大臣進宮嗎?”
昨天就是因為深夜去長生殿召見大臣,被耽擱了,才沒第一時間追上她。
容景道:“不用。”
他大緻解釋了一番,姜洛這才知道,原來所謂急報不是邊關突然要爆發戰亂,而是他安排的人在邊關探查到了徐徽同的蹤迹。
剛才那封新的密信也是禀報發現徐徽同後調查到的一系列情報,容盛光自己看過就行,的确不需要再召見大臣。
“西北有大漠吧,那不是我哥率軍鎮守的地方嗎,”姜洛問,“他跑那去做什麼?”
容景道:“西北地廣人稀,賊匪橫行,又常有商隊貿易往來,魚龍混雜,是個藏身的好地處。”正好說到姜沉,容景就也順便說了,“姜沉明日上午進京,你得做點準備了。”
姜洛說:“啊?我做什麼準備?他不是妹控嗎?”
容景道:“妹控?”
姜洛解釋道:“就是特别喜歡和重視妹妹,妹妹的事比他自己的事還重要的那種。”
這會兒他們沒在長生殿或甘露殿裡,而是在永甯宮,姜洛就把阿洛以前收到的姜沉的家書,還有阿洛寫給姜沉的回信的草稿拿過來,翻着給容景看。
邊翻邊說:“你看,他的家書開頭永遠都是先問候妹妹,唠唠叨叨一大堆。”
姜洛還記得她第一次見秦苒,秦苒讓她寫回信,又是說姜沉會生氣,又是說姜沉會偷偷紅鼻子,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威嚴将軍的作風。
當然,宮鬥文裡也多次表明姜沉的妹控屬性。
尤其是阿洛病逝後,還着重描寫回京奔喪的姜沉不肯相信妹妹就那麼病死,拼着被彈劾,也誓要查個底朝天。奈何被皇帝攔住,主線劇情又往女主那邊展開,有關姜沉徹查的小支線便不了了之,後文也沒再提起過。
當時姜洛就覺得這個被忽略的支線其實非常重要,現在想起來,仍舊覺得重要。
阿洛在大夏這邊的時候,每個月都會有太醫請平安脈,和她互穿後,也有去醫院體檢。她看過體檢報告,除了有點低血糖外,阿洛各方面都很正常,根本不像會突然重病的樣子。
有這麼個前提,再結合原劇情中,這個時候的陳寶林已經勾搭上好幾個男人,姜洛合理懷疑,劇情裡阿洛的那場重病,多半就是出自陳寶林之手。
這樣的話……
“陳寶林最近也沒什麼動靜嗎?”姜洛收好家書問容景,“那個叫安香的小宮女呢?”
容景說:“沒有。她很安分。”
這都重生兩個月了,竟然還是什麼都沒做。
現實中的陳寶林居然這麼沉得住氣嗎?
姜洛倒也沒有不信容景,她隻覺得陳寶林這安分得有點奇怪,保不準在偷偷憋大招,她得多加小心才是。
懷着這樣的心思,在三七現身,給容景呈上又一封從邊關遞來的密信時,姜洛問三七,得到凝雲殿真的半點異常都無的回答,姜洛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吩咐扶玉,去把安香叫過來。
不再三确定,她無法安心。
扶玉正要應下,三七截口說他去。
盡管姜洛滿心都是陳寶林,但三七這樣一反常态的主動,還是讓她多看了兩眼。
待看到三七瞥扶玉的那個眼神,姜洛了然,這是看上扶玉了吧?
“行,那就你去吧,”姜洛擺手,“留意别讓陳寶林發現了。”
三七領命而去。
安香很快便以給寶林去尚服局取新衣的借口來了永甯宮。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起來吧。”
安香起來後,沒等姜洛問話,便自發禀報道:“自從回宮以來,寶林一切如常,奴婢并未發覺有何處不妥。”
姜洛問:“她沒見外人?”
安香搖頭:“寶林出不得凝雲殿,也無人來看望寶林。”
并且寶林和以前一樣信重她。
白日裡她跟随寶林左右,夜間也經常睡在離寶林最近的榻上。有她這般緊密跟随,寶林确實是沒見哪個外人的。
姜洛聞言稍稍安心,又問:“寶林近來可有喜歡把玩什麼東西?”
安香答:“有,但都是以前也會把玩的,奴婢悄悄查過,沒有不妥。”
姜洛看向三七。
三七默不作聲地點頭。
姜洛再問了些别的,安香的回答俱都是皆無異常。還說寶林除了偶爾發呆,目光會突然變得如中暑那日醒時的銳利外,别的都一如既往,沒有不同。
姜洛邊聽邊細細打量安香。
這小宮女說話時,神情動作都很自然,沒有任何說謊的迹象。
“倘若哪日有覺出不對,一定要立即向本宮彙報,”讓安香回凝雲殿前,姜洛囑咐道,“哪怕隻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也絕不能掉以輕心。”
安香道:“奴婢謹遵皇後娘娘言。”
安香走後,姜洛尋思了會兒,拿出隻寫了一段的信紙,續寫陳寶林的事。
看似陳寶林這段時間沒有異常,是真的安分,實則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
姜洛完全能夠肯定,重生回來的陳寶林絕不甘願一直被困在凝雲殿裡。她就是在暗暗憋着勁兒,好等哪天時機到來,一鳴驚人。
她可是女主啊。
縱觀所有智商線上的宮鬥小說,連隻出場兩章的小配角都懂什麼叫韬光養晦,換成披荊斬棘走到最後的主角,就更是懂得隐忍蟄伏。
是以陳寶林越是和原劇情裡表現的不同,姜洛就越是要盯緊她。
孫子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姜洛想日後得多見見安香,如有必要,或許還得讓容盛光解了陳寶林的禁令,好叫她親自見一見陳寶林。
至此,姜洛暫時按下陳寶林的事不提,因為姜沉進宮了。
像之前容奉千裡迢迢從封地趕來,宮裡卻沒開宴,此次姜沉也并非打了勝仗班師回朝,就隻是很普通的回京述職而已,但容景還是命延嘉殿設宴,給姜沉接風洗塵。
容景對姜氏的器重,由此可見一斑。
姜洛對此沒什麼太大感覺。
總歸她穩穩當當地坐在皇後這個位置上,并不多麼倚靠姜氏。
倒是弄月給她上妝時嘀咕了那麼兩句,說世子爺當年奉旨離京的時候,不少人暗地裡揣測他們姜氏功高蓋主,皇帝要拿世子爺殺雞儆猴,好給太子鋪路。現在太子登基為帝,和娘娘日漸恩愛,世子爺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他們姜氏好着呢。
“世子爺送娘娘的那把匕首,娘娘帶在身上了沒?”弄月問,“若沒帶,世子爺該不高興了。”
姜洛說帶了。
這時扶玉捧來副金玉頭面,姜洛看着,有點眼生,她好像從沒用過這套:“這是誰送的?”
扶玉道:“娘娘忘了,這是世子爺送娘娘的及笄之禮。”
姜洛道:“那我還真不記得了。”
扶玉道:“早先娘娘嫌顔色太莊重,戴過一次便讓奴婢收起來。而今世子爺回京,奴婢想着若娘娘沒戴這套頭面,等世子爺見了娘娘,怕是會不高興。”
不是,姜沉一個大男人,這麼容易不高興的嗎?
姜洛懷疑她可能低估了姜沉的妹控程度。
這樣想着,去和容景碰面後,姜洛很嚴肅地同容景說道,如果她不幸敗在姜沉的妹控屬性下,他得救她。
容景聞言笑了:“你不是說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姜沉都隻會鼓掌叫好,不會說不對?”
姜洛道:“以防萬一。”
容景擡手撥了下她的耳墜子:“放心好了。”
身為地位最高者,兩人到延嘉殿時,殿中已坐滿了人。
無需容景指引,姜洛一眼便望見人群中,有個即使沒身披铠甲,也仍透出唯有真正上過戰場,方具備的英姿煥發的青年,正是姜沉。
待得走近,借容景駐足和姜沉說話的空當,姜洛仔細看了看姜沉,他和姜序長得有點像,同樣的,也和她像。他五官是俊美的,但眉眼間萦繞着淡淡威嚴,令人不敢直視。
姜洛還在端詳着,忽見姜沉朝她看過來。
他眉眼一彎,那股威嚴散去,他好像尋常人家裡的兄長,對妹妹滿腔的溫柔。
他沒在意周圍人都正關注着這邊,問:“阿洛,哥哥不在的這兩年,陛下可有欺負你?”
聞言,姜洛還沒回答,容景已然接話道:“朕如何會欺負皇後?”
姜沉冷哼一聲:“諒你也不敢。”
這言下之意好像如果容景膽敢叫他妹妹不高興,他立馬就能當着衆臣的面提着拳頭揍過去。
這個哥哥有億點點牛逼。
第79章 要臉
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 姜洛沒開口,對姜沉點了點頭,便和容景去到主位就座。
因為姜沉不是率領大軍回來的, 随行的隻一些将領和數百親兵, 因而今晚這場宮宴規模不大, 參宴者多為在京官員,沒什麼女眷,比如說國公夫人秦苒就沒來。
後妃們也沒來。
一枝獨秀的姜洛端端正正地坐着, 聽容景誇姜沉, 什麼得此良将實乃大夏之幸雲雲, 衆臣也跟着附和贊美,忠武将軍年少有為,忠武将軍英明神武, 直要把姜沉誇到天上去。
姜沉倒人如其名,很沉得住氣, 沒表現出任何的驕傲自大。他拱手道陛下過獎, 諸位謬贊, 他不過恪盡職守罷了。
這麼一番場面話說完,便到了飲酒的環節。身為帝王的容景開了個頭, 底下很快你來我往地推杯換盞。衆臣一會兒敬容景, 一會兒敬姜沉, 連姜洛都被敬了那麼兩次。
好在宮人們給皇後準備的酒是最不容易醉的那種, 姜洛喝了小幾杯,臉也沒怎麼紅。
她歪頭看容景。
盡管容景是皇帝,他不想喝也沒人敢逼他,但眼見他一杯接一杯,全程面不改色, 姜洛小聲問:“你酒量這麼好的嗎?”
容景說:“尚可。”
姜洛道:“和我哥比起來呢?”
她剛才看見了,作為此次宮宴的主角,姜沉也是一杯連着一杯地喝,壓根沒停過。
容景道:“姜沉酒量是我們幾人之中最好的。”
姜洛道:“哪幾人?你,我哥,穆不宣,還有誰?”
容景道:“還有薛問台。”
姜洛道:“哦……他們三個就是你當太子時的東宮班子?”
容景說是,順便把早年的一樁趣事說給姜洛聽:“那年剛開始學功夫,他們三個正是彼此都不服氣的時候,就打賭說誰功夫學得最好,誰日後就給我當大将軍。”
少年人本就年輕氣盛,更别提一直被稱為天之驕子的三人,就更是要強。
于是打了賭後,三人每天早早地來到東宮,離開時也是趕着宮中要下鑰了才走,勤奮刻苦得不行。過了段時間,三人互相切磋,本以為會角逐出最強的那個,不想竟打成了平手。
眼看着賭約要廢棄,穆不宣靈機一動,提出拼酒。
這拼下來簡直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最終穆不宣和薛問台趴在那連話都說不出來,姜沉卻還穩穩當當地坐着,眼神清明地說再來一壇。
“姜沉千杯不倒,我酒量就是同他練出來的。”
容景道:“别看這麼多人全在灌他,等他們醉倒,姜沉也還清醒着,沒人能讓他喝醉。”
姜洛咂舌。
這麼強的嗎?
這時高公公近前給容景斟酒,姜洛聞着那比她剛才喝的要濃郁許多的酒香,心裡忽然有點躍躍欲試,索性把她的酒盞挪過來,讓高公公給她也斟一杯。
高公公是何等的人精,見狀先不動聲色地瞟了眼陛下神情,才笑着給娘娘斟了個杯底:“這酒味道沖,娘娘嘗個味兒便好。”
姜洛瞧了瞧僅蓋過杯底的極淺的一層,還不如她用筷子蘸着嘗呢。
好在姜洛對自己的酒量向來有自知之明,沒逞強非要滿飲。她捧起酒盞,小心翼翼地嘗了,豈料才抿了小半口,她眉心就已經皺出了川字。
确實沖。
還很辣,她能想象得到等酒液進入喉管後,她會感受到何為火燒火燎。
看她這苦着臉,不上不下的樣子,容景笑着問:“咽下去了?”
姜洛搖頭。
火燒火燎也是疼,她怕疼,哪敢咽。
正想着讓誰過來給她擋一下,她好把嘴裡含着的這口酒給吐掉,容景已然擡起手來,廣袖一揚,他迅速靠近,又迅速離開,姜洛下意識擡眼看底下,沒人在往他們這邊瞄。
她松了心神,不客氣地對着容景橫了一眼。
接收到她這一眼的含義,容景道:“放心,沒人看見。”
正侍立在帝後身邊,把剛才陛下的舉止從頭看到尾的高公公等人:“……”
宮人們很自覺地充當人形柱子。
姜洛也不是沒在宮人跟前同容景親密過,早過了會害羞的階段。但她還是又橫了容景一眼,正要說話,覺出嘴裡有水,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卻忽然感到一股火燒火燎的痛感。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那口酒,容景沒給她搜刮幹淨。
幸而痛感不強,威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
她立即端起白水緩解,同時心中對姜沉更加佩服,這酒這麼辣,居然也能眼都不眨地連喝那麼多,她都要懷疑他喝的其實是涼白開了。
緩解過後,姜洛執起玉箸,邊用膳邊對容景道:“你也不怕回頭有人上奏,說你大庭廣衆之下言行不端。”
容景道:“他們不敢。”
姜洛道:“那他們肯定要背地裡說悄悄話。”
容景道:“随他們說,我又聽不見。”
就很服氣。
那行,誰叫你是皇帝,你說什麼都對。
宮宴的禦膳沒平日裡的好,涼得也快,姜洛吃個半飽就放下玉箸。她捧着白水,欣賞了會兒教坊新排的歌舞,随後左看看右看看,男人們全在各種拼酒,她幹坐着無聊,想撤了。
她跟容景說了聲,容景沒留她,隻道:“東邊有個亭子,你去那兒等着。”
姜洛問:“等誰?”
容景道:“等姜沉。”
姜洛看了眼猶在被幾位官員圍着喝酒的姜沉:“他這不正忙着?”
容景道:“他馬上就好。”
又說提前吩咐了尚食局做些面食,待會兒做好了就讓人給她送去亭子裡。
姜洛便離席,到東邊的亭子裡等着。
果不其然,等了不到半刻鐘,就有小太監送來兩碗熱騰騰的手擀面并兩碟小菜。姜洛有心要等姜沉來了再吃,就聽弄月說世子爺過來了。
姜沉是獨自一人來的。
但見他步伐穩重,毫無醉态,赫然是真的千杯不倒。
“哥哥剛才光喝酒,沒吃東西吧?”姜洛朝他招了招手,“剛出鍋的面,快過來吃。”
姜沉聞言一笑,更顯溫柔:“好。”
他加快腳步,行過禮後方在姜洛對面坐下。
由于姜洛此前沒見過他,僅憑開宴前那兩句簡短對話,她拿不準他和阿洛相處時的習慣和節奏等,便沒開口,很認真地吃面。
直等吃着吃着,發覺即使沒挪筷子,小菜也源源不斷地出現在碗裡,她擡頭,問:“這兩道小菜不合哥哥的胃口嗎?”
姜沉說:“合胃口。”
姜洛說:“那哥哥怎麼全給我?”
姜沉說:“你不是喜歡?”
姜洛了然。
但凡是妹妹喜歡的,他不僅不和妹妹搶,還全讓給妹妹。
——果然是大寫的妹控啊。
“我已經吃飽了,”姜洛禮尚往來地給他夾了一筷子,“哥哥也吃。”
姜沉頓時笑得更開,眉眼間都洋溢着幸福:“阿洛對哥哥真好。”
姜洛聽了道:“我以前對哥哥不好嗎?”
姜沉道:“好。但是沒現在好。”頓了下,“之前哥哥還擔心一别兩年,阿洛會不會對哥哥不親了,沒想到是哥哥想岔了,兩年不見,阿洛對哥哥更親了。”
說完低頭,很珍惜地把碗裡的小菜一點點吃掉。
看他這麼個樣子,姜洛恍惚有種她給他夾的是龍肝鳳髓,他吃過一次就再也吃不到的感覺。
這控的……
估計以前阿洛對他就像是對穆不宣吧,理智上明白應該親近,但感情上卻很嫌棄,不然怎麼進宮一年連封回信都沒給姜沉寫過。
姜洛轉頭讓人沏茶來。
之後她喝着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姜沉聊天。
她采取了過去見阿洛熟人時的習慣,讓姜沉先說,她再根據姜沉的話來回答。如此,漸漸掌握了點規律,才主動挑起話題,問姜沉進宮前有沒有回國公府。
姜沉說回了,她便問嫂子今日有沒有哭。
“剛見我時哭了一小會兒,”姜沉也知道秦氏舉族問斬的事,他擱下筷子,接過扶玉奉上的熱茶,回道,“不用擔心,你嫂子向來分得清緩急,母親說她這兩日已經不怎麼難過了。”
姜洛說:“沒再哭就好。上回母親說她眼睛都哭腫了。”
姜沉道:“對,她讓我代她向你道謝,你托母親給她送的藥很管用。”
姜洛說:“過兩日我回去,再帶些藥吧,省得哪天嫂子觸景生情,她哭完直接就能用。”
姜沉說行。
兄妹兩人再聊了片刻,容景過來了。
見陛下過來,心知自己該走了,姜沉起身告辭,同姜洛說他在家裡等她。
姜沉離開後,容景也帶姜洛離開亭子,往永甯宮走,低聲問她如何。
姜洛說:“很愉快的一次對話。”
容景說:“他沒察覺到有哪裡不對?”
姜洛說:“應該沒有。”
并且看姜沉那樣子,他好像還很享受她的親近。
“我是獨生女,隻有表哥堂哥,不過和那些哥哥都不怎麼來往,我很少能體會到所謂哥哥疼愛妹妹,”姜洛說道,“今日可算圓滿了。”
容景看了看她。
她眼裡帶笑,顯然很樂于接受自己多個親人。
按理說姜沉是阿洛的親哥哥,就也是她的親哥哥,但容景還是有點吃味。
他便道:“我也是哥哥。”
姜洛:“……诶?”
容景:“我比你大,你也可以把我當哥哥。”
姜洛撲哧一下笑了:“當什麼哥哥啊,幹哥哥還是情哥哥?”
容景說:“都可以。”
姜洛笑着說他不要臉。
他微微挑眉,臉有她重要?既然不重要,那還要臉做什麼。
第80章 甜蜜
不要臉的皇帝陛下哄着他的皇後喊哥哥。
姜洛不喊, 縮在被窩裡笑個不停:“容盛光,你快摸摸你的臉,看還在不在?”
