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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穿越后我竟成了皇后,我却一心混吃等死

上接--(三)穿越后我竟成了皇后,我却一心混吃等死。

第63章 碰到

  最终薛昭仪一个人喝了五杯酒。

  她酒量是真的好, 喝完这么多眼神也清明依旧,脸不红气不喘,浑然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不仅如此, 同她说话, 她对答如流;让她背篇冗长拗口的骈文, 她也完全信手拈来,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佳丽们对着薛昭仪这酒量感叹了好一番,言语间全是此次下山游玩, 能有她作陪, 真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姜洛也觉得她简直是出门在外打家劫舍的必备杀手锏。

  随后动筷用饭, 和姜洛一样,佳丽们也说吃惯了佳肴美馔,突然吃这种平常小菜, 还怪新奇的。

  其中有道较为清淡的白灼鱼片,吃惯辣味的大家没怎么动, 几乎全让赵婕妤给包圆了。对此, 赵婕妤说这道菜有她家乡的味道, 和她母亲做的很像。

  李美人听了道:“赵姐姐想家了啊?”

  赵婕妤道:“如何能不想呢。”

  若非家乡离京城实在远,她都想觍着脸求陛下恩典, 让她回家省亲了。

  “你不想家吗?”她问李美人, “我记得你家离京城也很远。”

  李美人答:“妾还好啦。妾离家前, 母亲说妾只要能像在家里一样吃饱睡好就够了, 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想。”顿了顿,神色略有些羞赧,“妾自从进京以来,天天都在想着怎么吃怎么睡,妾没空想家。”

  起先她在含芳殿睡不好, 斗胆跟夫人提了,夫人准许她搬去宜春殿,她从此再没半夜被吵醒;

  后来和夫人关系亲近了些,她天天蹭夫人的小厨房,夫人嘴上说着她太贪吃,很嫌弃她的样子,实则每每她过去请安,宫女呈给她的都是之前没吃过的新花样。

  如此,她的睡和吃都被满足,甚至被夫人娇惯得还想要更好些的,她做什么要想家啊?

  母亲说过,进了宫就是天家的人,若能侍奉皇帝陛下,那再好不过;若不能,那就无所谓受不受宠,临不临幸,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折腾得被打入冷宫,把命给丢了就行。

  赵婕妤听罢,道:“你母亲看得很通透。”

  李美人道:“妾也这么觉得。所以妾很听母亲的话,该吃吃该喝喝,从不想家,反正想了也不见得能回去。”没心没肺地说完,她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鱼片,往赵婕妤碗里一放,“赵姐姐吃!吃得饱饱的,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岂料赵婕妤犹豫了一瞬,才吃下这块鱼片。

  随即她放下筷子,倒了杯茶喝,说道:“今日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李美人道:“啊?赵姐姐不是只吃了半碗白饭吗?这能叫多?”

  赵婕妤不答反问:“半碗不多吗?”

  李美人正要回答不多,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看姜洛的碗,再看看穆贵妃和薛昭仪。

  确定她的姐姐们最多也就是吃大半碗,谁没能吃个满满一整碗的,李美人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盛得冒出尖的第二碗白饭陷入沉思。

  吃吧,显得她是个饭桶;不吃吧,她实在饿得难受。

  莫非她真的很能吃吗?

  正纠结着,就感到有谁抚摸她头顶,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吃吧,反正你吃不胖。”那手滑下来,指腹戳在她酒窝上,“也就脸上有点肉,身板还是瘦得不行。真不知道你吃那么多都去哪儿了。”

  李美人抬头看姜洛。

  赵婕妤也笑:“是呢,我若如李妹妹这般狂吃不胖,我也日日吃个不停。”

  李美人道:“那,那妾就把这碗饭吃完啦?”

  姜洛说:“嗯,吃吧。”

  李美人这便抓紧时间埋头苦吃,免得早早停筷的姐姐们等她太久。

  好在姐姐们也不急,边慢悠悠喝着清茶,边问姜洛这座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姜洛摇头:“我只沿着河岸走了两遭,别的哪都没去。”

  穆贵妃闻言笑道:“夫人就等着妾几人下山来,大家好一起玩呢?”

  姜洛说:“是啊,一个人哪有五个人在一起热闹。”

  姜洛这话说得无心,穆贵妃却敏锐地听出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好像哪怕公子成天地陪着夫人,这又专门带夫人下山来过只有两个人的七夕,夫人竟也仍如以前那般,并不如何在意公子。

  ——都说郎心似铁,怎么放在公子和夫人身上,就完全颠倒了?

  穆贵妃想着,状似无意地问:“公子昨日就没带夫人到处逛逛吗?”

  姜洛答:“光在书肆看书了。等看完出来,天都黑了,就也懒得到处逛。”

  穆贵妃道:“书肆?”

  这时薛昭仪开口:“夫人房里那些书就是在那家书肆买的吧。”

  她们发问,姜洛便很顺手地给阆苑打广告:“对,那家书肆叫阆苑,卖的书种类很多,很全面,最主要的是还没别家书肆卖得贵,我买那么多,都没花多少银子。若是不想买,也能直接在书肆里看,看完放回去就好,不要钱。”

  古代纸张珍贵,由许多纸张合并而成的书册就更是昂贵。

  连些家境不错的都不见得府里能有多少藏书,更别提那些破落寒门,乃至是寻常百姓。往往哪家想要买书的话,须得节省许多日的花销,甚至连点肉汤都没法喝,方能攒够钱买上那么一本。而这也正是古代爱书惜书那么普遍的一大缘由。

  同时也造成古代除了家中殷实的,能买得起书进得起学堂的实在少得可怜。更多的人别说看书了,根本是大字不识半个,到死也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

  所以可以预想得到,阆苑的无偿看书一旦推行开来,将会掀起怎样的动荡。

  像薛昭仪进宫前可谓是京城大大小小许多家书肆的常客,又因为出身薛氏,还算见多识广,然而她何曾听说过无偿看书,当即便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致,问了些更加细致的。

  姜洛一一答了,薛昭仪听完说想去阆苑看看。

  姜洛转头问:“你们呢?”

  连离她们近的邻桌在旁听完后,都生出想要前往阆苑一观的想法,穆贵妃同样也想去见识见识:“妾也想去看看。”

  赵婕妤亦然。

  听到这里,邻桌终于出声,问阆苑在哪。

  姜洛很爽快地答了,还友好地补充:“不过现下阆苑还未开张,只能在外面看看,里面是进不去的。”

  邻桌一听,也不必追问,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夫人是有特殊门路才能在开张前就进到阆苑里买书,便拱手道谢,说那就等开张再去。

  等李美人吃饱,姜洛带着佳丽们上楼略作休整,便出客栈,往阆苑去。

  才进去,姜洛就觉得今日的阆苑比昨日要更干净些。至少地上的工具材料少了很多,架子上的书似乎也添了些,甚至靠墙的地方摆了更多的桌椅,方便人坐着看书。

  一问迎上来的负责阆苑的那人,才知十五中元节过后,有个很好的黄道吉日,阆苑会在那天开张。

  说起来也是因为皇家乃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因此不论在哪个地方,如何行事,都能享有最高层面的便利,否则想要开家新的书肆,哪能不到一个月就万事俱备只欠开张。

  “开张那日,夫人可有空?”阆苑老板问道,“小的恳请夫人赏脸,届时能再来一趟。”

  姜洛遗憾摇头。

  开张日在十五之后,她那会儿应该正在万明宫里。以她对十五当天的互穿做的计划,等她穿回来后,不出意外要做很多安排,估计就懒得下山了。

  尽管如此,姜洛还是表明开张那天,她会派人来贺。

  老板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一旦回了山上,等闲不会轻易再来,也不多觉得遗憾,笑着说小的在此先谢过夫人恭贺。

  眼见姜洛和老板相谈甚欢,佳丽们不打扰,只问她们也能买书看书,便各自在书架间逛了起来。

  随后一个个捧着书去到桌边坐下,这就开始看了。

  于是等姜洛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时,就见一个个都徜徉在文字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更甚者,也不知道书中内容是有多虐,还捏着手帕擦眼泪。

  姜洛觉得这个下午怕是也要在阆苑里度过了。

  遂也从昨日没见到的那些新书中挑出本骈文合集,准备陶冶一下情操。

  果不其然,及至天色变暗,须得点灯了,佳丽们才前前后后地从书中抬起头来。她们有的把刚看完的书放回原位,有的留着,说写得太好,要买下带走重温。

  看她们乐陶陶地掏银子,姜洛也不说这阆苑是容盛光让开的,就这么默许阆苑迎来第二桩生意。

  她不说,老板就更不会说。

  有幸看过昨日娘娘怂恿陛下掏银子的学三七那样面无表情,想娘娘不愧是娘娘,居然这么快就让陛下把花出去的钱给赚了回来。

  从阆苑出来,佳丽们正讨论刚才看到的精彩片段,忽然有谁眼角余光瞄到什么,愕然道:“我没看错吧,那是秦惜含吗?”

  循声望去,前方不远处的人潮中,单单一个侧脸都显得格外媚惑的少妇,可不正是秦惜含。

  佳丽们顿时换了讨论的内容。

  “咦,看她的打扮,她已经嫁人了啊?”

  “她何时成的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是说之前惹了公子不快,被她爹送去庵里当姑子吗?”

  “……”

  姜洛也认出了秦惜含。

  这次秦惜含和七夕夜见到时一样,也是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

  而除了丫鬟,和七夕夜不同的,是她身边多出位仅看背影,就教人觉得卓尔不群,应当是很年轻的公子。

  这年轻公子手臂虚虚揽在正挑东西的秦惜含身侧,免得被来往行人撞到。

  这姿势着实亲近,于是姜洛就知道了,她赶在容盛光之前,先见到了极有可能是前朝皇室遗孤的徐徽同。

  可别说,那花农描述得非常准确,这徐徽同的背影可不就是气质卓然,见之难忘。

  背影尚且如此,不知正面又会是如何让人难忘。

  佳丽们犹在猜测秦惜含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成了婚,姜洛把当夜秦惜含的解释简单一说,佳丽们立时又换了讨论内容,不约而同地表示很想看娶了秦惜含的徐姓勇士究竟是何等出众,以致于秦大将军竟一口就应下婚事。

  毕竟秦惜含名声再差,也是秦大将军捧在掌心养了那么些年的嫡女。如若求娶他嫡女的是歪瓜裂枣,别说能让冰人上门了,秦大将军不定还要亲自找过去,把人揍得下不了床。

  “看那背影,应该是个长相俊俏的。这种人怎么就能娶秦惜含?”

  “只许咱们看不上秦惜含,就不许这徐公子看上她?”

  “那这徐公子喜好还真挺奇怪的。”

  “妾倒觉着他不像是寻常商人。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行了,走,过去瞧瞧。”

  “啊?真的要过去吗?妾可不想和秦惜含说话。”

  “那就注意着别让秦惜含发现咱们不就行了。”

  佳丽们说着,向姜洛请示了,便混入人潮之中,往仍在摊子前停留的秦惜含和徐徽同那边走。

  也不知那摊子上卖的东西是有多好,秦惜含挑来挑去好一会儿,竟还是在挑。好似真的拿不准,秦惜含转头,对徐徽同说话,徐徽同侧过头来回应,正好叫佳丽们看了个正着。

  姜洛自也看见了。

  朗目疏眉的正脸一露,薛昭仪说的那种气质更明显,他真的一看就不是从商的。

  甚至很有些像是出身名门望族,抑或是地位更高的皇室中人那种浸淫在骨子里的尊贵。

  姜洛不由更加怀疑他其实是姓李。

  因为不想和秦惜含说话,佳丽们对着露出正脸的徐徽同看了两眼,便在徐徽同有所察觉之前,转过身,由姜洛领着往酒楼去。

  离得远了,方接着之前的继续讨论。

  “这徐公子该不会是谁家不小心流落在外的血脉吧?”

  “不知道,没看出他和谁长得像。”

  “总归他从商应当是障眼法,他真实身份必然低不到哪儿去。”

  “我适才还觉得秦惜含是低嫁,现在看来,等有朝一日那徐公子真正揭开身世,她哪是低嫁,说攀了高枝儿恐怕都不为过。”

  三言两语间,尽管并不清楚徐徽同背后的那些事,但佳丽们还是得出了和姜洛相差无几的结论。

  俗话说三人成虎,听了佳丽们的结论,姜洛也越发怀疑徐徽同其实是李徽同。

  她正思索倘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他会选择什么时候正式出手,就听又有佳丽愕然道:“今日这是吹的什么风,前头那是姜沁吧?怎么全在这座城里碰到了?”

  姜洛一看,前方岸边,正以帕子掩面,双肩颤抖着,似乎正在哭的不是姜沁,还能是谁?

  姜洛只好又把之前宋国公护送长公主过来时,顺带捎上了姜沁的事一说,佳丽们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哎,夫人,姜沁看过来了。”

  正如佳丽们所言,姜沁抬眸望向这边。

  认出被簇拥着的正是她本该在万明宫里的嫡姐,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含着泪水的双眼蓦地一亮。

  姜洛暗道不妙。

  然而没等姜洛扭头就走,姜沁已然绕过害她哭泣的人,往姜洛这边跑来。

  也难为她边哭边跑还能维持住仪态。她柔柔弱弱又迅疾如风地跑到姜洛跟前,带着哭腔道:“我被人调戏了……姐姐替我做主!”

  音落往姜洛怀里一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丝毫不知她嫡姐也正上气不接下气。

  ——胸被撞得好痛。

  ——还被喊姐姐。

  姜洛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折寿了。

第64章 习惯

  姜洛很想一把掀翻埋她胸的姜沁, 最好是丢进河里,让姜沁清醒清醒。

  奈何现下是在大街上,不是在宫里, 姜洛再想推开姜沁, 也只得忍痛咬牙, 道:“你先起来。”

  许是从她这句话中听出她的心情不太美妙,姜沁哭声顿时一停。

  继而抽噎几下,依言退出她怀抱。

  姜洛的胸痛总算有所缓解。

  她微微吐出口气, 暗暗告诉自己暂且不能甩姜沁脸子, 便耐着性子问:“谁调戏你?”她看了眼之前站在姜沁跟前, 此刻也还没走的人,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他吗?”

  姜沁委委屈屈地说是。

  还很自觉地把被调戏的前后经过说出来:“我听母亲说姐姐这两日会下山来, 我想去拜见姐姐,但觉得姐姐应当不乐意见到我, 便在城中走来走去, 看能不能有缘碰到姐姐。

  “方才我走累了, 想要找地方歇脚,正好碰到他。他见我是独身一人, 没带丫鬟, 就与我说话, 还哄我去他家……”

  姜沁越说越委屈。

  说到最后, 还转过头,狠狠瞪了眼那人。

  姜洛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

  敢情秦苒那天说的是真的,姜沁当真是下定决心,要找个好夫家嫁出去。

  连秦苒都为了能让姜沁嫁出去, 特意摒除过去种种成见,把姜沁从京城带到这边,姜洛又岂能让姜沁亲事告吹?

  便很不悦地又看向岸边,叫人去把那人请过来。

  孰料宫女还未动身,那人就自发过来。

  甫一过来,没等姜洛开口,那人就抖抖索索着躬身:“见过皇……不是,口误,口误。见过夫人。”

  皇?

  他是想说皇后吧。居然是认识她的吗?

  姜洛细细看他。

  她正觉得他越看越眼熟,就听穆贵妃惊讶道:“是你?”

  姜洛说:“他是?”

  穆贵妃道:“已经过去一个月,夫人怕是不记得了,那日咱们从山里出来,才进到镇子上,就被他给调戏了。”

  音落,面前的人本就在垂着的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低到地上,钻进去再教人看不到他。

  姜洛终于记起来,原来是赵婕妤家那个二房的幺儿。

  或许换个说法更为恰当,是那个曾被穆贵妃迷得带她们回家见他爹的纨绔。

  “原来是你,”姜洛瞧着已然快要跪下去的纨绔,“还以为你有过上回的经历,不会再调戏人了,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

  纨绔不敢说话。

  但皇后主动发问,他哪敢不说,便声音发颤地回道,他确是长了记性,已许久没调戏人了。

  姜洛说:“可我妹妹说你调戏她。”

  纨绔道:“草民,不是,在下也没想过这偶然遇到的佳人,会是夫人您的妹妹啊。”

  并且看样子,好像还是亲妹妹。

  这会儿那位佳人没再哭了,他反倒是很想哭。

  他这运气是有多差,因为之前的事,他被他爹关了足足一个月,好容易放出来透口气,他想着这边热闹,便坐车过来玩,结果好死不死的,居然调戏了皇后的妹妹……

  天晓得他刚才认出佳人喊的姐姐是谁后,他都想跳河了。

  假若他今日能保住这条小命,他绝对立马回家,让他爹先把他关上三个月再说。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在下这回,”纨绔硬着头皮道,“在下定当引以为戒,往后再不作调戏之举。”

  姜洛道:“上回让你眼睛放亮些,你放亮了?”

  纨绔道:“上回,上回……”

  姜洛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看来,你连半个君子都算不上。”没等纨绔回话,话音忽的一转,“你爹呢?”

  纨绔双腿猛地一抖。

  他根本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皇后问他爹,多半是要让他爹把他领走,叫他爹好好教训他。

  之前还不知道皇后是皇后呢,他都被他爹狠抽了一顿,路都走不稳。这要是让他爹知道,他又因为调戏的事惹上了皇后,那绝不是抽一顿就能解决得了的。

  说不定……

  说不定还要把他连同姨娘一并赶出家门,重新收养个儿子。

  想到这里,纨绔双腿情不自禁地又抖了抖。

  他大约是又要如上回那样吓尿,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住了。但那张脸却忍成了猪肝色,难看又辛苦,唯唯诺诺道:“家父没来,他和家母留在了家中。”

  “你姨娘呢?”

  “姨娘也在家里,”纨绔不懂怎么连姨娘都问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姨娘被家父禁足,说是不到过年不许出来。”

  “是吗。挺好。”

  纨绔听着,更不懂了。

  但他也不需要懂。

  他只需要知道,皇后到现在都没说要怎么处置他,这到底是要饶过他,还是……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即将遭受有史以来最为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惩处,纨绔脸上的猪肝色更浓了。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出错。

  “从明日起,每天抄十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其中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抄上一百遍,抄好了给我送来,”面前的皇后淡淡道,“可有异议?”

  “……没有。”

  “记着不能找人代笔,每个字都要你自己写。”

  “……记着了。”

  “字迹不能潦草,若有一个字写错了,《心经》追加二十遍,‘色不异空’追加两百遍。”

  “……是。”

  看纨绔憋屈得不行,却半句话都不敢反驳,姜洛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行过礼,转身要走,却突然记起件比抄《心经》还要更重要的事,便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夫人,要抄多久啊?”

  姜洛说:“不知道。”

  纨绔:“……啊?”

  纨绔傻了。

  看他这傻不愣登的模样,姜洛也不说她再过五天就要走,只道:“反正你先抄着,若没钱买纸笔,我派人去把你爹请来给你买。”

  纨绔抽抽嘴角,生怕他爹一来,她让他爹也跟着抄《心经》,再不敢问,扭头走了。

  观其健步如飞的速度,怕是要赶紧回落脚的客栈取钱,去购置大量的笔墨纸砚,免得他爹真被请过来,届时别说是抄十遍《心经》,就是抄百遍千遍,恐怕也收不了场。

  纨绔火急火燎地走远。

  纨绔一走,姜洛对姜沁道:“给你做主了。”

  姜沁早擦干净眼泪,闻言很是欢欣地道:“谢谢姐姐。”

  姜洛说:“用过晚饭了吗?”

  姜沁说没有。

  姜洛说:“哦,那你回去用饭吧,我走了。”

  以为嫡姐那么问,是要带自己去吃饭的姜沁:“……”

  这下姜沁总算体会到刚才那调戏她的人被嫡姐拿抄《心经》来惩处,还刻意点名“色不异空”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但正如她先前所言,她知道嫡姐并不乐意见她,如今能替她做主教训登徒子,已然是发了莫大的善心。便咬咬嘴唇,欲言又止一番,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施个礼,离开了。

  姜沁这一走,按捺许久的佳丽们总算开口。

  “真是稀奇啊,昔日京城两大奇人,一个嫁作他人妇,一个也洗心革面,连调戏都拒不接受。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可不是。妾方才还抬头看天,就怕天上什么时候下红雨了。”

  “这般看来,过不了多久,姜沁就能定亲了?”

  “宋国公就是为着她的亲事才把她带过来,”姜洛道,“等中秋回京,应该就能定下来。”

  听到这话,佳丽们齐声道恭喜。

  姜洛被逗笑。

  她笑着摇摇头:“等姜沁真定下来,你们再恭喜也不迟。”

  边说边重新抬脚,继续往酒楼走。

  接下来没再碰到什么熟人。

  由于坐的是酒楼的雅间,推开窗可以看到夜景,佳丽们声称下午光呆阆苑了,都没能好好看看这座城,央姜洛待会儿带她们夜游,她们也想沿着河岸走。

  姜洛自是答应。

  于是饭后沿岸漫步,除不太有眼色的蚊虫时不时地骚扰外,这趟夜游还算圆满。等姜洛带她们去吃小馄饨,喝绿豆汤,就更是圆满。

  回到客栈,姜洛把酥糖分给她们,吃着糖再聊了会儿,便各自回房。

  时间已近午夜,姜洛也很快在扶玉和弄月的服侍下安置。

  按照以往,姜洛虽然做不到沾床即睡,但也能在一刻钟内就睡着。可这次她数绵羊,都数到快一千只了,居然也还是没能睡着。

  她躺平睁眼,暗叹果然是养成了被容盛光搂着睡觉的习惯,这没了容盛光,她半点睡意都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么失眠到天亮?

  她刚才可是跟佳丽们约好,明天带她们去其他街道,还有别的城镇游玩,不睡觉不行。

  姜洛思来想去,良久把心一横,闭眼重新数绵羊。

  一只容盛光,两只容盛光,三只容盛光……

  数到也就五六十只吧,她不自知地往被子里一缩,睡熟了。

  之后几夜,不论是在这家客栈,还是在别的城镇里的客栈,但凡姜洛睡不着,她就数容盛光,果然夜夜都没失眠。

  她对此很是感怀,原来容盛光不仅是她怕冷时候的人形暖炉,他还是她的人形安眠药。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四。

  翻过纨绔送来的工工整整的《心经》,姜洛对他道可以了,明日不用再来了。

  纨绔精神一震:“夫人要走了?”

  姜洛没接话,只睨他一眼。

  他登时收敛了过于喜形于色的神情,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我佛慈悲,大有经过这几日的抄经,他从内到外都被仔细熏陶了遍似的。

  “我是要走了,但你也不能立马把这《心经》抛到脑后,”姜洛道,“若再让我听到你又调戏哪家姑娘,我会请你,还有你爹你娘,包括你姨娘,你家所有人,全去我那儿喝杯茶。”

  纨绔闻言,膝盖一软,好险没直接跪到地上。

  娘诶。

  去皇宫喝茶——

  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纨绔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他这次是真的长记性了。

  不仅如此,他还很严肃地当面立誓,若他往后余生再敢调戏任一姑娘,就叫他抄一辈子的《心经》。当然他大小老婆除外。

  姜洛:……

  姜洛头疼地让他赶紧滚。

  纨绔麻溜带着他的《心经》滚了。

  处置完纨绔,姜洛再往阆苑去了趟,又给阆苑送了点银子,方和佳丽们启程回万明宫。

  这座城离万明宫实在太近,姜洛才剥了一小碟瓜子,就感到马车速度放慢。等扶玉给她收拾好瓜子仁儿,果然马车停住,她掀帘下车。

  才落地,就见小喜公公迎上来,道娘娘回来了。

  姜洛嗯了声:“陛下叫你来的?”

  小喜公公应道:“陛下让奴婢给娘娘带话,娘娘回来后不必去畅心殿,先紧着歇一歇,待养好精神再去也不迟。”

  转而也对佳丽们说诸位娘娘也是,不必去畅心殿给陛下请安。

  尽管明知是沾了娘娘的光,但佳丽们还是挺高兴。

  毕竟上午才爬了座山,下山后没怎么歇,吃过饭就赶紧坐车回来,是个人都累得慌,只想休息,不用去请安正好。

  姜洛也累。

  她本就想直接回望月居,容盛光这番安排正合她意。

  这时小喜公公又道:“陛下还说,晚膳要和娘娘一块儿用。”

  姜洛说:“本宫知道了。”

  她扫了眼佳丽们的神情。

  便如初初怂恿她去畅心殿伺候皇帝时一样,佳丽们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好像与皇帝共同用膳,乃至是侍寝这等对过去的她们而言,能唇枪舌剑争上好久的天大的恩宠,对如今的她们已经毫无吸引力。

  她们俨然把皇帝当成了背景板。

  果然,即便现实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宫斗文的原剧情,但有些情节,该发生的还是会在现实中发生,并非她有意引导,就能成功绕过去的。

  好在她这个皇后至今也没成为工具人,否则她还得耗费脑细胞,考虑该如何以工具人的身份去引导。

  姜洛心下思绪联翩。

  回到望月居,她简单冲了遍凉,换了身衣服,抱着团团往躺椅上一仰,开始补眠。

  上午爬的那座山的石阶造得太陡,她快累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

  姜洛半瞌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撸团团。外头弄月进来,神秘兮兮地说打听到个了不得的大事。

  姜洛懒懒道:“什么大事?”

  “前几日陛下从山下回来,上早朝时斥责魏王,让魏王回京办事去了,”弄月喜滋滋道,“再也不用担心魏王对娘娘意图不轨啦。”

  “……魏王?”

  姜洛彻底睁开眼。

  她人也坐直了,想容盛光这是记着她那天吹的枕头风呢。

  果然尽管当时他没表态,实则他全记在心里,这不,一回来就发作,还在早朝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发作,这明摆着是要落容奉好大的脸子。

  可别说,她听着就觉得爽。

  作为当事人的容盛光肯定更爽。

  她很想从容盛光口中听到发作时的具体情况,便问:“陛下过来了吗?”

  弄月说:“还没有,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姜洛说:“那先去泡个温泉吧。”

  她心想不泡久,泡个一刻钟就回来,差不多容盛光也从畅心殿过来了。

  果然等她泡完回来,殿外已立着不少御前伺候的宫人。

  才踏入殿内,好几日没听到的声音传来,细品好像带着点些微的埋怨之意:“去汤池怎么不叫上我?”

  姜洛循声一看,说话人正抱着团团坐在她的躺椅上,那姿态,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姜洛顿时冒出个想法。

  这算不算是……夫妻相?

第65章 霸道

  姜洛走过去。

  见她回来, 前一瞬还老老实实让容景撸的团团立马小爪子一蹬,极其嚣张地把天子便服给蹬出好几道惨不忍睹的褶皱来。它相当灵活地蹦到地上,啪嗒啪嗒地扑向姜洛。

  姜洛弯腰迎接它。

  她身上犹带着温泉的水汽, 因汤池里撒了不少花瓣, 那水汽中便也残留着浅浅花香。团团被她抱起来后, 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不安分得很,好像要让自己也染上这种香气。

  却被姜洛拍了下小屁股, 又兜着掂了掂, 团团当即重新变得老实, 没再拱了。

  它讨好地伸出舌头,要舔姜洛的手。

  才舔两下,就有人揪住它后颈肉, 把它从姜洛怀里揪了出去。

  团团的小圆尾巴顿时一耷拉。

  “不准舔,”揪着团团的人把它拎到能对视的高度, 很严肃地对它说道, “你的主人从头到脚, 哪怕是一根手指,也都是我的, 你不可以染指。”

  团团:“……”

  姜洛:“……”

  得。

  实锤了, 他真的是醋缸成精。

  考虑到他每次吃醋, 倒霉的都是她, 姜洛决定离他远一点。

  她便没去到容景正坐着的躺椅边,而是转身随便捡了个凳子坐。然后接过宫女端来的酸梅汤,边喝边看醋缸跟狗讲道理。

  也不知团团听没听懂,总之它很无辜地眨巴着圆眼睛,眨着眨着冲容景吐舌头。

  容景很冷漠地说:“撒娇没用。”

  团团不理, 兀自伸长舌头,要舔他的脸。

  他便把团团往地上一丢,顺带还按住它的背,不让它往姜洛那边去,叫弄月把它抱走。

  围观全程的弄月也是没想到娘娘就玩了那么几天而已,陛下便仿佛怨妇上身,实在让人难以直视。遂听到吩咐后顿了下,方上前弯腰,把正努力从陛下手掌下逃脱的团团抱起来,退出内殿。

  及至把团团抱去窝里,用专门给它做的肉干把它哄高兴了,弄月才有空感叹,陛下居然能醋到这么个地步。

  帝王的占有欲,真是霸道啊。

  “记得以后陛下在的时候,克制着点儿,别老想着舔娘娘,”弄月点着团团湿润的鼻头,小声跟它嘀咕,“不然哪天真惹了圣怒,陛下连让娘娘抱你都不让了。”

  团团不理会,咬肉干咬得认真。

  这边团团和肉干较劲,那边再没了碍眼的家伙,容景从躺椅上起来,去到姜洛身边坐下。

  姜洛也没非要坚持离他远点,坐着没动。她顺手把另一碗酸梅汤推给他,随口问:“容盛光,你几岁了啊,连狗的醋都吃。”

  容景道:“三岁。”

  姜洛差点把刚喝的那口酸梅汤喷出去。

  她很艰难地咽下了,随手把碗往案上一搁,歪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容景便说:“二十三。”

  姜洛哦了声:“团团才三个多月,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就四五岁,还是个小孩子。你一个大男人和它讲什么道理?它根本听不懂。”

  岂料容景不答,只握住她手腕,问她刚才洗手没。

  行吧。

  醋缸的脑回路总是与众不同的。

  她很心平气和地去净手,回来坐下,容景握住她没了团团口水的手揉来捏去,总算从醋缸的人设中脱离出来,吩咐高公公传膳。

  等膳食传来,高公公很有眼色地领着宫人们全退出去。

  殿内再无外人,姜洛有心要和容景说她碰见了徐徽同的事,却听他先说道:“明日中元节。你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姜洛知道在大夏,中元节虽不及端午、中秋、春节这三大节日重要,但宫里也需和民间一样举行很隆重的祭祀,像她之前从宫门往望月居走的路上,她就听到隶属教坊的宫人在练习祭祀用的歌舞的动静。

  她想了想说:“没有。最多回老家上坟,回不去的在路口烧点纸,没多少人真的过节。”

  至少从她记事起到现在,顶多听她妈的话不熬夜早点睡,别的就没什么了。

  “去年宫里过中元节,阿洛应该有经验吧?”姜洛说,“正好我没经验,我跟她交换,明日有什么事都让她来,也不用担心会出错。”

  容景不置可否。

  随即又问:“你明日回去后要做什么?”

  姜洛说:“我要看一本书。”

  容景说:“什么书?”

  姜洛摇头不答,表明是秘密。

  ——要是让容盛光知道他其实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他不定要想些什么。

  虽然她也不认为这儿真就只是本书而已。

  这明明是个很真实的世界。

  正好提起阿洛,姜洛就也问了,上回她写的那封托他等阿洛回来,就交给阿洛的信还在不在。

  容景说在。

  还从袖中取出来给她看,姜洛这才知道他居然一直随身携带。

  姜洛说:“如果明日阿洛给我回信,你记得帮我收好。”

  待他应下,她把碰见了徐徽同的事说给他听。

  容景听完问:“徐徽同没发现你们?”

  姜洛说:“不知道,当时我们看过徐徽同的脸就往别的方向走,没谁特意回头看他。”

  容景说:“徐徽同的真实身份若真是你想的那样,他应当有发现你们。”

  或许,露出正脸让她们看,也是故意为之。

  连秦氏都在利用完后被过河拆桥,丝毫不作隐瞒,他当然不会惧于区区露脸。

  恐怕他心中还很自得,故意叫她们看他的脸,好让她们记住。这样待来日他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将是大夏江山易主之时,身为大夏后妃的她们会比别的人更能让他满足。

  容景想着,淡淡道:“假若他真的要光复前朝,怕是还没攻入京城,秦惜含就和她爹一起先被他给杀了。”

  这下场听着很耳熟。

  姜洛了然道:“狡兔死走狗烹?”

  容景颔首:“若非如此,三七不会那么快就查到秦氏的头上。”

  并且自从七夕夜由秦惜含口中得知了徐徽同的存在,越是往下查,秦氏被暴露出来的东西就越多。

  多到不用等徐徽同主动暴露,他现在就能派人直接去抄了秦氏。

  ——这分明是徐徽同已经借完秦氏的势,打算一脚踢开秦氏,免得日后被狮子大开口。

  至于秦氏,这几日的早朝,看秦大将军那非常用力才能抑制住喜悦的样子,似乎只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博得个从龙之功,坐到更高的位置,丝毫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古往今来,但凡想要当皇帝的,没有哪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明日我下山祭祀,是个动手的好时机,”容景又道,“徐徽同若不选在明日动手,就只能是下月的秋猎。”

  举行秋猎的地方不在万明宫这儿,而是在更北边的皇家围场。

  而秋猎过后,他要起驾回京。

  在京城,徐徽同也能动手,但远远没有在这万明宫和围场来得方便。

  姜洛想了想说:“如果我是徐徽同,我会选秋猎那天。围场那么大的地方,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埋伏,太适合行刺了。”不过还是道,“你明日要小心些。”

  容景说:“嗯,我已经都安排下去,就看他明日可会动手。”

  姜洛说行。

  那徐徽同再明目张胆,手中势力能有皇帝的多?

  他要真那么厉害,何须暗中筹备十年,早在先帝驾崩前,就趁着先帝病重,对朝廷掌握大不如前的时候,和先帝打起来了。

  想到这里,姜洛稍微安心,容盛光应当不会出事。

  容盛光不出事,穿回来的阿洛就更不会出事。同理可以得出,后宫佳丽们也是安全的。

  再聊了会儿,晚膳用罢,两人先后沐浴,很快睡下。

  容景其实不想这么早就睡。

  他有意要和姜洛亲昵,补回前几日的孤枕难眠,却被姜洛拒绝。

  姜洛推开他,义正辞严地道:“你丈母娘说,七月半鬼门开,亥时前必须睡,最晚也要赶在子时前。”她看了眼铜漏,“马上就要亥时了。”

  大抵是被那句丈母娘搔到了痒处,容景应了声,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你亲我一下。”

  姜洛说:“亲给鬼看啊?”

  容景说:“嗯,让他们知道你是有夫君的,不能染指。”

  怎么感觉他更黏人了。

  便凑近碰了碰他唇,还没退开,就被他按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直至姜洛怀疑他怕不是又要像那天一样,想试试春宫图,他才放过她,转而将她搂入怀中,说睡吧。

  姜洛靠在他胸前。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睡意。

  赶在被睡意完全侵袭大脑前,她说:“盛光。”

  “嗯?”

  “我前面几夜没睡好。”

  容景何等敏锐,道:“因为我不在?”

  事关睡眠,这堪称人一生中花费时间最久的头等大事,姜洛也不矫情,很直截了当地嗯了声。

  “……没事,现在我在了。”

  容景亲吻她额头,很轻,也很温柔。

  亲完才说他其实也没睡好。

  “你不在,这万明宫里太安静了,”他轻声说道,“你一回来,即使没见到你,我也觉得心中欢喜。”

  姜洛没答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闭上眼,在他怀里调整个最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

  因为比平时睡得早,姜洛醒得也早。

  难得她睁开眼,容景还没醒。她想坐起来,但容景手正揽在她腰上,她正思考该怎么以不惊动他的方式起床,就感到那手动了动,容景道:“醒了?”

  听出他声音有些沙哑,姜洛下意识说:“你感冒了?”

  “感冒?”

  “哦,就是染了风寒。”

  不知为何,容景停顿了那么一下。

  姜洛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

  帐内光线太暗,姜洛有心要掀帐子,看容景到底有没有感冒,才伸出手,就听他说:“等会儿。”

  声音竟比刚才更沙哑。

  姜洛说:“你不会真的感冒了吧?”

  她伸长手臂,却是还没碰到帐子,就被容景捉住手,塞回了被子底下。

  然后也是没等姜洛发问,他搂着她翻个身,她便从侧卧变成平躺,他则在她上方,单只手撑着,半压着她。昏暗中他眸色如墨,是深邃到极致的沉凝。

  连同呼吸也变得很沉,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感受到之前已经感受过的那种一触即发,姜洛明白了,他是真的没感冒。

  与此同时,她也想起来,七夕夜,他就是用这种沙哑的音色,跟她说别怕他。

  所以这是昨晚没能实践春宫图,就改到现在吗?

  这大清早的……

  还在想着,身上的人已经低下头,吻住她,深刻又缠绵。

第66章 吻痕

  这个吻让姜洛手指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幸而容景知晓缓急轻重, 只停留在亲吻上,没做更多的。大约是得到了缓解,他停下, 望进她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眼睛里:“你待会儿就去沐浴吗?”

  “……嗯。”

  连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

  他似是笑了下, 亲亲她湿润的眼睫, 继续问:“你回去后,可会去见顾承与?”

  “不见。”

  “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嗯。”

  “只看书?”

  尽管如此,容景还是道:“我想留个印记。”他音色半是沙哑, 也半是低沉, 喉结微微滚动, 含着将露不露的欲,“好叫见到你的人都知道,你身边已经有人了。”

  没等姜洛回应, 他已然拨开她耳边头发,开始在她颈侧留下所谓印记。

  姜洛是很怕疼的。

  因此容景的力道让她瞬间就倒吸凉气, 下意识要躲。

  却被容景一手按住肩, 一手按在另外一边的颈侧, 极强势地桎梏住。她躲不了,就只能承受, 眉心皱出川字, 眼里的湿漉漉也将将要变成珠子掉出来。

  她真是头一次知道, 原来种草莓这么疼。

  刺痛感鲜明得很, 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并且因为容景用的力气逐步增加,姜洛没忍住又倒吸口凉气,更想躲了。

  不知过去多久,感到容景松口, 她抖着声问他:“好了?”

  容景说好了。

  他才从她身上起来,她已然捂着脖子下床,擎着灯去镜台那儿照镜子。

  一照才知道难怪她那么疼,他吸出来的这个吻痕新鲜得要命,感觉轻轻碰上一碰,就能冒出血来。

  ……幸好他牙齿不尖。

  不然这留下的哪能是吻痕,得直接是俩血洞吧。

  姜洛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定只是皮肤发红,别的没什么大碍,她回头,容景正慢条斯理地起身。细看他神情有点餍足,更多的则是没得到真切满足的不爽。

  生怕问错话,又被他按着吸个颜色更深的吻痕,姜洛小声抱怨道:“你可把我给疼死了。”

  容景闻言走过来,微一弯腰,凑近她颈侧。姜洛被吓得立马捂住脖子,人也一下子蹦出半丈开外,离容景远远的。

  容景失笑。

  “过来,”他伸手,“我不动你,我只是看看。”

  “真的?”

  “真的。”

  姜洛便磨磨蹭蹭地过来,手仍捂在脖子上。

  容景抬手搭在她指尖。

  他没有立即拨开她,而是等她放松了,才缓缓移开她手指。看那艳红如血,他重新弯腰凑近,对着轻吹了几下:“还疼吗?”

  姜洛说没刚才疼。

  他便又吹了吹,直吹得姜洛颈侧别的部位也要发红,他才直起身,让她去梳洗。

  等姜洛把自己收拾完毕,和容景说了句晚上见,她正要去提前吩咐备好热水的浴室,就听背后容景喊她:“洛洛。”

  姜洛回头。

  “早点回来。”他说。

  姜洛没接话,也没点头。

  她只冲他摆摆手,便很潇洒地走了。

  结合前面两次和阿洛互穿成功的种种因素,姜洛觉得除了水和固定的每月十五的时间外,或许还有个原因,那就是除了她和阿洛自己外,不能有另外的人在场。

  上次之所以早晨没有互穿,就是因为阿洛碰了水,同一时刻她却没碰;然后下午她泡温泉时,阿洛没碰水,并且当时她身边还有容盛光在,两边没做到同步,才会在很晚的时候堪堪互穿成功吧。

  这次她特意早起沐浴,现代那边的阿洛也会早起泡澡,不出意外,等睁开眼,她应该就能回到她的大别墅了。

  姜洛想着,褪去身上所有衣物,很小心地下了池子。

  然后伏在池边,闭眼静等。

  可能是池水温度刚刚好,让她泡得太舒服,也可能是某种外界因素造成的,总之姜洛不知不觉间睡了一觉。

  再醒,果然眼前不是望月居的大浴室,而是已经有一点点陌生的连接着主卧的卫生间。

  姜洛呼出口气。

  真的回来了。

  掌握规律,下次再互穿就很轻松了。

  浴缸是恒温的,水还没凉。姜洛随手洗了把脸,就从浴缸中起来,草草擦干身体穿好睡袍,准备回卧室。

  开门时,她无意中瞥了眼镜子。

  就是这一眼,她顿住。

  之前在古代那边没留意,这在现代,哪怕是卫生间,里面的种种设施也全是高科技,很容易就能看出区别:分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但即使只是这么随意的一瞥,那眉眼间的神态,以及通身的气质,也都和穿书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姜洛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去宫斗剧片场里演皇后都完全不在话下。

  果然是被同化了啊。

  姜洛收回目光,坐在书桌前,开始翻看手机。

  因为已经产生不知道哪天互穿突然结束,阿洛会永远留在现代替代自己的想法,姜洛这次翻看手机没以前那么细致。她走马观花地大致浏览完各种通讯软件,省得突然有谁联系她,她却没法回应而露馅儿,最后点进备忘录,看阿洛近期计划。

  “英语单词学习打卡”“必看书籍名单”“旅游攻略2”等,挺多,也挺丰富,可以看得出阿洛在现代越来越如鱼得水。

  姜洛笑了下。

  接着弯腰,取出那本锁起来的日记本。

  和上次看到的一样,在她写的“第六十一日”后面,是阿洛的笔迹:“赶着零点回来真是差点心脏爆炸QAQ容我缓缓再来给洛洛写回信!”

  于是这页没有阿洛的回信,下一页也没有,而是新的日记。

  “第六十五日,携带日记旅游中~这里的日出和大夏的不一样,不过都很好看。”

  “第七十日,旅途要结束啦,还想继续玩。”

  “第八十日,终于见到了洛洛的爸爸emmm怎么说呢,这位姜先生给我感觉怪怪的,他真的是洛洛亲爸吗?”

  “第九十日,满三个月,又是中元节,赶紧写完这篇早点睡,这样明天也能早点起来回大夏见亲爹亲娘——容盛光那么聪明,应该不会让爹送长公主去万明宫后,就立马回京吧?嘿嘿嘿三个月没见他们,我也有点想他们了。”

  到这里,再往后翻,才是写给姜洛的回信。

  阿洛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和学习速度一贯很快,因此这篇回信的开头她比照着姜洛的,写得很是有模有样。

  “洛洛也展信佳!

  “一月不见,咱俩的字真是越来越像了2333

  “然后对不起虽然你被扒马已经够惨的了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有一说一,容盛光有时候确实很奇葩,反正我长这么大,我是从没见过有谁和他相似的……大概这就是他能当上皇帝的原因吧,毕竟万里挑一【x

  “戴套什么的,捂脸,说这个太早啦,我才十八岁,还在上学,我是个宝宝!我到现在顶多就让顾承与牵牵手,别的半点可乘之机都不给他。

  “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在山顶看日出那天,顾承与其实有想亲我,被我拒绝了。

  “想不到吧我初吻还在哈哈哈!

  “扯远了,扯回来,见爹娘啊,我想想,明天七月十五,娘很容易就能见到,倒是爹不太好见。哥哥就更不用提了,他下个月才回京。

  “去年中元节,容盛光是带文武百官去道场祭祀,他明天应该也还是按照老规矩。我估摸着咱爹也在随行之列?我到时候见机行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容盛光肯定要给我开后门。

  “说起来那天洛洛你给妈通了视频后,第二天妈也给我打视频了!她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情绪不太对,要回国来看我,我说了二十分钟才劝住她。害,咱妈也好敏锐,我当时还以为她已经发现咱俩是两个人了,吓死我_(:з」∠)_

  “好了,絮絮叨叨写了大半页,就这么多吧!

  “哦,还有点话要说,洛洛别嫌我话痨哈。

  “首先就是洛洛不用担心我~我在这边没啥事,平时就学习学习学习,我也已经学会电脑打字了,有啥搞不懂的上网一搜就能懂。

  “你在那边要小心啊,现在这个时间点,按照小说剧情,陈宝林应该已经重生了。你千万要提防她,你记得跟容盛光说,让他多派点人保护你,重生后的陈宝林动起手来简直是个疯批。

  “My best wishes for you.——爱你的阿洛。”

  看完回信,姜洛手指点在疯批那两个字上,沉吟了好一会儿。

  她不意外阿洛也看了宫斗文。

  她意外的是连从小就被作为皇后来培养,见惯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阿洛,居然能给陈宝林这么高的评价?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阿洛没写到秦惜含和徐徽同。

  这是不是表明,宫斗文里七月发生的事件中,暂且没有徐徽同的身影?他果然没有选在今天对容盛光动手?

  又或者,宫斗文里压根就没出现徐徽同?

  互穿带来的蝴蝶效应……

  姜洛没有多想,很快打开电脑。

  点进浏览器里的网址收藏栏,找到当初看完阿洛病逝那段的内容后,就随手加了个收藏的宫斗文链接,姜洛准备接着那章继续往后看。

  她还记得她之前怕同名的皇后太惨,导致代入感太强看不下去,就没敢直接买全本,而是五章五章地买。刚好病逝那部分卡在第五章 ,姜洛重温了下容奉当着容盛光的面,在阿洛梓宫前哭红了眼睛的那一幕,随即点击下一章,却没跳出订阅界面。

  姜洛以为是阿洛买的。

  她正要看新内容,却忽然注意到网页顶端的用户名称,是“阿洛洛洛”,而不是“洛洛洛洛”。

  细看ID也不是她9开头的七位数,而是4开头的八位数。

  答案很明显,这是阿洛自己注册的新号。

  还真的是像回信上说的,短短三个月,学了不少东西,连看小说都知道在正版网站看。

  姜洛想,等看完宫斗文写信,她得夸夸阿洛,这小脑袋瓜太机灵了。

  虽然阿洛已经买了宫斗文全本,但姜洛还是退出阿洛的账号,登上她自己的。她把没买的买完,随手打赏了波,敲门声响起,管家上来送早餐。

  早餐是吐司煎蛋和烤肠,搭配一小碗果蔬沙拉,以及一杯鲜牛奶,样式非常简单。

  不过姜洛闻着这香味,却觉得有点恍如隔世。

  除了煎蛋,其他的她真的是好久没吃过了。

  她端起牛奶喝了口。

  “小姐中午想吃什么?”管家问,“中餐还是西餐?”

  姜洛说:“西餐吧。”

  上次回来时间太紧,她什么都没吃。

  这回时间充裕,她跟管家点了牛排和意面,叮嘱意面里要有很大块的龙虾肉。

  然后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现在才早晨六点多。

  “一会儿九点的时候,给我做份水果捞送上来,”姜洛说,“如果姜炽或者姜先生来电,不接,直接掐掉。”

  管家应下,问:“如果是顾承与少爷呢?”

  姜洛想起刚才翻过的聊天记录,阿洛有和顾承与说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做,别打扰她,就说:“他今天不会往家里打电话。”

  也不知道管家联想到什么,笑着点点头,很快出去。

  姜洛边吃早餐,边开始看宫斗文。

  尽管她只需要看后面三分之二的部分,然而她还是看到了晚上。

  她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就如同她之前猜测的,这本群像文其实是有女主的。

  女主正是陈宝林。

  简要来说就是,第一世的陈宝林凭借着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以及一点好运气,稀里糊涂地坐上德妃的位置。奈何陈家手段触怒皇帝,皇帝很干脆地一条白绫赐死了陈宝林。

  陈宝林死后,第二世,她穿去现代。因为现代比古代开放得多,她观察了一阵子,渐渐放开来,学皇帝那样左拥右抱,当海王当得特别快活。

  之后的某天,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第一世。

  想起被赐死的那一幕,陈宝林实在不敢招惹皇帝,就打算韬光养晦。然而她早已习惯男欢女爱,没多久就本相毕露,借着皇帝不管她的便利来勾搭外男,继续当海王。

  只是身为后妃,皇帝的女人,海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更何况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为了能更好地享受,她便在男人们的帮助下,让穆贵妃被终生禁足,薛昭仪被打入冷宫,赵婕妤也身中剧毒,李美人则像第一世的她一样,被赐白绫自缢而亡。

第67章 下场

  能威胁到陈宝林的后妃们全被折腾得翻不起浪花, 后宫冷冷清清,陈宝林一人独大,本就不爱来后宫的皇帝便更不愿来后宫。

  皇帝不理自己, 陈宝林勾搭男人勾搭得更起劲。

  男人们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三番两次地提出要她假死出宫, 陈宝林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开玩笑,她现在之所以能脚踏几条船不翻车, 完全是因为她还顶着后妃的名头, 他们顾忌皇帝, 才没对她强取豪夺。

  她如果不是后妃,一个女人,又无权无势, 他们岂不是想把她怎么样就把她怎么样?

  直到有天,陈宝林遇到了她的灵魂伴侣, 因身负家国仇恨而隐姓埋名的徐徽同。

  终于看到“徐徽同”三字, 一直提着心的姜洛陡然松口气。

  看来她和容盛光猜测的方向没出错, 徐徽同就是前朝那位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的李姓皇长孙。

  同理,也因为徐徽同首次出场是在很久之后, 阿洛才没在回信里提到他。

  姜洛记下这个出场的时间, 继续看下去。

  遇到徐徽同后, 陈宝林与他抵死缠绵数夜, 总算决定要离开皇宫,跟着徐徽同去打天下。

  当然,她没和她的男人们说拜拜。

  三世经历,足以让她清楚地知道别看徐徽同嘴上说着等他夺回江山,登基为帝, 就封她为后,实则以他眼都不眨地就能杀掉身为他元配,几乎是把整个秦氏都为他驱使的秦惜含,她就知道他和她是一类人。

  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连心都是黑色的人。

  可正因他们两个这么像,她宁愿跟他走,也不想被那些男人像个货物一样争来争去。

  然而离开的前一晚,陈宝林的计划被人给捅了出去。

  于是除已经死去的李美人外,赵婕妤扛着刀劈开凝云殿的大门,和穆贵妃、薛昭仪一同杀到陈宝林面前。

  明明身中剧毒,再活不了几天,还因为动气而不停吐血,偏赵婕妤不以为意,只把刀横在陈宝林脖子前,血气一身、杀意十足地问她还没得到报应,这是要去哪儿。

  陈宝林哪敢说话。

  徐徽同和男人们再宠爱陈宝林,也顶多把她凝云殿里伺候的宫女换成他们府里的丫鬟,太监则没换,生怕本来是奉命保护她,却被她勾到床上,让她的海洋再度扩张。

  因此,被赵婕妤以刀威胁,陈宝林根本无法反抗。

  这时候,皇帝赶来了。

  按理来说,被戴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皇帝该龙颜大怒,不说赐死陈宝林,少说也得把她打入冷宫。

  然而事实却是皇帝居然忍下了。

  他勒令赵婕妤三人回各自的寝宫去,他则留在凝云殿,要陈宝林侍寝。

  看到这里的姜洛:……

  恕她直言,这剧情是崩了吧?

  姜洛立马把鼠标往下一拉,果不其然,评论区全在说写崩了。

  不过也有看过后面内容回来评论,以及二刷三刷重温的,留评说其实没写崩,前面有埋伏笔,继续看下去就知道。

  由于前面有很多篇幅都是描写陈宝林和男人们卿卿我我,对话不是男人想哄陈宝林出宫,就是陈宝林反过来哄男人,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姜洛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还真没注意到哪埋了伏笔。

  她只好点击下一章,看这段剧情要怎么圆。

  然后就明白了,难怪皇帝能忍,原来皇帝早知道陈宝林背着他勾搭外男。

  不仅如此,他自己也是被勾搭的人之一。

  大致来说就是有次陈宝林趁夜私会,因为月黑风高,加上没点灯,她不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其实没来,来的是皇帝。

  这一夜让皇帝对她改观,同时也食髓知味,后面在不被她发觉认错人的情况下,与她私会数次,彻底被她征服,原本清心寡欲的人一颗心就此落在她身上。

  所以在得知后妃们对陈宝林群起而攻之,皇帝才会这么迅速地赶到,一方面保护陈宝林不受伤害,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走。

  真的难以想象,坐在九五之位上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也会“跪在地上”“红着眼睛”“苦苦哀求”,然后“泪流满面”“心如刀绞”“黯然神伤”。

  这怕不是被海王光环给影响得降了智吧?

  皇帝痴情人设没问题,可看到这个份上,能忍?

  他眼是有多瞎啊。

  姜洛告诉自己要淡定,宫斗文里的皇帝就只是皇帝,和现实中的容盛光并非同一个人。

  说服完自己,姜洛深吸一口气,皱着眉继续看。

  有句话说得妙,叫有人抢的才是好东西。皇帝亲自出面,不管是徐徽同还是男人们,原先可能都只是馋陈宝林的身子,眼下却个个都上了心,惟恐陈宝林抛弃他们,投入皇帝怀抱。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很清楚了,陈宝林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她对他们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再后面就没什么太过复杂的剧情,大部分在讲皇帝和徐徽同半是为了江山、半是为了美人地打来打去,小部分写别的男人也为着陈宝林各自争来争去。

  而身为争斗中心的陈宝林则舒舒服服地窝在后宫里,仗着他们都在忙,没人管她,勾搭了更多新男人。

  并且由于赵婕妤已毒发身亡,宫里只剩手无缚鸡之力的穆贵妃和薛昭仪,陈宝林便把这两人视为自己的宠物,想起来了就叫出来逗逗趣,看她们无能狂怒,她笑着,乐着,转头和新欢滚在一起,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大结局,烽烟乱世,陈宝林成了史上最著名的祸国妖妃。

  至于曾压她一头的贵妃与昭仪,则早早就被不知道她哪个男人给害死,草席子一卷,连皇陵都没能进,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看完最后一段,姜洛闭眼,沉思很久。

  直到管家上来敲门,说晚餐做好了,请小姐下来用餐,她才睁开眼,冷静地想如果现实中的陈宝林真的做出原剧情里的举动,不用等容盛光赐白绫,她自己就先下手为强,把这个祸害给扼杀在摇篮里。

  待会儿吃完饭泡澡回去,得跟容盛光好好说说。

  姜洛关掉电脑,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从那糟心的剧情中缓过来,下楼吃饭。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向来具有能治愈人心的神奇能力。姜洛卷起意面,慢吞吞地嚼着她要求的大块龙虾肉,再喝口奶油玉米浓汤,总算恢复了真正的冷静。

  “小姐今天心情不太好,”管家给她端来餐后甜点,一小杯鲜果冰淇淋奶昔,“吃点甜食,放松一下。”

  姜洛说:“嗯?有这么明显?”

  管家说:“小姐从早晨开始就坐得很直,现在上半身也还是有点直。”平常都是能靠就靠,能倚就倚,哪会这样。

  又说除非是碰到姜炽,小姐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姜洛听完,低头看了下自己。

  确实,腰板挺得很直,两肩也往后打开,跟小时候刚学礼仪那会儿,被她妈拿着板子盯着似的。

  看来宫斗文原剧情给她造成的影响,比她自以为的还要更加深刻。

  “是心情不太好,有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姜洛喝着奶昔,挺直的腰板慢慢放松,再往后靠上椅背,“不过已经在想解决方案,等想好了,就没事了。”

  管家说:“需要我来为小姐分忧吗?”

  姜洛说:“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管家说:“如果有需要,请小姐务必吩咐,我永远是站在您这边的。”

  姜洛笑了笑,说好。

  她捧着奶昔上楼。

  重新打开日记本,姜洛边喝奶昔边给阿洛写回信。

  她想写现实中的发展完全偏离原剧情,陈宝林正在被容盛光的人盯着,目前还没搞事;又想写徐徽同提前现身,还拿她试探容盛光,如果今天祭祀没动手,那估计就是下月秋猎了。

  但考虑到阿洛穿回大夏那边,容盛光应该会选择性地把一些事主动告知阿洛,并且她还有给阿洛留有关陈宝林重生的信,姜洛转了转钢笔,没写这些废话,只写谢谢阿洛关心,她会多加注意,等下次互穿,她还会托容盛光传信。

  除此之外,她还写:“我之前看完皇后病逝的部分就穿书了,今天终于有空把后面的看完,无语子,我简直要气到原地去世。

  “我的佳丽们明明那么可爱!结果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啊啊啊啊啊气死我,我看的时候好想冲进书里手撕陈宝林,不就对她的动静稍微关注了点,又没发现她出轨,更没向皇帝告状,她凭什么要把佳丽们害死啊?有被害妄想症就应该去看病,她这样吃枣药丸!

  “难怪当初有人因为重名,非要跟我安利这篇小说的时候,说毁誉参半,争议很大,让我看的时候别太真情实感。我之前还没明白,现在懂了,一个神经病当主角,没争议才怪。

  “我发誓,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保护佳丽们!都是我的小乖乖,一个也不能少!

  “阿洛你给我见证,我就把话撂这儿了,陈宝林招惹我,没什么,她如果敢招惹佳丽们,我非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宫斗,谁怕谁啊,我能是吃素的吗?

  “真逼急了,我也不用等她出手,我先咸鱼突刺把她给摁死再说。

  “呼,发泄完毕。

  “看了眼上面,很好,没有骂脏话,我情绪管理能力越来越深厚了嘻嘻。

  “赶着回去抱抱我的小乖乖们,就到这里,不多写啦,临走前亲阿洛一口(づ ̄3 ̄)づ

  “My best wishes for you.——同样爱你的洛洛。”

  写完最后一笔,姜洛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再抻了抻手掌。

  不就是穿越又重生吗?

  她也是穿越,她还是穿书,如今又掌握了全部的原剧情,看往后谁能斗得过谁。

  想通了的姜洛把日记本锁回抽屉柜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卫生间。

  闭眼睁眼,她从池子里爬上来,也不及擦身上的水,随便拿条浴巾一裹,就光着脚跑向浴室门口。

  还没掀开帘子,就看到容盛光果然正在外面等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容景未及转身,姜洛已经冲出帘子,自后一把抱住他。

  容景顿了下,方才回头。

  姜洛的额头正抵着他肩背,这样的姿势,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好按在她圈住他腰的手上,很温和地问:“怎么了?”

  姜洛闷着没回话。

  没什么。

  就是心情不太美丽,想从你这里汲取一点点力量。

第68章 微光

  最后容景带着姜洛重新回到浴室。

  他让她坐下, 拿来干的巾子给她擦水。擦拭间碰到她脚背,有点凉,顺着摸到足心, 也是凉的, 便打横把她去池边, 浸在热水里泡了泡。随后取来干净的鞋袜,亲手给她穿上。

  “用过饭了吗?”他做完这些问,“我让人做点宵夜?”

  姜洛说吃过了。

  她身上还围着浴巾, 头发散乱着披在胸前肩后, 有不少被打湿, 犹在往下滴水,显得凌乱又狼狈。容景便换了条巾子给她擦头发,不疾不徐地说话, 慢慢抚平她情绪。

  他先道:“今日祭祀很顺利,徐徽同没有出手。”

  又道:“阿洛在万明宫里也很顺利。她上午见了她娘, 下午托我见了宋国公, 没谁发现她和你是两个人。她还给她哥写了信, 草稿在我这儿,待会儿拿给你看。她给你也写了回信。”

  “她有提起陈宝林, 让我对陈宝林多加留意, 保护好你。”

  “陈宝林今日也没什么动静。”

  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 看姜洛坐姿脱离端正, 慢慢恢复一贯的懒散,知道她这是心情好转了,容景放下巾子,换了梳子,把她头发梳透了, 让她去换寝衣。

  之后带她离开浴室,在内殿榻边坐下。

  容景先拿来阿洛写给姜沉的家书。

  和上次端午时秦苒让姜洛写的那封一样,这封也以阿洛的问候为开头,后面接秦苒的嘘寒问暖,以及姜序言简意赅的一句“诸事平安”,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接着容景从袖中取出阿洛的回信。

  和之前一样,这回信也是用火星文写的。

  回信很长,将近十页纸。前两张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阿洛没想到现实发展居然和小说剧情不一样。

  剧情里的陈宝林在重生回来后,只按捺了十天左右,就开始出轨。

  然而这现实中都快过去一个月了,陈宝林仍然安安分分的,除了每天让人去取冰,别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并且三七的手下很谨慎,不仅把得了陈宝林吩咐去取冰的宫人的身家背景、祖上八代、结交之人等查了个一清二楚,连同取来的冰,以及盛冰用的盆和桶,更是在把宫人半路引走后,直接换了一模一样的新的,没叫回来的宫人觉出任何不妥。

  至于被替换下来的,冰块被挨个敲碎检查,防止里头塞了什么字条;盆和桶也全部拆卸开来仔细查看摸索,甚至用开水烫过,用火炙烤,防止写有什么暗字,刻有什么暗号。

  除此之外,陈宝林的寝殿更是安排了好几拨人昼夜轮流交替,包括陈宝林沐浴更衣,都有专门的女手下盯着,确保连只苍蝇都近不了陈宝林的身。

  对此,阿洛用了大红加粗的感叹号来表示震惊。

  如果在这种紧密程度的盯梢和盘查下,陈宝林还能出轨成功,那她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海王不是一般人能当得起的。

  回信的后面几张,则是阿洛说她虽然有和容盛光提到陈宝林,但她没提小说。

  “你应该也没和容盛光说吧?”火星文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我有特意找那种小说、游戏、网络里的角色觉醒,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个虚拟人物的书来看,看的时候心情挺复杂,原来虚拟和真实之间的差距这么大的啊?

  “我也是小说里的角色,而且按照那小说写的,我还是块好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然后等不需要我了,我就被莫名其妙染了重病领了盒饭——可我觉得这不是我。

  “毕竟就算在和洛洛你互穿之前,我也从来都不是个工具人啊?容盛光尊重我,贵妃她们也敬重我,我会哭会笑有喜有怒,除了日常犯懒,我可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当着我的皇后,哪里是个工具人?工具人能有我这么尽职尽责吗?

  “于是我就明白了,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然后我也就想明白了,小说剧情只能当参考资料,现实中真发生了什么,剧情是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的。

  “所以辛苦洛洛啦,前有陈宝林,后有徐徽同,好像容奉时不时还要插一脚……不虚!你可是皇后!全天下除了容盛光就你最牛逼,你想对付谁,难道有人敢跟你作对?直接一道懿旨下去,多的是人供你差遣!哦,如果容奉又烦你,直接揍他,不用给我留面子,我对他就像是你对姜炽,他们这种傻子就是五行缺揍=皿=

  “话说回来,真的别让容盛光知道小说的事。他城府深,如果让他知道他是小说里的角色,还是个没啥用的背景板,他指不定要怎么想。

  “所以小说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容盛光好好当他的皇帝就够了,其他的事咱俩来。

  “有谁规定一条咸鱼翻身仍然是咸鱼,两条咸鱼翻身,就不能进化成超级咸鱼?

  “咸鱼崛起吧!Fighting!!!”

  看着最后那个英文,姜洛沉默片刻,笑了。

  果然她和阿洛是不同世界里的同一个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刚才互穿完毕,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找容盛光,估计阿洛也第一时间就找顾承与?

  自己永远是最和自己默契的。

  姜洛再看了遍那个fighting,就把信纸收拢叠好,和阿洛写给她的第一份火星文字条放在了一起。

  见姜洛没有要研墨执笔的意思,容景道:“你不写回信?”

  姜洛说:“等下个月再写。”

  容景懂了。

  她是担心在下次和阿洛交换前的一个月里,又经历什么过于神奇和重要的事。

  “阿洛有跟你说徐徽同其实就是李徽同吗?”姜洛问。

  容景说:“没有。她只让我小心徐徽同。”

  姜洛说:“那现在你知道了。”

  她不说她是凭借什么确定的,容景也不问,只颔首:“那我日后不必再压着,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姜洛说:“你把握好度,小心他狗急跳墙。”

  容景嗯了声:“我自有安排。”

  他做事向来谨慎,姜洛也不过多叮嘱,打个哈欠说困了。

  遂吹了灯,容景才躺下,姜洛就自发钻进他怀里,还很主动地把他手按在自己腰上。最后她像他平常对她那样捏着容景下巴,重重亲了他一口。

  “难得我这么脆弱,我允许你好好安慰我,”她这么说道,“不过仅限于脖子以上,脖子以下的不可以。”

  容景道:“脖子呢?”

  姜洛说:“你早晨吸出来的还在呢。”

  阿洛可是在日记里写了,她跟顾承与还在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更别提草莓印这种,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昨天的阿洛脖子上一定干干净净。

  要不是她今天在家一直散着头发,估计管家还得问她夜里又没出去,怎么就多出个草莓印。

  总不能她天赋异禀,能把脑袋摘下来,自己给自己吸的?

  “单纯一点,”姜洛意有所指,“像以前那样盖被子纯聊天就挺好。”

  容景说:“你刚才亲我已经很不单纯了。”

  姜洛说:“那是我脆弱……你通融一下呗?”

  她手从他下巴转移到他领口,轻轻地握紧了,一副依赖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睛也眨啊眨,明眸皓齿,活像正在对主人撒娇的小甜猫。

  毫无疑问,小甜猫难得一见的撒娇,主人是根本抵抗不了的。

  便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眼睛,开始亲她。

  可以很明显地感到她没有闭眼,睫毛贴着他手掌或快或慢地扫来扫去,有点痒。

  渐渐的,那痒意传到心里,容景忍不住加重力道,令她直往后躲。

  但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如何能躲。直到手掌除了那痒意外,不知何时多出点水意,他正要放轻,就听她像是受不了了,发出一道若非他耳力好,恐怕根本听不见的极轻的哼声。

  他一下子就停住。

  “嘴巴好酸,”姜洛趁机控诉道,“不亲了,我要睡觉。”

  “……睡吧。”

  他松开手。

  果然她眼里含着水,即便是在这夜里,也好似闪着微微的光。

  等她闭上眼,挨着他胸膛睡着了,容景才抬起手,隔空描摹着她脖子上的印记。

  这只小甜猫真的太甜了。他想。

  ……

  和七夕一样,中元节也是要放三天节假的。

  于是十分罕见的,佳丽们在来望月居给皇后请安时,见到了和娘娘一同出来的陛下。

  老早就知道陛下近来很是宠爱娘娘,像同出同进什么的更是常见,佳丽们谁都没有惊讶,很平常心地给陛下和娘娘见礼。

  待得陛下让她们平身,才抬起头,就见娘娘推着陛下,赶他去畅心殿。

  娘娘振振有词:“早朝虽放假,奏章不放假。时间不等人,奏章在等你。快去批你的奏章去。”

  这俨然是嫌后宫姐妹们说话,他一个大男人在这儿碍事了。

  佳丽们:“……”

  不愧是娘娘。

  而陛下也不生气,含笑捏了下娘娘的手,便带着高公公出了望月居。

  陛下一走,娘娘没像往常那样落座,而是走过来,从当先的穆贵妃开始,到后头的李美人,把佳丽们给挨个细细打量了遍。

  穆贵妃茫然道:“娘娘?”

  岂料娘娘不答话,就这么看了她们很久。

  佳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摸不着头脑。

  最终娘娘停在老是斜眼去瞄案上小食的李美人面前,很温柔地戳李美人的酒窝,声音也是温柔的。

  她说:“不论日后发生什么……本宫都会保护好你们的。”

第69章 酒窝

  像穆贵妃不明白姜洛的意思, 李美人就更不明白。

  她乖巧地被戳着酒窝,嘴里也很乖巧地问:“娘娘,发生什么事啦?”

  姜洛说:“没什么。”

  再戳了戳李美人的小酒窝, 姜洛回身, 挨个把赵婕妤、薛昭仪、穆贵妃的脸全戳了遍。

  戳得佳丽们比刚才还要更加茫然, 娘娘这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新爱好,戳李美人的已经不能得到满足,所以连她们这些没酒窝的也要戳一戳?

  好在姜洛戳完就收手, 没再做别的奇怪举动。

  全部落座后, 姜洛说起下月的围场秋猎。

  “方才本宫和陛下商量, 此次秋猎恐会出事,就不带你们去了,”姜洛道, “届时本宫与陛下前往围场,你们启程回京, 能避则避。”

  佳丽们听了, 道:“娘娘不一同回京?”

  姜洛摇头:“还记得上回去后山, 那头突然出现的狼吗?那是其背后之人做的一次试探。”她也没守口如瓶,适当地透露出一些给佳丽们, “昨日陛下去道场祭祀, 那背后之人没动手。本宫与陛下一致认为, 那人应当是想要在秋猎时出手。”

  道场与围场, 别看只差了那么一个字,实则两者之间的区别大得很。

  像前者占地小,能容纳皇帝和随行的文武百官等人即可,后者则是前者的无数倍。且前者因为是由皇家举行的祭祀,平民百姓只得远远围观, 不得靠近,这种情况下,徐徽同想要动手,难度很大。

  换成围场,就很简单了。

  作为专供皇帝率领臣子们打猎的场地,围场可囊括平原、丘陵、山地等多种复杂地形,如森林、草地、河流、湖泊等更是随处可见。

  姜洛之前问过容景,换算过后得出大夏的围场占地少说也有一万平方千米。

  一万是什么概念?

  现代世界那边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首都那么大。

  这样大的地方,饶是出动全部的御林军,都不见得能把所有边边角角摸个透彻。如此,想要在围场内设陷阱、做埋伏、搞刺杀,只要准备时谨慎些,就不会被人发现。

  “届时陛下率文武百官打猎,他们的妻女皆留在营地,必须有人坐镇。”

  姜洛又说:“若本宫不在,一旦营地出事,没人能镇得住场子。”

  佳丽们不是蠢人,稍微想想就明白娘娘言之有理。

  大臣的妻子,即便身负一品诰命,也不见得能在那等危急情况下使唤得动留守在营地的御林军。更别提安抚人心、保护众人、守好营地等,还真只有娘娘能做得到。

  像穆贵妃几个是连刀都提不动的真真切切的弱女子,想清楚后便不再多言。

  娘娘都已经和陛下商量过了,她们老实听从吩咐便好。

  唯一习过武的赵婕妤则出声道:“妾不回去。”她起身请命,不论神情还是语气,皆斩钉截铁,“妾保护娘娘。”

  不得不说,她这话让姜洛心里很是熨帖。

  “婕妤好意,本宫心领了,”姜洛笑着道,“不过留下来的人越少越好。你到时和贵妃一起走,贵妃她们不会功夫,若回京路上出了事,还得由你来护着她们。”

  赵婕妤还要再说,姜洛已然摆手,让她坐下。

  她只好落座。

  这时穆贵妃想起个人,问:“陈宝林呢?到时也一起回京吗?”