容景說不用摸, 早被他丢了。
姜洛說:“丢哪去了?得趕緊撿回來, 沒臉怎麼見人?”
容景說:“那就不見别人, 隻見你。”
他情話一句接着一句,似乎要憑借甜言蜜語來把姜洛迷得七葷八素,然後他再哄上那麼一哄, 她絕對會喊哥哥。姜洛卻沒被沖昏頭腦, 她一個勁兒地笑, 腮幫子都疼了。
好容易笑夠了,姜洛說很晚了該睡覺了,不然明早起不來, 容景卻不讓她睡,非要她喊。
姜洛說:“不喊。”
容景說:“就喊這一次, 以後都不讓你喊。”
姜洛卻不信他所謂的一次:“新稱謂隻有零次和無數次。”
不用想都知道, 倘若今天她開了口, 容盛光嘗到甜頭,往後肯定繼續讓她喊。
她已經有了親哥哥和宣哥哥——雖然後者一直都是穆不宣自稱, 她壓根沒喊過, 但連阿洛都說小時候真的有喊穆不宣哥哥, 存在即事實, 更别提穆不宣還救過她,她心裡也是認可這個宣哥哥的——兩個哥哥已經夠多了,她幹什麼還要再多個額外的啊。
确定改口之後,萬一哪天不小心喊順嘴,讓姜沉聽到了, 姜沉不會生氣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才不樂意幹為了哄老公開心而惹親哥生氣的蠢事。不然到時鬧起來,她夾在當中,安慰老公不是,安慰親哥也不是,跟豬八戒照鏡子似的裡外不是人。
“你可以現在就閉眼睡覺,在夢裡讓我喊。”
姜洛對容景這麼說道:“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說不定夢裡不用你哄,我直接就喊你了呢?”
本以為容景會再接再厲地哄,或者就此作罷,不想他竟道:“我以前做過這樣的夢。”
姜洛聞言,起了點興趣。
這是得多麼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夢啊。
她示意他詳細說說。
豈料容景搖頭:“不能說。說了你會趕我走,不讓我歇在你寝宮裡。”
這一聽就知道他夢見的必然極其不可描述。
姜洛頓時覺得有點臊。
并且不可否認,她的确生出點把他攆出去的心思。
但看對面的男人睫羽微垂,那張堪稱盛世美顔的臉掩映在光影中,隐約透出一股名為可憐的味道,姜洛本就不怎麼強硬的心當即變得更軟。
她伸出手,揉揉他發頂:“好啦,真的很晚了,趕緊睡吧。”
容景沒再堅持,依言睡下。
片刻後,姜洛半夢半醒中睜開眼,仰頭貼近容景耳朵,以近乎氣音的聲量很輕地說道:“盛光哥哥晚安。”
說完她腦袋一歪,瞬間就熟睡過去。
被姜洛這句突如其來的哥哥給沖擊到的容景沒回話,也沒睜眼,隻調整了下姿勢,好讓她睡得更舒服。
進入秋季,天亮得越來越晚。姜洛醒的時候,外頭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很快,嘩啦啦的聲響傳入殿内,果然下起大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用姜洛吩咐,扶玉便使人将昨日尚服局送來的略顯厚重的新衣捧過來,讓娘娘挑選。
姜洛沒細看,随意指了件。
她正想這雨會下多久,别她省親那天還在下,忽然肩頭一沉,容景自後擁住她,趁她才洗完臉還沒上妝,貼了貼那白嫩光滑的臉蛋:“好洛洛,你盛光哥哥去上朝了。”
姜洛很無辜地眨眼,一副這稱呼不是出自她口的模樣:“盛光什麼?”
容景道:“盛光哥哥。”
姜洛噫了聲:“大清早就這麼不要臉,也不怕文武百官知道後會怎麼說你。”
看出她不打算承認夜裡有喊他,容景笑了下,也沒逼她再喊,隻很随意道地:“嘴長他們身上,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總歸無人敢管到我頭上。”頓了下,“哪怕母後回來,也不敢管我。”
不是,這才過去一夜,你就已經把你昨晚的話給忘了?
不愧是皇帝,金口玉言,說啥就是啥。
姜洛一時無語,催容景去上朝。
像皇後省親的旨意已經送去國公府,好讓阖府上下提前做好迎接帝後的準備,免得到時出些不該出的差錯,佳麗們也是很早就知道這點。
算算後日娘娘便要出宮,還會在國公府住個幾天,饒是不想家的李美人也眼饞得慌,回家多爽啊。
她突然就有點想念她閨房的那張大床,還有她留在家中的奶娘的手藝。
回想起奶娘的拿手好菜,李美人嘴巴險些兜不住口水。
她砸巴砸巴嘴,又拿帕子遮了遮,很小心地沒讓口水流出來,才說她想奶娘做的菜。
趙婕妤跟着歎息道:“妾也想回家了。”
旁邊穆貴妃和薛昭儀立即出聲安慰。
她們兩個還好,高陽郡王府和廣昌郡公府都在京城,她們尋着機會便能見見家人,對家中變化也掌握得一清二楚,等閑并不如何想家。
也就是趙婕妤李美人的家不在京城,父母親人等更是鮮少進京,方對家更思念些。
看趙婕妤被安慰得将門虎女的人設都快崩了,姜洛輕咳一聲,道:“本宮和陛下此前商量過一件事。”
這話一說,佳麗們立即停話,齊齊望過來。
姜洛接着道:“陛下已經允諾,待本宮省親回來,你們若也想回家看看,與本宮說一聲,本宮代陛下做主,準你們出宮省親。”
聞言,趙婕妤還沒做出反應,李美人已然歡呼一聲:“陛下聖明!娘娘聖明!”
倒是趙婕妤回神後,很冷靜道地:“可是娘娘,妾的家鄉離京城很遠,如果省親,儀仗行得慢,一來一回,怕是兩個月都回不了宮。”
姜洛道:“無妨,趕在太後回宮前回來便好。”
據容盛光說,太後除夕那天才會回來。
現在這還在八月,離除夕有四個月之久,足夠了。
聽完姜洛的話,趙婕妤沒忍住一笑:“那妾這就同娘娘說一聲,妾月底想要省親。”
姜洛說:“本宮準了。其他人呢?”
穆貴妃道:“母親前幾日才進宮來看妾,妾再等等。”
薛昭儀道:“妾也再等等。”
李美人想想道:“妾也想月底省親。”還掰着手指頭算,“妾的家比婕妤姐姐家離京城近,這月底走,在家住兩天,一來一回……嗯……下月這個時候就能回來。”
姜洛說:“不是說想念你奶娘的手藝?可以多住幾天。”
李美人試探道:“那妾就,下月底回來?”
姜洛颔首:“可。”
李美人道:“娘娘真好!”
便很興奮地和趙婕妤一同謝恩。
她們兩個省親的日子定好後,就到了姜洛省親的日子。
天公還算作美,沒下雨,豔陽高照,微風吹着也不怎麼涼。車辇在國公府前穩穩停住,高公公打起簾子,請帝後二人下車。
容景先下,姜洛随後。
以祖父姜執越為首,國公府衆人跪了一地,叩首道參見陛下娘娘。姜洛借着容景的手下來,仔細看了看,姜沉旁邊的即使低垂着頭,也仍透出娴靜文弱之氣的,想必就是她那位秦氏出身的嫂子了。
果然,注意到她目光停留之處,容景低聲道:“那是你嫂子。”
姜洛微微點頭。
沒記錯的話,嫂子很内向,即使是在秦苒這個婆婆面前,也不怎麼說話。除非是姜沉,否則一整天下來,哪怕故意遞話頭,嫂子也開不了幾次口。
這麼看來,嫂子對她這個一兩年都沒見過的小姑子肯定更不愛說話。
姜洛想,倒是不用考慮該如何同嫂子相處。
少了樁費工夫的事,姜洛和容景過去,讓衆人起身。
要說姜洛此前接見姜家人,他們都是欠身行禮,何曾跪地磕頭,姜洛就沒養出能很淡定地看家人給自己行這般大禮的習慣。
她下意識去扶離得最近的秦苒,不料秦苒卻被她這舉動吓了一跳,連忙擡眼看陛下。
但見陛下立在女兒身側,不僅沒有阻止,還一手虛攔在女兒腰際,以免女兒沒扶好自己,站立不穩而摔倒。
秦苒心下頓時一定。
等進入國公府内,秦苒帶女兒去出閣前的閨房,本應與姜執越和姜序去書房的陛下也跟着了。
多虧之前在萬明宮的經曆,再親眼見到陛下對女兒這完全不似作僞的寵愛,秦苒沒像之前那樣表現得太過明顯。她也沒如何作态,很自然地邊走邊道:“娘娘回來得正是時候,姜沁定了親,臣婦正給她添妝。”
姜洛聞言,看了眼跟在後頭的姜沁。
許是因為快要出嫁,有心要做個完美的正房夫人,姜沁打扮得不複以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純形象,而是十分溫婉知禮,乍看和身邊她們的嫂子有得一拼,很是像模像樣。
見長姐投來目光,姜沁含羞點頭,她确是已經定親了。
而自打下車進府以來,姜洛一直有在暗中留意姜沁。發現姜沁一直規規矩矩的,即便對上容盛光,也半點都不曾僭越,姜洛心下訝異,變化真大。
“這才回京多久,就已經定下了?”姜洛問道,“會不會太快了,不再觀察一陣?”
就算是她,跟顧承與訂婚前,她媽也是考核了好一陣子的。
秦苒道:“不快。若非咱們家是姜氏,要娶咱家的女兒得按規矩來,不定你還沒回來,姜沁就已經出嫁了。”
看姜沁又點頭,姜洛懂了,白蓮花的手段能是一般人抵禦得了的嗎?
——姐妹何時出本撩漢寶典?想買。
第81章 浪漫
正如秦苒這個嫡母要給姜沁添妝, 身為嫡姐,又是皇後,姜洛于情于理也是要添的。
盡管她因為阿洛的經曆, 對姜沁沒有半點的好感, 以緻于連送個荷包的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但有容景在,用不着姜洛開口,也不用等她煩惱, 容景便早早替她安排好。
光是頭面就賜了兩套, 花瓶也賞了兩對。再加上些别的, 林林總總堆在一起,竟也裝了好幾擡箱子。
看紅漆金紋的箱子一擡擡地往姜沁的院子送去,姜洛收回目光, 還沒問容景他什麼時候收到消息替她準備的,就聽容景以隻她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添的都是些尋常玩意兒, 沒送你的好。”
……嗯?
姜洛一下子沒能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容景再道:“前不久描了幾張步搖的花樣, 讓人照着去打, 過些日子打好了給你戴。”
姜洛總算反應過來,容盛光這是以為她對他給姜沁添妝生氣呢。
“知道了, ”姜洛失笑, 她連他賞賜佳麗們都從沒産生過不愉快的想法, 談何他以她的名義添妝而耍小性子, 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後能做出來的,“你畫的花樣是什麼樣的,你都沒給我看。”
容景道:“想給你驚喜,自然不能提前給你看。”
姜洛說:“結果我還是提前知道了。”
容景說:“無妨,我可以再想個新的驚喜。”
姜洛啧啧稱奇。
明明她每天有大半時間都呆在他身邊, 然而她連他什麼時候描了花樣都不知道。
藏得可真好。
有關添妝的事就此揭過。
因為有容景在,秦苒不好和姜洛說些體己話,很快便領着兒媳和姜沁離開。姜洛得了閑,開始打量阿洛進宮前的閨房。
身為姜氏嫡長女,又還未出生就被定為太子妃,阿洛的閨房說是國公府裡最好的一處寝居都不為過。
院子裡種着不少花草樹木,底下泥土濕潤,顯見才澆過水。其中最高的那棵樹上挂着架秋千,姜洛拽了拽,盡管已經一兩年都沒使用過,但仍能看出留有最新加強的痕迹,感覺坐兩個成年人都沒問題。
屋裡打掃得非常幹淨,各種布置原封未動不說,還添了些便于她和容景居住的新物件。被子也剛曬過,摸起來舒适又柔軟。
再翻翻收藏的書籍,摁開幾個隐秘的小暗格,姜洛發覺這有點像她初到永甯宮的那個時候,因為阿洛的各種小習慣都跟她一模一樣,緻使她對這處閨房也沒有什麼生疏感。
一圈看完,姜洛非常滿意。
剛才她還覺得她嫂子那麼内向,連話都不愛說,等以後秦苒老了,再沒有精力撐得起偌大的國公府,當家主母的擔子落到她嫂子頭上,她嫂子不定管不好家。
如今看來,她嫂子性子的确不太合群,但掌家的手段還是有的。
其實仔細想想,以她哥的能力,加官是闆上釘釘的事,是以即便背後沒了強有力的秦氏的支撐,但身為她哥正妻,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她嫂子的身份地位還是能跟着水漲船高。
而等到她哥襲爵,她嫂子晉級成國公夫人,這無疑又提升了身份。倘若她哥再努努力,掙個一品诰命給她嫂子,不愛說話又怎樣?多的是人捧着。
姜洛把自己的想法跟容景說了,容景點頭道:“姜沉定親前,我問過他類似的話。”
畢竟秦大姑娘人雖不常出門露面,但其在京城裡的名聲卻不低。但凡聽說過秦大姑娘的,哪個不知道以她的性子,多半當不好當家主母。
“我哥怎麼說?”
“他說他是給自己娶妻,而不是給國公府娶主母。”
“這話說得挺好。”
“嗯,我也覺得好。”
當時他還想倘若秦大姑娘真的當不了主母,他就請父皇收回賜婚的旨意,另給姜沉指一位能當好主母的貴族千金。
多虧姜沉的話,讓他打消了原本的念頭,沒毀了姜沉和秦大姑娘的好姻緣。
同時也讓他更加明晰他和姜沉的不同。
像他娶阿洛,一是因為當年父皇親口指腹為婚,為君者不可言而無信,二是因為宮裡必須要有個皇後來管事;他納妃,也因為他是皇帝,縱觀古史,鮮少有皇帝是不納妃的,畢竟想要制約平衡前朝各方勢力,納妃是最簡便快捷的方法。
因而他登基後,與阿洛相敬如賓,長達一年不曾踏足後宮。
直到阿洛與面前這人交換……
“我有時也很慶幸,你會來到這裡,”容景溫聲道,“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驚喜。”
聽完這些,姜洛恍然,她還以為他是天生工作狂,是以才不寵幸後妃。不承想原因竟出在姜沉身上,他被姜沉的婚姻觀給影響到了。
不過就像他說的,姜沉的觀念好是好,但其實不适合他。
皇帝總是背負着各種各樣的責任,不是他想像姜沉那樣平平常常地娶個他喜歡的女人就行,總得考慮方方面面,不然一出事,那就是前朝後宮都顧不及。
當皇帝是個苦差事啊。
心下生出濃濃的憐愛之情,姜洛不由擡頭,趁宮人們正置放從宮裡帶出來的行李,沒誰看着他倆的空當,極快地親了下她值得同情的皇帝陛下。
親完很嚴肅地問他最近是不是經常吃糖,不然怎麼天天說話這麼好聽。
容景聞言,勾起手指撓撓她下巴,直把這隻小甜貓撓得不客氣地啪一下拍開他的手,說要出去坐秋千。
容景道:“我推你。”
姜洛道:“那你别推太高,我怕我沒抓緊繩子掉下來。”
容景道:“怕什麼,掉下來也有我接着你。”
他這話一說,姜洛回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古偶劇裡的經典橋段,無不是男主角把女主角牢牢接住,中間還得對個視轉兩圈,浪漫得不行。
似乎好像大概真的不用怕?
姜洛覺得自己被容盛光寵得膽子越來越大了。
于是坐在秋千上,被推到最高處,整個人幾乎要飛出去時,姜洛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地喊:“盛光!”
容景了然應道:“你要松手了?”
姜洛說是:“你要接住我呀!”
容景說:“我就在你身後,你随時都可以松手。”
他話剛說完,姜洛已然松手。
那一抹紅高高蕩在空中,猶如最燦爛的煙霞。衣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姜洛還沒體會到失重感,腰上多出一隻手,她被容景摟住了。
他沒有立即帶她落地,而是落在樹上,在粗壯的枝幹上坐下。
姜洛握着他手臂,緩了緩,突然笑起來:“我以前有跟你講過我們那兒的戲嗎?”
容景道:“講過。”
當時她還專門解釋了何為偶像。
姜洛說:“你和戲裡演得不一樣。”
她把轉圈落地的那個動作大緻說了,容景言簡意赅地評價:“做作,假。”
姜洛險些被他給笑死。
不過後來她還是親身體驗了轉圈落地。
雖然做作又虛假,但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确實很浪漫啊。
待得屋裡重新布置好,姜洛進去換了身衣服,和容景去用飯。
要說阿洛的祖母很多年前便去世了,祖父姜執越沒有續弦,身邊更沒個貼心人。受姜執越影響,姜序隻娶了秦苒一個,沒有納妾,姜沉也是,故而僅一張桌子,便足夠他們坐。
用飯過程不必多說,飯後容景終于沒再黏着姜洛,與姜家的男人們共同前往書房。秦苒趁機悄悄問姜洛,這都秋天了,還沒懷上嗎?
姜洛頭疼着,正想該怎麼糊弄過去,就見眼前人影一晃,三七過來了,言道陛下請娘娘去書房。
“陛下有說是什麼事嗎?”
“邊關又送來份急報,”三七答,“徐徽同有動作了。”
第82章 戎裝
見姜洛來書房, 饒是最疼妹妹的姜沉都不免吃了一驚。
陛下說叫個人過來再行議事,他以為會是叫與國公府隔了大半條街的小郡王,都準備讓人送些茶點來, 邊吃邊等, 不承想竟是叫了他妹妹。
而他妹妹進入書房後, 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甚至讓姜沉有種久違的心驚肉跳之感。
有那麼一瞬間,姜沉深切懷疑他妹妹的皇後之位恐怕要保不住了。
“大動作還是小動作?”他妹妹是這麼說的, “以徐徽同過往的手段, 應當是大動作吧?”
細品他妹妹這話裡話外都透露出她對徐徽同了解頗深, 姜沉起先還覺得疑惑,但仔細想了想,萬明宮遇狼, 還有秋獵箭雨,作為首當其沖的那個, 妹妹她對徐徽同知之甚多, 好像也很正常?
而且據聞徐徽同的真實身份, 還是他最先妹妹确定下來的……
姜沉心裡逐漸平靜。
果然,陛下沒有在意他妹妹那堪稱是大逆不道的問話, 更沒駁斥道後宮不得幹政, 而是像和他們議事時那般很平常地答道:“嗯, 目前看來是大動作。”
方才他們讨論, 得出的結論正如她所言,想必過不了多久,西北就會發生戰亂。
姜洛聞言,沒有吃驚,隻道:“戰亂?那豈不是我哥剛回來沒幾天, 就又要回去了?”