  姜洛说:“她跟你们一起。”

  穆贵妃道:“陛下还没解她的禁令啊?”

  姜洛道:“没有。”顿了下,“切记要多留意陈宝林。”

  她说得隐晦,毕竟陈宝林到现在都没搞事,她无法断定陈宝林会不会继续这么安分下去。

  不知佳丽们有没有听懂姜洛的告诫,总之全点头应是。

  随后再围绕着提前回京聊了两句,姜洛起身,说趁今日天不热,到处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陈宝林的寝殿。

  明明守在殿外的太监都远远地望见皇后,忙不迭地跪下,还有人要通知殿里的主子,姜洛却没过去。她站在树荫下,微微眯着眼,对着那寝殿大门看了数息,便转过身,往别的方向走。

  佳丽们跟上。

  其中穆贵妃和薛昭仪以眼神交流一番,很快达成陈宝林必然又暗中折腾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娘娘不会这样的认知。

  两人不动声色地加深心中对陈宝林的戒备,随即便以已经入秋,过几日就要到白露,宠物开始换毛为话题,好把娘娘的心神给从陈宝林身上转移开来。

  “妾的白雪儿掉毛厉害,每日一梳,都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薛昭仪问姜洛,“团团可也掉这么厉害?”

  果然,说起掉毛,姜洛立即道:“厉害。随便薅一把,满手都是毛。”

  尤其团团还喜欢扒着腿让抱,每次抱完,不止是她,容盛光的衣服也会沾好多狗毛,难挑得很。

  据弄月跟小喜公公打听的,负责浣洗陛下衣物的宫女们为此竞选了个耐性好,眼神也好的,专门挑陛下衣服上沾到的狗毛,挑干净了再拿去洗。

  这时候,就需要祭出吸毛神器了。

  不过古代没有胶带,做成膏药的那种粘度又过大,想要达到能够吸毛,而不会伤到布料的程度,接了制作吸毛神器的工匠老早就表明得多试验试验,才能做出最好用的。

  姜洛原本还不急,眼下听到佳丽们说起,她想回头得派人去催催。

  除了银霜儿和肥猫还没满三个月,别的猫猫狗狗都已经到了换毛期。佳丽们说明明前一刻才梳过毛,后一刻就又遍地都是,扫都扫不干净;有时吃着饭,都能吃到根毛,实在难以想象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小猫小狗,居然能掉那么多毛还不秃。

  “妾一到换季就容易掉头发,好羡慕它们,怎样掉都不秃。哪像妾,头发少得可怜。”

  “妾也头发少。”

  “妾亦然。”

  佳丽们很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开始讨论如何护养头发。

  姜洛听着,仔细观察她们的发量。

  ……明明都很浓密啊?

  放在理发店里,都能得到Tony老师的一句要不要打薄的赞美。

  她们的发际线也很正常,没谁顶着个锃亮的大脑门。

  这能叫头发少?

  不是很懂。

  姜洛懒得不懂装懂,索性直接闭嘴,不加入聊天。

  而谈了会儿护养头发,佳丽们话题又换了,变成护肤和美白。还问姜洛,娘娘脸颊白里透红,可是有什么保养秘法。

  姜洛想了想说:“犯懒算吗?”

  佳丽们哪敢说不算。

  当即个个表示此等秘法堪称上佳,难怪娘娘的气色一直都这么好,原来是靠这个。

  还个个表示学到了学到了,她们从今天起就开始犯懒。只要能懒到娘娘的十之一二,她们就也都满足了。

  这绞尽脑汁也要尬吹彩虹屁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她觉得杀马特很酷,抓耳挠腮地想要说服她妈让她去加入葬爱家族的模样。

  边聊边走,待得有些热了,她们在一处养着锦鲤的池边歇息。

  这时她们已经聊到山下的阆苑。

  中元节一过,再过两日便是阆苑开张之日。得知娘娘会派人恭贺,佳丽们也提出要一同恭贺。

  “昭仪妹妹字画双绝,不若紧着这两日画幅画,提首词。至于本宫,就送个牌匾吧。”

  “那妾请尊玉佛送过去?”

  “可。”

  于是很快,大夏第一家阆苑开张,那从皇家行宫的方向送来的贺礼,以及送礼之人的身份,直让围观的百姓们下巴都要掉了。

  阆苑老板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面让人把贺礼仔细收好摆放,一面朝万明宫拱手,预备等忙完这阵,就亲自挑些新到的好书,使人给诸位娘娘送去。

  新书到的时候是下午,姜洛正在望月居里才午睡起来。

  看那装了满满一辆车的书,姜洛无言,这得看多久才能看完啊?

  她接过书册单子,多是小说和话本,诗词文集也有。她大致扫了眼,命人去把各宫主子请过来,就地分书。

  佳丽们不多会儿便来了。

  和姜洛一样,陡然望见那几乎要从马车里冒出来的书,佳丽们吓了一跳,随后笑道阆苑老板太实诚了,这么多书,也不怕亏本。

  姜洛说:“放心好了,别家店都有可能亏本,唯独阆苑不会。”

  薛昭仪应道:“娘娘说得是。阆苑的无偿看书,委实太引人注目。”继而轻轻一叹,“只可惜再过半个月就要回京,想继续在阆苑买书,怕是会很麻烦。”

  其余佳丽纷纷附和。

  难得阆苑的书卖得便宜,种类丰富,在店里看书的那个氛围也很好。

  这才回到山上多久啊,她们就已经怀念在阆苑看书的日子了。

  见不过那一次免费读书而已,佳丽们就已经成了阆苑的粉丝,姜洛莞尔:“不麻烦,京城也会有阆苑,好像下个月就要开张了。”

  佳丽们追问是真是假。

  姜洛说:“开张最迟是九月,等着便是了。”

  佳丽们便兴高采烈地分书。

  像李美人选了主角为大家闺秀和寒门书生类的小说,赵婕妤选了女扮男装建功立业的;薛昭仪和穆贵妃也各自选好,一整辆车的书被迅速分完。

  佳丽们高高兴兴地捧着书回去,姜洛也开始翻那天她在阆苑看的那本连载小说新出的第二卷 。

  全后宫的女人都在沉迷看书,日子流水一般淌过。

  转眼到了八月,以穆贵妃为首的后妃们准备启程回京,姜洛则随同容景,与文武百官等共同前往围场,开始一年一次的秋猎。

第70章 欺负

  围场离万明宫不算太远, 以车队的行进速度,两天就能到。

  凤辇里,姜洛剥一粒瓜子, 坐在她身边的容樱就吃一颗瓜子仁儿。姑嫂两个这么打发着时间, 偶尔聊几句, 也不觉无聊。

  直等坐得累了,容樱提出骑马,姜洛也由着她, 跟她一人骑着一匹, 溜溜达达地走。

  中途在驿站歇息休整, 不等姜洛发话,容樱撂下句“皇嫂我不打扰你了我去找薛问台玩”,便飞快从马背上跳下地, 然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敢情她其实是薛问台的代餐。

  这还没成婚呢,就已经见色忘嫂。等成了婚, 她岂不是连个代餐都当不了了?

  姜洛突然有点不爽。

  正好这时容景走过来, 朝她伸出手, 要扶她下马。姜洛却没动,直接打小报告:“你妹妹欺负我。”

  容景来得不巧, 没听到容樱跟她说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他道:“那我代替她让你欺负回来。”

  姜洛说:“行, 你背着我站好。”

  容景背对着她站好。

  姜洛说:“上半身弯一点。”

  容景微微弯腰。

  他已经明白她想要怎么欺负他了。

  果然, 他姿势刚摆好,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是姜洛从跨坐换成侧坐。

  姜洛目测了下容景和她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便又让他往后靠一靠。

  等容景靠得姜洛觉得距离可以了, 才一手按在马背上,一手撑住容景肩膀,整个人往他背上一趴。她两手才在他胸前相互扣住,容景已经架好她的腿,还把她往上掂了掂。

  她体重算轻,容景背着她像是只加了件衣服似的,往前迈开的步子一如既往的稳当。

  “背我去你妹妹跟前绕一圈,”姜洛指挥道,“好叫你妹妹知道,她哥就算是皇帝,也能被她嫂子压一头。”

  容景闻言笑道:“不若你骑我肩膀上?”

  姜洛拒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丈夫背妻子,这在寻常人家里很常见,但放在皇帝和皇后身上,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疑能让亲眼望见的人都瞠目结舌。

  果不其然,容景背着姜洛打从正在大堂里等薛问台的容樱身边经过,姜洛很清楚地听到容樱倒抽了口气。

  她瞄了眼容樱。

  那表情震惊之余还有点疑似是羡慕之类的情绪,看得姜洛终于爽了。

  让你把我当代餐,没想到你皇嫂也能把你当代餐吧。

  而且很明显的,薛问台那种过于内敛的性子,多半是做不来像容盛光这样二话不说就当着人面背老婆的堪称是宠溺的举动。

  这么想想,更爽了。

  姜洛很愉快地对容景说去房间吧。

  容景说:“不去别的人跟前绕绕?”

  姜洛说:“还要去谁跟前啊?”

  容景说:“百官还没到。”

  姜洛说:“别了吧,秀恩爱也得有个度,不然容易让人反感。”

  容景问:“恩爱我懂,秀是何意?”

  姜洛说:“就是炫耀的意思。”

  像龙辇与凤辇都在车队的最前头,文武百官的马车跟在后面。于是等文武百官偕同妻女落后一步地来到驿站,堪堪只望见陛下背着娘娘进入房间的那一幕。

  众人:“……”

  传言不假,陛下真的是非常宠爱娘娘啊。

  待到车队重新开拔,看娘娘没再乘坐凤辇,而是被陛下哄着同乘一骑,那种连说话都是咬耳朵,比才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要更黏腻的亲密劲儿,直让得年长些的别过眼去。

  至于年轻人们,没有娶妻的还好,娶了妻的大部分都被妻子揪耳朵或者捶胸口,言语间皆是多跟陛下学学,瞧陛下是如何宠妻的;尚未婚配的姑娘家则更是眼热,她们若也能嫁给似陛下这样的如意郎君该有多好。

  也有的感到十分欣慰:之前陛下与娘娘成婚那么久,都始终没点进展,他们一度担心陛下这辈子就跟奏章过了,如今看来,总算是开窍了。

  国祚绵延有望啊。

  开窍了的陛下就这样有意无意地在众人面前秀了足足两天的恩爱。

  哪怕到了围场,陛下说山里有个湖很漂亮,要带娘娘骑马去看,娘娘以太累不想骑马为由拒绝,陛下居然说那不骑马,他背她去,路上困了可以趴在他身上睡觉。

  然后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还真丢下他们不管,径自背起娘娘往山里走。

  他们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好像被陛下说抛弃就抛弃的那匹马,孤零零的,心里也莫名泛酸。

  被艳羡极了的姜洛则一脸空虚。

  她今天下午在车里没睡好,她是真的累,她一点都不想去看什么湖。

  正腹诽容盛光不体谅她,就听他道:“明日就是秋猎了。”

  姜洛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他继续道:“明日徐徽同若动手,秋猎会立刻中止,我也会带你立即回京。到时想带你看湖,恐怕要等到明年。”

  姜洛想了想,终究委婉道:“其实我对看湖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容景道:“我感兴趣。就当是陪陪我,嗯?”

  这一个嗯字就用得很妙。

  姜洛默了默,随即把脸往他肩膀上一枕,说到地方喊她。

  这是默许去看湖了。

  容景便笑了声:“好,睡吧。”

  远离了人声鼎沸的营地,越往山里走,所过之处就越是寂静。

  静得连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声都仿佛在催人入眠,姜洛原本只想闭目养神,结果一边是容景均匀的呼吸声,一边是和缓的风声,催眠曲一样,她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等到被容景喊醒,她已经在他怀里。

  听容景说抬头,她照做。

  风自远处的高山之巅吹过,下方一望无际的森林仿佛海洋般,摇曳出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这其中,一处湖泊犹如有哪位神仙把天空倒扣了块投放到人间,蓝汪汪的,纯粹得很。

  这湖泊果然很漂亮。

  姜洛揉揉眼睛说:“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湖边。”

  容景道:“湖边景色固然好,却不及在这里俯瞰更为壮观。”

  姜洛懒洋洋地应了声。

  刚才那一觉睡得还不错,她倚靠在容景胸膛,看看湖,又看看天,心中十分宁和。

  她不说话,容景也没多言。就这么搂着她,一直到夕阳西下,湖泊的蓝汪汪转变成红通通,姜洛坐直了,说回去吧。

  容景还要再背她,她笑着拍了下他,说又不是腿断了没法走,背什么背。

  容景说:“那走回去?”

  姜洛说:“这里离营地有点远吧。没人牵马跟着吗?”

  音落,怕惊扰皇后睡眠,一直悄无声息跟在远处的御林军牵着马过来,两人骑马回营地。

  这会儿的营地已经将该收拾的都收拾好,膳食也备好。姜洛前脚才进到御帐,宫人们后脚就端来晚膳,姜洛瞧了眼,比在万明宫里的时候要少了几道素菜,取而代之的是荤的大菜。

  果然很符合围场配置。

  和容景突发奇想带姜洛去看湖时一样,晚膳后的营地也平平安安的,无事发生。

  姜洛一夜好眠。

  翌日起来,姜洛才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就被容景摸了把腰。

  同床共枕这么久,容景对她腰身尺寸比她自己还熟悉。便问:“你里面穿的什么,腰怎么粗了一圈?”

  姜洛说:“没什么,我提前让人准备的好东西。”

  山里早晨风大,还有点凉,姜洛怕吹多风会感冒,外头罩了件薄斗篷。此刻她把斗篷解开,容景这才知道她担心又像漳子村那次落单,让宫女缝制了个能盛放东西,还能系在腰间,轻易不会弄丢的布袋,以备不时之需。

  解下布袋,每个小格子里依次装着诸如火折子、小蜡烛、白手帕、绣花针、止血药以及小菜刀等,数量与种类之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容景看了一番,竟是连铜钱和银锭、盐和糖、可治疗风寒和高热的药丸都有。

  他不禁失笑:“你这也太齐全了。”

  姜洛很慎重地道:“有备无患。”

  她把这些东西按照最常用、一般常用、很少用、除特殊情况外否则基本不会用到的顺序重新装进布袋,每个小格子的扣子都仔细扣紧,方便真出事了,随手就能摸出来使用。

  不仅如此,姜洛还让扶玉拿来和她这个一模一样的给了容景,让他也围上。

  “虽然有点乌鸦嘴,但万一你也遇着事了呢?”姜洛碎碎念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这玩意儿傍身,心里好歹有个底,怎样都不会慌。”

  容景道:“对,还是洛洛想得周到。”

  然后当真解开外衣,把这布袋系在腰间。

  好在皇帝便服与皇后便服一样,最外面的那层衣服一遮,除非上手,或者风太大,否则还真看不出来腰间鼓鼓囊囊的。

  姜洛给他理了理腰带,围着他转了圈,确定没问题了,才说:“万事小心。”

  容景道:“你也是。”

  简单用过早膳,两人出了御帐,接受文武百官与诸位女眷的请安。

  随后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容景携众臣驾马打猎,姜洛留在营地,保护女眷们。

  值得一提,穆不宣没跟着去打猎。

  他奉命留守,以防事发突然,姜洛一时顾不到所有。

  穆不宣有心要去跟姜洛说说话,问她给陛下做的那个布袋有没有多余的,他也想要。但见女眷们全围着姜洛,你说完了我来说,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没过去,骑着马在营地周遭溜。

  难得有男人没跟陛下打猎,而是留在这儿,摆明了是要保护她们,女眷们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穆不宣身上。

  毕竟如今京城里,长得一表人才,又位高权重,还没有婚配的,数来数去,也就有第一公子之称的小郡王是最顶顶好的那个,在场闺中少女们哪个不想嫁他。

  姑娘家们脸皮子薄,不敢说话,夫人们却很敢说。

  她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以小郡王的年纪,也该娶妻了,怎么郡王府到现在都没点动静?

  按理说这种问题应该找郡王妃问的,奈何当初端午上清苑,郡王妃因为以前待穆贵妃不好,被皇后下了禁令,勒令何时肯承认贵妃生得美,何时再进宫。然而没等郡王妃想好该不该找穆贵妃致歉,后者就跟着陛下离京避暑,郡王妃再想致歉也已经晚了。

  以致于如今高阳郡王是随同圣驾前来围场,郡王妃却没来。女眷们问不了人,只好天马行空地猜测,莫非是小郡王至今还没遇着意中人?

  或者小郡王另有打算,比方说成家立业,他准备先立了业再成家?

  又或者……

  女眷们越猜越起劲。

  姜洛听着,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三个女人已经是一台戏了,这么多女人在一起,别说看戏,她听都要听不过来了。

  于是也不为难自己,直接起身说乏了,溜之大吉。

  姜洛没回御帐,而是瞅准较为偏僻,景色也很寻常,不会有女眷来的地方,慢吞吞散着步,听从后方林子里传出的鸟叫,挽救快要失聪的耳朵。

  注意到姜洛终于得了空,穆不宣很快摸过来。

  “小阿洛,”这边没几个人,穆不宣也不多么庄重,行过礼后,笑着道,“累不累啊?”

  见他过来,姜洛摆手,让扶玉等人退下,然后才说:“还行。”

  穆不宣把扇子插在颈后,转而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给她。

  他道:“你宣哥哥今日可是五更天不到就爬起来巡视,差点累死。还好路上碰到个据说只有天亮前才会冒一小会儿水的泉眼,甜的,怪好喝的。”

  姜洛接过水囊:“干净吗?”

  穆不宣说:“干净,我专门接来给你的。你不是喜欢甜的?”

  哦,原来除了喜欢小白狗外,他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青梅竹马是真的。

  姜洛便拨开囊口,浅浅尝了尝,微甜清冽,确实好喝。

  考虑到她的布袋里没有装水的器具,姜洛没把这水囊还给穆不宣,而是直截了当地系在自己腰间,以行动宣告这水囊属于她了。

  她这一系,穆不宣眼尖地瞥出她腰和陛下的腰一样,都莫名变粗了。

  他实在好奇那布袋里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不然陛下怎么一副绝世珍宝,连看都不给看的样子,便问:“小阿洛,你这布袋里都装的什么,让你宣哥哥瞧瞧。”

  姜洛说:“装的好东西。”

  穆不宣说:“有多好?”

  姜洛说:“要紧时刻能救命的。”

  穆不宣正要问什么时候才是要紧时刻,就听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

  他转头望去,那边正有御林军朝这边奔袭而来,赶到后不及见礼,便说女眷们所在大营前的林子里,竟冲出好几头猛虎。

  穆不宣顿时一皱眉。

  姜洛也皱眉。

  容盛光才走半个时辰而已,徐徽同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动手了?

  而且这人喜好还挺新奇,接连两次不是狼就是虎。真不知道下回他会搞出什么新的花样,豹子还是蛇?

  等听到说营地里绝大部分的御林军都过去拦截猛虎,保护女眷们撤离大营时,姜洛心道不对,这明显是调虎离山。

  如果她没猜错……

  她还没说话,就见立在她对面的穆不宣忽然面色一变。

  他连句小心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朝她扑过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嗖!”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破风声姗姗而来,紧接着是极刺耳的锐器入肉的声音。

  姜洛当即也顾不得撞疼的后背,匆忙抬头一看,都这种情况了,穆不宣仍记着尊卑有别,明明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身下,可他单手撑在草地上,浑身没哪点是碰到她的。

  而相比刚才,此刻他的脸色完全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他眉心紧皱着,面容苍白得过分,甚至可以看得出他正紧咬牙关,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不至于在被箭矢洞穿了肩膀后直接昏过去。

  ——这一箭本该射中姜洛后心。

  他替她挡住了。

  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涌出,有的顺着衣服蔓延开来,染了他半边身体,有的稀稀拉拉地淌下去,把姜洛大红的衣裙染得更红。

  然而仅只是这么半息工夫,穆不宣就缓了过来,问:“小阿洛,没事吧?”

  姜洛说:“我没事。你……”

  “嘘。”

  不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他声音其实有一点点的发抖。

  箭矢由前至后贯穿肩膀,连箭羽都有那么一小半深入伤口。这样的伤势,分明能剧痛得让人立刻昏死,他却微眯着眼,浑然已经不疼了似的,嗓音里都含着笑意。

  他道:“你可是皇后,一国之母,这里谁出事都行,哪怕我死了也没关系,唯独你不能受伤。况且……”

  “况且?”

  “况且你打小就怕疼,我这么疼你,如何舍得让你疼?”说到这里,他真切笑开来,风流万千,“你若疼上那么一星半点,等陛下回来,我要倒大霉的。”

  姜洛道:“你别说话了。快起来,我让人喊太医。”

  穆不宣却道:“来不及了。”

  说着借由撑地的左手站起身,顺带把姜洛也从地上拉起来。

  由于中箭的是右肩,这就导致他右手不能动。他便以左手拔出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前一瞬还含着笑,显得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然变得鹰隼般冷锐。

  他声音也变得严肃了:“小阿洛,待会儿听我的话,我让你跑,你就往后头的林子里跑,千万别犹豫。”

  姜洛此刻也已经发现刚才还在禀报的那个御林军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至于本该在不远处的扶玉等人,也不见了踪影。

  放眼望去,这一小片地域里,只有她和穆不宣两个人。

  ——这是清了场子,要瓮中捉鳖?

  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定然是出自秦大将军之手。

  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她只是皇后而已,一不摄政二无兵权,纵使能杀了她又能如何?对想要光复前朝的人来说,杀皇后还不如伤到皇帝半根手指头,至少后者能得到的好处完全是肉眼可见的。

  姜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穆不宣道:“小阿洛。”

  “跑。”

  音落,接二连三的破风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嗖嗖嗖,嗖嗖嗖,密集得吓人。

  姜洛没有耽搁,拔腿就跑。

  事关性命,姜洛也没顾着所谓仪态,比上学时参加的接力赛跑得还要快。因此她眨眼间就跑到林子里,把自己藏在了棵足有数人才能环抱得住的参天大树后。

  藏好后,立即掀开斗篷,从布袋里取出条长手帕和止血的药粉,准备等下给穆不宣用。

  做好这些,她稍稍侧身往林子外一看,漫天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他们两个果然是被包围了。穆不宣却怡然不惧,很冷静地边往林子这边退,边把冲向他的箭矢用剑拦下。

  幸而不知道他是练过双手剑,还是他本身就是左利手,他左手持剑,竟也不生涩凝滞。

  若非他半边身子都是血,仅凭他这轻描淡写般就拦下了无数箭矢的姿态,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似乎是察觉到姜洛正在看他,他没有回头,道:“小阿洛,你宣哥哥厉害吧?”

  姜洛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穆不宣道:“难得碰上陛下没在,我不趁着这个时候多表现表现,岂非要让你以为我只会哄你开心?”

  姜洛说:“闭嘴,赶紧过来,你都要失血过多了。”

  听出姜洛要发火了,穆不宣依言闭嘴。

  与此同时,他后退的速度也加快,一把长剑舞得残影连连,再没有第二支箭矢能近他的身。

  直等他退到林子里,紧追不舍的箭雨被树干挡住不少,他轻松许多。

  再截住几支箭矢,他随手往邻近的树上砍了剑,权当留给陛下的记号,接着便收剑回身,朝姜洛走去。

  才走到姜洛藏身的大树后,姜洛就一手帕子一手药粉地扑过来,给他止血。

  她这动作又急又快,穆不宣一个不察,疼得险些失态。

  他重重呼出口气,强行压下剧痛,问:“你这都哪来的?”

  姜洛说:“你不是想看我布袋?”

  穆不宣这才知道,原来眼下就是她说的要紧时刻。

  不过倒也是真要紧。

  若此刻不止血,他要不了多久就得倒下。

  看姜洛皱着眉给他止血,很突然的,他就想触碰她。

  甚至于,牵她的手,握她的肩,拥她入怀,告诉她别怕,他在的。

  可他知道他不能。

  于是把还能动的左手递过去,望着她,眉眼带笑。

  “小阿洛,走吧,”他口吻甚是随意,“宣哥哥带你逃出生天。”

第71章 贫嘴

  情况紧急, 姜洛只来得及给穆不宣止血,那根箭没有拔,仍留在他肩膀里。

  看穆不宣一路面不改色地走, 还时不时抬手往树上砍一剑, 浑然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姜洛忍不住问:“你还能撑得住吗?”

  穆不宣不答反问:“小阿洛累了?”

  姜洛说:“没。你的伤……”

  “小伤而已,”他回过头来,笑得又好看又轻松, 语气亦然, “你宣哥哥是什么人, 这点伤还能撑不住?”

  心知他这是不想让她担心,姜洛只好道:“嗯,你能撑得住就好。”然后问, “你这是给陛下留的记号,还是给那些刺客留的?”

  穆不宣道:“自然是给陛下留的。”

  姜洛想说这记号这么明显, 除非那些刺客瞎, 否则如何看不出他们两个是往哪走。

  但思及已经走这么久, 也还是没见有刺客追过来,便把话咽下去, 换成:“陛下会找过来?”

  穆不宣道:“你都跟着我私奔了, 陛下能不过来?”

  姜洛默了下:“什么叫跟你私奔……你能不贫嘴吗?”

  穆不宣道:“不能。”

  还补充说一看到小阿洛就控制不住地想逗趣委实不怪他, 这完全是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这突然让他改,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掉,不如不改。

  真难为阿洛能忍这个竹马忍这么多年。

  行吧,等会儿找个地方给你拔箭,看你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贫。

  回想着影视剧里那些血肉模糊的拔箭镜头, 姜洛很快恢复心平气和。她继续问:“那你留记号,是跟陛下提前商量好了?”

  穆不宣道:“也不算商量,默契吧。”

  姜洛哦了声,说:“把剑给我,我来。”

  穆不宣微微扬了下眉。

  他大约还想说些诸如他没事、他可以、千万别小看他的话,但看姜洛的神情,大有他不给,她就强抢之意,他唏嘘了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真是越来越没威严了,很听话地把剑给她。

  同时还不忘赞美,小阿洛身上的中宫气派愈发浓厚了。

  姜洛说:“剑鞘也给我。”

  穆不宣单手解下剑鞘。

  然后趁姜洛没注意,悄悄碰了下没法动的右臂。

  奈何他有些低估那痛感,当即五官一紧,眉头也狠狠一皱,俨然是痛到极点。不过下一刻,他就强行舒缓了神情,眉头也松开,继续没事人一样,笑吟吟地看姜洛试剑。

  姜洛权当没瞥见他刚才的手贱。

  要说姜洛近来跟随容景练剑,老早就把木剑换成真剑,因而穆不宣这佩剑,她略略适应了下重量,拿旁边的灌木试了试,就用得很顺手。

  然后反手斜着往树上一斩,斩完收剑,看都不看,潇洒得很。

  穆不宣身为天子近臣,如何没见识过容景用剑,甚至他那一手剑术就是以前跟容景一块儿学的。当即很笃定地问:“陛下教你练剑了?”

  姜洛说是。

  穆不宣啧啧称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夸完自家小青梅,穆不宣扭头去看她的成果。

  只见她往树上砍出来的这道剑痕不仅像他之前那样指明了他们接下来要前往的方向,长度和深度也很可观,乍看竟和他砍的没什么两样。

  他不禁道:“我还以为今日我能在小阿洛面前大显身手,不承想小阿洛也能保护我了。”

  姜洛道:“谁保护谁都一样。”

  穆不宣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小阿洛贵为皇后,我这个当臣子的,怎么好意思叫小阿洛保护我?”

  姜洛看了眼他。

  敏锐地觉出这一眼的含义相当深刻,他道:“怎么?”

  姜洛道:“我观你脸皮极厚,看不出你哪里有不好意思。”

  穆不宣哈地笑出声。

  两人再走了段,仍旧没有刺客追上。姜洛本就怀疑这些对她下手的刺客不太对劲,回头看了看,确定真的没谁在跟着他们,便提出找个地方歇脚,穆不宣点头同意。

  多亏穆不宣负责巡山,围场的地图他记得一清二楚,因此很快就凭借记忆寻到了个山洞。

  将洞中的动物赶走,生了丛火,姜洛不及休息,立即掀开斗篷,从她的百宝布袋里掏出把小刀。拨开刀套后,用水囊里的泉水冲了冲刀身,就将其放到火上炙烤。

  穆不宣看着,眼皮子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才谨慎地问:“小阿洛,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洛道:“给你拔箭。”

  穆不宣道:“拔箭用不着动刀吧?”

  姜洛道:“你没看你伤口吗?箭羽都陷在肉里了。”

  而且箭头还是倒钩的那种,没法正面拔,否则倒钩勾到肉,伤口必然会撕裂扩大,血流不断,以她现有的止血药,多半兜不住。

  只能把伤口表皮割开,将箭羽削掉,才好从背后握着箭头将箭拔出去。

  想到这里,姜洛对穆不宣道:“你就庆幸吧,箭头没涂毒,不然你已经没了。”

  穆不宣连连点头:“小阿洛说得对,我是该庆幸——可不可以不拔啊?”

  姜洛说:“我也不想给你拔。”

  然而情况不允许。

  容盛光到现在还没来,当然即使他来了,也会选择立即给穆不宣拔箭。除非容盛光能带太医,否则这方圆百里都属于皇家围场的地盘,半个民间大夫都找不到,时间久了,伤口发炎,到时处理会更麻烦。

  “时间不等人。”

  看刀消毒得差不多,姜洛抬了抬下巴,示意穆不宣把右肩衣服剥了,别逼她动手。

  穆不宣眼皮子又跳了跳。

  他下意识把插在后领的扇子摸到手里打开,也不顾扇子上沾到的血还没干,糊了他满手,推拒道:“还是别了吧……拔箭血腥得很,我怕你还没拔,就先吓昏过去。”

  姜洛说:“让你失望了,我不怕血。”

  当初赵婕妤杀村长,溅了满屋子的血不说,那刀口她来回看了好几遍——穆不宣的伤口能有村长的吓人?

  穆不宣还要再说,姜洛已然不耐烦地朝他挪过来。

  他正是半边身子都因箭伤而处于僵硬的状态,尤其这会儿安顿下来,没什么危险,他反应压根没姜洛快。于是姜洛手起刀落,顿时“撕拉”一声响,他右肩的血衣被割开好大一条豁口,露出因疼痛而紧紧绷着的肌肉线条。

  穆不宣哪料到她毫不忌讳君臣及男女之别,说干就干,整个人一呆,手里的扇子都掉了。

  姜洛则趁机又割了几条豁口,让他整个右肩全露出来。

  恰好这时不知打哪吹来一阵风,吹得穆不宣顿时一个激灵,蓦然回神。

  他下意识就要抬手遮挡,却被姜洛打掉:“老实点,不准动。”

  穆不宣道:“小、小阿洛……”

  姜洛说:“闭嘴。”

  穆不宣闭嘴。

  他安静地坐着,不动如钟。

  没了衣服的遮挡,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箭羽纠结在血肉里,比影视剧中的镜头还要让人感到头皮发麻。姜洛却连眼都不眨,仔细看着,然后随手捞了根树枝,递给穆不宣。

  穆不宣听她的话没开口,只发出疑惑的嗯。

  姜洛说:“张嘴,咬着。”顿了下,“是我疏漏,没准备麻药,你忍着点。”

  穆不宣想说什么,却没敢说,依言张嘴。

  也是因为姜洛不让他动,他没敢用手,而是很努力地用牙齿调整树枝。还没调整好,就感到伤口处陡然痛感大作,他齿关猛地一合,“咔嚓”一声,树枝被他生生咬断。

  感到手掌下的肌肉俨然僵硬如石块,姜洛没有抬头看他,道:“不够,还要再切。”

  穆不宣没出声,只深吸口气,低头吐掉嘴里的断枝。

  才吐掉,姜洛就送来根新的树枝。

  他咬住后,本以为姜洛又要趁他不注意时下刀,谁知他忐忑地调整完,姜洛也没动。

  正要转头看姜洛是怎么回事,极强烈的痛感再次传来,穆不宣“咔嚓”一下,再次咬断树枝。

  如此数次,姜洛说好了,才把深入血肉的箭羽剥出,整个削掉。

  这般举动造成的疼痛无疑是让人无法忍受的,然而大抵是方才那几次已经让穆不宣疼到麻木,他嘴里咬着的树枝没再断裂。

  只冷汗不断冒出来,打湿他身上全部衣物。

  小心翼翼地削完箭羽,确定没留倒刺,姜洛收好小刀,取出剩余的药粉和干净的布条,绕到穆不宣身后。

  知道她这是要开始拔箭了,穆不宣稍稍侧头,和姜洛对视一眼。

  她目光很冷静,也沉着,仿佛天塌了都难不倒她。穆不宣重重闭了下眼,示意她直接动手,不必管他。

  姜洛便一手按在他肩背上,一手悬空在箭矢边。

  然后道:“穆不宣。”

  “谢了。”

  听见这么句道谢,穆不宣竟愣住了。

  与此同时,姜洛手中一握。

  难以形容的声音响起,不过眨眼功夫,长长的一根箭矢已然被她整个拔了出来。

  随即动作飞快地扔掉箭,拿水囊来冲洗伤口。而后同样飞快地上药包扎,她一顿操作猛如虎,穆不宣竟也没流太多血。

  等穆不宣从他只是听从陛下吩咐,恪尽职守而已,没想到小阿洛竟也会向他道谢的思绪中回神,姜洛已经在他身边就地坐下,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穆不宣见状失笑:“你怎么出的汗比我还多。”

  姜洛此刻连翻白眼都没力气:“你以为拔箭很轻松?我都要累死了好吧。”

  穆不宣还要再说,“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从洞外扔进来,他和姜洛皆是转头去看。

  果不其然,容景找过来了。

第72章 约定

  事到如今, 小石子已然成了容景的标识。

  至少连穆不宣都道:“哎,陛下来了。”

  姜洛还在喘气,没接话, 只看着小石子投来的方向。

  相比上次漳子村, 这次容景无疑来得非常及时。

  循着血味, 容景进入山洞,当先就见穆不宣一身白衣被染红大半,狼狈得很。裸露在外的肩膀上包裹着白布, 隐可见从底部洇开来的淡淡血色, 显然受伤不轻。

  再看姜洛, 身上与手上同样沾了血,不过容景一眼就看出那血不是她的,是穆不宣的。

  穆不宣护住了她。

  此刻穆不宣肩膀伤口仍疼痛大作, 实在没法行礼,便低了低头:“见过陛下。臣未能远迎, 还望陛下恕罪。”

  容景道无妨:“伤势如何?”

  穆不宣抬起头, 回道:“还行, 没射中脖子,死不了。”

  说话间, 似乎是抬头的动作牵扯到伤口, 让那疼痛加倍, 他眉头狠狠一皱, 脸色也更加苍白。

  容景见状,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从袖袋里取出个小药瓶递过去。穆不宣也是问都不问就接过,拇指顶开瓶口,从中倒出两颗药丸。

  才吃下药丸, 穆不宣就重重呼出口气。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陛下仍旧没改随身携带止痛药丸的习惯。

  把药瓶还给容景,不知是药丸效用已经发作,还是单单吃了这药,就有了足够的安慰,总之穆不宣脸上带出的笑没之前那样牵强,而是真的放松:“谢陛下。”

  容景道:“不必。”

  真说起来,他还要谢穆不宣,没让姜洛受伤。

  跨过地上那根箭尾被削得光秃秃,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姜洛之手的箭矢,容景敛了衣摆,在姜洛面前蹲下。

  看姜洛额头全是汗,容景不知打哪摸出条手帕,又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从中倒出点水把手帕浸湿,就转手给了穆不宣,让穆不宣喝水。

  然后用浸湿的手帕给姜洛擦脸,还给她擦染了血的脖子和双手。全擦干净了才问:“没吓到?”

  姜洛点点头。

  不可否认,现实中万箭齐发的场面比起影视剧里的要震撼上无数倍,但好赖她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一线,尤其这回她还被很好地保护,就顶多有点吃惊,谈不上吓到。

  到这时,姜洛终于喘够。

  她拿起之前随手扔在地上,此刻正在她脚边的水囊晃了晃,里面的泉水还剩了点儿。她仰头喝掉润嗓,问容景营地怎么样。

  “除了你和小郡王,无人出事,刺客已经全部拿下,”容景道,“说来也怪,刺客没一个是徐徽同的人,全是山贼。”

  说着取出张叠着的纸。

  展开来,竟是一份白纸黑字,左下角还摁了红手印的契书。

  “这是……”

  “徐徽同拿钱收买山贼,让他们骚扰营地,免得留在营地里的御林军前去救驾。”

  姜洛懂了。

  她就说以徐徽同的身份,莫名其妙的,怎么可能会杀她这个皇后。

  敢情按照这契书所言,徐徽同起初和山贼商量好只是骚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伤人,山贼却因为名或利,抑或是想要发泄底层对高高在上的皇室的不满等,就违反了契书上的约定,自作主张要杀她。

  而山贼之所以会沦为山贼,大多都没读过书上过学——这点从契书上徐徽同签名旁边的红手印就能看出来——没经过专业训练,自然在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反应过来后,全部落网。

  姜洛道:“所以营地出事的时候,你那边也出事了?”

  容景颔首:“秦大将军诱使我猎鹿,趁我搭弓射箭无暇顾及他时,意图行刺,也已经拿下。”

  眼见行刺失败,秦大将军当即便要自刎。

  刺杀皇帝是足以诛九族的重罪,容景如何能让秦大将军就这么死了,便击落秦大将军的剑,并折其手腕、卸其下颚,才命人将其绑缚起来,带回营地等候发落。

  也就是这一回去,他碰上前来报信的御林军。

  得知皇后与小郡王出事,他没有发怒,而是回到营地后亲自动手,从刺客身上查出了些诸如契书此类的东西,才将余下事务交给宋国公,独自循着穆不宣留下的剑痕追过来。

  “那群山贼的来历已经查清,他们的山寨离围场不远,照你和小郡王走的这个方向,再走两个时辰,应当就能到。”

  姜洛沉吟道:“你是想趁机往山寨走一趟?”

  容景应道:“那大当家的说徐徽同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把自己的女人留在了他们寨子里。”

  徐徽同的女人是秦惜含。

  姜洛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只有秦惜含?没别的人吗?”

  容景说:“没有。”

  姜洛更惊讶了。

  众所周知,山贼的寨子里向来阳盛阴衰,貌美柔弱的女人一旦落到山贼手里,除非好运被哪个当家的给看上,能让当家的罩着,否则就只能是被众多山贼连番欺辱的下场。

  ——这比原剧情中秦惜含被徐徽同杀死的下场还要更惨。

  姜洛一直以来都对秦惜含没什么感觉,特别是她爹秦大将军联合徐徽同行刺谋逆,就更加无感。

  但听了容景的话,姜洛也觉着得尽快往山寨走一趟。

  否则迟了,秦惜含遭受了些不太好的对待,恐怕没法从她口中得到徐徽同的下落。

  容景和姜洛说徐徽同的时候,没刻意避开穆不宣,因而原本还不知道徐徽同此人的穆不宣也终于明白为何这次秋猎,陛下会那般看重,还特意让他留在营地保护皇后,原来是前朝皇室的遗孤冒出来了。

  见陛下解开身上的玄色斗篷,担心自己单手不便动作,还亲自给自己披上系好,穆不宣扭了扭脖子,没再扯到伤口,便站起来,说臣没事了,不如现在就出发去那山寨。

  姜洛道:“你不疼了?”

  穆不宣道:“不疼了,陛下的药向来效果奇佳。”

  容景道:“那事不宜迟,走吧。”

  灭掉火堆,踩碎树枝,地上的箭矢碎布等也收拢起来带出山洞。

  还没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就听马儿“希律律”的叫唤声响起,原来容景是骑马过来的。

  并且还是骑了一匹,带了一匹。

  容景问:“单手可能御马?”

  穆不宣说能。

  话落便绕到适用左手的一边,单手撑着马鞍一跃而上。玄色斗篷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起,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姜洛看得暗暗摇头。

  都伤成这样,居然还在想着耍帅,真是半点记性都不长。

  待姜洛和容景也上了马,后者指明了方向,两匹马便载着三人开始奔驰。

  说来也巧,尽管穆不宣吃的止痛药起了作用,他又是左撇子,但毕竟受了伤,单手御马比不得双手,因而他速度并不如何快。容景和姜洛共乘一骑,速度也不怎么快。

  尤其这里不是平原,而是到处都生着参天大树的山林,马匹前进速度自然而然地放慢。穆不宣中途趁帝后二人没谁注意他,悄悄松开缰绳,勾开斗篷看了眼,包裹着肩膀的白布没洇出新的血,他的伤口没被这一路的颠簸给颠裂。

  他收回手,想好几年没在小阿洛跟前受伤,小阿洛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如容景所说,从山洞步行到山寨,须得花费两个时辰。而他们骑马,速度再慢,也堪堪赶在午时便到了地方。

  这是处极其狭窄的山坳,最窄处仅能容纳一人经过。且上头有块天然横亘的岩石挡着,日光照不下来,因而不近前细看,绝不会发现这幽黑的山坳背后,竟藏着个偌大的寨子。

  穆不宣驾马在这自成天险,无人看守的山坳外转了转,啧啧称奇。

  难怪这山寨离皇家围场如此之近,这些年来竟也没被发现,不承想竟会建在这里。

  很快,他们下马,找了个隐蔽之处将马藏好,便要进入山坳背后的寨子。

  姜洛本意是不让穆不宣进的。

  伤患就该好好休息,逞什么强啊。

  岂料姓穆的这位伤患振振有词:“臣只是伤了半边肩膀而已,腿还能走,左手也还能拿得动剑,娘娘不必担忧。”

  说完还暗示姜洛,把他的佩剑还他。

  姜洛无视,并把脸面朝容景。

  容景这算是第一次见姜洛同阿洛友人相处,不想竟和阿洛本人在时无甚差别,遂笑了下,道:“别争了,谁都不用动手,用药便可。”

  “药?”

  “里面很热闹,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不守大门了,一起去喝酒,”容景指了指山坳,“跟着这几人走,往酒里下药,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整个山寨。”

  而他们三人当中,能够胜任下药此举的,无疑只有容景。

  姜洛向来有自知之明,闻言很干脆地把百宝布袋里准备的蒙汗药全找出来给容景,还说这些如果不够,他的布袋里也有。

  穆不宣:“……”

  是上回漳子村的余威太大了吗,他家小青梅竟连蒙汗药这种行走江湖之人才会持有的东西都准备了?

  穆不宣一时很是有些震动,摇着扇子走开。

  姜洛则还在叮嘱容景,如果没有合适的时机,那就不下药,只找到秦惜含也成。

  “你不是说我爹待会儿就会率领御林军赶过来?”姜洛说,“千万别逞强,也别受伤,我可不想给你拔箭。”

  容景说:“我知道。”

  然后看姜洛微微仰着下巴的模样,没忍住,顺势亲了下她的脸。

  远远望见这一幕,坐在水边石头上的穆不宣心下啧了声。

  这光天化日的,他可还在呢。

  真是牙都要酸倒了。

第73章 尊荣

  容景亲完就走。

  姜洛目送他进入那幽黑的山坳, 没几步就望不见人影,浑然没他这个人似的。姜洛没傻不拉几地当望夫石,转身去到穆不宣旁边, 要把佩剑物归原主。

  岂料刚才还暗示她还剑的穆不宣这会儿又不肯接了, 示意她继续拿着。

  姜洛说:“不要, 太沉了。”

  她解下佩剑,往穆不宣手边一放。

  穆不宣道:“刚才怎么没听你说沉?”

  姜洛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不同的时刻当然有不同的感受。”

  平常都是穆不宣天花乱坠地胡扯, 直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如今总算轮到他:“小阿洛说得在理。”

  但还是没把剑收回去,一定要让姜洛拿着,免得待会儿那山坳里突然有人杀出来, 他一个废了半边身子的没她反应快。

  姜洛想想也对,便把佩剑拿回去, 转而将她的小匕首给了穆不宣, 让穆不宣也拿着防身。

  穆不宣放下扇子, 把玩着这小匕首:“这是姜沉送你的新婚贺礼?”

  说来也挺奇葩,自家妹妹嫁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坐的也是无数女人为之向往的位置, 偏姜沉觉得他妹妹嫁进宫里会受委屈, 便着人打造了这么把称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的匕首, 还嘱咐妹妹贴身携带,以便随时随地都能防身。

  ——防谁啊,防陛下吗?

  陛下他怕不是得脑子被撞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才会想要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吧?

  穆不宣对姜沉那毫不实际的想法很是嗤之以鼻。

  姜洛点头:“是我哥送的。”

  穆不宣拇指抵住鞘口, 推开一点,送到鼻端嗅了嗅:“还没见过血。”

  姜洛斜睨他一眼:“这你都能闻得出来?”

  他哼笑:“小阿洛真是贵人多忘事,幼时那么多家的孩子围在一起吃糖,谁多吃了半颗,我可是一闻就能闻出来。”

  行,你有狗鼻子你厉害。

  姜洛左右看看,也捡了块石头坐下来。

  捋开袖子,姜洛发现她的双手连同指缝都被容景擦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血迹。但手腕和小臂因为之前被袖子挡着,没被容景察觉到,就还残留着早已干涸了的血,瞧着怪不舒服的。

  便从百宝布袋里抽出条干净的手帕,浸了水开始擦拭。

  她擦得细致,还从布袋里摸出一小块胰子,把两条手臂仔细搓了两遍,确保连半点味道都没了,才直起腰,总算觉得舒服。

  然后转头问穆不宣要不要也用胰子洗手。

  穆不宣犹在把玩小匕首,五指上下翻飞如蝴蝶,小匕首在他指尖转悠来转悠去,愣是掉不下去:“我等宋国公到了再洗。”

  他一只手,用胰子不方便。

  当然,他也不方便让姜洛帮他。

  拔箭是拔箭,那种疗伤之举不可与洗手混为一谈。

  姜洛也知道男女有别,便把胰子用手帕包裹住,往穆不宣坐着的石头边上一放。

  此后不久,山坳里突然传出道凄厉的惨叫。

  穆不宣转匕首的动作立即一停,姜洛也瞬间起身,边把佩剑出鞘,边绕到穆不宣跟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视野全被挡住,穆不宣抬头看她。

  才生出他的小阿洛已经是大阿洛的想法,就见她把刚出鞘的剑收回去,人也往前迎。

  穆不宣探头一看,果不其然,陛下出来了。

  带着秦氏三姑娘一起出来的。

  诚如之前猜测的那般,秦惜含被徐徽同丢在这山寨里后,遭受了些很不好的对待。

  只见她脸色分明惨白如纸,偏左右两颊都有通红的、高高肿起的巴掌印。尽管亦步亦趋地跟着陛下走,但她眼神是呆滞无光的,发髻也散乱,犹如行尸走肉,看似躯壳还活着,实则里头已经没有魂了。

  她身上披着件不知可是陛下找来给她蔽体的外衣,却仍能让人第一时间就发觉她内里的领口被撕扯得破碎不堪,脖子和裸露出来的小片胸口上,更是有着极清晰的掐痕咬痕。

  ——她被糟蹋了。

  穆不宣看了眼便转开目光,没再盯着。

  姜洛倒是一直对着秦惜含看,直看得后者眼神终于有所波动,和姜洛对上视线。

  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后,秦惜含灰暗的眼睛里蓦然有了光彩。下一瞬,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唯眼泪不知不觉中夺眶而出,流了满脸。

  那被咬得几近寻不出半块好肉的嘴唇抖了许久,方抖出句:“……表姐?”

  一听她这粗哑的嗓音就知道,她曾多么激烈地反抗过。

  姜洛道:“是我。你怎么了?”

  秦惜含道:“我,我……”

  她说不出话,整个人就地一蹲,嚎啕大哭。

  见状,姜洛没有上前,更没有出言安慰,就让她哭。

  无人打扰,秦惜含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打湿她破碎的袖子,打湿她脚前地面,她悲痛得仿佛天地都崩塌了。如此哭了好一会儿,方断断续续道:“表姐,徐徽同,徐徽同他不是人……他骗我骗得好苦……”

  姜洛听了才明白,原来秦惜含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压根不知道徐徽同其实是李徽同。

  她只知道她爹说这人是个良人,错过了,恐怕以后再遇不到更好的,她便低调又匆忙地出嫁,连身像样的嫁衣都没有。

  因为徐徽同待她还算好,她便也收了心,没像以前那般作态。她听她爹的话,很努力地服侍徐徽同,端茶倒水,甚至洗手作羹汤,她做尽一切从没做过的事,惹得徐徽同常常握着她的手,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起初她满心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她能和徐徽同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然而三天前,她爹随圣驾去往围场前的那个晚上,她带着刚炖好的鸡汤去书房,想要让徐徽同别熬太久,免得熬坏了身子,就听书房里,她那不知何时到来的爹和徐徽同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还听到她爹说,待得事成,你要践守诺言,你为皇帝,我为国丈,你若不予我无上尊荣,我明日便禀告陛下,把你老底掀个干净。

  她当时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等她回过神,想要离开,书房里的两人已然察觉了她的到来。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前一刻徐徽同还笑着跟她爹说小婿恭送岳丈,下一刻,她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被徐徽同甩了个巴掌,还被绑起来关进柴房里。

  “明日去那山寨,带上她,”隔着柴房门,她听到徐徽同这么吩咐道,“老家伙不是想要无上尊荣?先让他女儿去享受吧。”

  她不蠢,她知道女人在山寨里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害怕极了,又是哭又是闹,哀求辱骂,徐徽同却始终没放她出去。直等第二天天亮,她眼泪都哭干了,才被徐徽同放出来。

  徐徽同使人给她喂了碗粥,免她饿昏,便将她塞入马车,带她来到山寨,随后丢下她便走。

  走前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你爹很快就会人头落地,秦氏也将不复存在。我能送你来这山寨,已是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我对你仁至义尽,往后你是死是活,端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说完便走,头也不回。

  徒留她被数个山贼死死围住,他们揪她头发,扯她衣服,笑着说还从没尝过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她哭嚎,她痛骂,她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最痛苦的时候,她想她做错了什么,徐徽同竟要这样对待她?

  “……他不是人。”

  秦惜含几乎要咬碎牙齿,五官狰狞宛如恶鬼,眼里布满血丝:“他是畜生!我诅咒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得好死!”

  姜洛听完,说:“你不知道他离开山寨后是去了哪儿。”

  秦惜含说:“不知道。”她边说边摇头,眼中血色愈发浓重,将将要哭出鲜红的血泪来,“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去哪?”

  不等姜洛再问,她转身,双膝一跪,对着容景磕头。

  她道:“倘若陛下有朝一日能捉住徐徽同,还请将徐徽同千刀万剐,予以凌迟极刑。”

  容景垂眸看着她,不答话。

  而她好像也知道陛下不会回应她,兀自又磕了几个头,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往山坳去。

  姜洛喊住她:“你做什么?”

  秦惜含道:“我去报仇。”这会儿她已经没再流泪,她转头对着姜洛,布满伤口的嘴唇轻轻一勾,隐可见昔日的媚色天成,“表姐不必担心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加快脚步,跑进了山坳。

  姜洛站在原地沉默数息,对容景道:“她要寻死。”

  容景嗯了声。

  姜洛说:“我得救她。”

  容景道:“今日你救了她,他日回到京城,她也还是要死。”

  她既是秦大将军的嫡女,又是徐徽同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样的两个身份,她注定要和秦大将军一样被斩首。

  姜洛说:“我知道。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模糊的动静自山坳那边传来,姜洛猛然抬头。

  身后响起穆不宣的叹息:“已经晚了。”

  姜洛皱眉。

  她沉默片刻,终是抬脚走向山坳。

  还没进去,就闻到从前头传来的浓烈的酒香中,明显混合着血腥气。

  黑暗中,她隐隐看到前方不远处,棱角尖锐的岩石边上,鲜红的血流了满地。

  这时姜序率领御林军到了。

  “进去后,将那姑娘的尸骨收殓,带出来找个向阳的地方葬了,”容景神情淡淡地吩咐,“黄泉路太冷,让她多晒会儿太阳,免得半路冻死。”

第74章 克制

  待见到陛下说的那姑娘撞得几近身首分离的尸体, 堪堪认出那张脸后,姜序默了默,同姜洛道:“别跟你娘说。”

  姜洛说:“我知道。”

  姜序道:“你娘若问起, 就说她早早便逃了, 不知下落。”

  姜洛点头。

  由于容景绝口不提那姑娘的身份, 哪怕有和姜序一样认出来的,也谁都没敢说。于是安葬尸骨后,没有立碑, 更没块木牌, 只姜洛从布袋里取了两根白色的蜡烛, 放在坟前点燃。

  “虽然不是你亲表姐,但该送你一程还是要送的。”

  姜洛手头没有酒,便从姜序那里要来个水囊, 以水代酒,洒到地上。

  洒完了说:“我在此, 谨代表你亲表姐, 衷心祝你下辈子不管结不结婚, 都别再遇见人渣了吧。”

  如此就算祭拜完,姜洛握着水囊起身, 朝等在一旁的容景走去。

  埋伏在围场营地行刺皇后的山贼被一网打尽, 这在山寨里的也没半个漏掉。这么多山贼, 再加上包括秦大将军在内的秦氏官员及其妻子儿女, 回京车队浩荡极了,行在官道上,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因为秦惜含不知徐徽同踪迹,还在路上,容景就命三七审问山寨当家和秦大将军。

  然而哪怕三七将最让人闻之色变的手段用出来, 山寨当家和秦大将军这几个大男人实在承受不住,也只一边在昏迷中被冷水泼醒,一边发着抖地说真的不知道,他们只顾着准备行刺,哪里还能留意徐徽同的行踪。

  “徐徽同此子,狡兔三窟,向来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秦大将军气若游丝,颤巍巍道,“陛下容禀,罪臣当真不知他下落。”

  容景道:“你也不知他对你女儿做了什么?”

  秦大将军茫然道:“……什么?”

  容景却没接着说下去。

  他坐在那儿,眼眸微瞌,面上也无甚表情,连三七都猜不出他心思。

  只能看他抬眸,如以往那般吩咐:“押下去,回京再行处置。”

  三七领命。

  因秋猎被迫中断,原本定在八月十三当日进京,而今不过初十,容景便已回到长生殿。

  他不及休息,立刻宣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众多官员进宫。

  不久,宋国公姜序与大理寺卿携圣旨并行而出,前去辅国大将军府抄家拿人。

  眼看宣完旨意后,秦氏的老人皆是晕的晕倒的倒,没倒的年轻人则抱着宋国公的腿哭道姑丈饶命,却被宋国公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开,大理寺卿不禁盛赞宋国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无怪陛下毫不避讳,特意命其担此重任,实在是用人不疑。

  又是不久,除极少数人被判流放三千里,秦氏九族尽诛,行刑之地血污积了厚厚一层,雨水都冲不干净。

  当然,以秋后问斩的惯例,这点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而相比容景一回京就忙这忙那,连下好几道旨意,身为皇后的姜洛就过得很悠闲。

  回到久违了的永宁宫,姜洛稍微歇了歇,提前回京的佳丽们便过来请安。

  秦大将军一事动静闹得太大,即使没有刻意打听,身处后宫的佳丽们也仍知晓了个大概。佳丽们无不都讶异极了,难怪之前万明宫后山,哪里都好端端的,却忽然冒出头狼来,原来是秦大将军暗中动的手。

  要她们说,秦大将军根本是吃饱了撑的吧。

  他是大夏开国功臣,不论先帝还是陛下,都对他信任有加,以礼相待。凭他的资历,就算日后没加官,少说也得进爵,他胃口是有多大啊,居然意图谋逆?

  真不知那徐徽同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让堂堂大将军为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穆贵妃撇撇嘴道:“妾还道等揪出那头狼的幕后黑手,就往家里送信,让家里将对方好好整治一番再上奏弹劾,不想秦大将军这么快就自投罗网了。”

  其余佳丽闻言,纷纷笑了。

  可别说,“自投罗网”这四个字,用得堪称妙极。

  但凡熟知陛下的,谁不知陛下身手之好,寻常手段根本近不得陛下的身。偏秦大将军为了徐徽同一腔热血的,单枪匹马就要行刺,这可不正是自己撑开了罗网往里钻?

  “秦大将军怎么想的啊?他虽也能百步穿杨,一步杀一人,但那都是几十年前,他还以为自己仍旧是那位常胜将军呢?”

  “怕不是被徐徽同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觉着自己健壮如当年,杀个人也不在话下。”

  “若真如此,那也太惨了些。”

  姜洛没接话。

  她倒是听容盛光说,秦大将军行刺时,有特意提前甩开随行的大臣侍卫,又趁容盛光两手都在挽弓,腾不出空,方靠近下手。

  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必要让佳丽们知道了。

  于是佳丽们感叹完又道:“说来妾也是已经写好信,就等哪日送出宫,不想竟是白写了。”

  “唉,妾还想以此来哄娘娘欢心呢。”

  “好在娘娘没出事,有惊无险,也算是大幸。”

  到这里,佳丽们不再提秦大将军,转而提起了徐徽同。

  其中薛昭仪道:“那日初见徐徽同,妾就说他身份定然不一般。果然没出妾所料,连秦大将军都被他收入麾下,他所图不小。”

  “是了,徐徽同一名,肯定是他为了隐藏身份所作的假名。”

  “不知道秦惜含清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世。”

  “秦惜含……可惜了。”

  说起秦惜含,佳丽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尽管听闻秦三姑娘早已逃出大夏,所以至今仍未被官府捉拿归案,但聪明人一想便知,秦三姑娘怕是已经死了。

  且死因应当很不好,否则无需以出逃来作掩饰。

  死者为大,佳丽们没再多说。

  更没把赶在陛下回京前,某些提前收到风声的秦氏拥趸让妻女送进宫里,想托她们在娘娘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好放秦氏一条生路的信,而是说起了过几日的中秋。

  毕竟佳丽们当中,即便是最不喜爱读书的李美人,也听过《战国策》中的一句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话绝不是说着唬人的。

  佳丽们没人是傻子,拼着不要脑袋才会替秦氏求情。

  秦大将军围场行刺皇帝,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就被抓了个现成;他故意使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留守在营地的御林军,给山贼大开后门,让山贼行刺皇后,也是有人亲眼目睹;同样的,他意图谋逆证据确凿,三罪并行,没谁敢蹚这趟浑水。

  连秦大将军的亲妹,宋国公夫人秦苒在得知秦大将军的罪行后,都没找身为皇后的女儿求情,更无人求上皇后。

  倒是姜洛担心秦苒口是心非,嘴上说着理解,实则背地里悄悄抹泪,郁结于心,难以释怀,因而送走佳丽们后,姜洛便派人去国公府请秦苒进宫。

  一如既往的,秦苒很快就来了。

  她一来,就被姜洛拉住手。

  姜洛和秦苒说起姜沉不日便要从边疆归来的事,又说起姜沁定亲,还说起陛下允诺等姜沉回来后就带她回国公府省亲,一桩桩一件件,直把秦苒砸得头晕目眩。

  秦苒如何不明白女儿这是怕自己多想,便也不藏着掖着,长叹一声道:“你舅舅这是糊涂啊。”

  姜洛道:“他哪里糊涂?陛下可是查出来,早在十年前他就和徐徽同搭上线,十年前的他糊涂吗?就算那时糊涂,十年的时间还不够他清醒?”

  秦苒不说话了。

  姜洛再道:“我看他对他在做什么清楚得很,他连怎么当国丈都想好了。”

  秦苒便又长叹口气,道:“他罪有应得,我明白的。”

  姜洛道:“你不能光嘴上明白,你心里也得明白。”

  秦苒摇摇头,回忆着道:“早几年前,有天你爹下朝回家,与我说你舅舅已经不复当年,我那时就已做好准备,你舅舅迟早要出事。”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出的事竟这般大。

  若非她早早便嫁给姜序,恐怕现在的她也被关在牢里,等候问斩。

  “我倒无碍,就是你嫂子,昨日哭了一整天,夜里也没睡着,我来前才让人熬了安神汤给她喝下,令她合眼,”秦苒道,“好在她也看得开,没托我找你求情,不然我哪还有脸进宫。”

  像秦惜含是秦氏嫡出的三姑娘,姜沉娶的是秦惜含的长姐,早年人称秦大姑娘。

  据闻秦大姑娘性子极为内向,出阁前便甚少有人见过她,待嫁给姜沉后,就更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少姜洛穿书这么久,又是上清苑又是围场的,却仍未见过自己这位嫂子。

  而今听到嫂子哭得眼都肿了,姜洛转头让扶玉去取敷眼睛用的药来,对秦苒道:“别拦着她,就让她哭,哭够了才好。”

  秦苒道:“就怕她把眼睛给哭坏。”

  姜洛道:“那你安排她做事——我哥快回来了,我也要省亲,府里各处不得打扫打扫,该扔的扔,该换的换?”

  总归只要还活着,能做的事多得很,不限出门与否。

  忙碌能使人忘却烦恼,虽然短暂,但无数事实证明人在极其难过的时候转移注意力,对调节心情真的很有用。

  秦苒应道:“我记下了。”

  母女两个再聊了会儿,期间秦苒果然问起秦惜含出逃是真是假。

  姜洛面不改色地说是真的。还说早在秋猎尚未开始之时,秦惜含就已经逃了,连陛下都没查到她的行踪。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秦苒听完后,立即松了口气,显然是相信女儿的话。

  姜洛垂下眼,指尖很轻地点着杯壁。

  容盛光虽未下令封口,但料想当日认出秦惜含的御林军无人敢宣扬。被关押在天牢里的秦大将军也不知秦惜含近况。

  如此,对秦苒而言,这无疑是再好不过。

  聊到天要黑了,秦苒方才离开。

  姜洛喝完杯子里剩的茶,兀自沉思了会儿,便牵着团团去御花园遛弯。

  时隔两个多月,御花园里该谢的都谢了,该开的也都开了,桂花香飘十里,菊花千姿百态,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姹紫嫣红。

  离京前才辟出来的桂花园里,姜洛坐在石桌边,撑着头看团团在树下堆积的桂花中扑腾来扑腾去,一副要让自己身上也染满桂花香似的,显然是喜欢极了。

  “明日叫人过来摘些新鲜的桂花,送去厨房做桂花糕,”姜洛对扶玉道,“还有桂花糖,桂花酥,桂花饼……能做的都先做出来,让李美人尝尝,看她说哪样好吃,就留到十五那晚,摆个小的桂花宴。”

  扶玉道:“桂花宴只娘娘和陛下两人吗?”

  姜洛颔首。

  按照以前的习惯,每年中秋她都会飞去国外,陪她妈过节。今年阿洛应该也会去。说不定还会和顾承与一起。

  而同样的,尽管中秋这个节日,君臣皆要合家团圆,宫中不会设大宴,但后妃们的家人会获准进宫,也算是让后妃们和家人团聚了。

  这也就是说,中秋那天,阿洛会去见她妈,她也会见秦苒,所以她和阿洛一定要互穿。

  互穿后,她得先应付顾承与,然后陪她妈一整天,等到她妈不需要她了才能洗澡穿回来——那个时候,宫里祭月赏月什么的估计都结束了,她和容盛光搞个私人小宴就行。

  谁让她是容盛光的皇后。

  她不陪容盛光过节,合家团圆就变味儿了。

  姜洛想着,让人去搬梯.子,她要折桂枝。

  话落,太监们还没动,就听有人道:“折桂枝做什么?”

  循声见是陛下,太监们行过礼,便很有眼色地退下。扶玉等宫女也退下。

  姜洛坐在那儿没动,依旧撑着头:“做香囊呀。”

  容景道:“做给谁?”

  姜洛说:“你一个我一个。”

  容景道:“不做给贵妃她们?”

  姜洛道:“你都问了,我还做给她们干什么啊。”

  容景便笑,上树给她折了一大捧桂枝。

  这桂花园里本就香气馥郁,这么一捧抱满怀,闻起来就更是香。引得正围着容景打转的团团凑过来,作势要扒姜洛裙摆去她怀里,满脸都写着对这捧桂花的喜爱。

  这一捧是现摘的,哪能给团团,姜洛起身,不让团团上来,对容景道:“回去用膳?”

  容景说好。

  现下这个时节,地处偏北的京城里已经不剩多少暑气,且姜洛还是不怕热的体质,永宁宫里便没再用冰盆。同样的,膳食里也没了姜洛喜欢的冰酪,姜洛咂咂嘴,她还没吃够呢。

  夏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啊。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杏仁豆腐,把中秋那天的安排和容景说了说,表示她可能要很晚才回来,让他到时候先跟阿洛过节。

  却听容景沉吟道:“若你那天不沐浴呢?”

  姜洛吸杏仁豆腐的动作一顿。

  她如何不明白容景这话的意思。

  纵观过去的每次互穿,都是在碰了水的前提下。假如她和阿洛谁都没碰水呢?

  容景再道:“下次试试吧。”

  姜洛没有立即回答。

  她仔细寻思,她已经补完宫斗文的后续剧情,然后过几天的中秋又能见到她妈。好像现代世界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古代这边重要了?

  如果下月十五,她和阿洛沟通好,试验成功的话,那么少回去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洛边想边不自觉地把碗里剩余的杏仁豆腐捣成了渣。

  这天直到吹灯就寝,姜洛也没回答容景。

  而容景也没再提。

  转眼四天过去,中秋节到了。

  每逢过节,朝廷放节假,除非文武百官进宫行节礼,一般容景不必寅时就起。姜洛也提前支会过佳丽们这天不用来请安,但还是天亮没多久就醒了,容景也跟着醒来。

  看姜洛打着哈欠从他怀里起来,容景也撑了下,半坐着:“你回去后,可会见顾承与?”

  姜洛也不瞒着他,很诚实地答道:“那要看阿洛会不会带他去见我母亲。”

  容景听着,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片刻。

  到底是念及倘若顾承与不在,她母亲见到她脖子上有吻痕会多想,便很克制地收回目光,道:“不管带不带他,都不准对他多加理会。”

  姜洛说:“知道啦。”

  她下了床,简单收拾好自己,便说她要走了。

  容景仍然半坐着:“嗯,我看着你走。”

  姜洛瞧了瞧他,长发披散,寝衣单薄,眼睛也只盯着她看,这么个样子怪惹人怜爱的。

  便返身过来,亲了她可怜的皇帝陛下一口,还揉着他头顶说乖,她夜里就回来了。

  容景自记事起就没被人夸过乖,当即有些啼笑皆非。他蓦然抬手,按住她后脑朝自己压过来,把刚才那个散漫轻飘的吻加深了无数倍。

  “回去后,不论那边有多好,都要记着这里有人在等你,”他低声道,“时间一到,必须回来。”

  姜洛说:“必须?你这是在命令我啊?”

  容景说是。

  姜洛啧了声:“行,谨遵陛下令。”

  她最后再揉了下容景头发,转身去浴室。

  容景凝视着她背影,久久未动。

  直到他听到隐约传来的水声,方起身更衣,等阿洛出来。

  这是一座海滨城市。

  阳光,沙滩,海浪与比基尼,构成这个度假圣地的绝美风光。

  从酒店里出来,姜洛正抬手挡光,微微眯眼看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听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响起顾承与的一句:“小心!”

  姜洛转头。

  只见距离她五米处,姜炽正驾驶着辆沙滩摩托朝她直直冲来。

第75章 迟到

  尽管以姜洛的反应, 她完全能够立即躲开,但等姜炽风驰电掣地掠过,往前又开了好一段才熄火下车, 折回来嘻嘻哈哈地说姐你反应可真快时, 姜洛二话不说, 扬手一巴掌扇过去。

  “啪!”

  这一巴掌重极了,不仅把姜炽扇懵,还把姜炽扇得一屁股坐倒在沙子里。

  周围的喧哗声瞬间消失。

  人们看看坐着的姜炽, 再看看站着的姜洛, 来自世界各地的五花八门的语言接二连三地响起, 甚至有人想拍照录像,然而刚举起手机,就见姜洛抬眼看过来。

  这一眼既冷又淡, 几乎没包含什么情绪,却仿佛有种实质般的威严, 让那些人下意识收起手机, 脚也往后挪。

  至于原本就在开着录像设备的人, 在接触到姜洛的目光时,同样瞬间关了设备后退。

  连同讨论声都渐渐变小, 姜洛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姜炽。

  顾承与这时走过来, 往姜洛跟前一站, 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围观者的视线,然后问:“手疼不疼?”

  姜洛说:“不疼。”

  她很随意地甩了下手。

  顾承与一看,她手掌通红通红的,像刚浸泡过滚烫的沸水似的。

  可以说认识这么久以来,顾承与从没见过她用这样大的力气打人。

  再看挨打的姜炽, 他脸上正逐渐浮现出巴掌印,五道指印根根分明。嘴角处也破了个口子,慢慢往外渗着血,不知道嘴巴里破了没。

  他好像还在懵,眼睛大睁着,愣愣仰头看姜洛,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姜洛也在垂眼看他。

  她开口,不管表情还是语气,都冷得仿佛今天不是温度适宜的二十八度,而是零下八度。

  “姜炽,就凭你叫我那句姐,我最后一次以姐姐的身份警告你,你已经成年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姜洛说,“像你刚才开车撞我,我完全可以报警,控告你故意伤害,甚至是故意杀人。你觉得你会坐几年牢?”

  最后这句话让姜炽终于从懵逼的状态中清醒。

  他似乎也意识到姜洛这回是真发火,不是像以前那样他嚷嚷句要跟爸告状就能收场。他咽了咽带血的唾沫,脸和嘴火辣辣的痛,让他恍然生出他这半张脸被打烂了的错觉。

  害怕再被打一巴掌,他没敢喊疼,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吓唬你……”

  姜洛点点头:“嗯,飙摩托吓唬我,你脑回路怪清奇的。等到下次,是不是就要换成飙赛车,然后真把我撞死了,也说你其实就是想吓唬我?”