據她所了解的,祖父姜執越早在大夏初定時就很主動地拱手交了兵權,是以姜氏沒像當年那些被先帝用各種手段奪權的開國大臣一樣落得凄慘下場,而是繁榮昌盛到了現在。
父親姜序很好地繼承了姜執越的作風,先帝讓他去征戰殺敵,他二話不說奉旨便去;先帝讓他班師回朝,他也二話沒說領旨便回。
姜序同樣是兵權交得爽快,這才有了兩年前姜沉奉命鎮守西北邊關。
正因姜氏三代人誰都不惦記兵權,真正是忠君之人,才自始至終都未曾被先帝猜忌。
等先帝駕崩,容景登基,身為東宮班子的一員,又自小一起長大,容景對姜沉更是信賴,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西北一旦打仗,姜沉肯定是要挂帥的。
除非徐徽同用兵如神,手段着實厲害,連姜沉都不是其對手,那才會輪到姜序。
至于姜執越,年紀大了,又一直頤養天年,頂多還記着自己太傅的身份,時不時會教導容景,再多的就不參與。
現下也是,姜洛當着他們的面張口就問,姜執越卻慢吞吞喝着茶,渾然沒看出姜洛此舉有些逾越了。
姜執越不表态,姜序也完全沒有要出言斥責姜洛的意思。姜沉也隻好面上默然,實則再度心驚肉跳地聽姜洛和容景的對話。
“是,”容景應道,“我也會去。”
“你要禦駕親征?”姜洛問。
容景颔首。
姜洛在容景面前一貫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哪怕是當着姜家男人們的面,她也沒有遮遮掩掩,直截了當道:“沒必要吧?就算徐徽同真有叛軍,他的人馬能有你的多?”
要她說,前朝皇室遺孤而已,盡管蟄伏十年之久,但前朝是因為昏君暴.政才被推翻的,那會兒揭竿而起的可不止先帝一個,亂世多的是枭雄。
誠然那些枭雄全敗了,作為最終勝利者的先帝建立大夏至今,已隐有盛世之象,百姓生活也日漸富足,民心穩定。在這種情況下,肯真心實意追随徐徽同,為他光複前朝的人能有多少?不定以千來算,還沒一手之數。
假使徐徽同像原劇情裡寫的那樣,人格魅力無敵,能讓人心甘情願地追随他,他最初起兵就有五萬,乃至是十萬的叛軍——單單鎮守在西北的大夏軍隊就有二十萬之多,更别提别的地方,真打起仗來,各地調兵遣将,大夏這邊能投入戰争的得近百萬。
數量相差太大,怎麼看怎麼是徐徽同必敗。身為主帥的姜沉得有多不通兵法,才能搞不定叛軍?
是以禦駕親征充其量就是錦上添花,姜洛覺得容盛光去不去都行。
容景道:“沒有。但……”
但他總是有種不親手捉到徐徽同,他就永遠都無法安心的預感。
這預感來得莫名其妙,卻又真實存在着。它日複一日地橫亘在他心頭,日漸加深,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無視。
有姜執越等人在,容景沒說得太細緻,隻表明他是一定要親自前往西北的。
看出容景已經打定主意,除非她拿出可以完全說服他的原因,否則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想法。姜洛瞥了眼姜執越和姜序,這兩位仍不發一言,姜洛了然,這是默許禦駕親征。
姜洛便沒再勸,問:“你有把握能拿下徐徽同?”
容景說有。
姜洛點頭道:“那我不反對。”
随後她離開書房,回院子睡午覺。
左右她也明白容盛光之是以會叫她過來,第一時間把禦駕親征的決定告知給她,也是因為事關徐徽同,他認為她有知情的權利。
不然她就該像尋常後妃那樣,等旨意下達,才知道皇帝做了怎樣的決定。
姜洛走後,姜沉終于問道:“陛下,禦駕親征,這……”
“朕并非不放心你。隻是徐徽同心狠手辣,又狡兔三窟,詭計多端,不親眼看着他束手就擒,朕不會安心,”說到這裡,容景頓了下,才繼續道,“朕不想看皇後再次陷入危險。”
姜沉無言,卻也預設同意禦駕親征。
至此,禦駕親征已成定局。
男人們繼續商議,敲定了諸多安排後,姜沉出府去找告了假不上朝,窩在郡王府裡養傷的穆不宣,容景則去姜洛的院子。
本該午睡的姜洛這會兒坐在秋千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蕩着。
容景走過去,慢慢推她。
如此蕩了片刻,姜洛才說:“盛光。”
容景應聲。
姜洛道:“你走之前,給我留幾個人吧。”
他去邊關揪徐徽同,那她就留在京城,盯着陳寶林。
畢竟算算時間,可能沒等他打完勝仗回來,就到了原劇情中阿洛病逝之日。她務必要盯緊陳寶林,免得到時變成她病逝,前朝後宮非得亂成一團。
盡管并不知道宮鬥文的存在,但容景如何不清楚姜洛對陳寶林的顧慮。他此前也考慮過這點,便道:“我把三七留給你。”
姜洛道:“三七不是武功最高的?”
容景說是:“把三七留給你,我才能放心。”
倒也想過帶着她禦駕親征。
但那無疑是将她放在徐徽同眼皮子底下,徐徽同随時随地都能對她動手。不如就讓她呆在京城,明裡有穆不宣護着,暗中有三七照看,料想不會有意外。
“你保護好自己,”容景說,“平平安安地等我回來。”
姜洛點了下足尖。
秋千停住,她回頭,說:“低頭。”
容景依言低頭。
她便親吻他,唇齒間馨香且柔軟:“你也要保護好自己。”她像是懷着某種情緒,語調很輕,卻又透出名為肅穆的意味,“我會當個好皇後,你也要當個好皇帝。”
容景眼尾輕輕一彎,笑着說好。
這天過後不久,邊關又送來新的急報,徐徽同果真是要起兵了。
邊關戰事一觸即發,容景沒有耽擱,即刻吩咐下去,不過半日工夫,京城裡的一切便已悉數安排完畢。身為主帥的姜沉也點好兵,隻消一聲令下,往西北去。
素來隻穿朝服和便服的天子換上輕便銀甲,身後猩紅披風宛如烈日般奪目。他騎在汗血寶馬上,垂眸看人時,眼神是沉靜的,偏教人覺得那靜好像尚未出鞘的神兵,于是油然而然地生出要跪地叩拜的念頭,恨不能随君同往,為他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姜洛遠遠地看着。
她身邊是養傷養到一半,就不得不擔起守護京城的重任的穆不宣。穆不宣望望容景,再看看姜洛,問:“真的不去同陛下道别嗎?”
姜洛說:“不去。”她還在注視着容景,越注視越覺得戎裝的容景好看極了,“這樣就好。”
穆不宣道:“小阿洛……”
姜洛道:“我沒事。”
穆不宣道:“可……”
可你看起來,很想跟陛下一起走。
他頓住,沒說出這句話。
但姜洛好像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似的,說道:“他有他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留在京城是最好的。”她轉過頭來,沖穆不宣笑了下,“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見她神色安然,坐姿散漫,的确是不如何擔憂的樣子,穆不宣碰了碰不再疼痛,正逐漸愈合的右肩傷口,不說話了。
且說這日好巧不巧,正趕上容櫻與薛問台大婚。
盡管聽薛問台的剖析,知道此次禦駕親征,皇兄不會出什麼事,但容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執意要送皇兄。
她甚至臨時将拜堂地點轉移到城門,好讓皇兄親眼看她出嫁。
好在無人說她任性。
當是時,鳳冠霞帔的長公主鄭重下拜,繼而起身擡頭,淚水搖搖欲墜,卻到底沒有真的掉眼淚。她盡力壓住哭腔,複又行大禮,恭祝皇兄來日得勝凱旋。
在場圍觀衆人見狀皆感歎,長公主大義。
到這裡,容景該走了。
走前他回眸,遙遙看向姜洛所在。
立在窗前的姜洛本就一直在注視着他,兩人正好對視。
眼神交彙,然而距離太遠,連輪廓都看不清,可有憑此傳遞些什麼不得而知。很快,容景收回目光,一聲令下,率軍出城,姜洛也轉身,對同樣被留下來的高公公道:“回宮。”
高公公恭聲應是。
第83章 試驗
回到宮裡時, 穆貴妃和薛昭儀已在永甯宮候着了。
難得最能叽叽喳喳的李美人不在,穆貴妃邊給腿上正打呼噜的銀霜兒順毛,邊道:“以前還不覺得, 這突然少了兩位妹妹, 宮裡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了。”
薛昭儀應道:“是安靜許多, 妾一時竟有些不太習慣。”
穆貴妃道:“兩位妹妹最快也要下個月才回來……真是想想就感到寂寞。”
适逢月底,早晨送陛下出宮後,李美人和趙婕妤也跟着出宮。
誠然, 像李美人是真的帶着儀仗回家省親, 趙婕妤則求了容景恩準, 喬裝打扮随軍去往邊關,據聞極有可能會上陣殺敵。
想起趙婕妤臨走時請求自己替她保密,免得大家為她擔憂, 看穆貴妃和薛昭儀說起趙婕妤得臘月才會回來,俨然是趙婕妤剛走, 就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姜洛道:“婕妤臘月不回來。”
“啊?”
“她可能要翻過年才回來。”
當然, 也可能永遠都不回來。
畢竟是打仗,戰場上刀劍無眼, 趙婕妤甚至提前寫好了遺書, 悄悄交給姜洛, 請姜洛代她保管。
倘若戰争結束, 她沒把性命丢在戰場上,成功活下來,她就跟父親回家,身披榮光地省親;倘若丢了性命,那便沒什麼可說的。
如此, 不論結果是好是壞,趙婕妤全都考慮得再清楚不過。
按照姜洛的習慣,她凡事都會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但這次,非常難得的,姜洛不認為趙婕妤會出事。
好歹趙婕妤殺過人,是有經驗的。等去到真正的戰場上,頂多最開始有點無法适應,往後必然比别的新兵适應得要快。
再者趙婕妤的父親此次也在大軍之列,位置還不低,加之趙婕妤又是後妃,容景肯應準她随軍,也是因為她有殺敵的同時,也能護住自己的能力。這般雙管齊下,别說是戰死沙場了,趙婕妤想受傷都難。
這麼想想,打仗加省親,快的話四個月、五個月,拖得久了興許得半年,甚至更長。
姜洛喝口茶,想等到過年的時候,不定宮裡能湊多少人呢。
“過年?這麼久。美人妹妹呢?”
“美人是下月回來。”
“那就先等美人妹妹吧,”穆貴妃無奈道,“宮裡姐妹委實是太少了些。”
薛昭儀道:“明年選秀……”
她說了這四個字便止住,顯然是想到以陛下對娘娘的重視,明年選秀多半是辦不了的。
不僅辦不了,興許陛下還要尋個機會罷黜六宮。
随後便聽娘娘應道:“選秀還早,等太後回來再說吧。”
薛昭儀立即與穆貴妃對視一眼。
——娘娘似乎不像陛下重視她那樣對陛下抱以同樣的态度?
——娘娘好像還是不怎麼把陛下放在心上?
從彼此眼中看出相差無幾的想法,兩人卻心有靈犀地沒有接着說選秀,而是應下娘娘的話後,很自然地轉換新話題,讨論起等李美人回來了,她們再行省親,否則宮裡隻娘娘一個,那就真的寂寞如雪。
姜洛聞言笑道:“寂寞什麼,本宮巴不得你們兩個也趕緊去省親,免得天天過來打擾本宮睡懶覺。”
穆貴妃哪裡肯信這話,嗤了聲道:“娘娘慣會口是心非。若妾和昭儀妹妹今日也走,這深宮高牆的,就娘娘一個人,不出三日,娘娘定會想妾幾人想得連懶覺都不肯睡了。”
姜洛道:“胡說,本宮就是想陛下,也不會想你們。”
穆貴妃道:“妾有沒有胡說,娘娘自己心裡明白。”
姜洛道:“你就是胡說。”
穆貴妃道:“妾沒有。”
姜洛道:“本宮說你有就是有。”
難能見到娘娘如此固執又可愛的一面,穆貴妃哼笑了聲,不再與娘娘争辯。
重新說回省親,也就幾句話的工夫,穆貴妃和薛昭儀定好省親的先後順序時間等,確定到時就算有一人走了,宮裡也還能有兩人陪着娘娘。
今日也是後宮佳麗為她們的皇後操心的一天呢。
轉眼便到了九月。
深秋時節,天越來越涼,連帶着太陽也出來得越來越晚。
姜洛自忖這樣的天氣,是個人都想賴在溫暖的被窩裡不起床,鹹魚如她就更甚,便跟穆貴妃薛昭儀商量,把請安往後推一推,改到辰時,等明年開春了再改回卯時。
薛昭儀想了想問道:“等太後回來,也還是辰時嗎?”
太後回來的話,她們得先随娘娘去承和宮給太後請安,之後才是由位分最高的穆貴妃領着,折到永甯宮給娘娘請安。
比當下隻用給娘娘請安麻煩多了。
姜洛不置可否。
在她看的原劇情裡,太後隻回宮時算是正式出場,之後給阿洛吊唁時側面描寫了小兩段,往後便一直神隐。直到過完年,太後出宮,繼續給先帝守孝,這中間一直沒叫後妃們來承和宮請安。
對比之下,太後堪稱是全文最背景的背景闆。
“到時本宮和太後說說,”姜洛道,“冬日天冷,路上結冰又滑,實在無需起太早。”
薛昭儀道:“娘娘仁善。”
姜洛道:“仁善什麼,本宮也是想多賴會兒床。”
薛昭儀掩唇而笑。
改好時間,姜洛把這點記在給阿洛的信紙上,便拾掇拾掇,開始進行之前容景提議的不碰水試驗。
上月中秋她在阿洛的日記本裡有寫該試驗,料想阿洛看到後和她一樣,也會想要試試,是以一整天下來,除了必要的洗漱,姜洛一直沒有獨自一人去碰水。
及至天黑,她估算着被容盛光扒馬那次在晚上的互穿的時間點,用過膳後屏退扶玉等人,隻讓三七在暗中守着。
她簡單洗了把臉,又用熱水泡了腳,半坐在床上看書。
然後時不時地轉頭瞄銅漏,心裡自發将時辰換算成阿洛那邊的計時方式,十九點,二十一點,二十三點……
眼看距離新一天的零點隻剩最後半分鐘,姜洛正想試驗即将成功,她和阿洛真的可以在不碰水的情況下暫停互穿,就突然感到像是有誰扼住了她的喉嚨,難以言喻的充滿了排斥意味的窒息感讓她紅潤的面色瞬間變得蒼白。
這比扒馬那次的感受要強烈上無數倍。
……怎麼回事?
姜洛白着臉,驚疑不定地想,不應該是她在現代世界會被排斥嗎,怎麼在古代也會有這種感覺?
手裡的書啪地砸落下去,姜洛幾乎是軟着手腳,狼狽地從床榻上滾下地。
“娘娘?”
這樣大的動靜,三七立即現身。
他喚來自己的女手下,讓其扶娘娘起身,自己則要去請太醫。
“……不用。”
姜洛閉了閉眼。
她皺着眉,擡手按住胸口,努力深呼吸,強行壓下那種窒息感。
而後睜開眼說話,不妨聲音有些發抖,好在她頭腦清明,口齒也是清晰的:“送本宮去浴室。”
作為最貼身跟着陛下的那個,三七是知道每逢月中,眼前這位娘娘會在去浴室後消失,原來那位娘娘會從浴室出來。便對女手下點了頭,即刻送娘娘過去。
進入浴室,姜洛讓女手下給自己解開寝衣、放入池中,揮手讓人出去。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姜洛頭痛欲裂,眼前也有點發黑。然而都這個時候了,她也沒有立即閉眼睡覺等待互穿,而是在心裡默算,現在已經過了零點,是農曆九月十六。
以前不管多晚,都是固定在十五當天,從沒有超過午夜零點。
——等一下。
上月十五,她生死時速地穿過來,想要看銅漏,卻被容盛光不動聲色地制止。
當時他說她沒有遲到,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沒有遲到嗎?
姜洛心裡有點沉了。
她閉眼,再睜開,窒息感仿佛從未出現過似的消失無蹤,她頭不疼了,眼前也沒再發黑。她按下還在放熱水的開關,想剛才阿洛應該和她一樣,突然被排斥,才臨時來衛生間,否則浴缸早放滿熱水。
在卧室床上找到因為突然事發,沒能被阿洛帶去衛生間的手機,姜洛解鎖,螢幕上顯示現在是00:07。
想起剛才幾乎是秒睡秒醒,姜洛眉頭皺得更深。
她和阿洛的互穿,到底有沒有規律?
姜洛擡手揉揉眉心,放下手機,去書桌拿日記本看。
阿洛的日記和以前一樣,隻記錄每天她認為最值得記錄的,并不冗長,非常簡短。回信倒是話痨,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歡脫俏皮。
然而末尾提到不碰水的試驗時,阿洛寫的一句話,讓姜洛看了很久。
“如果互穿可以停止,洛洛是想永遠留在現代,還是留在大夏?”
永遠……嗎?
姜洛不自覺地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她拿筆寫回信,她也不知道。
“我跟你說實話,我在大夏遠比在現代過得舒服,”她很誠實地寫,“容盛光對我很好,佳麗們也對我很好,還有爹娘哥哥,大家都對我很好。但咱媽在現代,我暫時做不到能丢下咱媽。
“阿洛呢?如果可以,你會選擇留在哪裡?”
寫完這句問話,姜洛自顧自地在心裡答,阿洛肯定也丢不下爹娘哥哥。
說起來,之前阿洛還打算等姜沉回京見見他,結果現在姜沉在去往西北的路上,根本見不到。
姜洛拍了拍額頭。
調出課表,今天滿課,姜洛鎖好日記本,關燈睡覺。
阿洛應該有給顧承與發過課表,這天直到晚上,顧承與都沒打電話,隻發了些消息。姜洛沒什麼精神地簡單回複完,去給浴缸放水,一覺醒來不出所料,還是在衛生間。
姜洛吐出口氣。
難道互穿真的就此停止?
第84章 吐血
姜洛看了看手機。
距離她放下手機進入浴缸的那一刻, 已經過去三個小時,日期也從農曆九月十六變成十七。
她這覺睡得長,還好浴缸的恒溫系統一直在工作, 不至于讓她睡到中間泡冷水着涼。
十七是周五, 上午有課, 姜洛邊穿睡衣邊想等到周日,也就是農曆九月十九,如果還是沒能互穿, 她就靜下心來開始補課, 不然回頭連作業都做不了。
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不是作業。
而是阿洛記在備忘錄裡的, 周五上午的課程結束後,顧承與會來學校接她,然後逛街看電影等一系列常見的約會操作, 吃完晚飯送她回家。
顧承與……
想起阿洛日記本的回信有寫上月互穿回來後,顧承與旁敲側擊詢問人格分裂的事, 姜洛點進聊天界面, 對着三個小時前, 顧承與發的那句“晚安”看了會兒,到底沒發消息不讓顧承與接她放學。
就讓顧承與以為她是人格分裂吧, 姜洛想, 找借口躲避不見是最低級的做法。
往好的方面想想, 船到橋頭自然直, 萬一呢?
姜洛安慰着自己睡下。
多虧阿洛的課堂筆記很詳細,連最基礎的名詞解釋都謄抄得十分工整,課上老師點名提問,點到姜洛,姜洛憑着課前的臨時抱佛腳, 也沒有幹站着答不出來。
不過有個定理叫怕什麼來什麼,臨下課時老師布置了作業,姜洛翻翻課本和筆記,心裡大緻有了解答方案,正問室友她們打算怎麼寫,好參考一下意見,手機震動,顧承與的電話打進來了。
“阿洛,還沒下課嗎?”
顧承與的低音炮好聽極了,放輕放柔時,就更凸顯出那種據他的追求者們異口同聲所說的能讓耳朵懷孕的特質。
此刻他用這種嗓音有意無意地撩着電話那頭的人:“我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被撩的姜洛心裡一面想他對阿洛是真溫柔,一面想看來她昨天的回複很成功,他沒有察覺到她不是阿洛。然後回道:“顧承與,是我。”
顧承與哪裡聽不出姜洛這話的意思。
他頓了下,才說:“是洛洛啊。抱歉。”
“麻煩你再等兩分鐘,”姜洛說,“我馬上下來。”
顧承與說好。
問完室友,确定自己的解答方案沒出錯,姜洛和室友們道了再見,收拾好東西下樓。
才走出樓梯口,就望見穿着一身休閑服的顧承與站在樹蔭下,高大又帥氣。路過的不少女生都在看他,惹眼得很。
她一手抱着課本,一手拿着手機,包斜挎在肩上。顧承與伸出手,替她拿課本,問她要不要先去趟寝室。
兩人這就往女生寝室樓走,一路都沒再說話。
直等姜洛拿好做作業需要用到的本子和參考資料等,坐進顧承與的車後,顧承與終于開口。
他把着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并沒有看坐在副駕駛的姜洛,說話口吻卻非常笃定:“你現在是主人格。阿洛是你的副人格。”
姜洛說:“差不多是這樣。”
顧承與說:“前面幾次你好像都是隻出現一天?這次……”
“這次超過了一天,”姜洛接話道,“别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顧承與默了默,繼續說:“你能和阿洛進行對話嗎?”
姜洛說:“不能。到今天為止,我和阿洛從沒有同時出現過。”
顧承與說:“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去看心理醫生?”
姜洛對此反問:“你就不怕我接受治療,阿洛從此消失?”
顧承與不說話了。
姜洛說:“送我回家吧。”
她捏捏眉心。
雖然到現在都還沒感受到現代世界對她的排斥,但姜洛還是有點頭疼。
以前認定的互穿規律全部打破,暫時沒法摸出新的規律,姜洛說不出心裡到底是慶幸還是遺憾,反正五味雜陳,很糾結,糾結得頭都疼了。
“下午的約會取消——你應該不介意?”
“……不介意。”
“行,我回去後就不給你發消息了。如果發了,那就說明是阿洛出來了。”
“以後也都這樣?”
“好,我記住了。”
車子在别墅前停住,姜洛先下車,正彎腰拿書和包,顧承與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幫她拿書,送她進去。
知道現在的姜洛沒心情招待他,顧承與放下書本就準備離開。
走前說:“洛洛。”
姜洛擡眼。
他凝視着她,輕聲說道:“不管怎樣,你都要好好的。”
姜洛總算露出穿回以來的第一個笑。
“承你吉言。”她說。
等顧承與的車開走,管家才問:“小姐和顧承與少爺鬧沖突了?”
姜洛說:“沒有。是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管家說:“那就吃點好吃的,美食可以治愈心情。小姐午餐想吃什麼?”
姜洛說:“天有點冷,想吃火鍋。”
管家問:“晚餐呢?”
姜洛說:“麻辣燙吧。”
管家這就讓廚師去準備火鍋。
雖然隻姜洛一個人吃,但這頓火鍋還是非常豐盛。姜洛吃得有點撐,她聞聞身上揮之不去的火鍋味,上樓簡單沖澡換了身衣服,就開始寫作業。
晚上吃完麻辣燙,她去影音室看電影,一直看到犯困,才打着哈欠去給浴缸放水。
和昨晚一樣,今晚她也在熱水的環繞下睡着了。
睡醒睜眼,認出是永甯宮的浴室,姜洛深呼吸幾下,确定身體沒有哪裡不舒服,她喚扶玉進來,問現在什麼時辰。
扶玉答:“亥時一刻。娘娘還泡嗎?”
“給我擦擦背,”姜洛轉過身,“擦完就上去。”
扶玉便挽起袖子給她擦背。
從浴室出來,姜洛坐在床上看阿洛的火星文回信,扶玉跪坐在榻邊給她擦頭發。
和姜洛想的一樣,阿洛對這次互穿也是滿滿的吐槽欲。
不過和她不同的是,上月互穿遲到,阿洛在現代醒來後就立即發現了,是以這次的試驗結果,阿洛并沒有太過驚訝。
“我就知道,互穿這個金手指好是好,強是強,但不可能一直都那麼穩定,否則咱倆能擁有的便利實在是太逆天了,”火星文翻譯過來是這樣的,“果然被我猜中了吧,不試還好,一試就試出來,這個金手指真的有問題。
“洛洛,事到如今,已經發生的意外是不可逆轉的,咱們得提前做好所有準備。
“或許以後還能繼續互穿,或許以後某天就突然停止了——答應我,不管結果是什麼,不管在哪裡,咱們兩個都要好好的。”
看着最後這句和顧承與說的相似的話,姜洛想難怪這兩個人能走到一起,連腦回路都這麼像。
然後想阿洛說得對,人生在世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好好活着嗎?
隻要沒有危險,在哪裡活不是活,何必要糾結那些有的沒的?順其自然是最舒服的活法。
姜洛收斂住心神,不再多想。
她心平氣和地過日子,坦然迎接下次的互穿。
時間很快就到了九月底,李美人省親完回來了。
李美人甫一回宮,連先去她的宜春殿沐浴梳洗都趕不及,她第一時間跑到永甯宮,把自己從家鄉帶來的各種吃食物品一股腦兒地拿進來,請皇後娘娘和兩位姐姐挑選。
“妾嘗過了,味道都很好!”李美人手舞足蹈地介紹,小臉紅撲撲的,“也都很好用!不好吃不好用,你們揍妾,妾不還手!”
說完拈起塊杏脯,送到姜洛面前,說這個最好吃,她路上強忍着才留下這麼多。
姜洛被她逗笑,擡手戳她酒窩。
李美人回來,按之前定好的,該輪到穆貴妃省親。
對此,穆貴妃想得很好。
之是以會是她先省親,而不是昭儀妹妹,是因為昭儀妹妹平素話雖少了點,但李美人省親回來,後者必然話多,這樣她們兩個能夠中和,宮裡就不會太靜,也不會太吵。
而等她回來,換昭儀妹妹去省親,剛好那個時候李美人差不多能恢複尋常話量,但她剛回來肯定也話多,可以繼續中和。
再之後就是昭儀妹妹回來,她們三個能達成最為完美的中和。
覺得這樣的安排簡直再完美不過,穆貴妃毫無後顧之憂地出宮省親。
正如穆貴妃所想,她這一走,宮裡不靜不吵,剛剛好。幾天後她回來,換薛昭儀省親。又是幾天,薛昭儀回來,正趕上有人進宮拜見皇後。
得聞這些人的來意,姜洛略想了想,派人去凝雲殿請陳寶林過來。
趁此機會,她也好近距離觀察陳寶林。
這都十月了,她不信陳寶林真的一點小動作都沒有。
佳麗們對姜洛的吩咐沒有任何異議。
因為這些求見姜洛的人是早先入夏那會兒,在西棠苑給她們作畫的畫師。
半年過去,所有的畫全部作好,畫師們不敢耽擱,立即将畫送進宮裡請諸位娘娘過目。其中好幾幅畫上都有陳寶林,讓陳寶林過來瞧瞧也好。
左右她們這麼多人在,料想陳寶林絕不敢動什麼歪心思。
佳麗們想着,邊欣賞畫作,邊等待陳寶林的到來。
當初這些畫作才打了底,就被佳麗們誇出花。這下看到最終的完成品,她們更是興奮,圍着畫作各種贊美,連穆貴妃都撫摸着畫上的金豆兒,笑着說金豆兒在這畫上活過來了。
看所有畫作裡,金豆兒最惟妙惟肖的是張大型全家福,姜洛道:“這幅便放到你的錦瀾殿吧。”
穆貴妃笑着謝恩。
說笑間,陳寶林來了。
帶着歉禮來的。
盡管禁令一直未曾解除,但陳寶林每月的份例是照常發的,并沒有克扣。因而這些歉禮俱都是花費不少銀子準備的,扶玉着人仔細檢查,自己也親手過了遍,沒有任何異常。
聽了扶玉的禀報,姜洛沉吟着看向陳寶林。
因為姜洛沒叫陳寶林起身,此刻她仍維持着行禮的姿勢。她頭顱微垂,低眉順目,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名為安分的氣息。
這麼老實。
這是要洗心革面了?
而不止姜洛這麼想,佳麗們互相對視,不約而同地認為幽禁半年,陳寶林終于學乖了。
“起來吧,”姜洛道,“去看畫,看完就帶着你的那幾幅回去。”
陳寶林依言起身,過去看畫。
她一靠近,佳麗們立即盯緊了她。
觀她面上略施粉黛,身上也用了熏香,雖仍舊謹小慎微,看畫時也安安靜靜的,但佳麗們卻覺得她有點不太對。
隻是真要讓佳麗們說具體是哪不對,她們也說不出個是以然來。
唯姜洛心下了然。
先穿越再重生,又放飛當海王,哪怕僞裝得再好,陳寶林的氣質也還是和重生前不一樣了,可不就讓人感到違和。
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
不知陳寶林今日打算怎麼露。
畫作一幅幅地看過,待看到其中一幅金豆兒和銜蟬奴都在的畫時,大約是觸動了心弦,陳寶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畫上的銜蟬奴。
姜洛道:“你想要這幅?”
陳寶林立即收手:“回娘娘的話,妾沒有。妾隻是看到銜蟬奴,有些情不自禁。”
姜洛沒再說話,佳麗們則暗暗撇嘴。
情不自禁?
哄誰呢。
當初銜蟬奴可是你親手掐死的。
李美人更是毫不掩飾地皺皺鼻子,轉頭打了個噴嚏。她不喜歡陳寶林身上的味道。
最終陳寶林也沒帶走那幅有銜蟬奴的畫。
等佳麗們也走了,姜洛對着這幅畫看了會兒,命扶玉去請太醫過來,讓太醫檢查被陳寶林觸碰的地方。
太醫很快過來。
有扶玉幫忙搭手,太醫檢查足足三遍,才回禀道這畫隻沾染了些香氣,其他并無異樣。
“香氣呢?”
“是很常見的熏香,娘娘大可放心。”
姜洛嗯了聲,讓扶玉送太醫出去。
随後吩咐弄月,把這幅畫收進私庫,單獨放置。
這邊弄月很小心地收畫,那邊回到宜春殿的李美人又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度覺得自己怕不是被陳寶林身上的香氣給刺激的,而是受涼了。
她突然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恹恹地用過午膳,再恹恹地午睡,連圓圓和肥貓都不想撸了。
睡着睡着,她忽的從夢中驚醒。
不知夢見了什麼,她臉色十分蒼白,額頭細細密密地溢出汗珠,呼吸也是急促的。她擡手按住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複下來,臉色也恢複如初。
她安靜片刻,問正給她擦汗的宮女,今天是什麼日子。
“十月十三,”宮女答,“今日是小雪呢。”
十、十三?
十月十三?
李美人怔住了。
下一瞬,她撥開宮女的手,飛快掀開被子起身下地:“快給我更衣!”她眉眼間難掩焦急,“我要去永甯宮見皇後娘娘!”
宮女不解道:“上午不是已經去過永甯宮了?況且現在天黑了,正在下雪。”
李美人道:“下雪?”
宮女應道:“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呢。”
李美人往外一看。
外頭宮燈映照之下,纖薄雪花悠悠飛舞,真的在下雪。
豈料此情此景讓得李美人面上焦急之色更重,連帶着說話也變得急躁了:“就是下雪才更要去!”她也不等宮女了,自顧自往身上加衣服,“皇後娘娘就是在下第一場雪的時候……”
她忽然止住。
好在宮女沒聽清她說了半截的話,更沒有追問,隻替她穿好外衣。
随後不及重新梳妝,也不及披上擋風的鬥篷,李美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她速度快得連撐傘的宮人都追不上她,隻能邊加快腳步邊喊美人慢些,小心滑倒。
李美人卻完全充耳不聞,走得更快了。
走到最後,她跑起來,雪花撲了她滿頭滿臉,又被她因奔跑而呼出的熱氣融化。冰涼的液體流淌下來,掠過眼角,再掠過臉頰,乍看她竟像是哭了。
中間有個拐彎,她腳下一滑,“撲通”摔了一跤。
追在後面的宮人們見狀,還沒上前扶她,她默不吭聲地爬起來,渾然摔得一點都不疼似的,繼續跑。
遠遠望見永甯宮了,留意到廊下有人,觀其身形應該是皇後娘娘,她心中一喜,提了口氣,揚聲喊道:“娘娘!”
姜洛聞聲擡頭。
見是李美人,姜洛有些訝異,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等李美人來到廊下,看她連個鬥篷都沒披不說,身上也全是雪,姜洛把攏在袖子裡的小手爐遞給她,又給她拍雪:“這麼慌慌張張的,也不嫌冷。”
李美人乖乖低頭讓拍雪,答道:“妾不冷。”然後問,“娘娘不冷嗎?”
姜洛道:“不冷,本宮穿得厚。”
李美人再問:“那,那娘娘身體可有什麼不适嗎?”
姜洛說:“沒有。”
李美人提着的那口氣瞬間松散。
她揚起笑,正要說那就好,便見娘娘收回給她拍雪的手,轉而捂住了嘴。
她笑容頓時一僵:“娘娘?”
姜洛沒說話。
完全是毫無預兆的,剛才還正常的胃部突然絞痛,仿佛吃壞東西那樣的惡心感随之發作,難受得不行。當着李美人的面,姜洛想忍住,但終究沒能忍住,上半身驟然一彎。
等她直起身時,紅到近乎發黑的殷紅的血沿着指縫往下流,幾欲刺痛李美人的眼睛。
鮮血滴到積了層薄雪的地面上,将白皚皚的雪染得通紅。
注意到地面積雪的變化,姜洛這才恍然,她吐血了。她放下手,看了看掌心的血,随即擡眸,隻來得及看眼李美人,尚未說出半個字,便閉上眼,頹然軟倒。
李美人下意識伸手抱住她。
這一刹那,李美人冷得渾身發抖。
……她來晚了。
第85章 重生
今日恰逢休沐, 無需主持早朝,穆不宣白天便沒有進宮。
等他收到消息趕來時,天色愈暗, 已然入夜。
雪還在下, 并且越下越大, 飄飄灑灑着漫天飛舞,即使撐着傘,也走不了多遠就能落得滿身的雪。等在廊下的小喜公公見小郡王來了, 忙上前去迎。
掃了眼廊下那尚未被新雪覆寫完的血色, 知道這就是傳話時說的小阿洛吐的血, 穆不宣俯身,拈了些雪送到鼻端嗅聞。
随後直起身,道:“娘娘中了毒。”
小喜公公說是。
然後邊給穆不宣拍肩頭的落雪, 邊說今晚值守的太醫全來了永甯宮,這會兒依次診完脈, 正讨論怎麼開解藥方子。
穆不宣聞言一皺眉:“從娘娘吐血到現在, 這麼久, 還沒制出解藥?”
小喜公公道:“方子早就開好了,藥也煎上了。隻是……”
穆不宣道:“隻是什麼?”
小喜公公:“隻是李美人死命攔着, 說方子不對, 不能給娘娘用, 必須要按她說的來, 否則娘娘活不過今夜。”
說到最後那句話時,小喜公公聲音放得很輕,惟恐被小郡王以外的人聽了去。
穆不宣沉吟道:“三七呢?就任由李美人這般攔着?”
他記得陛下留給小阿洛的那批人裡,有精通醫毒之術的。
小喜公公道:“三七的手下起初也認同太醫開的方子。但李美人賭咒發誓,咬死了說那個方子是催命符, 哪怕要了她的命,也絕不能讓娘娘用那個方子。貴妃說李美人不會害娘娘,昭儀也認為李美人此言并非無的放矢,三七的手下便有些動搖,按李美人說的方子另外煎藥,準備先試上一試。”
“藥還沒煎好?”
“沒有,還要半個時辰。”
“娘娘的身子還能撐得住?”
“太醫說能。”
說話間,他們步入永甯宮。
此時的永甯宮不少人正進進出出。留意到從内殿出來的宮女端着水盆,盆裡盡是赤紅的血水,穆不宣眉頭皺得更緊,小阿洛還在吐血?
這叫還能撐得住?
他沉下臉,一身的寒氣冰冷又肅重,仿佛裹挾了外面的凜冽風雪。他沒再耽擱,大步走向内殿。
按說以穆不宣的身份,他本不該進後宮,更枉論進皇後的寝宮。
可眼下,誰都顧不得那些規矩。
甚至見穆不宣終于來了,正焦頭爛額的高公公長舒一口氣,殿中緊繃到仿佛随時都能斷裂的氛圍也驟然松緩下來。
仿佛有了主心骨般,高公公給穆不宣見過禮,轉而對死死扒在皇後榻邊,怎樣都不肯松手的李美人道:“小郡王來了。美人有什麼不好開口的話,不妨與小郡王說。”
她不信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她是怎麼知道太醫開的方子不對的,她總該信小郡王?
就算連小郡王也不信,等宋國公來,她遲早是要說的。
當然,也不排除其實她就是給娘娘下毒的兇手。
如此,她一口咬定太醫的方子是錯的,她的是對的,就很耐人尋味了。
高公公想着,眼底愈發晦暗。
“不行!”豈料李美人想也不想地回道,“我隻和娘娘說。”
高公公正要說娘娘仍昏迷不醒,根本聽不到她的話,就見李美人好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剛說的小郡王來了,轉頭看穆不宣。
也不知在穆不宣到來前,李美人為了阻攔太醫的方子,是如何的歇斯底裡,總之此刻她形容十分狼狽,衣襟、袖口皆浸透了殷紅的血不說,她鬓發散亂,眼眶通紅,臉上交錯着的滿是淚痕。
她看着穆不宣,刺猬一般張開全身的刺,滿眼的警惕與懷疑。
她道:“你也是來阻撓我,要給娘娘用那個催命符的?”