  姜炽不敢接话了。

  他又咽咽唾沫,血腥味比刚才更浓,脸也更疼。

  “报警吧,”姜洛转头对顾承与说道,“顺便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下来一趟。”

  也不知道她爸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不跟小三在国内过节,非得带着姜炽过来,美其名曰姜炽成年了,是个大人了,得多见见世面。

  姜洛就是被她爸给恶心到,才没在酒店里陪她妈,而是出来看海。

  她想看看海洗洗眼,重新调整心情,结果姜炽这个傻子完全继承她爸的恶心技能,骑着辆沙滩摩托撞到她跟前。

  这叫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

  姜洛不禁又甩了甩手,总算甩去那用力过大导致的麻木感。

  她对面的顾承与则拿出手机,正要拨打当地报警电话,就被匆匆赶来的人制止。

  不用说,来的是姜洛她爸。

  姜洛觉得她爸应该是一直在关注姜炽,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赶过来。她爸和往常替姜炽擦屁股一样,站定后,看都不看姜炽的脸,直接按着姜炽的头,让姜炽给她道歉。

  “还不快跟你姐说对不起,”她爸教训姜炽,“多大的人了,怎么就敢开摩托撞你姐?”

  姜炽很顺从地说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岂料姜洛不领情。

  姜炽给她说过的对不起海了去了,就没见他哪次是知错就改。

  她对她爸说道:“以前姜炽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我直接把他揍到进医院,他差点残废你忘了?我以为那次能让姜炽长点记性,结果现在他成年了,能担负得起刑事责任了,还继续拿这种能出人命的事开玩笑。他不把我的命当命,我当,我凭什么不报警?”

  姜洛这话说得严重,她爸一听,就知道不给出让她满意的解决方案,她真的会送姜炽坐牢。

  姜炽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看谁坐牢也不能看姜炽去坐。

  可姜洛又是他看好的继承人……

  她爸很快做出决定。

  “这里人多,回酒店说,”她爸压低声音,“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姜洛懒,出来前没涂防晒霜,只随便穿了件防晒衣,正好这会儿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不太舒服,她抬脚就走,那背影直让她爸心头发沉。

  她是真的不高兴。

  上次她这么不高兴,还是姜炽他妈跑她面前闹腾,惹得她当街发火。当时他许了很多好处,才让姜洛放缓态度,没跟他断绝关系。

  不知道这次……

  看姜炽半边脸上的巴掌印,他突然也想往另外半张脸上打一巴掌,对称才好看。

  回到酒店,姜洛她爸怎么跟姜洛低声下气地说好话赔好处不提,总之结果让姜洛非常顺心,从今往后姜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她能清静了。

  目送大出血的她爸领着垂头丧气的姜炽去收拾东西,说是不让姜炽碍她的眼,要带姜炽立刻回国,姜洛慢悠悠地喝果汁,心想这个好消息记在日记本里得大红加粗,好让阿洛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她这样想着,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就要去写日记。

  却听顾承与说:“洛洛。”

  他仿佛下定决心般,很慎重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姜洛:“你问。”

  他说:“你是不是,患了人格分裂之类的疾病?”他越说越慎重,神情都变得严肃了,“昨晚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就像是变了个人?难道之前出来的是你的副人格,遇到生命危险了,就转换成主人格?”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还真有那么点切合实际。

  毕竟顾承与不像容盛光,他对她不了解,因此他并没有产生她和阿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的认知,那么以为阿洛是她的副人格,也能说得过去。

  “你觉得是就是吧。”

  姜洛没有解释。

  就像她和阿洛谁都没对容盛光说穿书的事,她们两个对顾承与也不会透露。

  穿书只需要当事人知道就可以了,多了会有麻烦。

  “我先回房间了,你今天别来找我了,”姜洛走前给顾承与留下这么句话,“明天再说吧。”

  顾承与没有拦她。

  姜洛去她妈的房间,把姜炽被她爸揪回国的事一说,她妈听完哈哈大笑,直呼爽快,扯着她去做SPA。

  午饭后她妈给她抹防晒霜,带她去潜水,晚上又带她去当地的唐人街,还叫上顾承与,跟别的华人华侨坐一块儿吃菜喝酒,边吃月饼边看转播的国内中秋晚会,深夜才回酒店。

  因为喝了几杯白酒,姜洛一进门就躺倒在沙发里不动了。

  她妈知道她有喝酒睡觉的习惯,也没喊她,更没叫顾承与过来帮忙,自己身体力行地把她抱去主卧,脱掉衣服擦身,换好睡衣,又掖了掖被子。

  做完这些,她妈直起身,揉了揉腰,感叹句不服老不行,差点连女儿都抱不动了。

  再倒了杯白水放到床头柜上,她妈关灯离开。

  没了灯光和声音,姜洛睡得更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惊醒。

  糟糕,居然睡着了。

  匆忙看了眼窗户,外面黑漆漆的,能看出是深夜,但看不出是具体几点。姜洛来不及找手机,迅速爬起来往卫生间跑,等跑到浴缸前,她已经扯掉睡衣,飞快放水。

  拜托拜托。

  她又是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又是在胸前比十字求主保佑,希望大夏那边的阿洛这个时候还在浴室里,不然光她自己洗澡根本回不去。

  一连串堪称是生死时速的极限操作过后,姜洛成功冲出永宁宫浴室。

  浴室外,容景一如既往在等她。

  “我没迟到吧?”

  姜洛气喘吁吁着,扭头想要看铜漏。

  却是还没看到,就被容景抱住了。

  他在她颈间轻嗅了嗅,道:“你喝酒了。”然后才说,“没迟到,刚刚好。”

  姜洛正想这次她好像没有那种被排斥的感觉,听了容景的回答,她立即放下心,看来她真的没迟到:“嗯,都是长辈,又是同乡,不好推辞,就喝了几杯。”

  容景说:“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姜洛应好。

  把刚才因为焦急而胡乱穿上的寝衣整理好,姜洛被容景抱着,体验了番何为飞檐走壁。

  永宁宫房顶不像望月居那样特意开辟出一角用作赏月,因此月光下,姜洛坐在容景怀里,被他喂着桂花糕,听他说今日宫里发生的事。

  等到被喂饱,她也听困了,眼睛一闭就又睡着。

  容景低头,再次嗅了嗅她颈间。

  她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中秋已经过去两刻钟。

  他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记起方才姜洛从浴室里奔出,那慌张又急切的模样,容景勾着唇,很轻地亲吻她额头,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随后抱她下了房顶,才将人塞进衾被里,三七忽然现身,道:“陛下,边关急报。”

  容景这便去往长生殿。

  许是感受到容景的离开,姜洛迷迷糊糊地睁眼。

  她还没看清什么,一股异香飘来,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第76章 见到

  姜洛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

  眼前被蒙了布, 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好在手脚身体没被绳子之类的捆住,但这并不代表绑架她的人有良心。

  因为不知道是之前闻到的那股异香药性太重, 还是在她昏过去后, 又给她闻了别的东西, 姜洛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她连动动手指都没力气。

  而她是在寝宫被绑架的。

  姜洛第一个时间想到了两个人,徐徽同和容奉。

  以她对这两人的认知,像这样用大约是迷药之类的东西不伤害她, 只将她迷昏了从宫里绑出来的怀柔手段, 并不符合徐徽同一贯的作风。

  那么就只能是容奉。

  回想起还没睡着的时候, 有听到容盛光说魏王白天进了趟宫,姜洛心里有底了。

  料想是这段时间坚持练武产生了点奇效,姜洛沉下心来后, 屏息凝神,竟也能听出她目前所在环境的种种动静, 从而判断出她的处境。

  首先, 她现在身处的是辆马车。

  其次, 离她不远处,有人。好像还不止一个。

  姜洛觉得容奉应该就在其中。

  “魏王殿下?”姜洛没有假装继续昏迷, 直截了当道, “你这是要把本宫带去哪里?”

  音落, 无人接话, 只响起道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似乎是有人正在斟茶抑或喝茶,被她的突然说话给吓到了。

  “有茶?”姜洛又说,“正好口渴,给本宫也来一杯。”

  仍然无人接话。

  数息后, 许是得到了容奉的默许,淅沥的水声响起,茶香渐近,姜洛能感到微微的热气扑面而来。同时有个陌生的女声道:“皇后娘娘请用茶。”

  姜洛问:“什么茶?”

  那女声答:“顾渚紫笋。”

  姜洛道:“是吗,本宫竟没闻得出来。”继而话音一转,“魏王殿下给本宫用了什么药,本宫居然连茶香都没法分辨了。”

  这时,车内的另一人终于开口。

  “不是多么厉害的药,过两日便能恢复如常,”正应姜洛猜测,绑架她的人正是魏王容奉,“寻常人中了药,少说也要昏迷一天,倒是皇嫂,半天不到便醒了。”

  姜洛哦了声,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容奉答:“卯时三刻。”

  姜洛道:“天亮了?”

  容奉答:“亮了。”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氛围十分和谐。

  姜洛浑然没点自己是人质,容奉是绑匪的认知,继续以很平常的口吻问道:“已经这么久,宫里竟还没派人追过来?”

  而容奉也很友善地答:“派了。只是臣弟提前做好部署,在带皇嫂离京时,安排了其余几辆马车一同离京,每辆车上都安排了伪装成皇嫂的人。想必此刻御林军正为辨别皇嫂而焦头烂额。”

  姜洛一听就明白,容奉给她也做了相应的伪装,否则马车里不会多出刚才那个女声。

  同时那句“臣弟”的自称也让姜洛明白,容奉没把她不是阿洛的秘密告知给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她没再说话,张嘴喝茶。

  那女声没骗她,这茶的确是顾渚紫笋。还是上好的那种。

  大抵是她小口小口地喝茶,完全不担心的样子让容奉有点理解不能,容奉便道:“皇嫂就不怕臣弟在茶里下毒?”

  姜洛答:“你若想让本宫死,本宫何须在这里与你对话。”

  容奉笑了声:“皇嫂英明。”

  喝了半杯,姜洛闭嘴,示意不喝了。等茶杯离开,才道:“劳烦给本宫换个姿势,坐久了硌得慌。”

  又是过了数息,放下茶杯的声音响起,很快姜洛被扶着躺下,脑袋底下也枕了软垫。

  姜洛很客气地道谢。

  那女声道:“不敢。”

  姜洛道:“魏王殿下,敢问这马车还要多久才会停?”

  容奉答:“约莫两个时辰。”

  姜洛稍微算了算。

  就拿容盛光离开的那个时候是丑时来算,丑时到卯时是两个时辰,再加两个时辰,这要奔着中午去了。

  距离皇宫四个时辰的路程,这是铁了心要把她带到短时间内容盛光追不过来,或者找不到的地方。看来容奉白天进宫,必然见到了阿洛,否则他不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举动。

  姜洛道:“那本宫先继续睡了,等到地方再叫本宫。”

  容奉沉默一瞬,道:“苏洵的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的就是皇嫂吧。”

  姜洛没回话。

  她是真的不担忧容奉会对她做什么,很心大地接着睡。

  果不其然,等到被叫醒,马车特有的颠簸感消失,容奉已然带她到达目的地。

  “皇后娘娘,得罪了。”

  那女声说了这么句,把姜洛背下马车。

  姜洛仔细用眼睛以外的感官感受着新的环境。

  呼吸间有湿润的泥土的味道,那女声的步子里也有明显的踩踏积水的声音,这里不久前应该刚下过雨。远处传来隐约的叫卖声,以及车夫使人让路的吆喝声,显然这里并非村庄,而是一座城镇。

  看来容奉还不笨,知道如果去村庄,外来人,又是坐马车,太容易给村里的人留下深刻印象,远不如在这种随处都能见到马车的城镇里藏匿皇后来得巧妙。

  大隐隐于市,容盛光想要找到她,估计还真得费点工夫。

  被背进间屋子里后,那女声服侍姜洛更衣梳洗,十分用心。睡了两个时辰,姜洛手已经能动了,腿也有了知觉,但仍旧一副没有力气的模样,任由那女声又伺候她用饭。

  待姜洛吃饱了,那女声便要告退。

  姜洛问:“魏王呢?”

  那女声答:“娘娘莫急,魏王殿下马上就来。”

  音落,女声的脚步声向外而去,属于容奉的那道脚步声进来。紧接着是关门声,容奉走到姜洛面前,解开蒙着她眼睛的布。

  多亏容奉关了门,屋内光线不亮,姜洛眨了两下眼便适应。

  她此刻正靠着椅背半坐半躺,刚好能让她不用抬头,稍稍抬眼便能看到容奉的脸。

  但见容奉嘴角乌青,左侧颧骨也有疑似是淤血的痕迹,姜洛不用猜就知道,他和姜炽一样,昨天也挨了打。

  阿洛下手还挺狠的。

  正想着,容奉在对面的椅子落座。

  他身体微微前倾,透露出不动声色的逼迫。他道:“昨日中秋,我进宫,你猜我见到了谁?”

  果然一没了外人在,他既不喊皇嫂,也不自称臣弟。

  他从不认为她是皇后。

  姜洛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

  而容奉也不需要她回答,兀自说下去:“我见到了阿洛。”他露出个笑容,愉悦,幸福,即使脸上有伤,也无碍此时他绽放出来的光彩,耀眼非常,“阿洛回来了。她不仅与我说了话,还亲手打了我一顿。”

  说到这里,他停住,抬手轻轻抚摸脸上的伤,仿佛很珍惜阿洛留下的痕迹。

  观他动作与神色,毫无疑问皆充满了病态的痴迷。

  等他摸够了,放下手道:“可到夜里,从永宁宫出来和皇兄赏月的,就变成了你。”他笑容收敛,身体再度前倾,逼迫更重,“你老实告诉我,你把阿洛藏哪儿去了?”

  姜洛还是不答话。

  她安静地和他对视,那与阿洛如出一辙的眼眸里平和极了,也包容极了,好像他其实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论他闹出怎样的事来,她都能原谅他。

  容奉沉默。

  下一瞬,他陡然起身,反手掀翻张桌案。

  案上茶具哗啦碎了一地,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容奉却尤未解气,走开几步去掀别的桌案,椅子也全踹翻。顿时偌大屋子里除了姜洛在的地方没遭殃,其余尽是狼藉一片。

  姜洛还是不开口,就那么看着。

  不得了了。

  这黑化值怕是得有1000%吧。

  等容奉终于发泄完,重新回到姜洛面前,对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觉得我疯了。对,没错,我是疯了,从我见到阿洛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没救了。算我求你,你告诉我阿洛的下落,我放你走好不好?”

  他嘴上说着求,手里却握着块不知何时捡起的碎片,眼睛也在姜洛脖颈处来回游移,仿佛只要姜洛摇头,他就会用这碎片划伤她的脖子。

  于是姜洛终于道:“容奉。”

  他目光瞬间盯紧了她。

  她缓缓道:“你想死吗?”

  话落,她倏然起身。

  那把以前每次遇到容奉,都要被她握在手中摩挲,随时等待出鞘,却一直隐忍着没有见血的匕首,而今终于出鞘,送入容奉身体。

  容奉蓦然一僵。

  姜洛轻声道:“本宫说过,你该记着你那句话的。”

  ——“倘若记不住呢?”

  ——“你千万别这么想。毕竟本宫也不知道本宫真正发火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来。”

  这便是她真正发火的时候了。

  一个疯子,且还是心思缜密的疯子,能够避开皇宫中森严至极的层层守卫,对皇后做出绑架、囚禁、威胁等罪行,想必也考虑过失手的后果吧?

  姜洛拔出匕首,重新坐回去。

  然后她冷眼看着容奉后退两步,随即支撑不住般,他身体一晃,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刹那,他身躯佝偻仿佛垂暮老人,嗓音也悲恸哀戚如孤鸿凄鸣。

  “……阿洛。”

  他怕冷似的紧紧蜷缩成一团,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他身上在流血,眼睛也不知何时开始淌泪。他整个人由上到下,由内到外,皆痛苦到极点,甚至恨不能就这么死去。

  可死去就能见到阿洛吗?

  若见不到,死了又能怎样?

  “阿洛,”他低头,脸埋进手心,“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再见到你。”

第77章 心上

  事到如今, 容奉亲眼见过阿洛,已然掌握了证据,姜洛没再像以往那样表态。

  但她仍旧没有正面承认她不是阿洛。

  毕竟隔墙有耳, 她不确定此地除了她和容奉外, 还有没有第三个人正在探听屋里的动静。

  便对容奉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说着用蒙眼睛的那条布把手指和匕首上沾到的血擦干净, 将小匕首收回暗袋里。

  幸而经了漳子村一事后,姜洛的寝衣全部改成有特制暗袋,可以藏起小匕首的款式, 就是为了便于眼下这种情况, 即使被人搜身, 也搜不出她的小匕首,从而令她伺机反击。

  好比刚才,她突然拿出小匕首捅容奉, 那一瞬间,容奉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在他的认知中, 药性尚未解除, 她应该无法动弹才对。加之她身上也无利器, 他才敢离她那么近,近到她轻而易举就反击成功。

  丢掉布, 姜洛学之前的容奉身体前倾, 却比他多了肘弯抵在膝盖处, 手撑着下颚的动作。

  她指尖轻轻点着脸颊, 眉眼间神态冷淡,却又透出种居高临下的从容。这种从容让她乍看和容奉身份互换,变成她是绑匪,而容奉是人质,所以她坐他倒, 她毫发无伤,容奉则受伤流血。

  不过姜洛捅的那一下其实不算深,入肉连半寸都不到。

  并且她还将容景让她背会的内容学以致用,特意避开人体腰腹处的穴位,挑了最不会出错的地方,比起容奉想要给她脖子开条缝来得温和多了。

  她是可以看着别人杀人没错,但不代表她也能毫无心理阻碍地直接动手杀人。

  说白了,她只是想让容奉像姜炽那样长个记性。

  “再见到又如何?”她问容奉,“再见到,你就能满意了?”

  此刻容奉侧身蜷缩着,头颅微垂,脸孔深深埋进掌心。

  这样的姿态,姜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他低低哽咽了声,回道:“是,我只是想再见见阿洛。”

  姜洛道:“哦。可你分明已经见过了,却还想再见。那么等再见到,是不是就又要再见一次,再见两次,再见三次,最好能每日见日日见,随时随地想见就见。”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更加居高临下,语气也透出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

  她很冷漠地评判:“魏王殿下,须知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永远都学不会满足,你也不例外——这是本宫送你的最后一句忠告。”

  容奉身体的颤抖忽然止住。

  下一瞬,哽咽声没再刻意压低,他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许是不愿让姜洛看到他太过难堪的样子,他死死捂住脸,边哭边道:“是我做错了吗?她还未出生便被定下做皇兄的妻子,我连提亲都不能。我也不能像穆不宣那般,亲亲密密地喊她阿洛,送她礼物,好哄她欢心。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样都不可以?”

  姜洛道:“可以。”

  容奉道:“那你为何要说我不满足?”

  姜洛道:“因为你漏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容奉道:“什么?”

  姜洛道:“你确定,你只是远远看着?”

  容奉道:“难道不是?”

  这一声有些轻薄的嘲讽,又有些包容的怜悯。

  她近乎喟叹般地道:“你若当真什么都没做,本宫何以会来到这里?说到底,你就是不满足,你得不到的,哪怕发疯也一定要得到。只是这个发疯,会作用给谁,那就说不准了。”

  眼下是因为阿洛不在,所以被绑架的是她。

  倘若阿洛在呢?

  她这个外人都被他这么对待了,他能担保他面对阿洛也一直维持冷静,一点都不发疯?

  目光在满地的狼藉上扫过,姜洛觉得容奉对他自己评价的那句非常精准,现在的他可不就是已经疯到无可救药。

  姜洛的话太一针见血,容奉哽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

  就是不知,他这究竟是为了往后可能再也不到阿洛而哭,还是为了他自己。

  姜洛指尖又点了点脸颊。

  “你还要哭多久?”片刻后,姜洛不耐烦地问,“再这么哭下去,你皇兄就该追过来了。”

  姜洛不信容奉没做绑架失败的第二手准备。

  岂料容奉真的没做。

  他还蜷缩着,声音却不哽咽了:“你走吧。”哭了那么一通,他似乎已经恢复冷静,“皇兄应该快要到了。”

  姜洛说:“你不走?”

  容奉说:“不走。”

  自古以来对皇后下手都是足以砍头的重罪,即便他是亲王,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恐怕根本走不了。

  姜洛挑眉。

  见容奉是真的不打算走,甚至动都不动,姜洛起身绕过他身边,朝那扇紧闭着的门走。

  才走一步,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从外踹开。

  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容景。

  整夜没合眼,容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等他看清屋内状况时,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沉默着没说话,只忽然长剑出鞘,锋锐的剑尖直冲姜洛而去。

  出于对容景的信任,姜洛站在原地没动。

  也幸亏她没动,长剑险险擦着她的耳畔掠过,明明没碰到她,可她眼角余光还是瞥见有那么一缕头发在刹那间被剑风割断,飘摇着坠落。随后长剑正中她身后某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起来有点像是剑器打中了瓷器?

  这声音蹊跷,姜洛循着看去,原来是容奉不知何时从地上起来,那块哪怕他捂着脸,也没丢掉的碎片此刻已脱离了他的手掌,被容景的剑击落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容奉趁她刚才不备之时,想要偷袭她。

  姜洛眸光立即一寒。

  亏她还以为她的话不说能让他醍醐灌顶,至少也能让他清醒清醒,别再那么疯。

  没想到他嘴上说着让她走,心里却还是想她死。

  这疯得怕是连1000%的黑化值都不足以形容了吧?

  真是要命啊。

  “先是将皇后从寝宫绑来这里,又当着朕的面,想要刺杀皇后,”容景走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凝,“魏王,你好大的胆子。”

  容奉没接话。

  他跪下去,额头抵着地面,不发一言。

  而容景也不需要他回答。

  “魏王费尽千辛万苦地带皇后来到这里,想必很喜欢这里,”容景这么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京,就留在这里,继续喜欢着吧。”

  这是要让容奉后半辈子都软禁于此。

  姜洛不禁看了眼容奉。

  他仍跪在那里,一身青衫被血染得深重,仿佛血肉编织而成的茧。他以自己对阿洛的偏执的爱作茧自缚,于是挣脱不得,也不欲挣脱。

  他便背负着这样的茧,垂首道:“臣弟叩谢皇兄。”

  容景没有回头,径自带着姜洛离开。

  尽管对外宣称魏王染了急症需要静养,但如穆不宣这般的天子近臣还是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毫不夸张地说,穆不宣十分惊讶。

  早料到魏王会犯错,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错。

  以往魏王为着小阿洛多次御前失仪,陛下只不轻不重地口头敲打两句,便再没别的什么。何以这次魏王就落了个被软禁的下场?

  且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软禁魏王到死?

  事态过于严重,穆不宣觉得自己得去探望探望。

  他虽无法苟同魏王对小阿洛的感情,但好歹魏王是他的知交好友,便委婉地询问陛下,得到默许,堪堪赶在节假最后一天,乘车去见了容奉。

  到的时候,和京城的王府相比,显得尤为简陋的别院里,容奉正在喝酒。

  穆不宣来前从陛下那里得知魏王受伤,因而亭子下,见容奉穿着身明显是染了血的衣衫,头发也披散下来,仰头闭眼把酒往嘴里灌,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穆不宣上前,一把夺过酒坛:“你不要命了?”

  容奉睁开眼。

  他手边、脚边横七竖八地摆满了空酒坛,全是他一个人喝的。这么多的酒,他老早就醉了,此刻便醉眼迷离道:“……谁?”

  穆不宣没好气道:“我。”

  容奉道:“我?我是我。”

  他没听出来。

  穆不宣啧了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

  容奉依言好好想了想,恍然道:“是小郡王?”

  穆不宣道:“是我。除了我,还有谁敢来看你?”

  容奉道:“你说得对。”

  他酒稍微醒了点,人也坐直,取了个新酒杯给穆不宣倒酒,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穆不宣没推辞,接过喝下:“听说你受伤了,想看看你伤势。不过看你这样子,我似乎是白来了。”

  容奉道:“小伤,喝点酒无妨。”

  穆不宣哼笑一声:“小阿洛当然不会对你下重手。”

  容奉没答话。

  他又给穆不宣倒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男人喝酒无需多言,他们很快便干完一坛。

  接着是第二坛,第三坛。

  这时,容奉说道:“小郡王,我问你句话。”

  穆不宣说问。

  容奉便问:“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穆不宣这会儿已有了点醉意。闻言诧异一瞬,但还是应道:“是。你怎么知道?”

  容奉道:“我看出来的。”他隔空点点穆不宣的眼睛,又点点自己的眼睛,“你这种眼神,我最清楚不过。”

  这么明显?

  穆不宣抬手抚了抚眼眶。

  “你心上人是谁?可许了人家?就算已嫁作他人妇,凭你的本事,难道还抢不过来?”

  “……抢?”

  穆不宣笑起来,乐不可支,眼泪都要出来了。

  容奉不解地看他。

  他笑够了,方答道:“我倒是想抢。可……”

  容奉追问:“可什么?”

  穆不宣却摇摇头,不肯说,只喝酒。

  待得亭子里剩余的酒全喝完,穆不宣撑着桌沿站起身,缓了缓,说他该走了,明日还要上朝。

  趴在桌上的容奉胡乱地一挥手,口齿不清地说走吧,恕不远送。

  穆不宣却不太放心,扬声叫了伺候的人过来,把容奉搬去卧房擦脸更衣,又吩咐煮醒酒汤给容奉喝,再挨着容奉耳朵嘱咐几句,便出了别院。

  郡王府的马车仍停在原地。见穆不宣出来,一身的酒气,车夫立即跳下车,要扶他。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醉到站不稳的地步。

  临上车时,穆不宣回头,看了眼别院。

  想必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见魏王了。

  心里有人的眼神……

  穆不宣抬手又抚了抚眼眶,到底没折回去问容奉那是怎样的眼神。他抬脚进入车内,马蹄哒哒,雨声淅淅,他离开了此地,回京城去。

第78章 妹控

  得闻穆不宣去探望容奉, 正在翻译阿洛火星文回信的姜洛抬起头来,问身旁同样正在研究从边关送来的新一封密信的容景:“穆不宣和容奉关系很好吗?”

  容景答:“尚可。”

  姜洛说:“和你比呢?”

  容景道:“小郡王为人忠善,有赤子之心, 他自然是向着我的。”

  姜洛想了想, 穆不宣确实很多时候都蛮听容盛光的话。

  而且上回还是穆不宣主动告诉她, 她失踪后,容奉也在找她,那意思无疑是让她小心容奉。所以她应该用不着担心穆不宣突然倒戈, 站到容奉那边去?

  想清楚的姜洛放下心, 继续翻译火星文。

  翻译完才知道, 难怪容奉会突然发疯绑架她,原来中秋那天阿洛不仅揍了容奉,还警告容奉, 别有事没事就盯着永宁宫,实在惹人厌烦, 给了容奉极大的打击。

  “以前就觉得容奉脑子和别人不一样, 现在可算知道了, 他不就是小说里那种偏执狂,”翻译过来的回信是这样的, “而且他还有点偷窥狂和跟踪狂的潜质!麻鸭, 越想越觉得他是变态, 真难为我在他面前晃了那么多年, 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感谢他不杀之恩。

  “我现在深切怀疑白天揍他的那一顿其实没啥用,估计还会起到不太妙的反作用。洛洛你要小心啊,他要是敢对你做什么,不用留情, 该怎样就怎样,对付变态就要一击必杀。”

  终生软禁也能算作一击必杀吧。

  除非容奉真的想死,胆敢违抗皇命从别院里出来,否则她往后应该再见不到他。

  虽然绑架的经历不多么愉快,但只要一想到以后不管是在这里还是现代世界,都不会再被傻子给气到,姜洛就觉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清新不少。

  她心情愉悦地摊开信纸,借容景的笔墨写下月给阿洛的回信。她得先把容奉被软禁的事记下来,免得时间长了就忘了写。

  记完后,转头见容景不知何时放下密信,又在批奏章,姜洛仔细观察了他一阵,没看出点疑似忧虑、紧张、焦灼等关乎边关情况的情绪,不由问:“不用宣大臣进宫吗?”

  昨天就是因为深夜去长生殿召见大臣,被耽搁了,才没第一时间追上她。

  容景道:“不用。”

  他大致解释了一番,姜洛这才知道,原来所谓急报不是边关突然要爆发战乱,而是他安排的人在边关探查到了徐徽同的踪迹。

  刚才那封新的密信也是禀报发现徐徽同后调查到的一系列情报,容盛光自己看过就行,的确不需要再召见大臣。

  “西北有大漠吧,那不是我哥率军镇守的地方吗,”姜洛问,“他跑那去做什么?”

  容景道:“西北地广人稀,贼匪横行,又常有商队贸易往来,鱼龙混杂,是个藏身的好地处。”正好说到姜沉,容景就也顺便说了,“姜沉明日上午进京,你得做点准备了。”

  姜洛说:“啊?我做什么准备?他不是妹控吗?”

  容景道:“妹控?”

  姜洛解释道:“就是特别喜欢和重视妹妹,妹妹的事比他自己的事还重要的那种。”

  这会儿他们没在长生殿或甘露殿里,而是在永宁宫,姜洛就把阿洛以前收到的姜沉的家书,还有阿洛写给姜沉的回信的草稿拿过来,翻着给容景看。

  边翻边说:“你看,他的家书开头永远都是先问候妹妹,唠唠叨叨一大堆。”

  姜洛还记得她第一次见秦苒,秦苒让她写回信,又是说姜沉会生气,又是说姜沉会偷偷红鼻子,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威严将军的作风。

  当然,宫斗文里也多次表明姜沉的妹控属性。

  尤其是阿洛病逝后,还着重描写回京奔丧的姜沉不肯相信妹妹就那么病死,拼着被弹劾,也誓要查个底朝天。奈何被皇帝拦住,主线剧情又往女主那边展开,有关姜沉彻查的小支线便不了了之,后文也没再提起过。

  当时姜洛就觉得这个被忽略的支线其实非常重要,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重要。

  阿洛在大夏这边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太医请平安脉,和她互穿后,也有去医院体检。她看过体检报告,除了有点低血糖外,阿洛各方面都很正常,根本不像会突然重病的样子。

  有这么个前提,再结合原剧情中,这个时候的陈宝林已经勾搭上好几个男人,姜洛合理怀疑,剧情里阿洛的那场重病,多半就是出自陈宝林之手。

  这样的话……

  “陈宝林最近也没什么动静吗?”姜洛收好家书问容景,“那个叫安香的小宫女呢?”

  容景说:“没有。她很安分。”

  这都重生两个月了,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做。

  现实中的陈宝林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吗?

  姜洛倒也没有不信容景,她只觉得陈宝林这安分得有点奇怪,保不准在偷偷憋大招,她得多加小心才是。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三七现身,给容景呈上又一封从边关递来的密信时,姜洛问三七,得到凝云殿真的半点异常都无的回答,姜洛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吩咐扶玉,去把安香叫过来。

  不再三确定,她无法安心。

  扶玉正要应下,三七截口说他去。

  尽管姜洛满心都是陈宝林,但三七这样一反常态的主动,还是让她多看了两眼。

  待看到三七瞥扶玉的那个眼神,姜洛了然,这是看上扶玉了吧?

  “行,那就你去吧,”姜洛摆手,“留意别让陈宝林发现了。”

  三七领命而去。

  安香很快便以给宝林去尚服局取新衣的借口来了永宁宫。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安香起来后,没等姜洛问话,便自发禀报道:“自从回宫以来,宝林一切如常,奴婢并未发觉有何处不妥。”

  姜洛问:“她没见外人?”

  安香摇头:“宝林出不得凝云殿,也无人来看望宝林。”

  并且宝林和以前一样信重她。

  白日里她跟随宝林左右,夜间也经常睡在离宝林最近的榻上。有她这般紧密跟随,宝林确实是没见哪个外人的。

  姜洛闻言稍稍安心,又问:“宝林近来可有喜欢把玩什么东西?”

  安香答:“有,但都是以前也会把玩的,奴婢悄悄查过,没有不妥。”

  姜洛看向三七。

  三七默不作声地点头。

  姜洛再问了些别的,安香的回答俱都是皆无异常。还说宝林除了偶尔发呆,目光会突然变得如中暑那日醒时的锐利外,别的都一如既往,没有不同。

  姜洛边听边细细打量安香。

  这小宫女说话时,神情动作都很自然,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倘若哪日有觉出不对,一定要立即向本宫汇报,”让安香回凝云殿前,姜洛嘱咐道,“哪怕只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安香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言。”

  安香走后,姜洛寻思了会儿,拿出只写了一段的信纸,续写陈宝林的事。

  看似陈宝林这段时间没有异常,是真的安分,实则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姜洛完全能够肯定,重生回来的陈宝林绝不甘愿一直被困在凝云殿里。她就是在暗暗憋着劲儿,好等哪天时机到来,一鸣惊人。

  她可是女主啊。

  纵观所有智商在线的宫斗小说,连只出场两章的小配角都懂什么叫韬光养晦,换成披荆斩棘走到最后的主角,就更是懂得隐忍蛰伏。

  所以陈宝林越是和原剧情里表现的不同,姜洛就越是要盯紧她。

  孙子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姜洛想日后得多见见安香,如有必要,或许还得让容盛光解了陈宝林的禁令,好叫她亲自见一见陈宝林。

  至此,姜洛暂时按下陈宝林的事不提,因为姜沉进宫了。

  像之前容奉千里迢迢从封地赶来,宫里却没开宴,此次姜沉也并非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就只是很普通的回京述职而已,但容景还是命延嘉殿设宴,给姜沉接风洗尘。

  容景对姜氏的器重,由此可见一斑。

  姜洛对此没什么太大感觉。

  总归她稳稳当当地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并不多么倚靠姜氏。

  倒是弄月给她上妆时嘀咕了那么两句,说世子爷当年奉旨离京的时候,不少人暗地里揣测他们姜氏功高盖主,皇帝要拿世子爷杀鸡儆猴,好给太子铺路。现在太子登基为帝,和娘娘日渐恩爱,世子爷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们姜氏好着呢。

  “世子爷送娘娘的那把匕首,娘娘带在身上了没?”弄月问,“若没带,世子爷该不高兴了。”

  姜洛说带了。

  这时扶玉捧来副金玉头面,姜洛看着,有点眼生,她好像从没用过这套:“这是谁送的?”

  扶玉道:“娘娘忘了,这是世子爷送娘娘的及笄之礼。”

  姜洛道:“那我还真不记得了。”

  扶玉道:“早先娘娘嫌颜色太庄重,戴过一次便让奴婢收起来。而今世子爷回京,奴婢想着若娘娘没戴这套头面,等世子爷见了娘娘,怕是会不高兴。”

  不是,姜沉一个大男人,这么容易不高兴的吗?

  姜洛怀疑她可能低估了姜沉的妹控程度。

  这样想着,去和容景碰面后,姜洛很严肃地同容景说道,如果她不幸败在姜沉的妹控属性下,他得救她。

  容景闻言笑了:“你不是说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姜沉都只会鼓掌叫好,不会说不对?”

  姜洛道:“以防万一。”

  容景抬手拨了下她的耳坠子:“放心好了。”

  身为地位最高者,两人到延嘉殿时,殿中已坐满了人。

  无需容景指引,姜洛一眼便望见人群中,有个即使没身披铠甲,也仍透出唯有真正上过战场,方具备的英姿焕发的青年,正是姜沉。

  待得走近,借容景驻足和姜沉说话的空当,姜洛仔细看了看姜沉,他和姜序长得有点像,同样的,也和她像。他五官是俊美的,但眉眼间萦绕着淡淡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姜洛还在端详着,忽见姜沉朝她看过来。

  他眉眼一弯,那股威严散去,他好像寻常人家里的兄长,对妹妹满腔的温柔。

  他没在意周围人都正关注着这边,问:“阿洛,哥哥不在的这两年,陛下可有欺负你?”

  闻言,姜洛还没回答,容景已然接话道:“朕如何会欺负皇后?”

  姜沉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

  这言下之意好像如果容景胆敢叫他妹妹不高兴,他立马就能当着众臣的面提着拳头揍过去。

  这个哥哥有亿点点牛逼。

第79章 要脸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姜洛没开口,对姜沉点了点头,便和容景去到主位就座。

  因为姜沉不是率领大军回来的, 随行的只一些将领和数百亲兵, 因而今晚这场宫宴规模不大, 参宴者多为在京官员,没什么女眷,比如说国公夫人秦苒就没来。

  后妃们也没来。

  一枝独秀的姜洛端端正正地坐着, 听容景夸姜沉, 什么得此良将实乃大夏之幸云云, 众臣也跟着附和赞美,忠武将军年少有为,忠武将军英明神武, 直要把姜沉夸到天上去。

  姜沉倒人如其名,很沉得住气, 没表现出任何的骄傲自大。他拱手道陛下过奖, 诸位谬赞, 他不过恪尽职守罢了。

  这么一番场面话说完,便到了饮酒的环节。身为帝王的容景开了个头, 底下很快你来我往地推杯换盏。众臣一会儿敬容景, 一会儿敬姜沉, 连姜洛都被敬了那么两次。

  好在宫人们给皇后准备的酒是最不容易醉的那种, 姜洛喝了小几杯,脸也没怎么红。

  她歪头看容景。

  尽管容景是皇帝,他不想喝也没人敢逼他,但眼见他一杯接一杯,全程面不改色, 姜洛小声问:“你酒量这么好的吗?”

  容景说:“尚可。”

  姜洛道:“和我哥比起来呢?”

  她刚才看见了,作为此次宫宴的主角,姜沉也是一杯连着一杯地喝,压根没停过。

  容景道:“姜沉酒量是我们几人之中最好的。”

  姜洛道:“哪几人?你,我哥,穆不宣,还有谁?”

  容景道:“还有薛问台。”

  姜洛道:“哦……他们三个就是你当太子时的东宫班子?”

  容景说是,顺便把早年的一桩趣事说给姜洛听:“那年刚开始学功夫,他们三个正是彼此都不服气的时候,就打赌说谁功夫学得最好,谁日后就给我当大将军。”

  少年人本就年轻气盛,更别提一直被称为天之骄子的三人,就更是要强。

  于是打了赌后,三人每天早早地来到东宫,离开时也是赶着宫中要下钥了才走,勤奋刻苦得不行。过了段时间,三人互相切磋,本以为会角逐出最强的那个,不想竟打成了平手。

  眼看着赌约要作废,穆不宣灵机一动,提出拼酒。

  这拼下来简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最终穆不宣和薛问台趴在那连话都说不出来,姜沉却还稳稳当当地坐着,眼神清明地说再来一坛。

  “姜沉千杯不倒,我酒量就是同他练出来的。”

  容景道:“别看这么多人全在灌他,等他们醉倒,姜沉也还清醒着,没人能让他喝醉。”

  姜洛咂舌。

  这么强的吗?

  这时高公公近前给容景斟酒,姜洛闻着那比她刚才喝的要浓郁许多的酒香,心里忽然有点跃跃欲试,索性把她的酒盏挪过来,让高公公给她也斟一杯。

  高公公是何等的人精,见状先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陛下神情,才笑着给娘娘斟了个杯底:“这酒味道冲,娘娘尝个味儿便好。”

  姜洛瞧了瞧仅盖过杯底的极浅的一层,还不如她用筷子蘸着尝呢。

  好在姜洛对自己的酒量向来有自知之明,没逞强非要满饮。她捧起酒盏,小心翼翼地尝了,岂料才抿了小半口,她眉心就已经皱出了川字。

  确实冲。

  还很辣,她能想象得到等酒液进入喉管后,她会感受到何为火烧火燎。

  看她这苦着脸,不上不下的样子,容景笑着问:“咽下去了?”

  姜洛摇头。

  火烧火燎也是疼,她怕疼,哪敢咽。

  正想着让谁过来给她挡一下,她好把嘴里含着的这口酒给吐掉,容景已然抬起手来,广袖一扬,他迅速靠近,又迅速离开,姜洛下意识抬眼看底下,没人在往他们这边瞄。

  她松了心神,不客气地对着容景横了一眼。

  接收到她这一眼的含义,容景道:“放心,没人看见。”

  正侍立在帝后身边,把刚才陛下的举止从头看到尾的高公公等人:“……”

  宫人们很自觉地充当人形柱子。

  姜洛也不是没在宫人跟前同容景亲密过,早过了会害羞的阶段。但她还是又横了容景一眼,正要说话,觉出嘴里有水,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却忽然感到一股火烧火燎的痛感。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口酒,容景没给她搜刮干净。

  幸而痛感不强,威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

  她立即端起白水缓解,同时心中对姜沉更加佩服,这酒这么辣,居然也能眼都不眨地连喝那么多,她都要怀疑他喝的其实是凉白开了。

  缓解过后,姜洛执起玉箸,边用膳边对容景道:“你也不怕回头有人上奏,说你大庭广众之下言行不端。”

  容景道:“他们不敢。”

  姜洛道:“那他们肯定要背地里说悄悄话。”

  容景道:“随他们说,我又听不见。”

  就很服气。

  那行,谁叫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对。

  宫宴的御膳没平日里的好,凉得也快,姜洛吃个半饱就放下玉箸。她捧着白水,欣赏了会儿教坊新排的歌舞,随后左看看右看看,男人们全在各种拼酒,她干坐着无聊,想撤了。

  她跟容景说了声,容景没留她,只道:“东边有个亭子,你去那儿等着。”

  姜洛问:“等谁?”

  容景道:“等姜沉。”

  姜洛看了眼犹在被几位官员围着喝酒的姜沉:“他这不正忙着?”

  容景道:“他马上就好。”

  又说提前吩咐了尚食局做些面食,待会儿做好了就让人给她送去亭子里。

  姜洛便离席,到东边的亭子里等着。

  果不其然,等了不到半刻钟,就有小太监送来两碗热腾腾的手擀面并两碟小菜。姜洛有心要等姜沉来了再吃,就听弄月说世子爷过来了。

  姜沉是独自一人来的。

  但见他步伐稳重,毫无醉态,赫然是真的千杯不倒。

  “哥哥刚才光喝酒,没吃东西吧?”姜洛朝他招了招手,“刚出锅的面,快过来吃。”

  姜沉闻言一笑,更显温柔:“好。”

  他加快脚步,行过礼后方在姜洛对面坐下。

  由于姜洛此前没见过他,仅凭开宴前那两句简短对话,她拿不准他和阿洛相处时的习惯和节奏等,便没开口,很认真地吃面。

  直等吃着吃着,发觉即使没挪筷子,小菜也源源不断地出现在碗里,她抬头,问:“这两道小菜不合哥哥的胃口吗?”

  姜沉说:“合胃口。”

  姜洛说:“那哥哥怎么全给我?”

  姜沉说:“你不是喜欢?”

  姜洛了然。

  但凡是妹妹喜欢的,他不仅不和妹妹抢,还全让给妹妹。

  ——果然是大写的妹控啊。

  “我已经吃饱了,”姜洛礼尚往来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哥哥也吃。”

  姜沉顿时笑得更开,眉眼间都洋溢着幸福:“阿洛对哥哥真好。”

  姜洛听了道:“我以前对哥哥不好吗?”

  姜沉道:“好。但是没现在好。”顿了下,“之前哥哥还担心一别两年,阿洛会不会对哥哥不亲了,没想到是哥哥想岔了,两年不见,阿洛对哥哥更亲了。”

  说完低头,很珍惜地把碗里的小菜一点点吃掉。

  看他这么个样子,姜洛恍惚有种她给他夹的是龙肝凤髓,他吃过一次就再也吃不到的感觉。

  这控的……

  估计以前阿洛对他就像是对穆不宣吧,理智上明白应该亲近,但感情上却很嫌弃,不然怎么进宫一年连封回信都没给姜沉写过。

  姜洛转头让人沏茶来。

  之后她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沉聊天。

  她采取了过去见阿洛熟人时的习惯,让姜沉先说,她再根据姜沉的话来回答。如此,渐渐掌握了点规律,才主动挑起话题,问姜沉进宫前有没有回国公府。

  姜沉说回了,她便问嫂子今日有没有哭。

  “刚见我时哭了一小会儿,”姜沉也知道秦氏举族问斩的事,他搁下筷子,接过扶玉奉上的热茶,回道,“不用担心,你嫂子向来分得清缓急,母亲说她这两日已经不怎么难过了。”

  姜洛说:“没再哭就好。上回母亲说她眼睛都哭肿了。”

  姜沉道:“对,她让我代她向你道谢,你托母亲给她送的药很管用。”

  姜洛说:“过两日我回去,再带些药吧,省得哪天嫂子触景生情,她哭完直接就能用。”

  姜沉说行。

  兄妹两人再聊了片刻,容景过来了。

  见陛下过来,心知自己该走了,姜沉起身告辞,同姜洛说他在家里等她。

  姜沉离开后,容景也带姜洛离开亭子,往永宁宫走,低声问她如何。

  姜洛说:“很愉快的一次对话。”

  容景说:“他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姜洛说:“应该没有。”

  并且看姜沉那样子,他好像还很享受她的亲近。

  “我是独生女,只有表哥堂哥,不过和那些哥哥都不怎么来往,我很少能体会到所谓哥哥疼爱妹妹,”姜洛说道,“今日可算圆满了。”

  容景看了看她。

  她眼里带笑,显然很乐于接受自己多个亲人。

  按理说姜沉是阿洛的亲哥哥,就也是她的亲哥哥,但容景还是有点吃味。

  他便道:“我也是哥哥。”

  姜洛:“……诶?”

  容景:“我比你大,你也可以把我当哥哥。”

  姜洛扑哧一下笑了:“当什么哥哥啊,干哥哥还是情哥哥?”

  容景说:“都可以。”

  姜洛笑着说他不要脸。

  他微微挑眉,脸有她重要?既然不重要,那还要脸做什么。

第80章 甜蜜

  不要脸的皇帝陛下哄着他的皇后喊哥哥。

  姜洛不喊, 缩在被窝里笑个不停:“容盛光,你快摸摸你的脸,看还在不在?”

  容景说不用摸, 早被他丢了。

  姜洛说:“丢哪去了?得赶紧捡回来, 没脸怎么见人?”

  容景说:“那就不见别人, 只见你。”

  他情话一句接着一句,似乎要凭借甜言蜜语来把姜洛迷得七荤八素,然后他再哄上那么一哄, 她绝对会喊哥哥。姜洛却没被冲昏头脑, 她一个劲儿地笑, 腮帮子都疼了。

  好容易笑够了,姜洛说很晚了该睡觉了,不然明早起不来, 容景却不让她睡,非要她喊。

  姜洛说:“不喊。”

  容景说:“就喊这一次, 以后都不让你喊。”

  姜洛却不信他所谓的一次:“新称谓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不用想都知道, 倘若今天她开了口, 容盛光尝到甜头,往后肯定继续让她喊。

  她已经有了亲哥哥和宣哥哥——虽然后者一直都是穆不宣自称, 她压根没喊过, 但连阿洛都说小时候真的有喊穆不宣哥哥, 存在即事实, 更别提穆不宣还救过她,她心里也是认可这个宣哥哥的——两个哥哥已经够多了,她干什么还要再多个额外的啊。

  确定改口之后,万一哪天不小心喊顺嘴,让姜沉听到了, 姜沉不会生气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才不乐意干为了哄老公开心而惹亲哥生气的蠢事。不然到时闹起来,她夹在当中,安慰老公不是,安慰亲哥也不是,跟猪八戒照镜子似的里外不是人。

  “你可以现在就闭眼睡觉,在梦里让我喊。”

  姜洛对容景这么说道:“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说不定梦里不用你哄,我直接就喊你了呢?”

  本以为容景会再接再厉地哄,或者就此作罢,不想他竟道:“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

  姜洛闻言,起了点兴趣。

  这是得多么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啊。

  她示意他详细说说。

  岂料容景摇头:“不能说。说了你会赶我走,不让我歇在你寝宫里。”

  这一听就知道他梦见的必然极其不可描述。

  姜洛顿时觉得有点臊。

  并且不可否认,她的确生出点把他撵出去的心思。

  但看对面的男人睫羽微垂,那张堪称盛世美颜的脸掩映在光影中,隐约透出一股名为可怜的味道,姜洛本就不怎么强硬的心当即变得更软。

  她伸出手,揉揉他发顶:“好啦,真的很晚了,赶紧睡吧。”

  容景没再坚持,依言睡下。

  片刻后,姜洛半梦半醒中睁开眼,仰头贴近容景耳朵,以近乎气音的声量很轻地说道:“盛光哥哥晚安。”

  说完她脑袋一歪,瞬间就熟睡过去。

  被姜洛这句突如其来的哥哥给冲击到的容景没回话,也没睁眼,只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她睡得更舒服。

  进入秋季,天亮得越来越晚。姜洛醒的时候,外头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很快,哗啦啦的声响传入殿内,果然下起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用姜洛吩咐,扶玉便使人将昨日尚服局送来的略显厚重的新衣捧过来,让娘娘挑选。

  姜洛没细看,随意指了件。

  她正想这雨会下多久,别她省亲那天还在下,忽然肩头一沉,容景自后拥住她,趁她才洗完脸还没上妆,贴了贴那白嫩光滑的脸蛋:“好洛洛,你盛光哥哥去上朝了。”

  姜洛很无辜地眨眼,一副这称呼不是出自她口的模样:“盛光什么?”

  容景道:“盛光哥哥。”

  姜洛噫了声:“大清早就这么不要脸,也不怕文武百官知道后会怎么说你。”

  看出她不打算承认夜里有喊他,容景笑了下,也没逼她再喊,只很随意地道:“嘴长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总归无人敢管到我头上。”顿了下,“哪怕母后回来,也不敢管我。”

  不是,这才过去一夜,你就已经把你昨晚的话给忘了?

  不愧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啥就是啥。

  姜洛一时无语,催容景去上朝。

  像皇后省亲的旨意已经送去国公府,好让阖府上下提前做好迎接帝后的准备,免得到时出些不该出的差错,佳丽们也是很早就知道这点。

  算算后日娘娘便要出宫,还会在国公府住个几天,饶是不想家的李美人也眼馋得慌,回家多爽啊。

  她突然就有点想念她闺房的那张大床,还有她留在家中的奶娘的手艺。

  回想起奶娘的拿手好菜,李美人嘴巴险些兜不住口水。

  她砸巴砸巴嘴,又拿帕子遮了遮,很小心地没让口水流出来,才说她想奶娘做的菜。

  赵婕妤跟着叹息道:“妾也想回家了。”

  旁边穆贵妃和薛昭仪立即出声安慰。

  她们两个还好,高阳郡王府和广昌郡公府都在京城,她们寻着机会便能见见家人,对家中变化也掌握得一清二楚,等闲并不如何想家。

  也就是赵婕妤李美人的家不在京城,父母亲人等更是鲜少进京,方对家更思念些。

  看赵婕妤被安慰得将门虎女的人设都快崩了,姜洛轻咳一声,道:“本宫和陛下此前商量过一件事。”

  这话一说,佳丽们立即停话,齐齐望过来。

  姜洛接着道:“陛下已经允诺,待本宫省亲回来,你们若也想回家看看,与本宫说一声,本宫代陛下做主,准你们出宫省亲。”

  闻言,赵婕妤还没做出反应,李美人已然欢呼一声:“陛下圣明!娘娘圣明!”

  倒是赵婕妤回神后,很冷静地道:“可是娘娘,妾的家乡离京城很远,如果省亲,仪仗行得慢,一来一回,怕是两个月都回不了宫。”

  姜洛道:“无妨,赶在太后回宫前回来便好。”

  据容盛光说,太后除夕那天才会回来。

  现在这还在八月,离除夕有四个月之久,足够了。

  听完姜洛的话,赵婕妤没忍住一笑:“那妾这就同娘娘说一声,妾月底想要省亲。”

  姜洛说:“本宫准了。其他人呢?”

  穆贵妃道:“母亲前几日才进宫来看妾,妾再等等。”

  薛昭仪道:“妾也再等等。”

  李美人想想道:“妾也想月底省亲。”还掰着手指头算,“妾的家比婕妤姐姐家离京城近,这月底走,在家住两天,一来一回……嗯……下月这个时候就能回来。”

  姜洛说:“不是说想念你奶娘的手艺?可以多住几天。”

  李美人试探道:“那妾就,下月底回来?”

  姜洛颔首:“可。”

  李美人道:“娘娘真好!”

  便很兴奋地和赵婕妤一同谢恩。

  她们两个省亲的日子定好后,就到了姜洛省亲的日子。

  天公还算作美,没下雨,艳阳高照,微风吹着也不怎么凉。车辇在国公府前稳稳停住,高公公打起帘子,请帝后二人下车。

  容景先下,姜洛随后。

  以祖父姜执越为首,国公府众人跪了一地,叩首道参见陛下娘娘。姜洛借着容景的手下来,仔细看了看,姜沉旁边的即使低垂着头,也仍透出娴静文弱之气的,想必就是她那位秦氏出身的嫂子了。

  果然,注意到她目光停留之处,容景低声道:“那是你嫂子。”

  姜洛微微点头。

  没记错的话,嫂子很内向,即使是在秦苒这个婆婆面前,也不怎么说话。除非是姜沉,否则一整天下来,哪怕故意递话头,嫂子也开不了几次口。

  这么看来,嫂子对她这个一两年都没见过的小姑子肯定更不爱说话。

  姜洛想,倒是不用考虑该如何同嫂子相处。

  少了桩费工夫的事,姜洛和容景过去,让众人起身。

  要说姜洛此前接见姜家人,他们都是欠身行礼,何曾跪地磕头,姜洛就没养出能很淡定地看家人给自己行这般大礼的习惯。

  她下意识去扶离得最近的秦苒,不料秦苒却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抬眼看陛下。

  但见陛下立在女儿身侧,不仅没有阻止,还一手虚拦在女儿腰际,以免女儿没扶好自己,站立不稳而摔倒。

  秦苒心下顿时一定。

  等进入国公府内,秦苒带女儿去出阁前的闺房,本应与姜执越和姜序去书房的陛下也跟着了。

  多亏之前在万明宫的经历,再亲眼见到陛下对女儿这完全不似作伪的宠爱,秦苒没像之前那样表现得太过明显。她也没如何作态,很自然地边走边道:“娘娘回来得正是时候,姜沁定了亲,臣妇正给她添妆。”

  姜洛闻言,看了眼跟在后头的姜沁。

  许是因为快要出嫁,有心要做个完美的正房夫人,姜沁打扮得不复以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形象,而是十分温婉知礼,乍看和身边她们的嫂子有得一拼,很是像模像样。

  见长姐投来目光,姜沁含羞点头,她确是已经定亲了。

  而自打下车进府以来,姜洛一直有在暗中留意姜沁。发现姜沁一直规规矩矩的,即便对上容盛光,也半点都不曾僭越,姜洛心下讶异,变化真大。

  “这才回京多久,就已经定下了?”姜洛问道,“会不会太快了,不再观察一阵?”

  就算是她,跟顾承与订婚前,她妈也是考核了好一阵子的。

  秦苒道:“不快。若非咱们家是姜氏,要娶咱家的女儿得按规矩来,不定你还没回来,姜沁就已经出嫁了。”

  看姜沁又点头,姜洛懂了,白莲花的手段能是一般人抵御得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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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浪漫

  正如秦苒这个嫡母要给姜沁添妆, 身为嫡姐,又是皇后,姜洛于情于理也是要添的。

  尽管她因为阿洛的经历, 对姜沁没有半点的好感, 以致于连送个荷包的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但有容景在,用不着姜洛开口,也不用等她烦恼, 容景便早早替她安排好。

  光是头面就赐了两套, 花瓶也赏了两对。再加上些别的, 林林总总堆在一起,竟也装了好几抬箱子。

  看红漆金纹的箱子一抬抬地往姜沁的院子送去,姜洛收回目光, 还没问容景他什么时候收到消息替她准备的,就听容景以只她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添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 没送你的好。”

  ……嗯?

  姜洛一下子没能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景再道:“前不久描了几张步摇的花样, 让人照着去打, 过些日子打好了给你戴。”

  姜洛总算反应过来,容盛光这是以为她对他给姜沁添妆生气呢。

  “知道了, ”姜洛失笑, 她连他赏赐佳丽们都从没产生过不愉快的想法, 谈何他以她的名义添妆而耍小性子, 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能做出来的,“你画的花样是什么样的,你都没给我看。”

  容景道:“想给你惊喜,自然不能提前给你看。”

  姜洛说:“结果我还是提前知道了。”

  容景说:“无妨,我可以再想个新的惊喜。”

  姜洛啧啧称奇。

  明明她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呆在他身边, 然而她连他什么时候描了花样都不知道。

  藏得可真好。

  有关添妆的事就此揭过。

  因为有容景在,秦苒不好和姜洛说些体己话,很快便领着儿媳和姜沁离开。姜洛得了闲,开始打量阿洛进宫前的闺房。

  身为姜氏嫡长女,又还未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阿洛的闺房说是国公府里最好的一处寝居都不为过。

  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草树木,底下泥土湿润,显见才浇过水。其中最高的那棵树上挂着架秋千,姜洛拽了拽,尽管已经一两年都没使用过,但仍能看出留有最新加固的痕迹,感觉坐两个成年人都没问题。

  屋里打扫得非常干净,各种布置原封未动不说,还添了些便于她和容景居住的新物件。被子也刚晒过,摸起来舒适又柔软。

  再翻翻收藏的书籍,摁开几个隐秘的小暗格,姜洛发觉这有点像她初到永宁宫的那个时候,因为阿洛的各种小习惯都跟她一模一样,致使她对这处闺房也没有什么生疏感。

  一圈看完,姜洛非常满意。

  刚才她还觉得她嫂子那么内向,连话都不爱说,等以后秦苒老了,再没有精力撑得起偌大的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担子落到她嫂子头上,她嫂子不定管不好家。

  如今看来,她嫂子性子的确不太合群,但掌家的手段还是有的。

  其实仔细想想,以她哥的能力,加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即便背后没了强有力的秦氏的支撑,但身为她哥正妻,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嫂子的身份地位还是能跟着水涨船高。

  而等到她哥袭爵,她嫂子晋级成国公夫人,这无疑又提升了身份。倘若她哥再努努力,挣个一品诰命给她嫂子,不爱说话又怎样?多的是人捧着。

  姜洛把自己的想法跟容景说了,容景点头道:“姜沉定亲前,我问过他类似的话。”

  毕竟秦大姑娘人虽不常出门露面,但其在京城里的名声却不低。但凡听说过秦大姑娘的,哪个不知道以她的性子,多半当不好当家主母。

  “我哥怎么说?”

  “他说他是给自己娶妻,而不是给国公府娶主母。”

  “这话说得挺好。”

  “嗯,我也觉得好。”

  当时他还想倘若秦大姑娘真的当不了主母,他就请父皇收回赐婚的旨意,另给姜沉指一位能当好主母的贵族千金。

  多亏姜沉的话,让他打消了原本的念头,没毁了姜沉和秦大姑娘的好姻缘。

  同时也让他更加明晰他和姜沉的不同。

  像他娶阿洛,一是因为当年父皇亲口指腹为婚,为君者不可言而无信,二是因为宫里必须要有个皇后来管事;他纳妃,也因为他是皇帝,纵观古史,鲜少有皇帝是不纳妃的,毕竟想要制约平衡前朝各方势力,纳妃是最简便快捷的方法。

  因而他登基后,与阿洛相敬如宾,长达一年不曾踏足后宫。

  直到阿洛与面前这人交换……

  “我有时也很庆幸,你会来到这里,”容景温声道,“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惊喜。”

  听完这些,姜洛恍然,她还以为他是天生工作狂,所以才不宠幸后妃。不承想原因竟出在姜沉身上,他被姜沉的婚姻观给影响到了。

  不过就像他说的,姜沉的观念好是好,但其实不适合他。

  皇帝总是背负着各种各样的责任,不是他想像姜沉那样平平常常地娶个他喜欢的女人就行,总得考虑方方面面,不然一出事,那就是前朝后宫都顾不及。

  当皇帝是个苦差事啊。

  心下生出浓浓的怜爱之情,姜洛不由抬头,趁宫人们正置放从宫里带出来的行李,没谁看着他俩的空当,极快地亲了下她值得同情的皇帝陛下。

  亲完很严肃地问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吃糖,不然怎么天天说话这么好听。

  容景闻言,勾起手指挠挠她下巴,直把这只小甜猫挠得不客气地啪一下拍开他的手,说要出去坐秋千。

  容景道:“我推你。”

  姜洛道:“那你别推太高,我怕我没抓紧绳子掉下来。”

  容景道:“怕什么,掉下来也有我接着你。”

  他这话一说,姜洛回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古偶剧里的经典桥段,无不是男主角把女主角牢牢接住,中间还得对个视转两圈,浪漫得不行。

  似乎好像大概真的不用怕?

  姜洛觉得自己被容盛光宠得胆子越来越大了。

  于是坐在秋千上,被推到最高处,整个人几乎要飞出去时,姜洛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喊:“盛光!”

  容景了然应道:“你要松手了?”

  姜洛说是:“你要接住我呀!”

  容景说:“我就在你身后,你随时都可以松手。”

  他话刚说完,姜洛已然松手。

  那一抹红高高荡在空中,犹如最灿烂的烟霞。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姜洛还没体会到失重感,腰上多出一只手,她被容景搂住了。

  他没有立即带她落地,而是落在树上,在粗壮的枝干上坐下。

  姜洛握着他手臂,缓了缓,突然笑起来:“我以前有跟你讲过我们那儿的戏吗?”

  容景道:“讲过。”

  当时她还专门解释了何为偶像。

  姜洛说:“你和戏里演得不一样。”

  她把转圈落地的那个动作大致说了,容景言简意赅地评价:“做作,假。”

  姜洛险些被他给笑死。

  不过后来她还是亲身体验了转圈落地。

  虽然做作又虚假,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很浪漫啊。

  待得屋里重新布置好,姜洛进去换了身衣服,和容景去用饭。

  要说阿洛的祖母很多年前便去世了,祖父姜执越没有续弦,身边更没个贴心人。受姜执越影响,姜序只娶了秦苒一个,没有纳妾,姜沉也是,故而仅一张桌子,便足够他们坐。

  用饭过程不必多说,饭后容景终于没再黏着姜洛,与姜家的男人们共同前往书房。秦苒趁机悄悄问姜洛,这都秋天了,还没怀上吗?

  姜洛头疼着,正想该怎么糊弄过去,就见眼前人影一晃,三七过来了,言道陛下请娘娘去书房。

  “陛下有说是什么事吗?”

  “边关又送来份急报,”三七答,“徐徽同有动作了。”

第82章 戎装

  见姜洛来书房, 饶是最疼妹妹的姜沉都不免吃了一惊。

  陛下说叫个人过来再行议事,他以为会是叫与国公府隔了大半条街的小郡王,都准备让人送些茶点来, 边吃边等, 不承想竟是叫了他妹妹。

  而他妹妹进入书房后,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甚至让姜沉有种久违的心惊肉跳之感。

  有那么一瞬间,姜沉深切怀疑他妹妹的皇后之位恐怕要保不住了。

  “大动作还是小动作?”他妹妹是这么说的, “以徐徽同过往的手段, 应当是大动作吧?”

  细品他妹妹这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她对徐徽同了解颇深, 姜沉起先还觉得疑惑,但仔细想了想,万明宫遇狼, 还有秋猎箭雨,作为首当其冲的那个, 妹妹她对徐徽同知之甚多, 好像也很正常?

  而且据闻徐徽同的真实身份, 还是他最先妹妹确定下来的……

  姜沉心里逐渐平静。

  果然,陛下没有在意他妹妹那堪称是大逆不道的问话, 更没驳斥道后宫不得干政, 而是像和他们议事时那般很平常地答道:“嗯, 目前看来是大动作。”

  方才他们讨论, 得出的结论正如她所言,想必过不了多久,西北就会发生战乱。

  姜洛闻言,没有吃惊,只道:“战乱?那岂不是我哥刚回来没几天, 就又要回去了?”

  据她所了解的,祖父姜执越早在大夏初定时就很主动地拱手交了兵权,因此姜氏没像当年那些被先帝用各种手段夺权的开国大臣一样落得凄惨下场,而是繁荣昌盛到了现在。

  父亲姜序很好地继承了姜执越的作风,先帝让他去征战杀敌,他二话不说奉旨便去;先帝让他班师回朝,他也二话没说领旨便回。

  姜序同样是兵权交得爽快,这才有了两年前姜沉奉命镇守西北边关。

  正因姜氏三代人谁都不惦记兵权,真正是忠君之人,才自始至终都未曾被先帝猜忌。

  等先帝驾崩,容景登基,身为东宫班子的一员,又自小一起长大,容景对姜沉更是信赖,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西北一旦打仗,姜沉肯定是要挂帅的。

  除非徐徽同用兵如神,手段着实厉害,连姜沉都不是其对手,那才会轮到姜序。

  至于姜执越,年纪大了,又一直颐养天年,顶多还记着自己太傅的身份,时不时会教导容景,再多的就不参与。

  现下也是,姜洛当着他们的面张口就问,姜执越却慢吞吞喝着茶,浑然没看出姜洛此举有些逾越了。

  姜执越不表态,姜序也完全没有要出言斥责姜洛的意思。姜沉也只好面上默然,实则再度心惊肉跳地听姜洛和容景的对话。

  “是,”容景应道,“我也会去。”

  “你要御驾亲征?”姜洛问。

  容景颔首。

  姜洛在容景面前一贯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当着姜家男人们的面,她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截了当道:“没必要吧?就算徐徽同真有叛军,他的人马能有你的多?”

  要她说,前朝皇室遗孤而已,尽管蛰伏十年之久,但前朝是因为昏君暴.政才被推翻的,那会儿揭竿而起的可不止先帝一个,乱世多的是枭雄。

  诚然那些枭雄全败了,作为最终胜利者的先帝创建大夏至今,已隐有盛世之象,百姓生活也日渐富足,民心稳定。在这种情况下,肯真心实意追随徐徽同,为他光复前朝的人能有多少?不定以千来算,还没一手之数。

  假使徐徽同像原剧情里写的那样,人格魅力无敌,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他最初起兵就有五万,乃至是十万的叛军——单单镇守在西北的大夏军队就有二十万之多,更别提别的地方,真打起仗来,各地调兵遣将,大夏这边能投入战争的得近百万。

  数量相差太大,怎么看怎么是徐徽同必败。身为主帅的姜沉得有多不通兵法,才能搞不定叛军?

  因此御驾亲征充其量就是锦上添花,姜洛觉得容盛光去不去都行。

  容景道:“没有。但……”

  但他总是有种不亲手捉到徐徽同,他就永远都无法安心的预感。

  这预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真实存在着。它日复一日地横亘在他心头,日渐加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

  有姜执越等人在,容景没说得太细致,只表明他是一定要亲自前往西北的。

  看出容景已经打定主意,除非她拿出可以完全说服他的原因,否则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想法。姜洛瞥了眼姜执越和姜序,这两位仍不发一言,姜洛了然,这是默许御驾亲征。

  姜洛便没再劝,问:“你有把握能拿下徐徽同?”

  容景说有。

  姜洛点头道:“那我不反对。”

  随后她离开书房,回院子睡午觉。

  左右她也明白容盛光之所以会叫她过来,第一时间把御驾亲征的决定告知给她,也是因为事关徐徽同,他认为她有知情的权利。

  不然她就该像寻常后妃那样,等旨意下达,才知道皇帝做了怎样的决定。

  姜洛走后,姜沉终于问道:“陛下,御驾亲征,这……”

  “朕并非不放心你。只是徐徽同心狠手辣,又狡兔三窟,诡计多端,不亲眼看着他束手就擒,朕不会安心,”说到这里,容景顿了下,才继续道,“朕不想看皇后再次陷入危险。”

  姜沉无言,却也默认同意御驾亲征。

  至此,御驾亲征已成定局。

  男人们继续商议,敲定了诸多安排后,姜沉出府去找告了假不上朝,窝在郡王府里养伤的穆不宣,容景则去姜洛的院子。

  本该午睡的姜洛这会儿坐在秋千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

  容景走过去,慢慢推她。

  如此荡了片刻,姜洛才说:“盛光。”

  容景应声。

  姜洛道:“你走之前,给我留几个人吧。”

  他去边关揪徐徽同,那她就留在京城,盯着陈宝林。

  毕竟算算时间,可能没等他打完胜仗回来,就到了原剧情中阿洛病逝之日。她务必要盯紧陈宝林,免得到时变成她病逝,前朝后宫非得乱成一团。

  尽管并不知道宫斗文的存在,但容景如何不清楚姜洛对陈宝林的顾虑。他此前也考虑过这点,便道:“我把三七留给你。”

  姜洛道:“三七不是武功最高的?”

  容景说是:“把三七留给你,我才能放心。”

  倒也想过带着她御驾亲征。

  但那无疑是将她放在徐徽同眼皮子底下,徐徽同随时随地都能对她动手。不如就让她呆在京城,明里有穆不宣护着,暗中有三七照看,料想不会有意外。

  “你保护好自己,”容景说,“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姜洛点了下足尖。

  秋千停住,她回头,说:“低头。”

  容景依言低头。

  她便亲吻他,唇齿间馨香且柔软:“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她像是怀着某种情绪,语调很轻,却又透出名为肃穆的意味,“我会当个好皇后,你也要当个好皇帝。”

  容景眼尾轻轻一弯,笑着说好。

  这天过后不久,边关又送来新的急报,徐徽同果真是要起兵了。

  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容景没有耽搁,即刻吩咐下去,不过半日工夫,京城里的一切便已悉数安排完毕。身为主帅的姜沉也点好兵,只消一声令下,往西北去。

  素来只穿朝服和便服的天子换上轻便银甲,身后猩红披风宛如烈日般夺目。他骑在汗血宝马上,垂眸看人时,眼神是沉静的,偏教人觉得那静好像尚未出鞘的神兵,于是油然而然地生出要跪地叩拜的念头,恨不能随君同往,为他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姜洛远远地看着。

  她身边是养伤养到一半,就不得不担起守护京城的重任的穆不宣。穆不宣望望容景,再看看姜洛,问:“真的不去同陛下道别吗?”