穆不宣卻沒看她,更沒理會她的話。
他目光徑自掠過她,停在她身後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側卧着的身體蜷縮着,嘴角不時有血溢出,扶玉和弄月怎麼擦都擦不幹淨的姜洛身上。
凝睇了數息,穆不宣終究按捺住給姜洛服用止痛藥的想法,以免藥性沖突,讓她體内的毒發作得更厲害。
她已經夠疼的了。
他收回目光,轉回到李美人面上。
無需審問,也無需猜測,他直截了當道:“你知道是誰下的毒。”
果然,李美人怔了下,點頭說:“我知道。”
這話一說,當即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高公公也恍然,對,他怎麼就沒想到這點?
穆不宣問:“是誰?”
李美人道:“是陳寶林。”
穆不宣示意了下,細微的破風聲響起,三七立即去凝雲殿拿人。
他繼續道:“你也知道陳寶林是怎麼下的毒?”
“知道。”
說起這點,李美人剛才還顯得平靜的表情忽然間變得猙獰,仿佛恨透了陳寶林。
她咬牙切齒着,說道:“娘娘仁善,白天特意叫陳寶林過來看畫。她卻趁機往身上灑了香粉,借摸畫的舉動把藏在指甲裡的香粉抹到畫上。”
香粉是特制的,接觸了顔料,會生出無色無味的毒。
那毒很特殊,在進入人體之前,不會顯現出任何的毒性。加上太醫不懂畫,以為畫上那點粉末不是顔料晾幹後自然形成的顆粒,就是不小心沾到的灰塵,因而查驗了三遍,也未能驗出異常。
直等娘娘中午用過膳,晚些時候出去看雪,達成了足夠的條件,那蟄伏着的毒方才發作,緻使娘娘當着她的面吐血昏倒。
“你若不信,等陳寶林來了,你大可嚴刑逼供,看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李美人說着,擡起手,發誓道:“我若有半句謊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殿中一時寂靜非常。
正是李美人這眼都不眨地對天發誓,令得三七的手下想法動搖的同時,也令得高公公等人沒将對她的懷疑暴露于表面。
——得是多麼确信,才敢發出這樣的毒誓?
穆不宣也有些驚異她這般作為。
他仔細看了看她,道:“先是畫,再來是膳食,還有下雪。陳寶林被幽禁了半年,今日是娘娘臨時起意,才将她叫過來。她能算計得這麼精準?”
李美人道:“有人幫她。”
穆不宣道:“誰?”
李美人道:“李徽,不是,徐徽同。”
不期然聽到這麼個名字,穆不宣眼睛微微眯起。
在穆不宣到來後,一直沉默的穆貴妃和薛昭儀當即也驚住了。
“陳寶林是徐徽同的人?”穆貴妃疑惑道,“她竟然藏得這麼深嗎?”
薛昭儀也道:“那她背後的陳家豈非和秦氏一樣,也是背地裡為徐徽同做事?”
卻見李美人搖頭:“陳寶林不算是徐徽同的人。她應該算是徐徽同随手安排的……”李美人轉動了下不太聰明的腦袋瓜子,方想出個合适的用詞,“一枚暗棋?”
倘若換作徐徽同本人在這裡,恐怕他也想不到半年前的無心之舉,會在今日發揮出這麼大的作用。
陳寶林的隐忍功力着實深厚之極。
“半年前?”
接話者音色沙啞,卻讓李美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飛快轉回來,歡喜道:“娘娘醒了。”
正被扶玉弄月攙着坐起身的姜洛嗯了聲。
穆不宣見狀,下意識近前兩步,卻又很克制地停在離床榻有丈許遠的地方。他問:“小阿洛可還難受嗎?”
姜洛道:“還好。”
她倚着扶玉半坐着,半睜着眼,整個人有氣無力的。
好在這會兒嘴裡沒流血,能讓她口齒清晰地說話:“是陛下把她從才人降為寶林的那個時候?”她伸手讓太醫診脈,順便問李美人,“那時本宮就覺得她又是偷賬簿,又是放火殺貓的,破綻太多。是以真相其實不是當初那本賬簿牽扯到陳家,而是徐徽同在背後指使她故意那麼做,好讓她退于人後,暗中蓄勢?”
李美人道:“這個我、這個妾就不清楚了。”
她隻知道陳寶林這道暗手,是早在半年前就被徐徽同布置好的,再多的細節就一概不知。
畢竟……
“那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麼?”
聽到姜洛的問話,李美人回神,答:“妾還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妾隻想和娘娘一個人說。”
正巧這時太醫診完脈,說娘娘底子好,那毒暫時蟄伏了,要過段時間才會再次發作,姜洛便擺手,讓所有人都出去。
穆不宣沒忍住,又近前一步:“娘娘。”
“先出去吧,”姜洛淺淺笑了下,她面色仍舊蒼白,卻難掩她對李美人的信任與喜愛,“美人若想害本宮,早就害了,何須等到這個時候。”
知道她說得有理,穆不宣隻好說有事喊他,和其餘人一同退出去。
再聽不見腳步聲了,姜洛對李美人道:“沒人了,說吧。”
說說到底是扮豬吃老虎,通過連容盛光都查不出的隐秘手段得知了陳寶林和徐徽同的合作關系,還是說,和她一樣,也是穿越,抑或重生?
李美人沒有立即回答。
松開扒在榻邊的手,李美人往後挪了挪,随即矮身叩首,重重磕了個響頭:“妾今日午睡做了個夢,夢裡妾死了兩次,娘娘也死了兩次。”
哦,重生了。
還重生了不止一次。
姜洛想着,按照她的說法道:“你預知到了尚未發生的事。”
李美人應道:“夢裡妾親眼目睹娘娘兩次的死,都是在聞到陳寶林身上的香氣之後。”
她又磕了個響頭,随即直起身,眼淚不知何時流了滿臉。
她沒管自己的眼淚,反而唇角一抿,酒窩一露,笑得很甜:“這次妾能救下娘娘,妾真的好高興啊。”
第86章 解藥
聽了李美人的述說, 姜洛總算确認,原劇情中阿洛那場重病的确是出自陳寶林之手,并且原因和她一樣, 也是中了毒。
不過不一樣的是在最初的原劇情, 即李美人與陳寶林共同經曆的第一世裡, 陳寶林給阿洛下的劑量是日增月益的,方才使得阿洛在病榻上纏綿數月之久,于十月十三這日病逝。
而在李美人的第二世, 即陳寶林穿越後又重生回來的那一世, 也就是因為她這個穿書者的到來, 進而徹底脫離了原劇情的現在,陳寶林沒有留手,給她用了全部的劑量, 這才導緻同樣是十月十三,她突然毒發, 直接瀕臨死亡, 而非像阿洛那樣一點點地被消磨生命。
“第一次妾什麼都不知道, 還以為娘娘是真的病重難愈。”
李美人絮絮說道:“直到陳才人被陛下封為德妃,結果沒風光幾天, 就被陛下随意尋了個陳家的由頭賜死, 妾才知道原來娘娘的病是陳才人下的手。
“妾問陛下, 陛下說陳才人隻承認自己下了毒, 可怎麼下的毒,她甯死也不肯說。妾問姐姐們,姐姐們說過去太久,已經查不到當初的具體經過。妾隻好自己回憶,想了很久, 才想到每次陳才人請安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挑看似毫不起眼,實則離娘娘很近的地方。
“妾懷疑陳才人就是借着這距離上的便利給娘娘下毒。
“因為妾留了心眼,是以夢裡當妾幸運地帶着記憶重活時,妾打算一直盯着陳才人。不想妾還沒做好準備,陳才人就被陛下降了位分,成了寶林。”
而以陳才人成了陳寶林,被幽禁凝雲殿為開端,重活的這第二世的經曆,和第一世全然不同。
至少第一世,她就沒那麼快地搬離含芳殿,沒養圓圓,也沒養肥貓。
更沒和娘娘還有諸位姐姐如同親生姊妹般親密,哪怕遭遇了關乎性命的危險,日子也還是快樂得仿佛要飛上天。
然而好景不長,又是十月十三,娘娘喊她們看畫,還好心地喊了陳寶林。她在聞到陳寶林身上那股極濃郁的香氣後,回去想了很久,才終于想起第一世陳寶林每次見娘娘,身上都帶着若有似無的香氣。
難不成,香氣才是下毒的關鍵?
她自覺想對了,興沖沖地去永甯宮,想要跟娘娘說這個重大發現,好讓娘娘盡早解毒。誰知等她趕到永甯宮,娘娘已然毒發昏迷,太醫們正在開解藥方子。
那個時候,她是很信任太醫們的醫術的。
豈料娘娘才把解藥喝了一半,就又大口大口地吐血。随後不過數息,娘娘在她的注視下閉上眼,再沒睜開。
她傻了。
“娘娘死的時候,陛下身在邊關,正與徐徽同率領的叛軍對峙,”李美人回憶着道,“收到傳書後,陛下隻身一人,不眠不休,連着趕了幾天幾夜的路回京……陛下險些瘋了。”
聽到這兒,姜洛心裡想了什麼不得而知。她問:“陛下回京,邊關呢?”
她不信容盛光能那麼輕易地将邊關戰事置之不顧。
果然,李美人道:“陛下走前有安排好一切。何況忠武将軍沒走,邊關打了勝仗。”
并且據聞因為娘娘的死,原本要許久才能将叛軍全部拿下的,孰料忠武将軍悲恸之下另辟蹊徑,以極出其不意的方式包抄,進而也提早回京,給娘娘奔喪。
彼時她早早地把陳寶林身上的那股香氣告知給小郡王,小郡王親自帶人掘地三尺地查,總算憑借香氣抽絲剝繭地推測出陳寶林究竟是如何下的毒。接着又查出陳寶林早于半年前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未曾謀面的徐徽同有過短暫交集,那盒香粉就是徐徽同的人給的。
于是陛下趕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問娘娘在哪,第二句話則是賜死陳寶林。
“陛下還誅了陳寶林的九族,”李美人道,“妾見陛下最後一面,是陛下守在娘娘梓宮前,發誓要将徐徽同挫骨揚灰。再後面的,妾就不知道了。”
“你死了?”
“你怎麼死的?”
這話問得李美人一下頓住。
她大約是不想回答的,又或者想找個借口糊弄過去。但被姜洛盯着,她還是沒敢撒謊,老老實實地答道:“……妾投湖了。”
姜洛道:“自盡?”
李美人道:“嗯……夢裡妾想着,妾能重活一次,說不定就能重活第二次。”她低着頭,不敢接觸姜洛的目光,聲音也小得不像話,“妾眼睜睜看着娘娘死了兩次,好不容易知道該怎麼救娘娘了,妾想試試。”
姜洛道:“你就沒有想過,倘若你死了,無法再重活呢?”
李美人道:“想過呀。”
可那又怎麼樣?
不能重活就不活,總歸沒有娘娘,她重活也無趣。
娘娘在她跟前死了兩次——
說矯情點,這已經成了她的執念,她若救不了娘娘,重活百次千次都沒用。
李美人越想,腦袋低得越厲害,下巴幾乎要和胸口長在一起。
正當她以為娘娘會訓斥她,不妨頭頂被拍了下,娘娘歎息聲傳入她耳中:“大冬天的投湖,不嫌冷嗎?”
李美人蹭了蹭娘娘手心,說冷。
此刻她完全忘記夢裡是不會有任何感受的,她很坦誠地答,當時特意挑結了好厚一層冰的湖,趁整個皇宮都在忙碌娘娘喪事,沒人注意她的空當,她悄悄鑿好洞,等深更半夜了,往身上綁兩塊大石頭跳下去,往沒鑿的冰面下落,省得還沒死透,就被救起來。
“其實冷到極緻,就麻木了,全身都沒知覺了,”李美人道,“嗆水的時候是最難受的。”
停在她頭頂的手這時往下,捧起她的臉。
姜洛問:“會怕水嗎?”
李美人搖頭。
正相反,她覺得她在水裡時,是她最勇敢的時候。
姜洛輕輕戳了下她酒窩。
到這裡,李美人把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不是多麼緊要的。她再蹭了蹭娘娘冰涼的手指,沒能蹭熱,隻好從地上爬起來,出去問用她方子煎的藥好了沒有。
三七的女手下說馬上就好。
與此同時,三七押着陳寶林進來。姜序和秦苒也到了。
強打起精神和李美人說了那麼久的話,這會兒姜洛放松下來,胃裡又開始絞痛。見她擡手掩唇,指縫再度流出殷紅的血,扶玉和弄月忙撲過去給她拍背擦血。
血腥氣過于濃重,秦苒當即也不怒視陳寶林了,走到近前,憂心忡忡道:“還沒解毒嗎?”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兩個人說的同一句話:“藥來了。”
誠然,太醫開的方子,和李美人的方子,兩種解藥都已煎好,就等着姜洛選擇。
姜洛緩了緩,緩過那一陣疼痛,方搭着秦苒的手直起身,以眼神詢問兩碗藥分别都是誰的。
李美人伸手一指:“那碗是太醫開的,這碗是妾的。”
姜洛便示意她要喝這碗。
看她毫不猶豫地選了李美人的,穆不宣道:“娘娘,這藥還沒試。”
聞言,姜洛還沒答話,李美人劈手奪過自己的那碗藥,而後無視那滾滾熱氣,仰脖就往嘴裡灌了好大一口。
殿内衆人見狀,全呆住了。
李美人咽下藥後,不知是燙的還是苦的,整張臉都皺成了橘皮。她眼裡也溢出晶瑩的淚水,吐着通紅的舌尖對穆不宣道:“這、這下信了嗎?”
穆不宣:“信了。”
都做到這種地步,還能說不信嗎?
連太醫們都在聽李美人說他們開的方子沒錯,隻是娘娘中的毒太過詭奇,他們的方子中規中矩,壓不住那毒的變化後,沒再和李美人争執,其餘人焉能不信。
在場沒有任何異議,扶玉接過碗,一勺勺地吹涼,卻沒有立即喂姜洛喝下。而是全吹涼了,才拿出勺子,把碗送到姜洛唇邊。
姜洛捧住碗,沒有猶豫,一鼓作氣一口悶。
才悶完,弄月立即往她嘴裡塞了塊蜜餞,又端溫水給她喝。
直把蜜餞吃完,接連喝了三杯白水,姜洛才感到嘴裡沒那麼苦了。她長出一口氣,難得喝個藥都嫌累,她疲憊地一擺手,示意都出去,她想休息。
李美人第一個往外走:“走走走,别打擾娘娘。咱們另找個地方說事。”
話是這麼說,最後太醫們留在永甯宮,随時觀察娘娘狀況。秦苒愛女心切,也留下了。餘下衆人則押着陳寶林去偏殿。
陳寶林被如何對待不提,這邊内殿,姜洛躺着歇了沒多久就坐起來。
她又吐血,隻是吐出來的不是殷紅的血液,而是呈烏黑色的血塊。
這些血塊色澤深重,瞧着着實駭人之極,秦苒當即吓得臉比姜洛的還白。
好在太醫們沉穩,迅速分成兩批,一批給姜洛診脈,一批研究那血塊。不久便得出結論,解藥起作用了。
果不其然,姜洛後續又吐了幾回血,其中烏黑血塊漸少。直至臨近午夜,她吐了最後一回,胃液裡再不見烏黑色塊。
太醫們輪番診脈,不約而同地神情舒緩,毒解了。
随後開了新的方子,又留個年輕些的太醫在此候着,以免夜間娘娘又有别的症狀。年長的太醫們行過禮,提着藥箱出去。
漱過口,姜洛歇了歇,問三七道:“給陛下的傳書已經送出去了?”
三七說是。
姜洛吩咐道:“追加一封,說我已經解了毒,沒有大礙,陛下無須回來。”
三七依言照做。
然而姜洛心裡也明白,她吩咐歸吩咐,容盛光估計還是會像李美人第二世經曆的,隻身一人回來看她。
李美人的那些話,她聽着,說半點都不觸動是假的。
隻是……
想到即将到來的新一輪的互穿,姜洛皺了皺眉,将那點觸動強壓下去。
十五清晨,姜洛把簡要講明李美人的重生,以及自己中毒又解毒,身體還有些虛弱的火星文信紙放到觸手可及的池邊,避免阿洛太健康而被外人看出端倪,随即揮退扶玉等人,下浴池睡覺。
醒來是在現代家裡,姜洛從衛生間出來,換好衣服下樓,還沒跟管家說話,管家就已經注意到她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管家關懷地問:“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姜洛說:“嗯,有點難受。”
管家說:“我讓家庭醫生過來。”
姜洛說:“不用。聯系醫院,我過去做個全面檢查。”
管家也沒提她這學期開學前才體檢過,怎麼又要做檢查。他隻火速聯系好醫院,親自開車送姜洛過去,陪着她一項項地做檢查。
因為是私人醫院的VIP客戶,姜洛做完檢查沒多久就拿到了全部結果。
醫院裡幾位權威專家依次看過,說她就是有點體虛,氣血不足,别的沒什麼毛病。姜洛卻不敢大意,給她媽打視訊,托她媽的關系把檢查結果給國際知名醫生看,得到的回答和醫院的相差無幾,她這才放下心,不怕體内的毒沒清幹淨,就怕留有其他方面的隐患。
考慮到不管是大夏的太醫,還是現代的醫生,都讓她靜心休養,姜洛給輔導員打電話續假,準備借現代醫療的便利把身體好好調養調養。
這一調養就是好幾天,期間她沒有感受到現代世界對她的任何排斥。
而姜洛難得動用她媽在國内的人脈,動靜太大,以緻于她爸都打電話問她生了什麼病,需不需要他請專家給她看看。她婉拒,挂掉電話後,又接起顧承與的。
她邊翻看日記本,邊回應顧承與,她的人格分裂沒有任何問題,是她的身體出了點小毛病,得靜養一段時間。
顧承與說:“真的沒問題?”
姜洛想了想,沒說死:“目前沒有。”
大概是上次互穿結束後,阿洛有和顧承與說過什麼,他沒再多問,很體貼地讓她好好休息。
姜洛應着,結束通話。
看完過去一個月阿洛寫的日記,翻過頁,是阿洛給她的回信。
回信的開頭是回答她之前反問會選擇留在大夏還是現代。
“我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你,”阿洛的回答和當時她換位思考想的差不多,“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是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要我說,還是羁絆不夠深刻,否則早就樂不思蜀,根本不會惦記以前生活的地方。
“或許未來的某天,忽然就産生了很深刻的羁絆,等到那個時候,再問選擇留在哪裡,應該就有準确的答案了吧。”
姜洛轉了轉手裡的鋼筆。
她一直覺得她越來越融入大夏,但其實不是的,她骨子裡還是把自己當成天外來客。她做不到能破釜沉舟,心甘情願地留在大夏。
哪怕大夏有她喜愛的人和物,可這份喜愛不足以讓她放下現代世界的一切。
特别是互穿的規律越來越讓人摸不清,這就迫使她下意識往最壞的方面去做心理準備。同時也讓她無法對她喜愛的真正敞開心扉,隻能日複一日地拖延,等待最後的審判。
這樣想想,還挺無奈的。
不過就像阿洛說的,或許哪天羁絆深刻到能讓她下定決心了呢?