  姜洛说:“不去。”她还在注视着容景,越注视越觉得戎装的容景好看极了,“这样就好。”

  穆不宣道:“小阿洛……”

  姜洛道:“我没事。”

  穆不宣道:“可……”

  可你看起来,很想跟陛下一起走。

  他顿住,没说出这句话。

  但姜洛好像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说道:“他有他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留在京城是最好的。”她转过头来,冲穆不宣笑了下,“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见她神色安然,坐姿散漫,的确是不如何担忧的样子,穆不宣碰了碰不再疼痛,正逐渐愈合的右肩伤口,不说话了。

  且说这日好巧不巧,正赶上容樱与薛问台大婚。

  尽管听薛问台的剖析,知道此次御驾亲征,皇兄不会出什么事,但容樱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执意要送皇兄。

  她甚至临时将拜堂地点转移到城门,好让皇兄亲眼看她出嫁。

  好在无人说她任性。

  当是时,凤冠霞帔的长公主郑重下拜,继而起身抬头,泪水摇摇欲坠,却到底没有真的掉眼泪。她尽力压住哭腔,复又行大礼,恭祝皇兄来日得胜凯旋。

  在场围观众人见状皆感叹,长公主大义。

  到这里,容景该走了。

  走前他回眸,遥遥看向姜洛所在。

  立在窗前的姜洛本就一直在注视着他,两人正好对视。

  眼神交汇,然而距离太远,连轮廓都看不清,可有凭此传递些什么不得而知。很快,容景收回目光,一声令下,率军出城,姜洛也转身,对同样被留下来的高公公道:“回宫。”

  高公公恭声应是。

第83章 试验

  回到宫里时, 穆贵妃和薛昭仪已在永宁宫候着了。

  难得最能叽叽喳喳的李美人不在,穆贵妃边给腿上正打呼噜的银霜儿顺毛,边道:“以前还不觉得, 这突然少了两位妹妹, 宫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

  薛昭仪应道:“是安静许多, 妾一时竟有些不太习惯。”

  穆贵妃道:“两位妹妹最快也要下个月才回来……真是想想就感到寂寞。”

  适逢月底,早晨送陛下出宫后,李美人和赵婕妤也跟着出宫。

  诚然, 像李美人是真的带着仪仗回家省亲, 赵婕妤则求了容景恩准, 乔装打扮随军去往边关,据闻极有可能会上阵杀敌。

  想起赵婕妤临走时请求自己替她保密,免得大家为她担忧, 看穆贵妃和薛昭仪说起赵婕妤得腊月才会回来,俨然是赵婕妤刚走, 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姜洛道:“婕妤腊月不回来。”

  “啊?”

  “她可能要翻过年才回来。”

  当然, 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

  毕竟是打仗,战场上刀剑无眼, 赵婕妤甚至提前写好了遗书, 悄悄交给姜洛, 请姜洛代她保管。

  倘若战争结束, 她没把性命丢在战场上,成功活下来,她就跟父亲回家,身披荣光地省亲;倘若丢了性命,那便没什么可说的。

  如此,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赵婕妤全都考虑得再清楚不过。

  按照姜洛的习惯,她凡事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这次,非常难得的,姜洛不认为赵婕妤会出事。

  好歹赵婕妤杀过人,是有经验的。等去到真正的战场上,顶多最开始有点无法适应,往后必然比别的新兵适应得要快。

  再者赵婕妤的父亲此次也在大军之列,位置还不低,加之赵婕妤又是后妃,容景肯应准她随军,也是因为她有杀敌的同时,也能护住自己的能力。这般双管齐下,别说是战死沙场了,赵婕妤想受伤都难。

  这么想想,打仗加省亲,快的话四个月、五个月,拖得久了兴许得半年,甚至更长。

  姜洛喝口茶,想等到过年的时候,不定宫里能凑多少人呢。

  “过年?这么久。美人妹妹呢?”

  “美人是下月回来。”

  “那就先等美人妹妹吧,”穆贵妃无奈道,“宫里姐妹委实是太少了些。”

  薛昭仪道:“明年选秀……”

  她说了这四个字便止住,显然是想到以陛下对娘娘的重视,明年选秀多半是办不了的。

  不仅办不了,兴许陛下还要寻个机会罢黜六宫。

  随后便听娘娘应道:“选秀还早,等太后回来再说吧。”

  薛昭仪立即与穆贵妃对视一眼。

  ——娘娘似乎不像陛下重视她那样对陛下抱以同样的态度?

  ——娘娘好像还是不怎么把陛下放在心上?

  从彼此眼中看出相差无几的想法,两人却心有灵犀地没有接着说选秀,而是应下娘娘的话后,很自然地转换新话题,讨论起等李美人回来了,她们再行省亲,否则宫里只娘娘一个,那就真的寂寞如雪。

  姜洛闻言笑道:“寂寞什么,本宫巴不得你们两个也赶紧去省亲,免得天天过来打扰本宫睡懒觉。”

  穆贵妃哪里肯信这话,嗤了声道:“娘娘惯会口是心非。若妾和昭仪妹妹今日也走,这深宫高墙的,就娘娘一个人,不出三日,娘娘定会想妾几人想得连懒觉都不肯睡了。”

  姜洛道:“胡说,本宫就是想陛下,也不会想你们。”

  穆贵妃道:“妾有没有胡说,娘娘自己心里明白。”

  姜洛道:“你就是胡说。”

  穆贵妃道:“妾没有。”

  姜洛道:“本宫说你有就是有。”

  难能见到娘娘如此固执又可爱的一面,穆贵妃哼笑了声,不再与娘娘争辩。

  重新说回省亲,也就几句话的工夫,穆贵妃和薛昭仪定好省亲的先后顺序时间等,确保到时就算有一人走了,宫里也还能有两人陪着娘娘。

  今日也是后宫佳丽为她们的皇后操心的一天呢。

  转眼便到了九月。

  深秋时节,天越来越凉,连带着太阳也出来得越来越晚。

  姜洛自忖这样的天气,是个人都想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起床,咸鱼如她就更甚,便跟穆贵妃薛昭仪商量,把请安往后推一推,改到辰时,等明年开春了再改回卯时。

  薛昭仪想了想问道:“等太后回来,也还是辰时吗?”

  太后回来的话,她们得先随娘娘去承和宫给太后请安,之后才是由位分最高的穆贵妃领着,折到永宁宫给娘娘请安。

  比当下只用给娘娘请安麻烦多了。

  姜洛不置可否。

  在她看的原剧情里,太后只回宫时算是正式出场,之后给阿洛吊唁时侧面描写了小两段,往后便一直神隐。直到过完年,太后出宫,继续给先帝守孝,这中间一直没叫后妃们来承和宫请安。

  对比之下,太后堪称是全文最背景的背景板。

  “到时本宫和太后说说,”姜洛道,“冬日天冷,路上结冰又滑,实在无需起太早。”

  薛昭仪道:“娘娘仁善。”

  姜洛道:“仁善什么,本宫也是想多赖会儿床。”

  薛昭仪掩唇而笑。

  改好时间,姜洛把这点记在给阿洛的信纸上,便拾掇拾掇,开始进行之前容景提议的不碰水试验。

  上月中秋她在阿洛的日记本里有写该试验,料想阿洛看到后和她一样,也会想要试试,因此一整天下来,除了必要的洗漱,姜洛一直没有独自一人去碰水。

  及至天黑,她估算着被容盛光扒马那次在晚上的互穿的时间点,用过膳后屏退扶玉等人,只让三七在暗中守着。

  她简单洗了把脸,又用热水泡了脚,半坐在床上看书。

  然后时不时地转头瞄铜漏,心里自发将时辰换算成阿洛那边的计时方式,十九点,二十一点,二十三点……

  眼看距离新一天的零点只剩最后半分钟,姜洛正想试验即将成功,她和阿洛真的可以在不碰水的情况下暂停互穿,就突然感到像是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难以言喻的充满了排斥意味的窒息感让她红润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比扒马那次的感受要强烈上无数倍。

  ……怎么回事?

  姜洛白着脸,惊疑不定地想,不应该是她在现代世界会被排斥吗,怎么在古代也会有这种感觉?

  手里的书啪地砸落下去,姜洛几乎是软着手脚,狼狈地从床榻上滚下地。

  “娘娘?”

  这样大的动静,三七立即现身。

  他唤来自己的女手下,让其扶娘娘起身,自己则要去请太医。

  “……不用。”

  姜洛闭了闭眼。

  她皱着眉,抬手按住胸口,努力深呼吸,强行压下那种窒息感。

  而后睁开眼说话,不妨声音有些发抖,好在她头脑清明,口齿也是清晰的:“送本宫去浴室。”

  作为最贴身跟着陛下的那个,三七是知道每逢月中,眼前这位娘娘会在去浴室后消失,原来那位娘娘会从浴室出来。便对女手下点了头,即刻送娘娘过去。

  进入浴室,姜洛让女手下给自己解开寝衣、放入池中,挥手让人出去。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姜洛头痛欲裂,眼前也有点发黑。然而都这个时候了,她也没有立即闭眼睡觉等待互穿,而是在心里默算,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是农历九月十六。

  以前不管多晚,都是固定在十五当天,从没有超过午夜零点。

  ——等一下。

  上月十五,她生死时速地穿过来,想要看铜漏,却被容盛光不动声色地制止。

  当时他说她没有迟到,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没有迟到吗?

  姜洛心里有点沉了。

  她闭眼,再睁开,窒息感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消失无踪,她头不疼了,眼前也没再发黑。她按下还在放热水的开关,想刚才阿洛应该和她一样,突然被排斥,才临时来卫生间,否则浴缸早放满热水。

  在卧室床上找到因为突然事发,没能被阿洛带去卫生间的手机,姜洛解锁,屏幕上显示现在是00:07。

  想起刚才几乎是秒睡秒醒,姜洛眉头皱得更深。

  她和阿洛的互穿,到底有没有规律?

  姜洛抬手揉揉眉心,放下手机,去书桌拿日记本看。

  阿洛的日记和以前一样,只记录每天她认为最值得记录的,并不冗长,非常简短。回信倒是话痨,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欢脱俏皮。

  然而末尾提到不碰水的试验时,阿洛写的一句话,让姜洛看了很久。

  “如果互穿可以停止,洛洛是想永远留在现代,还是留在大夏?”

  永远……吗?

  姜洛不自觉地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笔写回信,她也不知道。

  “我跟你说实话,我在大夏远比在现代过得舒服,”她很诚实地写,“容盛光对我很好,佳丽们也对我很好,还有爹娘哥哥,大家都对我很好。但咱妈在现代,我暂时做不到能丢下咱妈。

  “阿洛呢?如果可以,你会选择留在哪里?”

  写完这句问话,姜洛自顾自地在心里答,阿洛肯定也丢不下爹娘哥哥。

  说起来,之前阿洛还打算等姜沉回京见见他,结果现在姜沉在去往西北的路上,根本见不到。

  姜洛拍了拍额头。

  调出课表,今天满课,姜洛锁好日记本,关灯睡觉。

  阿洛应该有给顾承与发过课表,这天直到晚上,顾承与都没打电话,只发了些消息。姜洛没什么精神地简单回复完,去给浴缸放水,一觉醒来不出所料,还是在卫生间。

  姜洛吐出口气。

  难道互穿真的就此停止?

第84章 吐血

  姜洛看了看手机。

  距离她放下手机进入浴缸的那一刻,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日期也从农历九月十六变成十七。

  她这觉睡得长,还好浴缸的恒温系统一直在工作, 不至于让她睡到中间泡冷水着凉。

  十七是周五, 上午有课, 姜洛边穿睡衣边想等到周日,也就是农历九月十九,如果还是没能互穿, 她就静下心来开始补课, 不然回头连作业都做不了。

  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作业。

  而是阿洛记在备忘录里的, 周五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顾承与会来学校接她,然后逛街看电影等一系列常见的约会操作, 吃完晚饭送她回家。

  顾承与……

  想起阿洛日记本的回信有写上月互穿回来后,顾承与旁敲侧击询问人格分裂的事, 姜洛点进聊天界面, 对着三个小时前, 顾承与发的那句“晚安”看了会儿,到底没发消息不让顾承与接她放学。

  就让顾承与以为她是人格分裂吧, 姜洛想, 找借口躲避不见是最低级的做法。

  往好的方面想想,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万一呢?

  姜洛安慰着自己睡下。

  多亏阿洛的课堂笔记很详细,连最基础的名词解释都誊抄得十分工整,课上老师点名提问,点到姜洛,姜洛凭着课前的临时抱佛脚, 也没有干站着答不出来。

  不过有个定理叫怕什么来什么,临下课时老师布置了作业,姜洛翻翻课本和笔记,心里大致有了解答方案,正问室友她们打算怎么写,好参考一下意见,手机震动,顾承与的电话打进来了。

  “阿洛,还没下课吗?”

  顾承与的低音炮好听极了,放轻放柔时,就更凸显出那种据他的追求者们异口同声所说的能让耳朵怀孕的特质。

  此刻他用这种嗓音有意无意地撩着电话那头的人:“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被撩的姜洛心里一面想他对阿洛是真温柔,一面想看来她昨天的回复很成功,他没有察觉到她不是阿洛。然后回道:“顾承与,是我。”

  顾承与哪里听不出姜洛这话的意思。

  他顿了下,才说:“是洛洛啊。抱歉。”

  “麻烦你再等两分钟,”姜洛说,“我马上下来。”

  顾承与说好。

  问完室友,确定自己的解答方案没出错,姜洛和室友们道了再见,收拾好东西下楼。

  才走出楼梯口,就望见穿着一身休闲服的顾承与站在树荫下,高大又帅气。路过的不少女生都在看他,惹眼得很。

  她一手抱着课本,一手拿着手机,包斜挎在肩上。顾承与伸出手,替她拿课本,问她要不要先去趟寝室。

  两人这就往女生寝室楼走,一路都没再说话。

  直等姜洛拿好做作业需要用到的本子和参考资料等,坐进顾承与的车后,顾承与终于开口。

  他把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并没有看坐在副驾驶的姜洛,说话口吻却非常笃定:“你现在是主人格。阿洛是你的副人格。”

  姜洛说:“差不多是这样。”

  顾承与说:“前面几次你好像都是只出现一天?这次……”

  “这次超过了一天,”姜洛接话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承与默了默,继续说:“你能和阿洛进行对话吗?”

  姜洛说:“不能。到今天为止,我和阿洛从没有同时出现过。”

  顾承与说:“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心理医生?”

  姜洛对此反问:“你就不怕我接受治疗,阿洛从此消失?”

  顾承与不说话了。

  姜洛说:“送我回家吧。”

  她捏捏眉心。

  虽然到现在都还没感受到现代世界对她的排斥,但姜洛还是有点头疼。

  以前认定的互穿规律全部打破,暂时没法摸出新的规律,姜洛说不出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遗憾,反正五味杂陈,很纠结,纠结得头都疼了。

  “下午的约会取消——你应该不介意?”

  “……不介意。”

  “行,我回去后就不给你发消息了。如果发了,那就说明是阿洛出来了。”

  “以后也都这样?”

  “好,我记住了。”

  车子在别墅前停住,姜洛先下车,正弯腰拿书和包,顾承与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帮她拿书,送她进去。

  知道现在的姜洛没心情招待他,顾承与放下书本就准备离开。

  走前说:“洛洛。”

  姜洛抬眼。

  他凝视着她,轻声说道:“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

  姜洛总算露出穿回以来的第一个笑。

  “承你吉言。”她说。

  等顾承与的车开走,管家才问:“小姐和顾承与少爷闹矛盾了?”

  姜洛说:“没有。是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管家说:“那就吃点好吃的,美食可以治愈心情。小姐午餐想吃什么?”

  姜洛说:“天有点冷,想吃火锅。”

  管家问:“晚餐呢?”

  姜洛说:“麻辣烫吧。”

  管家这就让厨师去准备火锅。

  虽然只姜洛一个人吃,但这顿火锅还是非常丰盛。姜洛吃得有点撑,她闻闻身上挥之不去的火锅味,上楼简单冲澡换了身衣服,就开始写作业。

  晚上吃完麻辣烫,她去影音室看电影,一直看到犯困,才打着哈欠去给浴缸放水。

  和昨晚一样,今晚她也在热水的环绕下睡着了。

  睡醒睁眼,认出是永宁宫的浴室,姜洛深呼吸几下,确定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唤扶玉进来,问现在什么时辰。

  扶玉答:“亥时一刻。娘娘还泡吗?”

  “给我擦擦背,”姜洛转过身,“擦完就上去。”

  扶玉便挽起袖子给她擦背。

  从浴室出来,姜洛坐在床上看阿洛的火星文回信,扶玉跪坐在榻边给她擦头发。

  和姜洛想的一样,阿洛对这次互穿也是满满的吐槽欲。

  不过和她不同的是,上月互穿迟到,阿洛在现代醒来后就立即发现了,因此这次的试验结果,阿洛并没有太过惊讶。

  “我就知道,互穿这个金手指好是好,强是强,但不可能一直都那么稳定,否则咱俩能拥有的便利实在是太逆天了,”火星文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果然被我猜中了吧,不试还好,一试就试出来,这个金手指真的有问题。

  “洛洛,事到如今,已经发生的意外是不可逆转的,咱们得提前做好所有准备。

  “或许以后还能继续互穿,或许以后某天就突然停止了——答应我,不管结果是什么,不管在哪里,咱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看着最后这句和顾承与说的相似的话,姜洛想难怪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连脑回路都这么像。

  然后想阿洛说得对,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吗?

  只要没有危险,在哪里活不是活,何必要纠结那些有的没的?顺其自然是最舒服的活法。

  姜洛收敛住心神,不再多想。

  她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坦然迎接下次的互穿。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月底,李美人省亲完回来了。

  李美人甫一回宫,连先去她的宜春殿沐浴梳洗都赶不及,她第一时间跑到永宁宫,把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各种吃食物品一股脑儿地拿进来,请皇后娘娘和两位姐姐挑选。

  “妾尝过了,味道都很好!”李美人手舞足蹈地介绍,小脸红扑扑的,“也都很好用!不好吃不好用,你们揍妾,妾不还手!”

  说完拈起块杏脯,送到姜洛面前,说这个最好吃,她路上强忍着才留下这么多。

  姜洛被她逗笑,抬手戳她酒窝。

  李美人回来,按之前定好的,该轮到穆贵妃省亲。

  对此,穆贵妃想得很好。

  之所以会是她先省亲,而不是昭仪妹妹,是因为昭仪妹妹平素话虽少了点,但李美人省亲回来,后者必然话多,这样她们两个能够中和,宫里就不会太静,也不会太吵。

  而等她回来,换昭仪妹妹去省亲,刚好那个时候李美人差不多能恢复寻常话量,但她刚回来肯定也话多,可以继续中和。

  再之后就是昭仪妹妹回来,她们三个能达成最为完美的中和。

  觉得这样的安排简直再完美不过,穆贵妃毫无后顾之忧地出宫省亲。

  正如穆贵妃所想,她这一走,宫里不静不吵,刚刚好。几天后她回来,换薛昭仪省亲。又是几天,薛昭仪回来,正赶上有人进宫拜见皇后。

  得闻这些人的来意,姜洛略想了想,派人去凝云殿请陈宝林过来。

  趁此机会,她也好近距离观察陈宝林。

  这都十月了,她不信陈宝林真的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佳丽们对姜洛的吩咐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这些求见姜洛的人是早先入夏那会儿,在西棠苑给她们作画的画师。

  半年过去,所有的画全部作好,画师们不敢耽搁,立即将画送进宫里请诸位娘娘过目。其中好几幅画上都有陈宝林,让陈宝林过来瞧瞧也好。

  左右她们这么多人在,料想陈宝林绝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佳丽们想着,边欣赏画作,边等待陈宝林的到来。

  当初这些画作才打了底,就被佳丽们夸出花。这下看到最终的完成品,她们更是兴奋,围着画作各种赞美,连穆贵妃都抚摸着画上的金豆儿,笑着说金豆儿在这画上活过来了。

  看所有画作里,金豆儿最惟妙惟肖的是张大型全家福,姜洛道:“这幅便放到你的锦澜殿吧。”

  穆贵妃笑着谢恩。

  说笑间,陈宝林来了。

  带着歉礼来的。

  尽管禁令一直未曾解除,但陈宝林每月的份例是照常发的,并没有克扣。因而这些歉礼俱都是花费不少银子准备的,扶玉着人仔细检查,自己也亲手过了遍,没有任何异常。

  听了扶玉的禀报,姜洛沉吟着看向陈宝林。

  因为姜洛没叫陈宝林起身,此刻她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头颅微垂,低眉顺目,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名为安分的气息。

  这么老实。

  这是要洗心革面了?

  而不止姜洛这么想,佳丽们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认为幽禁半年,陈宝林终于学乖了。

  “起来吧,”姜洛道,“去看画,看完就带着你的那几幅回去。”

  陈宝林依言起身,过去看画。

  她一靠近,佳丽们立即盯紧了她。

  观她面上略施粉黛,身上也用了熏香,虽仍旧谨小慎微,看画时也安安静静的,但佳丽们却觉得她有点不太对。

  只是真要让佳丽们说具体是哪不对,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姜洛心下了然。

  先穿越再重生,又放飞当海王,哪怕伪装得再好,陈宝林的气质也还是和重生前不一样了,可不就让人感到违和。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不知陈宝林今日打算怎么露。

  画作一幅幅地看过,待看到其中一幅金豆儿和衔蝉奴都在的画时,大约是触动了心弦,陈宝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画上的衔蝉奴。

  姜洛道:“你想要这幅?”

  陈宝林立即收手:“回娘娘的话,妾没有。妾只是看到衔蝉奴,有些情不自禁。”

  姜洛没再说话,佳丽们则暗暗撇嘴。

  情不自禁?

  哄谁呢。

  当初衔蝉奴可是你亲手掐死的。

  李美人更是毫不掩饰地皱皱鼻子,转头打了个喷嚏。她不喜欢陈宝林身上的味道。

  最终陈宝林也没带走那幅有衔蝉奴的画。

  等佳丽们也走了,姜洛对着这幅画看了会儿,命扶玉去请太医过来,让太医检查被陈宝林触碰的地方。

  太医很快过来。

  有扶玉帮忙搭手,太医检查足足三遍,才回禀道这画只沾染了些香气,其他并无异样。

  “香气呢?”

  “是很常见的熏香,娘娘大可放心。”

  姜洛嗯了声,让扶玉送太医出去。

  随后吩咐弄月,把这幅画收进私库,单独放置。

  这边弄月很小心地收画,那边回到宜春殿的李美人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度觉得自己怕不是被陈宝林身上的香气给刺激的,而是受凉了。

  她突然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恹恹地用过午膳,再恹恹地午睡,连圆圆和肥猫都不想撸了。

  睡着睡着,她忽的从梦中惊醒。

  不知梦见了什么,她脸色十分苍白,额头细细密密地溢出汗珠,呼吸也是急促的。她抬手按住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脸色也恢复如初。

  她安静片刻,问正给她擦汗的宫女,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十三,”宫女答,“今日是小雪呢。”

  十、十三?

  十月十三?

  李美人怔住了。

  下一瞬,她拨开宫女的手,飞快掀开被子起身下地:“快给我更衣!”她眉眼间难掩焦急,“我要去永宁宫见皇后娘娘!”

  宫女不解道:“上午不是已经去过永宁宫了?况且现在天黑了,正在下雪。”

  李美人道:“下雪?”

  宫女应道:“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呢。”

  李美人往外一看。

  外头宫灯映照之下,纤薄雪花悠悠飞舞,真的在下雪。

  岂料此情此景让得李美人面上焦急之色更重,连带着说话也变得急躁了:“就是下雪才更要去!”她也不等宫女了,自顾自往身上加衣服,“皇后娘娘就是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她忽然止住。

  好在宫女没听清她说了半截的话,更没有追问,只替她穿好外衣。

  随后不及重新梳妆,也不及披上挡风的斗篷,李美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她速度快得连撑伞的宫人都追不上她,只能边加快脚步边喊美人慢些,小心滑倒。

  李美人却完全充耳不闻,走得更快了。

  走到最后,她跑起来,雪花扑了她满头满脸,又被她因奔跑而呼出的热气融化。冰凉的液体流淌下来,掠过眼角,再掠过脸颊,乍看她竟像是哭了。

  中间有个拐弯,她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一跤。

  追在后面的宫人们见状,还没上前扶她,她默不吭声地爬起来,浑然摔得一点都不疼似的,继续跑。

  远远望见永宁宫了,留意到廊下有人,观其身形应该是皇后娘娘,她心中一喜,提了口气,扬声喊道:“娘娘!”

  姜洛闻声抬头。

  见是李美人,姜洛有些讶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等李美人来到廊下,看她连个斗篷都没披不说,身上也全是雪,姜洛把拢在袖子里的小手炉递给她,又给她拍雪:“这么慌慌张张的,也不嫌冷。”

  李美人乖乖低头让拍雪,答道:“妾不冷。”然后问,“娘娘不冷吗?”

  姜洛道:“不冷,本宫穿得厚。”

  李美人再问:“那,那娘娘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吗?”

  姜洛说:“没有。”

  李美人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松散。

  她扬起笑,正要说那就好,便见娘娘收回给她拍雪的手,转而捂住了嘴。

  她笑容顿时一僵:“娘娘?”

  姜洛没说话。

  完全是毫无预兆的,刚才还正常的胃部突然绞痛,仿佛吃坏东西那样的恶心感随之发作,难受得不行。当着李美人的面,姜洛想忍住,但终究没能忍住,上半身骤然一弯。

  等她直起身时,红到近乎发黑的殷红的血沿着指缝往下流,几欲刺痛李美人的眼睛。

  鲜血滴到积了层薄雪的地面上,将白皑皑的雪染得通红。

  注意到地面积雪的变化,姜洛这才恍然,她吐血了。她放下手,看了看掌心的血,随即抬眸,只来得及看眼李美人,尚未说出半个字,便闭上眼,颓然软倒。

  李美人下意识伸手抱住她。

  这一刹那,李美人冷得浑身发抖。

  ……她来晚了。

第85章 重生

  今日恰逢休沐, 无需主持早朝,穆不宣白天便没有进宫。

  等他收到消息赶来时,天色愈暗, 已然入夜。

  雪还在下, 并且越下越大, 飘飘洒洒着漫天飞舞,即使撑着伞,也走不了多远就能落得满身的雪。等在廊下的小喜公公见小郡王来了, 忙上前去迎。

  扫了眼廊下那尚未被新雪覆盖完的血色, 知道这就是传话时说的小阿洛吐的血, 穆不宣俯身,拈了些雪送到鼻端嗅闻。

  随后直起身,道:“娘娘中了毒。”

  小喜公公说是。

  然后边给穆不宣拍肩头的落雪, 边说今晚值守的太医全来了永宁宫,这会儿依次诊完脉, 正讨论怎么开解药方子。

  穆不宣闻言一皱眉:“从娘娘吐血到现在, 这么久, 还没制出解药?”

  小喜公公道:“方子早就开好了,药也煎上了。只是……”

  穆不宣道:“只是什么?”

  小喜公公:“只是李美人死命拦着, 说方子不对, 不能给娘娘用, 必须要按她说的来, 否则娘娘活不过今夜。”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小喜公公声音放得很轻,惟恐被小郡王以外的人听了去。

  穆不宣沉吟道:“三七呢?就任由李美人这般拦着?”

  他记得陛下留给小阿洛的那批人里,有精通医毒之术的。

  小喜公公道:“三七的手下起初也认同太医开的方子。但李美人赌咒发誓,咬死了说那个方子是催命符, 哪怕要了她的命,也绝不能让娘娘用那个方子。贵妃说李美人不会害娘娘,昭仪也认为李美人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三七的手下便有些动摇,按李美人说的方子另外煎药,准备先试上一试。”

  “药还没煎好?”

  “没有,还要半个时辰。”

  “娘娘的身子还能撑得住?”

  “太医说能。”

  说话间,他们步入永宁宫。

  此时的永宁宫不少人正进进出出。留意到从内殿出来的宫女端着水盆,盆里尽是赤红的血水,穆不宣眉头皱得更紧,小阿洛还在吐血?

  这叫还能撑得住?

  他沉下脸,一身的寒气冰冷又肃重,仿佛裹挟了外面的凛冽风雪。他没再耽搁,大步走向内殿。

  按说以穆不宣的身份,他本不该进后宫,更枉论进皇后的寝宫。

  可眼下,谁都顾不得那些规矩。

  甚至见穆不宣终于来了,正焦头烂额的高公公长舒一口气,殿中紧绷到仿佛随时都能断裂的氛围也骤然松缓下来。

  仿佛有了主心骨般,高公公给穆不宣见过礼,转而对死死扒在皇后榻边,怎样都不肯松手的李美人道:“小郡王来了。美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不妨与小郡王说。”

  她不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她是怎么知道太医开的方子不对的,她总该信小郡王?

  就算连小郡王也不信,等宋国公来,她迟早是要说的。

  当然,也不排除其实她就是给娘娘下毒的凶手。

  如此,她一口咬定太医的方子是错的,她的是对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高公公想着,眼底愈发晦暗。

  “不行!”岂料李美人想也不想地回道,“我只和娘娘说。”

  高公公正要说娘娘仍昏迷不醒,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就见李美人好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说的小郡王来了,转头看穆不宣。

  也不知在穆不宣到来前,李美人为了阻拦太医的方子,是如何的歇斯底里,总之此刻她形容十分狼狈,衣襟、袖口皆浸透了殷红的血不说,她鬓发散乱,眼眶通红,脸上交错着的满是泪痕。

  她看着穆不宣,刺猬一般张开全身的刺,满眼的警惕与怀疑。

  她道:“你也是来阻挠我,要给娘娘用那个催命符的?”

  穆不宣却没看她,更没理会她的话。

  他目光径自掠过她,停在她身后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侧卧着的身体蜷缩着,嘴角不时有血溢出,扶玉和弄月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姜洛身上。

  凝睇了数息,穆不宣终究按捺住给姜洛服用止痛药的想法,以免药性冲突,让她体内的毒发作得更厉害。

  她已经够疼的了。

  他收回目光,转回到李美人面上。

  无需审问,也无需猜测,他直截了当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毒。”

  果然,李美人怔了下,点头说:“我知道。”

  这话一说,当即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高公公也恍然,对,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穆不宣问:“是谁?”

  李美人道:“是陈宝林。”

  穆不宣示意了下,细微的破风声响起,三七立即去凝云殿拿人。

  他继续道:“你也知道陈宝林是怎么下的毒?”

  “知道。”

  说起这点,李美人刚才还显得平静的表情忽然间变得狰狞,仿佛恨透了陈宝林。

  她咬牙切齿着,说道:“娘娘仁善,白天特意叫陈宝林过来看画。她却趁机往身上洒了香粉,借摸画的举动把藏在指甲里的香粉抹到画上。”

  香粉是特制的,接触了颜料,会生出无色无味的毒。

  那毒很特殊,在进入人体之前,不会显现出任何的毒性。加上太医不懂画,以为画上那点粉末不是颜料晾干后自然形成的颗粒,就是不小心沾到的灰尘,因而查验了三遍,也未能验出异常。

  直等娘娘中午用过膳,晚些时候出去看雪,达成了足够的条件,那蛰伏着的毒方才发作,致使娘娘当着她的面吐血昏倒。

  “你若不信,等陈宝林来了,你大可严刑逼供,看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李美人说着,抬起手,发誓道:“我若有半句谎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殿中一时寂静非常。

  正是李美人这眼都不眨地对天发誓,令得三七的手下想法动摇的同时,也令得高公公等人没将对她的怀疑暴露于表面。

  ——得是多么确信,才敢发出这样的毒誓?

  穆不宣也有些惊异她这般作为。

  他仔细看了看她,道:“先是画,再来是膳食,还有下雪。陈宝林被幽禁了半年,今日是娘娘临时起意,才将她叫过来。她能算计得这么精准?”

  李美人道:“有人帮她。”

  穆不宣道:“谁?”

  李美人道:“李徽,不是,徐徽同。”

  不期然听到这么个名字,穆不宣眼睛微微眯起。

  在穆不宣到来后,一直沉默的穆贵妃和薛昭仪当即也惊住了。

  “陈宝林是徐徽同的人?”穆贵妃疑惑道,“她竟然藏得这么深吗?”

  薛昭仪也道:“那她背后的陈家岂非和秦氏一样,也是背地里为徐徽同做事?”

  却见李美人摇头:“陈宝林不算是徐徽同的人。她应该算是徐徽同随手安排的……”李美人转动了下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子,方想出个合适的用词,“一枚暗棋?”

  倘若换作徐徽同本人在这里,恐怕他也想不到半年前的无心之举,会在今日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

  陈宝林的隐忍功力着实深厚之极。

  “半年前?”

  接话者音色沙哑,却让李美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飞快转回来,欢喜道:“娘娘醒了。”

  正被扶玉弄月搀着坐起身的姜洛嗯了声。

  穆不宣见状,下意识近前两步,却又很克制地停在离床榻有丈许远的地方。他问:“小阿洛可还难受吗?”

  姜洛道:“还好。”

  她倚着扶玉半坐着,半睁着眼,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好在这会儿嘴里没流血,能让她口齿清晰地说话:“是陛下把她从才人降为宝林的那个时候?”她伸手让太医诊脉,顺便问李美人,“那时本宫就觉得她又是偷账簿,又是放火杀猫的,破绽太多。所以真相其实不是当初那本账簿牵扯到陈家,而是徐徽同在背后指使她故意那么做,好让她退于人后,暗中蓄势?”

  李美人道:“这个我、这个妾就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陈宝林这道暗手,是早在半年前就被徐徽同布置好的,再多的细节就一概不知。

  毕竟……

  “那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听到姜洛的问话,李美人回神,答:“妾还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妾只想和娘娘一个人说。”

  正巧这时太医诊完脉,说娘娘底子好,那毒暂时蛰伏了,要过段时间才会再次发作,姜洛便摆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穆不宣没忍住,又近前一步:“娘娘。”

  “先出去吧,”姜洛浅浅笑了下,她面色仍旧苍白,却难掩她对李美人的信任与喜爱,“美人若想害本宫,早就害了,何须等到这个时候。”

  知道她说得有理,穆不宣只好说有事喊他,和其余人一同退出去。

  再听不见脚步声了,姜洛对李美人道:“没人了,说吧。”

  说说到底是扮猪吃老虎,通过连容盛光都查不出的隐秘手段得知了陈宝林和徐徽同的合作关系,还是说,和她一样,也是穿越,抑或重生?

  李美人没有立即回答。

  松开扒在榻边的手,李美人往后挪了挪,随即矮身叩首,重重磕了个响头:“妾今日午睡做了个梦,梦里妾死了两次,娘娘也死了两次。”

  哦,重生了。

  还重生了不止一次。

  姜洛想着,按照她的说法道:“你预知到了尚未发生的事。”

  李美人应道:“梦里妾亲眼目睹娘娘两次的死,都是在闻到陈宝林身上的香气之后。”

  她又磕了个响头,随即直起身,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

  她没管自己的眼泪,反而唇角一抿,酒窝一露,笑得很甜:“这次妾能救下娘娘,妾真的好高兴啊。”

第86章 解药

  听了李美人的述说, 姜洛总算确认,原剧情中阿洛那场重病的确是出自陈宝林之手,并且原因和她一样, 也是中了毒。

  不过不一样的是在最初的原剧情, 即李美人与陈宝林共同经历的第一世里, 陈宝林给阿洛下的剂量是日增月益的,方才使得阿洛在病榻上缠绵数月之久,于十月十三这日病逝。

  而在李美人的第二世, 即陈宝林穿越后又重生回来的那一世, 也就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的到来, 从而彻底脱离了原剧情的现在,陈宝林没有留手,给她用了全部的剂量, 这才导致同样是十月十三,她突然毒发, 直接濒临死亡, 而非像阿洛那样一点点地被消磨生命。

  “第一次妾什么都不知道, 还以为娘娘是真的病重难愈。”

  李美人絮絮说道:“直到陈才人被陛下封为德妃,结果没风光几天, 就被陛下随意寻了个陈家的由头赐死, 妾才知道原来娘娘的病是陈才人下的手。

  “妾问陛下, 陛下说陈才人只承认自己下了毒, 可怎么下的毒,她宁死也不肯说。妾问姐姐们,姐姐们说过去太久,已经查不到当初的具体经过。妾只好自己回忆,想了很久, 才想到每次陈才人请安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挑看似毫不起眼,实则离娘娘很近的地方。

  “妾怀疑陈才人就是借着这距离上的便利给娘娘下毒。

  “因为妾留了心眼,所以梦里当妾幸运地带着记忆重活时,妾打算一直盯着陈才人。不想妾还没做好准备,陈才人就被陛下降了位分,成了宝林。”

  而以陈才人成了陈宝林,被幽禁凝云殿为开端,重活的这第二世的经历,和第一世全然不同。

  至少第一世,她就没那么快地搬离含芳殿,没养圆圆,也没养肥猫。

  更没和娘娘还有诸位姐姐如同亲生姊妹般亲密,哪怕遭遇了关乎性命的危险,日子也还是快乐得仿佛要飞上天。

  然而好景不长,又是十月十三,娘娘喊她们看画,还好心地喊了陈宝林。她在闻到陈宝林身上那股极浓郁的香气后,回去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第一世陈宝林每次见娘娘,身上都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难不成,香气才是下毒的关键?