姜洛胡思亂想好一會兒,拔開筆帽寫回信。
先寫了請假的事,讓阿洛回來後記得跟輔導員銷假,上課視訊也拜托室友錄了,到時候記得找室友補課。随後才寫:“雖然是另一個自己,但阿洛很多時候都比我要樂觀。
“可能是家庭環境和社會環境造成的影響吧,我曾經很深入地剖析我自己,悲觀、消極、得過且過,不管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常常在别人無法注意到的地方優柔寡斷——我過去很讨厭這樣的自己,到現在也覺得這樣的性格很不好。
“好在和我互穿的是阿洛,是完全可以信賴的另一個自己,而不是别的什麼人,不然我絕不會傳遞出哪怕一點點的信任,在這裡寫這封信。
“多謝阿洛,讓我逐漸認識到我最厭惡的那一面,換個角度看,它是很不完美不錯,可正因為它不完美,它才能一直存在,默默地守護着我,避免我受到許多不必要的傷害,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現在哈哈。
“也多謝阿洛,讓我感受到我的改變。盡管不明顯,但好歹是實打實的成長,我甚至能自戀地說一句,我變得比以前更優秀了XD
“那麼就拭目以待,羁絆要深刻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讓我真正改變吧。”
寫完這封回信,姜洛鎖好日記本去衛生間,心靜如水地繼續嘗試互穿。
然後她就成功了。
穿回大夏時是二十夜晚,算算這次她在現代世界停留了整整五天。比上次要多兩天。
即使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往最壞的方向去想,可姜洛還是懷疑等到下次互穿,停留的時間可能會更長。
越來越沒有規律了。
她搖搖頭,起身上去。
因為太醫說最好靜養的緣故,阿洛沒碰着什麼事,隻驚歎了下沒想到李美人也重生了,又列了這幾天進宮來探望的人名,餘下的就是讓姜洛注意身體,以後要更加小心地保護自己。
翻譯完火星文,姜洛收好信紙,吹燈睡覺。
睡到半夜,她忽然驚醒。
放下的帳子不知何時被撩開,透進少許的燈光。有一人便立在這光裡,輪廓朦胧,如夢似幻的,卻偏生彰顯出真實感。
姜洛隻看了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誰。
她說:“盛光?”
那人嗯了聲。
姜洛說:“你回來啦。”
雖然從李美人那裡得知他一定會回來,但如今真的看到他回來——
不可否認,她很歡喜。
第87章 賜死
姜洛掀開被子要坐起來。
卻是才動了那麼一下, 就被容景按住。
也不知他剛才站着看她看了多久,他手掌溫熱,身上不帶半點寒意。他讓姜洛好好呆在被窩裡, 他自己則未除外衣便上榻, 将她整個人連着被子抱進懷裡。
之前那場雪過後, 陸陸續續地又下了兩場。下雪不冷化雪冷,加之扶玉擔憂姜洛體虛受寒,因而永甯宮裡的地龍晝夜皆燒得暖熱, 姜洛身上蓋着的被子也是加厚的, 被容景這麼一抱, 她很快就覺得熱。
她沒試圖掙開,隻說:“松一點,你抱得太緊了。”
容景依言放輕力道。
姜洛這才伸出手, 按着他胳膊調整了下姿勢,從背對他變成側坐, 以便看他。
奈何帳内的光線太暗, 姜洛看不清他的臉, 更看不清他神色。
她摸他的臉,摸出他應如李美人所說的不眠不休, 連着趕了幾天幾夜的路, 途中不曾停歇, 亦不曾花時間打理自己, 以緻于下巴都生出了胡茬,有點紮手。
姜洛覺得新奇,又覺得有些震動。
身為帝王,他儀容向來嚴整,至少姜洛在此之前就從未在他下巴上發現有胡茬。此刻她輕輕摩挲着這短細卻刮刺的胡茬, 問他:“你回來多久了,怎麼不去沐浴?”
容景先回答:“不了,待會兒還要走。”而後才道回來有半刻鐘了。
姜洛說:“怎麼不喊我?”
容景道:“看你睡得沉,不想喊。”
原本想親眼看看她,确定她是真的沒事,就打算離開。
誰知她自己醒了。
姜洛也清楚他說的待會兒是真的待會兒,便沒問他要不要躺下來小憩,道:“我不是在傳書上說我沒事了?你不用回來的。”
邊關與京城相隔何止千裡。
千裡迢迢都不足以形容他過去的幾天幾夜。
容景說:“我知道。但還是想見你。”
姜洛說:“就為了見我這一面,你把邊關的事全丢給我哥,自己一個人跑回來。”
容景說:“無妨,能者多勞。”
姜洛說:“你這是任性。”
他說:“那就任性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微微低下頭,親吻她指尖。
再順着轉移到掌心,繼而又低了些,下巴的胡茬紮在姜洛臉上,紮得姜洛不自覺地躲。
等他要親了,她還是躲,笑着推他的臉說他沒洗漱,不給親。
容景說:“嫌棄我?”
姜洛反問:“不能嫌棄嗎?”
她還要再說些什麼,容景已經趁勢吻住她,讓她把嫌棄吞回肚子裡。
姜洛近來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大夏,每晚睡前都有喝作用于補血養氣的藥。藥味濃重,即便用牛奶或者白水去壓,也還是免不了殘留少許的味道。
容景嘗到了,停下來,問喝的藥苦不苦。
“不苦,”姜洛到底也沒嫌棄他,隻是他胡茬紮得她臉細細密密地發疼,她不由自己揉了揉,克制着想拿小匕首給他刮胡子的沖動,“都有放蜂蜜和冰糖,有的還挺好喝的。”
“不苦就好。”
注意到她臉有點發紅,容景沒舍得繼續親她,免得她又疼,擡手幫她揉。
自己揉和别人揉的感覺相差太大,姜洛很安心地垂下手,指揮着他往左往右、往上往下,使喚皇帝使喚得相當順手。
這麼溫存片刻,容景便要走了。
當然他沒忘記喚三七出來,問陳寶林如何了。
得知因為以李美人為首的後妃們對陳寶林實在痛恨的緣故,陳寶林沒被送去大理寺獄關押起來,而是囚禁在凝雲殿裡,容景正要吩咐賜鸩酒,話到嘴邊臨時改口,賜了另一種酒。
姜洛問他這兩種毒酒有什麼不同。
容景答:“鸩酒飲之立死。你那天疼得吐了那麼多的血,讓她飲鸩酒,未免太便宜她。”
随後又下旨誅陳家九族,順便給穆不宣留了道口谕,将陳寶林毒害皇後一案的後續全部處理好,他松開姜洛,準備趁夜走人。
走前姜洛叫住他,問如果捉到徐徽同,他會把徐徽同怎麼樣。
“挫骨揚灰。”
姜洛聞言恍惚了下。
這答案和李美人說的一樣。
待她回神,容景以不會紮到她的方式親了親她額頭,往她手裡放了包什麼東西:“好好養身體,等我回來。”
直到這個時候,姜洛才終于看清他的臉。
許是習武之人的體格較之常人要更強健些,他臉色比姜洛預想的要好上不少。除下巴的胡茬外,他頭發有些淩亂,眼裡也難得起了血絲。
——要知道以往他就算熬到四更天,乃至是五更天,沒合眼就去上朝,下朝後又連軸轉地處理政務,然後到夜裡接着熬,周而複始的,他也還是神采奕奕,眼睛從沒生出過血絲。
唯有這次。
姜洛本就很心疼他,這下子更心疼了。
“嗯,”姜洛也親了他額頭,又親他眼睛,“你要平安回來。”
她縮在被窩裡沒出來,看着他走。
直至滿室燈火中,再不見那如夢似幻的朦胧身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臆想。姜洛掂了掂油紙包,沉甸甸的,打開發現裡面裝的全是糖。
西北那邊特有的糖。
數了數,差不多七十顆,剛好夠她吃到過年。
這是暗示他會在過年回來嗎?
明知該睡了,但姜洛還是拈起其中一塊,送入口中。
很甜。
陛下孤身趕回京的事沒被太多人知曉。
凝雲殿裡,看皇後娘娘甫一到來,就賜毒酒給陳寶林,宮人們紛紛大氣不敢喘,更枉論替陳寶林求情。連同安香都隻能跪在那裡,垂着頭聽皇後和陳寶林說話。
皇後問陳寶林道:“本宮素來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至于要給本宮下毒?”
按照以往,被皇後這麼問及,陳寶林必然是要哆哆嗦嗦,吞吞吐吐,說不出什麼話來。
然而這次她不僅沒有哆嗦,正相反,她還挺直脊背擡起頭,目光銳利地直視皇後。
她說話也口齒清晰,半點都不吞吐含糊:“無冤無仇?莫非娘娘以為,妾被降位分,被幽禁半年,被各種輕賤鄙夷,這些都與娘娘無關?”
姜洛聞言稀奇道:“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明明是你自作自受。”
就算當初那本賬簿查到陳家頭上,陳家最多也就落個抄家流放的下場,而非現在的九族盡誅,連根獨苗苗都留不下來。
至于陳寶林,雖然不再有娘家能依靠,但宮裡養的閑人多了去了,陳寶林隻要安安分分的,不說升回才人,少說也能暖衣飽食地活到老。
結果倒好,陳寶林竟然把罪名安在她身上。
姜洛覺得她簡直白白遭了那麼大的罪。
“就因為這些,你想置本宮于死地?”姜洛越發感到稀奇,“你心眼兒得有多小啊。”
小心眼兒的陳寶林當即臉都綠了。
旁邊李美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自己手段不高明,導緻東窗事發,結果不承認做了錯事也就罷了,還反過來怪别人太明察秋毫,世上哪有這樣的歪理。”
這番話既嘲諷了陳寶林,又巧妙地拍了馬屁,陳寶林臉更綠了。
她張張嘴,卻是還沒出聲,就聽李美人又補充道:“當初陛下命你面壁思過,你就思出這些?恕我直言,你腦子不太好用,臉皮也未免太厚。”
陳寶林總算道:“你知道什麼!”
李美人道:“我不知道什麼。我隻知道,你有膽子做沒膽子認,連最基本的擔當都沒有,你白活這麼多年。”
陳寶林道:“你……”
“你什麼你?”
李美人忽然起身,逼近陳寶林。
她杏眼一貫是澄澈的,天真又爛漫。此刻那杏眼卻仿佛侵染了來自深淵的晦暗,滿滿的都是陰鸷的恨意。
那恨意幾欲化作實質刺穿陳寶林的身體,直讓陳寶林心下一跳,沒能把剛才那句話說完。
李美人就這麼注視着陳寶林,聲音也刻意壓低:“多活兩輩子又能如何?還不是沒點長進。”
這話聽得陳寶林心神劇震,臉色也大變。
穿越和重生,這是她最為秘密的秘密。
她自覺重生以來一直僞裝得很好,也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怎麼李美人會知道?
莫非……
陳寶林不禁駭然道:“你——”
照舊是隻說了這麼個字,就被李美人打斷。
“吉時已到,來人,”李美人眸中恨意依舊,此刻卻不免多了些快意,“送寶林上路。”
端着毒酒的宮人立時上前,把毒酒往陳寶林跟前一放:“寶林,請吧。”
酒氣刺鼻,陳寶林不得不把目光從李美人身上轉到毒酒上。
回想起第一世白绫賜死,陳寶林呼吸陡然變得急促。她像是回到當初掩埋銜蟬奴屍體,被皇後抓了個正着時,身體不自覺地開始哆嗦,險些癱軟,正應李美人那句沒點長進。
是了。
多活兩輩子,兜兜轉轉,也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周圍全是盯着自己的宮人,莫說偷梁換柱,連想體面地觸柱都不行。陳寶林死死瞪着那杯毒酒,終究顫抖着手端起,送到唇前。
飲下前,她重新擡頭,看看她記了整整三輩子的皇後,又看看道破她秘密的李美人,不甘心道:“我能被上天眷顧兩次,就能被眷顧第三次。如若有來世,我必當……”
話未說完,下颚被狠狠擒住,手中毒酒也被奪走。
對方半是粗暴,半是強硬地撐開她的嘴,毫不留情地把毒酒一滴不漏地全灌進去。
毒酒入喉便立刻生出極大的痛楚,陳寶林不由扼住自己的脖子,伏地作嘔,嘔出一大灘血。
“來世?”李美人冷笑着摔了酒杯,“有我在,你來幾世,我讓你死幾次!”
第88章 凱旋
便如容景所言, 那杯毒酒令陳寶林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斷氣。
她斷氣時姜洛沒去,李美人去的。
于是隔日永甯宮,李美人同姜洛學話道:“她連吐血都沒力氣了, 還在那一個勁兒地說什麼等到來世, 她要報仇雪恨, 血洗整個後宮。”李美人邊說邊撇嘴,“血洗,她以為她是誰呢, 口氣可真大。”
姜洛微微挑眉。
倘若李美人沒有重生, 那麼按照原劇情的發展, 在她這個皇後死後,陳寶林還真血洗了大夏後宮,佳麗們沒一個活下來的。
不過這些姜洛不會和李美人說。
遂捏了李美人的臉, 讓她從撇嘴改成咧嘴,露出來的酒窩又深又甜, 友善她戳。
李美人乖乖仰着臉讓姜洛戳自己的酒窩, 繼續說道:“因為當時娘娘不在, 陳寶林斷氣之後,妾教人拿席子裹了她屍體, 帶出宮找地方扔了。娘娘不會怪妾自作主張吧?”
“找的什麼地方?”
“說出來怕污了娘娘耳朵……找的亂葬崗啦。”
姜洛又挑了下眉。
原劇情中, 佳麗們死後, 無一例外沒能葬入皇陵, 全草席子一卷,扔去亂葬崗。
李美人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便道:“誰舍得怪你這個大功臣。”
豈料李美人搖頭:“妾不是功臣,妾隻是盡了妾應盡的能力。”
姜洛道:“行,你不是大功臣,你是小吃貨。”
言罷, 拿簽子挑了顆最圓潤,同時也是糖霜裹得最好看的糖山楂喂給李美人,問她味道如何。
“好吃!”李美人嚼了兩下便眼睛發亮,“外甜内酸,剛剛好!”
她一氣連吃好幾顆,先勉強過了瘾,才又說陳寶林凝雲殿裡有個叫安香的小宮女,托她跟娘娘說想求個恩典。
“什麼恩典?”
“那個安香想要出宮,其他人有想出宮的,也有想調配去别的殿伺候。”
盡管成天都在沉迷吃吃喝喝,但李美人也清楚宮女不到既定的年紀想要出宮,除非犯了錯、得了病之類,否則就得禀明主子,得了主子準許方可出宮。
陳寶林已經沒了,安香可不得托她向娘娘求恩典。
娘娘一貫仁善,這種小事,必然會允許。
果不其然,姜洛點了頭,說準。
李美人應道:“妾待會兒讓人給安香傳話。”
姜洛道:“不用,本宮派人去。”
到底是替她盯過陳寶林的,有功無過,姜洛不僅準了安香等人的奏請出宮,按例給賞銀時,還讓人給安香多帶了個荷包。
荷包裡裝了什麼東西不必多說,随着安香等人的離去,後宮重新恢複以往的親睦甯靜。
姜洛安心調養身體,時不時接見前來看望她的諸如容櫻、秦苒等人,乃至于是因為定了親,終于被解除禁令,得以進宮的姜沁都來了趟。女人們圍坐在一起,聊聊京城裡的八卦,談談家常體己話,連同佳麗們也參與進來,說說笑笑着,氣氛很是祥和。
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對上姜沁,這個讓以往的佳麗們談之色變的,而今雙方喝着茶說着話,竟也沒鬧出新的沖突。
對此,最有發言權的穆貴妃很平和地表示,年少輕狂,如今她進宮當了貴妃,姜沁也洗心革面準備嫁人,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人要往前看,不能一味揪着過去。
姜沁聞言,心中作何想法不得而知,總之她很恭敬地給穆貴妃敬茶,末了又給姜洛行大禮,言道多謝姐姐和貴妃大度,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穆貴妃接了她的茶,哼笑道:“待你日後有了孩子,别把你孩子教成你以前那般德行,便是回報本宮了。”
姜沁恭謹應是。
隻想果然以後還是别叫姜沁進宮做這種姊妹親昵的表面功夫了,她對姜沁還是有點心存芥蒂,跟姜沁說話總覺得膈應得慌。
不提姜沁,姜洛時常會通過三七接到容景寫給她的傳書,遠端了解邊關戰況。得知容景好好的,姜沉和趙婕妤也都好好的,尤其後者還殺敵立了功,姜洛抱着團團坐窗台上看雪,日子在等待中平淡無奇地慢慢過去。
隻陳家問斬那日,穆不宣特意來永甯宮,問姜洛要不要出宮。
姜洛正窩在躺椅裡,懶洋洋問:“出宮幹什麼?”
穆不宣道:“去看陳家人是怎麼被砍頭的。順便嘲笑一下他們養了個好女兒,讓他們喝孟婆湯了也要記着下輩子别再當陳寶林的親戚。”
你做個人吧。
最後姜洛還是在穆不宣的陪同下出宮了。
當然,她沒忘記帶上佳麗們,美其名曰快除夕了,得趕在太後回宮前好好浪一浪。
他們第一站去了阆苑。
要說自打萬明宮山腳的首家阆苑成功開張後,京城的阆苑也成為不少文人墨客流連之所。據穆不宣說剛開那會兒,各大書肆書坊都為着阆苑新奇的經營方式折騰好一陣,現在有不少在效仿阆苑無償看書,甚至還自發衍生出有償借書和抄書等,很是欣欣向榮。
“小阿洛腦子也太好使了,”穆不宣贊歎道,“這麼一手,不出五年,大夏必然煥然一新。”
姜洛也不意外他知道阆苑的經營方式是她提供的,并沒有被看穿身份的慌張。
總歸這種方式新奇歸新奇,卻并不過分新穎。大夏地廣人多,在她之前肯定也有人想過類似的經營方式,隻是不像容盛光那樣有錢有魄力,肯真的付諸實際行動,才讓她占了便宜。
而不止是阆苑,包括現下正在施行的女子學堂,還有其餘她跟容盛光說過的學校、醫院、公園等,類似的更能符合大夏發展的公共設施也正逐漸提上日程。
這些乍看前所未有,新鮮得不得了,實際上剝去表面,内裡的模式隻要稍微動動腦筋就能想得出來,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天馬行空。
大不了真被懷疑了,她就往容盛光身上推。
這天底下敢有人懷疑皇後,難道還敢有人懷疑皇帝?
便很坦然地應下贊美:“我腦子就是好使。”
穆不宣難得沒嗆她,笑道:“嗯,小阿洛的腦子是我見過的最好使的。”
盡管天寒地凍,但阆苑裡還算暖和,看書的人也不少。
由于有穆不宣這個常年在京城到處逛的大名人在,加之姜洛幾個的臉但凡是見過的就絕不會忘掉,眼看認出他們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沒待多久就出來,換人少的地方去玩。
穆貴妃為此埋怨她哥,認識那麼多狐朋狗友幹嗎,這下可好,連想看會兒書都不得安甯。
穆不宣唰的一下展開折扇,徐徐道:“你哥哥我知己好友遍天下,這才哪到哪。”
穆貴妃嗤道:“你還好意思說,不要臉。”
旋即搶走他折扇,說大冬天的還玩扇子,未免太做作。
語畢打開來給才買的很是燙手的熱包子扇風,好讓姜洛趕緊吃上。
穆不宣在旁邊看着,不插手,隻笑。
而刨除被認出圍觀的一點點的不愉快,晚些穆不宣送她們回宮,李美人意猶未盡,覺得還能再吃,不,是再玩上個幾天。
還是薛昭儀說馬上臘八,宮裡各方各面都該準備起來,沒時間再出來,李美人才收了心,想等翻過年再說。
算起來這是姜洛第一次在大夏過年。
宮裡規矩多,吃的喝的看的玩的,種種流程無不要經過皇後的首肯。好在有穆貴妃和薛昭儀幫忙分擔,李美人也跟着認認真真地學做事,姜洛沒怎麼累,反而覺得這樣忙起來,時間過得更快了。
除夕這天,姜洛才吩咐完給太後的承和宮提前燒上地龍,小喜公公小跑過來,說太後進京了,正往皇宮的方向走。
姜洛便系上鬥篷,和佳麗們前往宮門處候着。
邊走邊想容盛光給她的糖都吃完了,他母親也回來了,怎麼反倒他還沒帶着凱旋的大軍回來?
前天收到的傳書是大前天寫的,說離京城還差百來裡的路程。大軍行進速度快慢都無所謂,總歸容盛光騎着馬,三天也該走完百裡。難不成要晚上到?
姜洛思索着到了宮門。
才站定,還沒問問太後現在到哪兒了,就聽哒哒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姜洛擡頭,未及看清是誰膽子這麼大敢在皇宮縱馬,就感到眼前一花,繼而腰上一緊,她被撈到馬上,對方身上的冷硬铠甲險些磕到她。
她起先被吓了一跳。
好在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容盛光,便笑了下,正待說話,容景揚起背後的披風将她上半身兜頭蓋住,随即他不再管坐騎,勾頭親吻她。
一别兩月,他實在想她想得厲害。
因而這個吻深刻極了,險些讓姜洛軟了身子。
直至不知不覺中,感到坐騎停住,容景放開她,低聲道:“洛洛,我想你。你想我了嗎?”
說着埋在她頸間深深嗅聞,這種仿佛要憑借她的氣息來确定此刻是真實的,而非臆想的舉動,終于讓姜洛整個人都軟在他懷裡。
“……想了,”姜洛臉有點紅,說話聲音也小得很,“昨夜還夢到你了。”
他答:“我也夢見了你。”
夢裡她便如此刻這般面生紅暈,眸中含淚,一面想要推他,一面想抱緊他,幾欲令他沉醉夢境,不願醒來。
于是駕馬去到長生殿,讓姜洛給她卸掉铠甲時,忍不住又親吻許久。
隻等再不克制,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他才起身沐浴,給姜洛留下句話:“晚上等着。”
突然有種危險感是怎麼回事?
第89章 晚上
很快便到了晚上。
除夕夜, 常年在外守孝禮佛的太後難得回京,且又是陛下率大軍凱旋之日,原本隻皇室一家人自個兒的小家宴辦得極其盛大, 延嘉殿裡人聲鼎沸, 熱鬧非凡。
輕歌曼舞間, 文武百官們慶賀的吉祥話一句接着一句,句句皆不重樣。偶有文人借酒詩興大發,當場吟出絕對, 引得滿場喝彩, 更添喜樂。
眼看下頭的姜沉喝酒如喝水, 連同一貫不苟言笑的姜序都難得緩和了面色,來者不拒,姜洛轉回身邊的容景, 他也是打從端起酒杯後就再沒停過。
盡管容景酒量是跟着姜沉練的,一輪喝完, 他神色清明, 未見半分醉态, 但姜洛還是懷疑他下一刻就得醉倒。
還是太後的話安撫了姜洛。
“今晚的酒不醉人,”太後這麼說道, “皇後不必太過擔憂了。”
姜洛此前從未見過太後, 隻根據宮鬥文裡極少數的描寫大緻清楚太後性子溫和, 行事也不張揚, 哪怕不得先帝寵愛,也未曾心理扭曲,是個相當背景闆的好脾氣。
當然,這大抵要歸功于她生了個好兒子。
姜洛還記得容盛光說他以前每次給太後請安,總會想辦法哄太後開心。料想就是因為容盛光孝順, 才讓太後免于被先帝氣到吧。
遂點頭說句知道了,随後挽起袖子,盛了碗才呈上來的熱湯遞過去,言道母後暖暖身子。
太後微微笑了:“皇後還是一如既往的貼心。”
姜洛道:“這是身為兒媳應該做的。”
太後道:“若哪天皇後能讓哀家抱上孫兒,那便更是讓哀家覺得貼心了。”
坐在近處的容櫻聽見這話,也湊過來應和道:“是啊皇嫂,你什麼時候生個小侄子給我玩啊?”
太後嗔道:“生孩子是拿來玩的?”
容櫻哎呀一聲:“這不是兒臣想跟皇嫂取取經嘛。”
太後道:“也是,你皇兄與皇後成婚前面那一年不說,這半年,也是該有喜了。”
大意了。
光愁着怎麼糊弄秦苒的催生,沒想到這還有太後在等着她。
果然全天下的婆婆都一樣,不存在身份地位不同導緻想法也不同的。
憶起白天容盛光那句晚上等着,明顯是和太後說的抱孫兒有關,姜洛不覺有點臉紅。她正想要不要撒個嬌把話題帶過去,就見太後又笑了:“都當這麼久的皇後了,怎麼還跟個小姑娘,一說就害臊。”
“她可不就是小姑娘,”忽然旁邊插來句話,“母後不準欺負她。”又對容櫻道,“你也不準,沒大沒小的。”
容櫻吐吐舌頭,乖巧地坐回去。
太後笑道:“哀家可還什麼都沒說呢。”
容景道:“等母後說完,皇後已經找到條縫鑽進去了。”
太後笑容更深,卻也沒再問自己何時才能抱孫兒。
姜洛悄悄松口氣。
然後就被容景握住手,他低聲問她吃好沒有。
天冷,參宴者也多,大部分膳食剛端上來就涼了,除了湯還能喝幾口,餘下的沒幾道能吃的。
不過這種宮宴,正是最适合交際的場合,也沒什麼人會像李美人那般不拘小節地埋頭享用膳食便是了。
“先帶貴妃她們跟母後回去吧,讓廚房多做些熱菜吃,”容景道,“我祭完祖就回去。”
姜洛也知道皇帝過年時要走的流程比皇後的多多了,便起身過去攙太後,順便對離得最近的穆貴妃示意,她們該撤了。
出了延嘉殿,撲面而來的冷風直刮得人臉頰生疼。姜洛正想待會兒叫小廚房先做道辣湯,好讓身子暖和起來,就聽太後說有些乏了,要回承和宮歇息,就不同她們一起守歲了。
姜洛道:“方才宴上母後沒吃什麼,不吃些熱的再睡?”
太後道:“哀家老了,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天一黑就隻想安置。”
末了擔心姜洛以為自己對她不滿意,補充說這是在寺院裡養成的習慣,過了既定的時辰便不食,今日熬到現在,着實是又困又累。
太後都這麼說了,姜洛也隻得與佳麗們一齊恭送。
大抵是因為姜洛說什麼,佳麗們就聽什麼,沒半個作妖的,這樣和諧相處的一幕勾動了太後的心思,走前最後喟歎了句:“看你們和和樂樂的,哀家也能安心了。”
姜洛正想連太後都覺得她們關系好,看來她的和諧後宮計劃真的實施得相當圓滿,就聽穆貴妃道:“娘娘,這兒風大,咱們也趕緊走吧。”
李美人哈着氣道:“是啊是啊,好冷,快走。”
姜洛說:“行,回去吃暖鍋。”
暖鍋即為火鍋,堪稱冬季必備之首,李美人當即歡呼應好。
上次在永甯宮吃暖鍋還是臘八。這大半個月沒吃了,李美人不由得想起她在她自己的宜春殿,和去錦瀾殿臨清殿蹭到的暖鍋。
不知道為什麼,她和姐姐們的小廚房做出來的湯底總是沒永甯宮的夠味,以緻于她隻要一想起臘八那天吃的,就會下意識咽口水,這會兒更是泛濫成災,險些兜不住了。
她手忙腳亂地找出帕子捂嘴,不好意思地擡眼看娘娘。幸而娘娘沒笑話她,隻說今日準備的夠她吃的。
一行人便往永甯宮去,過她們後宮姐妹的小家宴。
先是碗辣湯下肚,暖得身子熱起來時,鍋子裡的湯也沸騰了。她們沒讓宮女布菜,而是自己動手,有負責往鍋裡下食材的,有負責拿漏勺撈的,有負責嘗熟沒熟的,十分其樂融融。
因姜洛沒備酒,隻教人端了早先做好的乳酪,也就是古代的酸奶來,被辣到的話就喝乳酪。佳麗們啧啧稱奇,沒想到乳酪還怪能解辣。
中間往鍋裡下了盤丸子,魚丸蝦丸蟹丸等,新鮮得很。過會兒煮得差不多熟了,李美人率先撈了顆嘗,鮮香勁道,味道特好,遂運勺如飛,一顆接一顆地往嘴裡送。等她撈完她跟前那塊兒,其餘人也才剛剛動筷。
李美人眼珠子轉了轉。
首先她不能撈娘娘跟前的。
其次她也不太敢撈昭儀姐姐的,不然貴妃姐姐肯定要兇她。
那就隻好……
李美人開始搶穆貴妃跟前的丸子。
穆貴妃:“?”
穆貴妃被氣笑了。
是她最近太修身養性嗎,居然敢搶食搶到她面前!
于是一場别開生面的鬥争爆發開來,兩雙筷子在漏勺上方你争我奪,噼裡啪啦的,簡直天雷勾動地火。姜洛饒有興緻地瞧着,等大戰結束,才迤迤然開口讓廚房再端盤丸子來。
沒料到廚房裡還有,跟穆貴妃争了半天,也才争到兩三顆丸子的李美人:“……”
娘娘這惡趣味簡直了。
望見李美人那欲哭無淚的模樣,全程圍觀的薛昭儀沒能忍住,眼睛一彎笑起來。笑夠了才說等會兒她的那份不要了,全給妹妹。
李美人聞言,表情立馬一變,喜滋滋地說昭儀姐姐人真好。
穆貴妃則不甚高興地冷哼,轉頭對薛昭儀說她也要。
李美人嘿嘿嘿地笑:“貴妃姐姐吃醋咯。”
穆貴妃沒應聲,隻拿眼風狠狠刮她。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薛昭儀如何安撫穆貴妃不提,這頓暖鍋吃完,除夕過去,春節到了。
大夏有給小孩發壓歲錢的習俗,放在宮裡,皇子公主什麼目前是沒有的,但這并不妨礙姜洛發紅包。
佳麗們每個都得了個厚厚的大紅包,連帶着跟她們來永甯宮的宮人們也得了,甚至姜洛還派人往長生殿跟承和宮跑了趟,給容景和太後也各送了些過去。趙婕妤的被她留着,等省親完回來再發。
至于本就在永甯宮裡伺候的,如扶玉弄月等,不但得了紅包,給姜洛磕頭說“福延新日,慶壽無疆”時,姜洛又賜賞銀,笑着說今日她是散财童子。
李美人嚷嚷道:“什麼童子,明明是散财娘娘。”
發完賞銀,餃子也煮好了。
吃過熱騰騰的餃子,佳麗們帶着紅包零食回去守歲,說要打牌到天亮。
算算容景那邊差不多該結束了,姜洛命人繼續煮餃子,等容景過來直接就能吃。
然後她撐着下巴開始等,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到就眼皮子一合,腦袋一歪,枕着手臂睡過去。
直到被餃子香氣喚醒,姜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容景身上的吉服還沒換掉,正坐在她身邊吃餃子。
“醒了?”容景拿調羹舀了個餃子,吹涼了送過來,“張嘴。”
姜洛張嘴吃下。
吃完她徹底清醒,坐起來問容景百官朝賀的時間是不是跟平常上朝一樣。
姜洛說:“那……”
那你那句晚上等着,是不是就能不作數了?畢竟再過不到兩個時辰,你就該去接受朝賀了。
豈料她話剛開口,就聽容景笑了聲:“讓你晚上等着,這是已經等不及了?”
姜洛自然否認:“現在不是晚上。”
容景道:“我說是就是。”
最後一個餃子吃完,他擱下銀箸喝茶漱口。而後無需吩咐,宮人們頗有眼色地迅速收拾好碗筷,流水般抱着正在啃新年禮物的團團退出去。
連同三七都悄無聲息地退避在外,不打擾帝後二人。
殿内隻剩自己和容景,姜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她腰闆不自覺挺得筆直,極明晰地顯出因吃暖鍋時太熱,便換了簡便宮裝下纖細柔潤的身段。眼睛也微微睜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容景,謹防他突然襲擊。
好在容景等了一天,真到此刻,他反倒不急了。
望着如臨大敵的姜洛,他勾唇一笑,取出個跟姜洛送去長生殿的相差無幾的紅包。
“你們那邊好像在這天會說,新年快樂?”他學着之前姜洛說給他的話,把紅包放到姜洛手中,“新的一年,祝洛洛心想事成,任何願望都能實作。”
這紅包沉甸甸的。
姜洛捏了下,裡頭好像全是銀票,比她包給他的要多好多。
她眨眨眼,說:“心想事成?那……”
那她希望他的話不作數,能實作嗎?
然而照舊是話剛開了個頭,就被容景打斷。
不過與剛才不同,這回容景是用吻打斷的。
他順勢将她打橫抱起,連路都不用看,輕而易舉地便抱她上榻。
帳幔靜悄悄地落下,遮擋住滿室的明亮燈火。朦胧的昏暗中,容景手停在姜洛衣領處,音色沙啞,已是動了情。
“洛洛,”他輕聲道,“我心悅你。你可也心悅我嗎?”
姜洛正趁空平複過快的呼吸和心跳,聞言眨了眨眼,卻是沒答話。
她垂下眼,在容景的注視中陷入沉默。
——該怎麼告訴容盛光,她懷疑她和阿洛互穿的日子要結束了?
第90章 大結局
姜洛最近有稍微摸索出點不算規律的規律。
從八月十五那天的遲到開始, 往後的每個十五,她和阿洛互相回到原本的世界後,一次比一次停留得要久。
甚至如果不是她和阿洛在回信裡商量好, 每晚都有下水嘗試, 在絲毫沒有感受到排斥的情況下, 恐怕現在和容盛光說話的就不是她,而是阿洛了。
或許下個十五,又或許是下下個, 她回到現代後, 就再也無法穿過來。
——既然不能留下, 何必給他答案?
可讓他死心,她又不舍。
正如他說心悅她,她對他又何嘗不是懷着同樣的心情?
她重新擡起眼, 經了剛才那個綿長到近乎窒息的吻,她眼睛頗有些濕漉漉的。她這麼望着容景, 手指握住他的手, 很輕, 繼而松開,像是回答容景的問話, 又像是默許他的動作。
毋庸置疑, 她這樣的回應, 讓得容景不再克制。
他定定看她一眼, 那目光深邃極了,能看進她心底裡似的。
下一刻,他很珍視地親她濕潤的眼睛,溫柔且滿含着安撫之意。待她放松下來,他才轉移位置, 溫溫吞吞的,仍舊不迫切。
不過與此同時,他的手也終于沿着她衣領開始一點點摸索,很慢,卻又循序漸進着,無可阻擋般,令他的皇後逐漸展露出他在夢中見到的最好看的模樣。
不。
她比夢中還要更好看無數倍。
尤其是當姜洛背過身,不叫他瞧,他哄着她轉過來,仿佛夜下的一捧新雪,湖中的一塊美玉,觸手溫涼如水,他微微喘着氣,隻覺要瘋了。
“洛洛。”
他貼着她耳畔,嗓音是從未有過的低沉與沙啞。
盡管不清楚姜洛究竟是為着什麼顧慮才不回答他,但容景還是隐約明白多半和互穿脫不了幹系。便道:“為我留下來。好不好?”
她手按在他肩背上,一如他夢中所見,此刻她面生紅暈,眸中含淚,分明是将自己全付交托出去的姿态,偏容景覺出她其實是在抵觸。
她不願意。
他皺了皺眉。
于是到底也沒繼續到最後,他握着姜洛的手,強行結束了,抱她去浴室。
她安靜地坐在池邊,任由容景替她擦洗,良久說了句對不起。
容景動作一頓:“對不起我什麼?”
姜洛說:“我可能……”
“噓,”他低頭碰了碰她唇,“你不用說,我知道的。”
姜洛便不說話了。
洗完照舊是容景抱着她回到榻上。她穿好寝衣,看了眼銅漏,正想再不睡就真的睡不了了,就見容景拿來幾個卷軸。
打開來,竟是去年在萬明宮避暑時,他命人于七夕作的畫。
畫明顯是才作好的,顔色和氣味都新鮮得很。有描繪萬明宮之奢美的,也有刻畫山腳那座不夜城,筆觸不盡相同,各有各的風采。
當中有一幅畫的是巷尾街頭,行人如織,靜默無聲中透出當時的繁榮與喧鬧。細看其上勾勒得最為細緻的是有些距離的一男一女,姜洛了然,這畫的是她和容盛光被人群沖散,她在原地等他的時候。
再仔細看,畫上的她在側頭和人說話,容盛光則在遙遙看她。
盡管隻是畫作,多多少少都有點藝術加工,但姜洛指尖描摹着畫卷,越是看那個時候容盛光的眼神,越是讓現在的她有點喘不過氣。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就……
“這畫得怎麼樣?”容景問她,“有哪裡不滿意的,我打回去讓他們改。”
姜洛回神,說畫得很好,她要收藏。
“不用改?”
“不用。”
容景便把畫攏回卷軸模樣,放到就近的畫筒裡,友善白天整理。
睡下前,姜洛再瞄了瞄畫着她和容盛光的那個卷軸。
真畫得挺好的。
進入正月後,不論天家還是民間,都各種各樣的忙。好容易忙完,才歇了幾日,上元節已然近在咫尺。
值得一提,正月十五不僅是上元節,還是千秋節。
——容景的生辰到了。
于是天還沒亮,宮裡就人來人往,皆在為着這喜上加喜的日子忙來忙去。佳麗們也換了鮮豔的宮裝,早早地去到永甯宮,給姜洛請安的同時,對還沒走的容景恭賀陛下萬壽無疆。
按規矩,這個時候,容景該去禦殿接見百官。他卻不急着走,問姜洛要送他什麼禮物。
姜洛當然不會提前透漏她親手置備的賀禮。
她毫不留情地催容景:“已經卯時了,你要遲到了。”
容景說:“就不能透個底?”
姜洛說:“不能。”
她還指望着他走了,她好睡個回籠覺。
昨天一整天她全在小廚房裡琢磨着怎麼做生日蛋糕,壓根沒合眼。夜裡又守着零點給容盛光點蠟燭唱生日歌,早困得不行,現在全憑一身正氣撐着才沒打哈欠。
“快走啦,”姜洛推他,“一個合格的皇帝是不會在這樣重要的日子遲到的。”
合格的皇帝依言走了。
雙節同至,毫無疑問的,宮裡要辦大宴。中午這場大宴不必多說,百官來賀,萬國來朝,連太後都沒出宮,而是特意留到了這天,為容景慶賀生辰。
大宴收場時已近傍晚,宮人們正依次點燈。
點亮宮燈後,本就裝點得張燈結彩的皇宮愈發絢爛瑰麗,金碧輝煌。及至夜幕降臨的時刻,焰火升空,璀璨光芒猶如天女散花,恰應辛棄疾的那句“東風夜放花千樹”,入目所及皆美不勝收。
容景待下還算親和,加之千秋節一貫要大赦天下,他說了句随意玩兒,宮裡最适合觀賞焰火的幾座高樓上便滿滿當當全是人。
有朝臣,有後妃,也有宮女太監。姜洛起先還想登高望遠的,結果擡頭一看,被擠得扇子都要掉了的穆不宣扒在窗邊沖她擺手,示意别上來,姜洛立即打消了念頭,她還是換個地兒吧。
正要問扶玉宮裡還有哪裡能看焰火,身後傳來容景的聲音:“洛洛,過來。”
姜洛過去了。
然後她就被摟着從高樓衆人不會察覺到的地方,幾個眨眼的工夫便登到了最高的樓頂。
還好她不恐高,姜洛想,否則她根本享用不了容盛光的大輕功。
拿帕子擦了擦灰,姜洛被容景扶着,小心翼翼地在樓頂坐好。隔着層房檐的下面擠擠挨挨,上面卻空空蕩蕩,伸直腿都沒問題。唯一不好的就是風太大,冷得慌。
姜洛還沒戴她的兜帽,容景已經把他背後的鬥篷撐開,把姜洛裹進懷裡。
恰巧這時一束焰火自不遠處的地面騰空而起,距離太近,姜洛被震得捂住耳朵,往容景懷裡又鑽了鑽,宛如炸了毛的貓。
直等姜洛從他懷裡鑽出來,他才勾了勾她仍在捂着耳朵的手,指了個方向:“你看那兒。”
姜洛循着看去。
那是宮裡占地最大的一處池子。
此刻池子裡光彩熠熠,像九天之上的銀河倒灌下來,奪目非凡。姜洛眯着眼細細打量,總算發現那是成千上萬盞花燈,正随着水流慢慢漂動,方彙成銀河之景。
“專門讓人放來給你看的,”身後人問,“好看嗎?”
好看。
比七夕那夜的好看多了。
明明是他的生辰,他卻給她放了滿池的花燈。
姜洛頓覺她準備的禮物是不是有點不太符合這種浪漫的元素。
不過最終姜洛還是把用她精心挑選的料子、花樣、繡娘等結合到一起,連她自己都拿了針線上手的春夏秋冬四季各一套的全套紅色中衣送給容景。
她很嚴肅地告訴他,本命年要穿紅色,還有午宴上她送的那個請大師開過光的手串也要戴,那是轉運珠,她特地給他求的。
“本命年要平平安安的。”
她捧着容景的臉,在他眉心印下一個飽含祝福的吻:“無病無災地過完這年最好。”
語畢她簡單收拾一番,趕在被排斥前,于午夜時分和阿洛交換。
阿洛從浴室出來後,先對容景說了句生日快樂,才隐晦地提醒讓他做好準備。
容景道:“什麼準備?”
阿洛一聽就知道,就好比她沒和顧承與說主副人格切換的時間越來越長,洛洛也沒和容盛光說互穿時間延長的事。
遂想了想答:“做好這幾天你的皇後由我來暫時接任的準備。”
容景道:“幾天?”
不知他憑此聯想到什麼,眸底微微一黯。
阿洛擡手打哈欠,權當沒看見。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哪怕每個晚上都會去浴室泡水睡覺,阿洛也始終沒能和姜洛換過來。
她眼睜睜地看着容景的臉色一天比一天更差,她敢說這是她認識他這麼久,有史以來頭一次見他情緒變化這麼鮮明。以緻于弄月都悄悄跟她說,宮裡最近流傳的小道消息是娘娘惹陛下不快,即将面臨失寵的局面。
包括佳麗們過來請安,也旁敲側擊地問娘娘和陛下是不是鬧沖突了,怎麼這些日子陛下又歇回長生殿去了。
阿洛:……
怪她咯。
為了另一個自己的名聲着想,不得已之下,阿洛隻好勸容景别往長生殿跑了,就睡永甯宮吧,大不了她委屈點睡美人榻,把床讓給他。
末了又勸他别急啊,今晚不行,說不定明晚就行了呢?
然而容景豈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他面無表情地觑着阿洛,道:“你确定?”
阿洛被他觑得心裡直犯慫,但還是理直氣壯道:“不确定。”
事到如今,估摸着以容盛光的聰明腦子,他差不多把該猜的都猜出來了,阿洛也沒再瞞他,很坦然地說早在去年九月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
容景沉默一瞬,那時他正在行軍路上:“洛洛沒和我說。”
阿洛道:“怎麼和你說啊?這種事情,你又幫不上忙,跟你說了也是徒添煩惱,不如不說。”
容景道:“你跟顧承與也沒說?”
阿洛搖頭說沒。
她正坐在躺椅上,垂下手撓了撓雖然會靠近她,但并不會親近她的團團的下巴,模樣瞧着很是漫不經心:“除非他自個兒撞見了,否則就算他猜出來,我也不會承認。”
阿洛則在撸夠團團後,忽然記起件重要的事,忙不疊坐起來,指揮容景拿了個冊子過來。
“喏,這是今年各地要送進宮來參加選秀的秀女名冊,”阿洛翻着頁給容景看,“你看看有沒有你不……”
話沒說完,她陡然住嘴。
因為對面容景的臉色已然沉凝到極緻,風雨欲來。
阿洛不動聲色地把冊子推遠。
卻是才推了那麼一下,就聽容景問:“我何時說過要選秀?”
阿洛眨眨眼:“沒說過。”
容景道:“那這名冊是怎麼來的?”
阿洛道:“太後出宮前吩咐的。”
容景臉色更沉:“洛洛留信讓你辦的?”
阿洛說:“沒,我自作主張啦。”她坐好了,乖乖承認錯誤,“我這不是看你成天耷拉着臉,心裡不痛快,就想着用選秀來轉移你的注意力,省得你憋出心病。”
容景道:“多此一舉。”
話雖如此,他神色比剛才緩和不少。
隻是他這個态度,也表明選秀是辦不成的,注定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阿洛瞅瞅那本由于她犯懶,隻意思意思胡亂寫了幾行名字的僞選秀名冊,再瞅瞅容景,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試探道地:“容盛光,我問你啊,假如我和洛洛從今往後都沒法互穿,你要怎麼辦?你會想辦法忘掉洛洛,去喜歡别的人嗎?”
容景不答反問:“那你呢,你會想辦法忘記顧承與?”
阿洛聞言先怔了下,反應過來後不滿地嘟囔:“是我在問你诶,不帶你這樣的。”
容景道:“你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阿洛撇嘴:“容盛光,你現在真是不得了,你變得好雞賊啊。”
容景道:“雞賊?”
阿洛暗道不妙,怎麼又嘴一秃噜說了容盛光聽不懂,她卻沒法解釋的話。隻好飛快從躺椅上起來,借口該遛狗了,兩手一抄抱起團團就跑。
容景見狀也不追她。
他靜坐着,繼續看畫。
然後想,之前都是洛洛等他回來,那麼現在換他等她。
隻要他一直在這裡,她總會回來見他。
等待不知何時才會歸來的人時,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三月初,阿洛的生辰到了。
“我十九歲啦,”清晨,她心血來潮去沐浴焚香前這麼對容景說道,“洛洛生日和我是同一天,洛洛也十九了。”
阿洛說:“你有給我準備生日禮物嗎?”
阿洛:“……”
阿洛氣洶洶地瞪他。
容景神色不變:“我給洛洛準備了。你要洛洛的?”
阿洛嘁了聲,說不要。
有什麼好顯擺的。
顧承與肯定也準備了隻給她的生日禮物。
當然了,就算容盛光有準備,萬一她今天和洛洛互穿了,她也帶不走。
“俗話說得好,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值此黃道吉日,旭日東升,紫氣東來,我先許個生日願望吧,”阿洛自诩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跟容盛光計較,對着窗外閉眼合手,“希望今天可以成功互穿……我想顧承與啦。”
最後六個字她說得很小聲。
說完去沐浴,她要把自己洗得白嫩嫩香噴噴的。
容景則出了永甯宮,獨自往西棠苑去。
這個時節,西府海棠已經開花了。
他要折開得最好的花枝,好擺在洛洛的美人榻邊。
于是從浴室出來,問扶玉陛下在哪,毫不意外地得知是西棠苑後,姜洛顧不得那麼多,她随便穿了件,就抱起正圍着她不停轉悠,意圖扒她裙擺的團團去西棠苑。
到了西棠苑,放眼望去,滿園如雲似錦的海棠花中,沒有容景的身影。
但姜洛沒到處找人。
因為她發現了好像是容盛光送她的生日禮物。
把團團放到地上,姜洛走到最為高大繁盛的那棵海棠樹下,仰頭看系了滿樹的紅色綢帶。
紅綢與紅花交相輝映,微風吹拂間,吹得紅花的馥郁香氣萦繞周身,也吹得紅綢飄飄灑灑,隐隐露出其上的字來。
姜洛信手翻過垂到她面前的一道紅綢。
正面龍飛鳳舞,是容景的字:“玉樹映階秀,玉節逐年新。”
毫無疑問,這是句慶賀生日的詩。
再翻過一道,上面寫的是:“蟠桃待從此,歲歲今朝,薦酒瑤鐘。”又一道,“歡歡喜喜八千春,更何處、蓬萊仙島。”
姜洛接連看了很多紅綢。
每一道上都摘抄了慶賀生日的詩詞,每一句都是容景認認真真寫的。她看了這麼多,都不曾見有哪個字是錯的、亂的,足見他的用心。
他寫了多久?
姜洛沉默地想,在她沒穿過來的日子裡,他是每天都在寫嗎?
并且看紅綢在花枝上打的結,似乎這些紅綢也是他一道道親手系上去的。
“祝洛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她人也被順勢擁住,“我夜裡就在想,如果洛洛回來,必然是今日。果然被我料中。”
姜洛道:“盛光……”
她忽然語塞。
分明有許多話想和他說,然而真的見到他,滿肚子的話堵在嗓子眼兒,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隻能喊出他的名字,一如過去每個失眠的夜晚,她隻有數他的名字才能入睡。
乘着容景在後面,而不是正面她的站位,姜洛擰了擰眉,強行壓下那些微的窒息感。随即若無其事地轉過去,擡手勾住容景脖子,踮腳親他。
容景單手掌着她後腦,不覺她氣息一度停止,眼角也溢出淚并非是因為他的索求過于急切,而是因為難受。
她在忍。
過後容景問:“用過早飯了嗎?”
容景道:“那先回永甯宮簡單用點。待會兒有午宴,晚上辦個小家宴,就我跟你兩個人。好不好?”
姜洛自然說好。
容景便牽着她回永甯宮,一路都沒松手。
由于阿洛安排的沐浴焚香,姜洛連沐浴都沒做完就匆匆忙忙跑出去,是以她才進到永甯宮,就被扶玉催着去繼續未完成的使命。
她便把團團交給容景,去浴室忙活。
“洛洛,”即将進入浴室的那一刹,容景喊她,“你晚上會陪我過小家宴,是不是?”
姜洛很想說是。
但窒息感越發強烈,她怕自己開口就說疼,隻好對容景笑了笑算作回答。
容景眸光微微地深了。
他沒再說話,抱着團團站在原地等。
等了片刻,果不其然,從浴室出來的變成了阿洛。
阿洛一見到容景就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雨一樣,止都止不住。除容景外,全永甯宮的人都被她哭懵了。
在宮人們看來,娘娘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哭成這個樣子?
而這個時候,阿洛必須要更換吉服,否則就趕不及了。
扶玉和弄月勸慰一番,無果,隻好安排兩個人給娘娘擦淚,餘下的給娘娘穿吉服。
當着宮人們的面,阿洛無法說出具體情況,隻能哭着對容景說道:“我、我就是之前沒洗完,想繼續洗,然後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見他……結果、結果……”
她哭得更厲害了。
“你說,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了?”她抽噎着問容景,“我以後,再也,再也……”
容景不答話。
他低下頭,聽團團不知何故地嗚咽一聲,他心中立時浮出四個字來,同病相憐。
他輕輕撫摸團團腦袋。
另一邊。
姜洛給顧承與發了條資訊,讓他不用過來。
顧承與沒有回複,直接打電話。
姜洛挂斷。
她長按關機,把手機往床上一扔,開門下樓。
樓下管家正在布置早餐。聽到腳步聲,管家擡起頭,正要和小姐說早安,看清姜洛的臉後,驚訝道:“小姐,你怎麼哭了?”
姜洛一愣。
她慢半拍地擡起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眶,再放下來時,指尖冰涼,全是淚。
“……剛才脖子突然好疼,”她扶着椅子蹲下去,另隻手按着與脖子截然相反的心口,不自覺哽咽起來,“不過現在已經不疼了。沒事了……我沒事。”
她自言自語着,企圖說服自己。
見她這極其痛苦的樣子,管家哪裡肯信她的話,立即去拿醫藥箱,順便給家庭醫生和姜洛媽媽打電話。
姜洛擡手捂住眼睛。
回歸現代後的生活比穿書前還要更加平靜。仿佛一灘死水,沒有任何的波瀾,也沒有任何的期待與驚喜。
哪怕是顧承與找上門來,問她是不是病情突然惡化,否則阿洛怎麼會隻出現那麼一小會兒就又消失了,姜洛也不回話,就那麼看着他,像在看不相幹的路人。
顧承與懂了。
他幾乎是頃刻間就失去了冷靜。
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突,鏡片後的雙眼也一瞬間就充斥了陰鸷兇險的意味。好在他到底記着姜洛是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重新恢複冷靜,語氣卻是卑微的。
“如果阿洛出現,你讓她立刻通知我,行嗎?”
她轉頭把顧承與的這條請求記在備忘錄裡。
顧承與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姜洛在她媽的陪伴下心如止水地過日子。
但經常,她睡覺做夢,會夢到昏暗的帳子裡,容景對她說:“為我留下來。好不好?”
于是突然的,她很想再見見他。
至少,她還有個小家宴沒陪他過。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晚的夢境,姜洛見到了另一個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夢見阿洛。
夢裡兩人面對面地站着,像在照鏡子。同樣的五官,同樣的身材,就連鬓角碎發都無甚差別。她們兩個同時開口,音色也是相同的。
“阿洛。”
兩人說完就笑,嘴角上揚的弧度也一模一樣。
笑夠了,異口同聲道:“我在做夢呢。”
說完繼續笑,比擁有心靈感應的雙胞胎還要更雙胞胎。
還是阿洛最先打破了這個局面:“洛洛,之前我問你,你說不知道,那我現在再問你一遍,如果可以,你想永遠留在哪裡?”
姜洛不答,隻說:“我想容盛光了。”
阿洛說:“嗯,我也想顧承與。”
兩人相繼沉默。
然後再度異口同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話落同時近前一步,張開雙臂擁抱對方。
“謝謝你。”
夢境到此結束。
阿洛醒過來。
記起夢裡的對話,她有點怅然若失。
不過很快,她就打起精神,她有事要做。
拜剛才的夢境所賜,她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假如今天她和洛洛互穿成功,她将半年,一年,或者五年十年,很久不會回來。
是以在互穿之前,她得去國公府看看爹娘和兄嫂。
說做就做。
有心要給容盛光驚喜,也不必派人去長生殿支會一聲,阿洛徑自出宮。
見了姜序秦苒,見了姜沉,再摸了嫂子尚未顯懷的孕肚,最後在國公府裡走了一圈,阿洛駐足,跟秦苒道别。
正是夕陽西下之時,看着立在斜陽裡的阿洛,無緣無故的,秦苒眼眶濕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你這一走,往後怕是很難再見到你,”秦苒喃喃說着,忽而搖頭輕笑,“我在說什麼胡話呢……我若想見你,去宮裡不就好了?”
阿洛望着莫名流淚的秦苒,心口霎時酸得不像話。
她像幼時撒嬌那般,依偎進秦苒懷裡。
她說:“母親不哭,我一直都在的。”
這裡是我的家。
十年,五年,隻要時機到了,我總會來見你。
回到永甯宮時已經入夜,阿洛極莊重地用完晚膳,派小太監去長生殿請容景過來。
才吩咐完,就感到久違的排斥。
可别說,好久沒有體會到,她還真有點懷念這種感覺。
慢慢深呼吸幾下,稍微适應了後,阿洛鎮定地揮退宮人,起身去浴室。
從今往後,我是你,你是我。
再見啦。
不久,容景來到永甯宮。
然殿内空無一人,安靜得過分。
“阿洛?”
容景喊了聲,沒人答話,獨浴室方向傳來輕微的水聲。
他隻道阿洛還未出浴,便将新折的海棠花一枝枝地擺進花瓶。動作看似慢條斯理,實則無聊至極地以插花來打發時間。
擺完最後一枝,阿洛還是沒有出來。他沒在意,嗅着海棠花香,閉目安坐靜等。
須臾,從浴室傳出的水聲漸響,而後是“嗒嗒嗒”,這種奇異的腳步聲令得容景擡眸。
隻一眼,他定住了。
面前人穿着身他從未見過的服飾,從頭到腳皆是濕淋淋的。
而她沖他笑。
“容盛光,容景,”姜洛說,“我回來了。”
我懶惰,懈怠,不願嘗試,不肯改變,是以因循苟且,躊躇未決。
可隻要是你……
隻要是你,我就什麼都可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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