  她自觉想对了,兴冲冲地去永宁宫,想要跟娘娘说这个重大发现,好让娘娘尽早解毒。谁知等她赶到永宁宫,娘娘已然毒发昏迷,太医们正在开解药方子。

  那个时候,她是很信任太医们的医术的。

  岂料娘娘才把解药喝了一半,就又大口大口地吐血。随后不过数息,娘娘在她的注视下闭上眼,再没睁开。

  她傻了。

  “娘娘死的时候,陛下身在边关,正与徐徽同率领的叛军对峙,”李美人回忆着道,“收到传书后,陛下只身一人,不眠不休,连着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回京……陛下险些疯了。”

  听到这儿,姜洛心里想了什么不得而知。她问:“陛下回京,边关呢?”

  她不信容盛光能那么轻易地将边关战事置之不顾。

  果然,李美人道:“陛下走前有安排好一切。何况忠武将军没走,边关打了胜仗。”

  并且据闻因为娘娘的死,原本要许久才能将叛军全部拿下的,孰料忠武将军悲恸之下另辟蹊径,以极出其不意的方式包抄,从而也提早回京,给娘娘奔丧。

  彼时她早早地把陈宝林身上的那股香气告知给小郡王,小郡王亲自带人掘地三尺地查,总算凭借香气抽丝剥茧地推测出陈宝林究竟是如何下的毒。接着又查出陈宝林早于半年前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未曾谋面的徐徽同有过短暂交集,那盒香粉就是徐徽同的人给的。

  于是陛下赶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娘娘在哪,第二句话则是赐死陈宝林。

  “陛下还诛了陈宝林的九族,”李美人道,“妾见陛下最后一面,是陛下守在娘娘梓宫前,发誓要将徐徽同挫骨扬灰。再后面的,妾就不知道了。”

  “你死了?”

  “你怎么死的?”

  这话问得李美人一下顿住。

  她大约是不想回答的,又或者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被姜洛盯着,她还是没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答道:“……妾投湖了。”

  姜洛道:“自尽?”

  李美人道:“嗯……梦里妾想着,妾能重活一次,说不定就能重活第二次。”她低着头,不敢接触姜洛的目光,声音也小得不像话,“妾眼睁睁看着娘娘死了两次,好不容易知道该怎么救娘娘了,妾想试试。”

  姜洛道:“你就没有想过,倘若你死了,无法再重活呢?”

  李美人道:“想过呀。”

  可那又怎么样?

  不能重活就不活,总归没有娘娘,她重活也无趣。

  娘娘在她跟前死了两次——

  说矫情点,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若救不了娘娘,重活百次千次都没用。

  李美人越想,脑袋低得越厉害,下巴几乎要和胸口长在一起。

  正当她以为娘娘会训斥她,不妨头顶被拍了下,娘娘叹息声传入她耳中:“大冬天的投湖,不嫌冷吗?”

  李美人蹭了蹭娘娘手心,说冷。

  此刻她完全忘记梦里是不会有任何感受的,她很坦诚地答,当时特意挑结了好厚一层冰的湖,趁整个皇宫都在忙碌娘娘丧事,没人注意她的空当,她悄悄凿好洞,等深更半夜了,往身上绑两块大石头跳下去,往没凿的冰面下落,省得还没死透,就被救起来。

  “其实冷到极致,就麻木了,全身都没知觉了,”李美人道,“呛水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停在她头顶的手这时往下,捧起她的脸。

  姜洛问:“会怕水吗?”

  李美人摇头。

  正相反,她觉得她在水里时,是她最勇敢的时候。

  姜洛轻轻戳了下她酒窝。

  到这里,李美人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不是多么紧要的。她再蹭了蹭娘娘冰凉的手指,没能蹭热,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出去问用她方子煎的药好了没有。

  三七的女手下说马上就好。

  与此同时,三七押着陈宝林进来。姜序和秦苒也到了。

  强打起精神和李美人说了那么久的话,这会儿姜洛放松下来,胃里又开始绞痛。见她抬手掩唇,指缝再度流出殷红的血,扶玉和弄月忙扑过去给她拍背擦血。

  血腥气过于浓重,秦苒当即也不怒视陈宝林了,走到近前,忧心忡忡道:“还没解毒吗?”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两个人说的同一句话:“药来了。”

  诚然,太医开的方子,和李美人的方子,两种解药都已煎好,就等着姜洛选择。

  姜洛缓了缓,缓过那一阵疼痛,方搭着秦苒的手直起身,以眼神询问两碗药分别都是谁的。

  李美人伸手一指:“那碗是太医开的,这碗是妾的。”

  姜洛便示意她要喝这碗。

  看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李美人的,穆不宣道:“娘娘,这药还没试。”

  闻言,姜洛还没答话,李美人劈手夺过自己的那碗药,而后无视那滚滚热气,仰脖就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

  殿内众人见状,全呆住了。

  李美人咽下药后,不知是烫的还是苦的,整张脸都皱成了橘皮。她眼里也溢出晶莹的泪水,吐着通红的舌尖对穆不宣道:“这、这下信了吗?”

  穆不宣:“信了。”

  都做到这种地步,还能说不信吗?

  连太医们都在听李美人说他们开的方子没错,只是娘娘中的毒太过诡奇,他们的方子中规中矩,压不住那毒的变化后,没再和李美人争执,其余人焉能不信。

  在场没有任何异议,扶玉接过碗,一勺勺地吹凉,却没有立即喂姜洛喝下。而是全吹凉了,才拿出勺子,把碗送到姜洛唇边。

  姜洛捧住碗,没有犹豫,一鼓作气一口闷。

  才闷完,弄月立即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又端温水给她喝。

  直把蜜饯吃完,接连喝了三杯白水,姜洛才感到嘴里没那么苦了。她长出一口气,难得喝个药都嫌累,她疲惫地一摆手,示意都出去,她想休息。

  李美人第一个往外走:“走走走,别打扰娘娘。咱们另找个地方说事。”

  话是这么说,最后太医们留在永宁宫,随时观察娘娘状况。秦苒爱女心切,也留下了。余下众人则押着陈宝林去偏殿。

  陈宝林被如何对待不提,这边内殿,姜洛躺着歇了没多久就坐起来。

  她又吐血,只是吐出来的不是殷红的血液,而是呈乌黑色的血块。

  这些血块色泽深重,瞧着着实骇人之极,秦苒当即吓得脸比姜洛的还白。

  好在太医们沉稳,迅速分成两批,一批给姜洛诊脉,一批研究那血块。不久便得出结论,解药起作用了。

  果不其然,姜洛后续又吐了几回血,其中乌黑血块渐少。直至临近午夜,她吐了最后一回,胃液里再不见乌黑色块。

  太医们轮番诊脉,不约而同地神情舒缓,毒解了。

  随后开了新的方子,又留个年轻些的太医在此候着,以免夜间娘娘又有别的症状。年长的太医们行过礼,提着药箱出去。

  漱过口,姜洛歇了歇,问三七道:“给陛下的传书已经送出去了?”

  三七说是。

  姜洛吩咐道:“追加一封,说我已经解了毒,没有大碍,陛下无须回来。”

  三七依言照做。

  然而姜洛心里也明白,她吩咐归吩咐,容盛光估计还是会像李美人第二世经历的,只身一人回来看她。

  李美人的那些话,她听着,说半点都不触动是假的。

  只是……

  想到即将到来的新一轮的互穿,姜洛皱了皱眉,将那点触动强压下去。

  十五清晨,姜洛把简要讲明李美人的重生,以及自己中毒又解毒,身体还有些虚弱的火星文信纸放到触手可及的池边,避免阿洛太健康而被外人看出端倪,随即挥退扶玉等人,下浴池睡觉。

  醒来是在现代家里,姜洛从卫生间出来,换好衣服下楼,还没跟管家说话,管家就已经注意到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管家关怀地问:“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姜洛说:“嗯,有点难受。”

  管家说:“我让家庭医生过来。”

  姜洛说:“不用。联系医院,我过去做个全面检查。”

  管家也没提她这学期开学前才体检过,怎么又要做检查。他只火速联系好医院,亲自开车送姜洛过去,陪着她一项项地做检查。

  因为是私人医院的VIP客户,姜洛做完检查没多久就拿到了全部结果。

  医院里几位权威专家依次看过,说她就是有点体虚,气血不足,别的没什么毛病。姜洛却不敢大意,给她妈打视频,托她妈的关系把检查结果给国际知名医生看,得到的回答和医院的相差无几,她这才放下心,不怕体内的毒没清干净,就怕留有其他方面的隐患。

  考虑到不管是大夏的太医,还是现代的医生,都让她静心休养,姜洛给辅导员打电话续假,准备借现代医疗的便利把身体好好调养调养。

  这一调养就是好几天,期间她没有感受到现代世界对她的任何排斥。

  而姜洛难得动用她妈在国内的人脉,动静太大,以致于她爸都打电话问她生了什么病,需不需要他请专家给她看看。她婉拒,挂掉电话后,又接起顾承与的。

  她边翻看日记本,边回应顾承与,她的人格分裂没有任何问题,是她的身体出了点小毛病,得静养一段时间。

  顾承与说:“真的没问题?”

  姜洛想了想,没说死:“目前没有。”

  大概是上次互穿结束后,阿洛有和顾承与说过什么,他没再多问,很体贴地让她好好休息。

  姜洛应着,结束通话。

  看完过去一个月阿洛写的日记,翻过页,是阿洛给她的回信。

  回信的开头是回答她之前反问会选择留在大夏还是现代。

  “我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你,”阿洛的回答和当时她换位思考想的差不多,“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所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要我说,还是羁绊不够深刻,否则早就乐不思蜀,根本不会惦记以前生活的地方。

  “或许未来的某天,忽然就产生了很深刻的羁绊,等到那个时候,再问选择留在哪里,应该就有准确的答案了吧。”

  姜洛转了转手里的钢笔。

  她一直觉得她越来越融入大夏,但其实不是的,她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天外来客。她做不到能破釜沉舟,心甘情愿地留在大夏。

  哪怕大夏有她喜爱的人和物,可这份喜爱不足以让她放下现代世界的一切。

  特别是互穿的规律越来越让人摸不清,这就迫使她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去做心理准备。同时也让她无法对她喜爱的真正敞开心扉,只能日复一日地拖延,等待最后的审判。

  这样想想,还挺无奈的。

  不过就像阿洛说的,或许哪天羁绊深刻到能让她下定决心了呢?

  姜洛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拔开笔帽写回信。

  先写了请假的事,让阿洛回来后记得跟辅导员销假,上课视频也拜托室友录了,到时候记得找室友补课。随后才写:“虽然是另一个自己,但阿洛很多时候都比我要乐观。

  “可能是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造成的影响吧,我曾经很深入地剖析我自己,悲观、消极、得过且过,不管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常常在别人无法注意到的地方优柔寡断——我过去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到现在也觉得这样的性格很不好。

  “好在和我互穿的是阿洛,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另一个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不然我绝不会交付出哪怕一点点的信任,在这里写这封信。

  “多谢阿洛,让我逐渐认识到我最厌恶的那一面,换个角度看,它是很不完美不错,可正因为它不完美,它才能一直存在,默默地守护着我,避免我受到许多不必要的伤害,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哈哈。

  “也多谢阿洛,让我感受到我的改变。尽管不明显,但好歹是实打实的成长,我甚至能自恋地说一句,我变得比以前更优秀了XD

  “那么就拭目以待,羁绊要深刻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我真正改变吧。”

  写完这封回信,姜洛锁好日记本去卫生间,心静如水地继续尝试互穿。

  然后她就成功了。

  穿回大夏时是二十夜晚,算算这次她在现代世界停留了整整五天。比上次要多两天。

  即使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可姜洛还是怀疑等到下次互穿,停留的时间可能会更长。

  越来越没有规律了。

  她摇摇头,起身上去。

  因为太医说最好静养的缘故,阿洛没碰着什么事,只惊叹了下没想到李美人也重生了,又列了这几天进宫来探望的人名,余下的就是让姜洛注意身体,以后要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

  翻译完火星文,姜洛收好信纸,吹灯睡觉。

  睡到半夜,她忽然惊醒。

  放下的帐子不知何时被撩开,透进少许的灯光。有一人便立在这光里,轮廓朦胧,如梦似幻的,却偏生彰显出真实感。

  姜洛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

  她说:“盛光?”

  那人嗯了声。

  姜洛说:“你回来啦。”

  虽然从李美人那里得知他一定会回来,但如今真的看到他回来——

  不可否认,她很欢喜。

第87章 赐死

  姜洛掀开被子要坐起来。

  却是才动了那么一下, 就被容景按住。

  也不知他刚才站着看她看了多久,他手掌温热,身上不带半点寒意。他让姜洛好好呆在被窝里, 他自己则未除外衣便上榻, 将她整个人连着被子抱进怀里。

  之前那场雪过后, 陆陆续续地又下了两场。下雪不冷化雪冷,加之扶玉担忧姜洛体虚受寒,因而永宁宫里的地龙昼夜皆烧得暖热, 姜洛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加厚的, 被容景这么一抱, 她很快就觉得热。

  她没试图挣开,只说:“松一点,你抱得太紧了。”

  容景依言放轻力道。

  姜洛这才伸出手, 按着他胳膊调整了下姿势,从背对他变成侧坐, 以便看他。

  奈何帐内的光线太暗, 姜洛看不清他的脸, 更看不清他神色。

  她摸他的脸,摸出他应如李美人所说的不眠不休, 连着赶了几天几夜的路, 途中不曾停歇, 亦不曾花时间打理自己, 以致于下巴都生出了胡茬,有点扎手。

  姜洛觉得新奇,又觉得有些震动。

  身为帝王,他仪容向来严整,至少姜洛在此之前就从未在他下巴上发现有胡茬。此刻她轻轻摩挲着这短细却刮刺的胡茬, 问他:“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不去沐浴?”

  容景先回答:“不了,待会儿还要走。”而后才道回来有半刻钟了。

  姜洛说:“怎么不喊我?”

  容景道:“看你睡得沉,不想喊。”

  原本想亲眼看看她,确定她是真的没事,就打算离开。

  谁知她自己醒了。

  姜洛也清楚他说的待会儿是真的待会儿,便没问他要不要躺下来小憩,道:“我不是在传书上说我没事了?你不用回来的。”

  边关与京城相隔何止千里。

  千里迢迢都不足以形容他过去的几天几夜。

  容景说:“我知道。但还是想见你。”

  姜洛说:“就为了见我这一面,你把边关的事全丢给我哥,自己一个人跑回来。”

  容景说:“无妨,能者多劳。”

  姜洛说:“你这是任性。”

  他说:“那就任性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微微低下头,亲吻她指尖。

  再顺着转移到掌心,继而又低了些,下巴的胡茬扎在姜洛脸上,扎得姜洛不自觉地躲。

  等他要亲了,她还是躲,笑着推他的脸说他没洗漱,不给亲。

  容景说:“嫌弃我?”

  姜洛反问:“不能嫌弃吗?”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容景已经趁势吻住她,让她把嫌弃吞回肚子里。

  姜洛近来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大夏,每晚睡前都有喝作用于补血养气的药。药味浓重,即便用牛奶或者白水去压,也还是免不了残留少许的味道。

  容景尝到了,停下来,问喝的药苦不苦。

  “不苦,”姜洛到底也没嫌弃他,只是他胡茬扎得她脸细细密密地发疼,她不由自己揉了揉,克制着想拿小匕首给他刮胡子的冲动,“都有放蜂蜜和冰糖,有的还挺好喝的。”

  “不苦就好。”

  注意到她脸有点发红,容景没舍得继续亲她,免得她又疼,抬手帮她揉。

  自己揉和别人揉的感觉相差太大,姜洛很安心地垂下手,指挥着他往左往右、往上往下,使唤皇帝使唤得相当顺手。

  这么温存片刻,容景便要走了。

  当然他没忘记唤三七出来,问陈宝林如何了。

  得知因为以李美人为首的后妃们对陈宝林实在痛恨的缘故,陈宝林没被送去大理寺狱关押起来,而是囚禁在凝云殿里,容景正要吩咐赐鸩酒,话到嘴边临时改口,赐了另一种酒。

  姜洛问他这两种毒酒有什么不同。

  容景答:“鸩酒饮之立死。你那天疼得吐了那么多的血,让她饮鸩酒,未免太便宜她。”

  随后又下旨诛陈家九族,顺便给穆不宣留了道口谕,将陈宝林毒害皇后一案的后续全部处理好,他松开姜洛,准备趁夜走人。

  走前姜洛叫住他,问如果捉到徐徽同,他会把徐徽同怎么样。

  “挫骨扬灰。”

  姜洛闻言恍惚了下。

  这答案和李美人说的一样。

  待她回神,容景以不会扎到她的方式亲了亲她额头,往她手里放了包什么东西:“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

  直到这个时候,姜洛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许是习武之人的体格较之常人要更强健些,他脸色比姜洛预想的要好上不少。除下巴的胡茬外,他头发有些凌乱,眼里也难得起了血丝。

  ——要知道以往他就算熬到四更天,乃至是五更天,没合眼就去上朝,下朝后又连轴转地处理政务,然后到夜里接着熬,周而复始的,他也还是神采奕奕,眼睛从没生出过血丝。

  唯有这次。

  姜洛本就很心疼他,这下子更心疼了。

  “嗯,”姜洛也亲了他额头,又亲他眼睛,“你要平安回来。”

  她缩在被窝里没出来,看着他走。

  直至满室灯火中,再不见那如梦似幻的朦胧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臆想。姜洛掂了掂油纸包,沉甸甸的,打开发现里面装的全是糖。

  西北那边特有的糖。

  数了数,差不多七十颗,刚好够她吃到过年。

  这是暗示他会在过年回来吗?

  明知该睡了,但姜洛还是拈起其中一块,送入口中。

  很甜。

  陛下孤身赶回京的事没被太多人知晓。

  凝云殿里,看皇后娘娘甫一到来,就赐毒酒给陈宝林,宫人们纷纷大气不敢喘,更枉论替陈宝林求情。连同安香都只能跪在那里,垂着头听皇后和陈宝林说话。

  皇后问陈宝林道:“本宫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至于要给本宫下毒?”

  按照以往,被皇后这么问及,陈宝林必然是要哆哆嗦嗦,吞吞吐吐,说不出什么话来。

  然而这次她不仅没有哆嗦,正相反,她还挺直脊背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视皇后。

  她说话也口齿清晰,半点都不吞吐含糊:“无冤无仇?莫非娘娘以为,妾被降位分,被幽禁半年,被各种轻贱鄙夷,这些都与娘娘无关?”

  姜洛闻言稀奇道:“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明明是你自作自受。”

  就算当初那本账簿查到陈家头上,陈家最多也就落个抄家流放的下场,而非现在的九族尽诛,连根独苗苗都留不下来。

  至于陈宝林,虽然不再有娘家能依靠,但宫里养的闲人多了去了,陈宝林只要安安分分的,不说升回才人,少说也能暖衣饱食地活到老。

  结果倒好,陈宝林竟然把罪名安在她身上。

  姜洛觉得她简直白白遭了那么大的罪。

  “就因为这些,你想置本宫于死地?”姜洛越发感到稀奇,“你心眼儿得有多小啊。”

  小心眼儿的陈宝林当即脸都绿了。

  旁边李美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自己手段不高明,导致东窗事发,结果不承认做了错事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怪别人太明察秋毫,世上哪有这样的歪理。”

  这番话既嘲讽了陈宝林,又巧妙地拍了马屁,陈宝林脸更绿了。

  她张张嘴,却是还没出声,就听李美人又补充道:“当初陛下命你面壁思过,你就思出这些?恕我直言,你脑子不太好用,脸皮也未免太厚。”

  陈宝林总算道:“你知道什么!”

  李美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连最基本的担当都没有,你白活这么多年。”

  陈宝林道:“你……”

  “你什么你?”

  李美人忽然起身,逼近陈宝林。

  她杏眼一贯是澄澈的,天真又烂漫。此刻那杏眼却仿佛侵染了来自深渊的晦暗,满满的都是阴鸷的恨意。

  那恨意几欲化作实质刺穿陈宝林的身体,直让陈宝林心下一跳,没能把刚才那句话说完。

  李美人就这么注视着陈宝林,声音也刻意压低:“多活两辈子又能如何?还不是没点长进。”

  这话听得陈宝林心神剧震,脸色也大变。

  穿越和重生,这是她最为秘密的秘密。

  她自觉重生以来一直伪装得很好,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怎么李美人会知道?

  莫非……

  陈宝林不禁骇然道:“你——”

  照旧是只说了这么个字,就被李美人打断。

  “吉时已到,来人,”李美人眸中恨意依旧,此刻却不免多了些快意,“送宝林上路。”

  端着毒酒的宫人立时上前,把毒酒往陈宝林跟前一放:“宝林,请吧。”

  酒气刺鼻,陈宝林不得不把目光从李美人身上转到毒酒上。

  回想起第一世白绫赐死,陈宝林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像是回到当初掩埋衔蝉奴尸体,被皇后抓了个正着时,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哆嗦,险些瘫软,正应李美人那句没点长进。

  是了。

  多活两辈子,兜兜转转,也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周围全是盯着自己的宫人,莫说偷梁换柱,连想体面地触柱都不行。陈宝林死死瞪着那杯毒酒,终究颤抖着手端起,送到唇前。

  饮下前,她重新抬头,看看她记了整整三辈子的皇后,又看看道破她秘密的李美人,不甘心道:“我能被上天眷顾两次,就能被眷顾第三次。如若有来世,我必当……”

  话未说完,下颚被狠狠擒住,手中毒酒也被夺走。

  对方半是粗暴,半是强硬地撑开她的嘴,毫不留情地把毒酒一滴不漏地全灌进去。

  毒酒入喉便立刻生出极大的痛楚,陈宝林不由扼住自己的脖子,伏地作呕,呕出一大滩血。

  “来世?”李美人冷笑着摔了酒杯,“有我在,你来几世,我让你死几次!”

第88章 凯旋

  便如容景所言, 那杯毒酒令陈宝林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断气。

  她断气时姜洛没去,李美人去的。

  于是隔日永宁宫,李美人同姜洛学话道:“她连吐血都没力气了, 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什么等到来世, 她要报仇雪恨, 血洗整个后宫。”李美人边说边撇嘴,“血洗,她以为她是谁呢, 口气可真大。”

  姜洛微微挑眉。

  倘若李美人没有重生, 那么按照原剧情的发展, 在她这个皇后死后,陈宝林还真血洗了大夏后宫,佳丽们没一个活下来的。

  不过这些姜洛不会和李美人说。

  遂捏了李美人的脸, 让她从撇嘴改成咧嘴,露出来的酒窝又深又甜, 方便她戳。

  李美人乖乖仰着脸让姜洛戳自己的酒窝, 继续说道:“因为当时娘娘不在, 陈宝林断气之后,妾教人拿席子裹了她尸体, 带出宫找地方扔了。娘娘不会怪妾自作主张吧?”

  “找的什么地方?”

  “说出来怕污了娘娘耳朵……找的乱葬岗啦。”

  姜洛又挑了下眉。

  原剧情中, 佳丽们死后, 无一例外没能葬入皇陵, 全草席子一卷,扔去乱葬岗。

  李美人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便道:“谁舍得怪你这个大功臣。”

  岂料李美人摇头:“妾不是功臣,妾只是尽了妾应尽的能力。”

  姜洛道:“行,你不是大功臣,你是小吃货。”

  言罢, 拿签子挑了颗最圆润,同时也是糖霜裹得最好看的糖山楂喂给李美人,问她味道如何。

  “好吃!”李美人嚼了两下便眼睛发亮,“外甜内酸,刚刚好!”

  她一气连吃好几颗,先勉强过了瘾,才又说陈宝林凝云殿里有个叫安香的小宫女,托她跟娘娘说想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

  “那个安香想要出宫,其他人有想出宫的,也有想调配去别的殿伺候。”

  尽管成天都在沉迷吃吃喝喝,但李美人也清楚宫女不到既定的年纪想要出宫,除非犯了错、得了病之类,否则就得禀明主子,得了主子准许方可出宫。

  陈宝林已经没了,安香可不得托她向娘娘求恩典。

  娘娘一贯仁善,这种小事,必然会允许。

  果不其然,姜洛点了头,说准。

  李美人应道:“妾待会儿让人给安香传话。”

  姜洛道:“不用,本宫派人去。”

  到底是替她盯过陈宝林的,有功无过,姜洛不仅准了安香等人的奏请出宫,按例给赏银时,还让人给安香多带了个荷包。

  荷包里装了什么东西不必多说,随着安香等人的离去,后宫重新恢复以往的亲睦宁静。

  姜洛安心调养身体,时不时接见前来看望她的诸如容樱、秦苒等人,乃至于是因为定了亲,终于被解除禁令,得以进宫的姜沁都来了趟。女人们围坐在一起,聊聊京城里的八卦,谈谈家常体己话,连同佳丽们也参与进来,说说笑笑着,气氛很是祥和。

  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对上姜沁,这个让以往的佳丽们谈之色变的,而今双方喝着茶说着话,竟也没闹出新的矛盾。

  对此,最有发言权的穆贵妃很平和地表示,年少轻狂,如今她进宫当了贵妃,姜沁也洗心革面准备嫁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不能一味揪着过去。

  姜沁闻言,心中作何想法不得而知,总之她很恭敬地给穆贵妃敬茶,末了又给姜洛行大礼,言道多谢姐姐和贵妃大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穆贵妃接了她的茶,哼笑道:“待你日后有了孩子,别把你孩子教成你以前那般德行,便是回报本宫了。”

  姜沁恭谨应是。

  只想果然以后还是别叫姜沁进宫做这种姊妹亲昵的表面功夫了,她对姜沁还是有点心存芥蒂,跟姜沁说话总觉得膈应得慌。

  不提姜沁,姜洛时常会通过三七接到容景写给她的传书,远程了解边关战况。得知容景好好的,姜沉和赵婕妤也都好好的,尤其后者还杀敌立了功,姜洛抱着团团坐窗台上看雪,日子在等待中平淡无奇地慢慢过去。

  只陈家问斩那日,穆不宣特意来永宁宫,问姜洛要不要出宫。

  姜洛正窝在躺椅里,懒洋洋问:“出宫干什么?”

  穆不宣道:“去看陈家人是怎么被砍头的。顺便嘲笑一下他们养了个好女儿,让他们喝孟婆汤了也要记着下辈子别再当陈宝林的亲戚。”

  你做个人吧。

  最后姜洛还是在穆不宣的陪同下出宫了。

  当然,她没忘记带上佳丽们,美其名曰快除夕了,得赶在太后回宫前好好浪一浪。

  他们第一站去了阆苑。

  要说自打万明宫山脚的首家阆苑成功开张后,京城的阆苑也成为不少文人墨客流连之所。据穆不宣说刚开那会儿,各大书肆书坊都为着阆苑新奇的经营方式折腾好一阵,现在有不少在效仿阆苑无偿看书,甚至还自发衍生出有偿借书和抄书等,很是欣欣向荣。

  “小阿洛脑子也太好使了,”穆不宣赞叹道,“这么一手,不出五年,大夏必然焕然一新。”

  姜洛也不意外他知道阆苑的经营方式是她提供的,并没有被看穿身份的慌张。

  总归这种方式新奇归新奇,却并不过分新颖。大夏地广人多,在她之前肯定也有人想过类似的经营方式,只是不像容盛光那样有钱有魄力,肯真的付诸实际行动,才让她占了便宜。

  而不止是阆苑,包括现下正在施行的女子学堂,还有其余她跟容盛光说过的学校、医院、公园等,类似的更能符合大夏发展的公共设施也正逐步提上日程。

  这些乍看前所未有,新鲜得不得了,实际上剥去表面,内里的模式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得出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天马行空。

  大不了真被怀疑了,她就往容盛光身上推。

  这天底下敢有人怀疑皇后,难道还敢有人怀疑皇帝?

  便很坦然地应下赞美:“我脑子就是好使。”

  穆不宣难得没呛她,笑道:“嗯,小阿洛的脑子是我见过的最好使的。”

  尽管天寒地冻,但阆苑里还算暖和,看书的人也不少。

  由于有穆不宣这个常年在京城到处逛的大名人在,加之姜洛几个的脸但凡是见过的就绝不会忘掉,眼看认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没待多久就出来,换人少的地方去玩。

  穆贵妃为此埋怨她哥,认识那么多狐朋狗友干吗,这下可好,连想看会儿书都不得安宁。

  穆不宣唰的一下展开折扇,徐徐道:“你哥哥我知己好友遍天下,这才哪到哪。”

  穆贵妃嗤道:“你还好意思说,不要脸。”

  旋即抢走他折扇,说大冬天的还玩扇子,未免太做作。

  语毕打开来给才买的很是烫手的热包子扇风,好让姜洛赶紧吃上。

  穆不宣在旁边看着,不插手,只笑。

  而刨除被认出围观的一点点的不愉快,晚些穆不宣送她们回宫,李美人意犹未尽,觉得还能再吃,不,是再玩上个几天。

  还是薛昭仪说马上腊八,宫里各方各面都该准备起来,没时间再出来,李美人才收了心,想等翻过年再说。

  算起来这是姜洛第一次在大夏过年。

  宫里规矩多,吃的喝的看的玩的,种种流程无不要经过皇后的首肯。好在有穆贵妃和薛昭仪帮忙分担,李美人也跟着认认真真地学做事,姜洛没怎么累,反而觉得这样忙起来,时间过得更快了。

  除夕这天,姜洛才吩咐完给太后的承和宫提前烧上地龙,小喜公公小跑过来,说太后进京了,正往皇宫的方向走。

  姜洛便系上斗篷,和佳丽们前往宫门处候着。

  边走边想容盛光给她的糖都吃完了,他母亲也回来了,怎么反倒他还没带着凯旋的大军回来?

  前天收到的传书是大前天写的,说离京城还差百来里的路程。大军行进速度快慢都无所谓,总归容盛光骑着马,三天也该走完百里。难不成要晚上到?

  姜洛思索着到了宫门。

  才站定,还没问问太后现在到哪儿了,就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姜洛抬头,未及看清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宫纵马,就感到眼前一花,继而腰上一紧,她被捞到马上,对方身上的冷硬铠甲险些磕到她。

  她起先被吓了一跳。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容盛光,便笑了下,正待说话,容景扬起背后的披风将她上半身兜头盖住,随即他不再管坐骑,勾头亲吻她。

  一别两月,他实在想她想得厉害。

  因而这个吻深刻极了,险些让姜洛软了身子。

  直至不知不觉中,感到坐骑停住,容景放开她,低声道:“洛洛,我想你。你想我了吗?”

  说着埋在她颈间深深嗅闻,这种仿佛要凭借她的气息来确定此刻是真实的,而非臆想的举动,终于让姜洛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

  “……想了,”姜洛脸有点红,说话声音也小得很,“昨夜还梦到你了。”

  他答:“我也梦见了你。”

  梦里她便如此刻这般面生红晕,眸中含泪,一面想要推他,一面想抱紧他,几欲令他沉醉梦境,不愿醒来。

  于是驾马去到长生殿,让姜洛给她卸掉铠甲时,忍不住又亲吻许久。

  只等再不克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才起身沐浴,给姜洛留下句话:“晚上等着。”

  突然有种危险感是怎么回事?

第89章 晚上

  很快便到了晚上。

  除夕夜, 常年在外守孝礼佛的太后难得回京,且又是陛下率大军凯旋之日,原本只皇室一家人自个儿的小家宴办得极其盛大, 延嘉殿里人声鼎沸, 热闹非凡。

  轻歌曼舞间, 文武百官们庆贺的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句句皆不重样。偶有文人借酒诗兴大发,当场吟出绝对, 引得满场喝彩, 更添喜乐。

  眼看下头的姜沉喝酒如喝水, 连同一贯不苟言笑的姜序都难得缓和了面色,来者不拒,姜洛转回身边的容景, 他也是打从端起酒杯后就再没停过。

  尽管容景酒量是跟着姜沉练的,一轮喝完, 他神色清明, 未见半分醉态, 但姜洛还是怀疑他下一刻就得醉倒。

  还是太后的话安抚了姜洛。

  “今晚的酒不醉人,”太后这么说道, “皇后不必太过担忧了。”

  姜洛此前从未见过太后, 只根据宫斗文里极少数的描写大致清楚太后性子温和, 行事也不张扬, 哪怕不得先帝宠爱,也未曾心理扭曲,是个相当背景板的好脾气。

  当然,这大抵要归功于她生了个好儿子。

  姜洛还记得容盛光说他以前每次给太后请安,总会想办法哄太后开心。料想就是因为容盛光孝顺, 才让太后免于被先帝气到吧。

  遂点头说句知道了,随后挽起袖子,盛了碗才呈上来的热汤递过去,言道母后暖暖身子。

  太后微微笑了:“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姜洛道:“这是身为儿媳应该做的。”

  太后道:“若哪天皇后能让哀家抱上孙儿,那便更是让哀家觉得贴心了。”

  坐在近处的容樱听见这话,也凑过来应和道:“是啊皇嫂,你什么时候生个小侄子给我玩啊?”

  太后嗔道:“生孩子是拿来玩的?”

  容樱哎呀一声:“这不是儿臣想跟皇嫂取取经嘛。”

  太后道:“也是,你皇兄与皇后成婚前面那一年不说,这半年,也是该有喜了。”

  大意了。

  光愁着怎么糊弄秦苒的催生,没想到这还有太后在等着她。

  果然全天下的婆婆都一样,不存在身份地位不同导致想法也不同的。

  忆起白天容盛光那句晚上等着,明显是和太后说的抱孙儿有关,姜洛不觉有点脸红。她正想要不要撒个娇把话题带过去,就见太后又笑了:“都当这么久的皇后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说就害臊。”

  “她可不就是小姑娘,”忽然旁边插来句话,“母后不准欺负她。”又对容樱道,“你也不准,没大没小的。”

  容樱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回去。

  太后笑道:“哀家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容景道:“等母后说完,皇后已经找到条缝钻进去了。”

  太后笑容更深,却也没再问自己何时才能抱孙儿。

  姜洛悄悄松口气。

  然后就被容景握住手,他低声问她吃好没有。

  天冷,参宴者也多,大部分膳食刚端上来就凉了,除了汤还能喝几口,余下的没几道能吃的。

  不过这种宫宴,正是最适合交际的场合,也没什么人会像李美人那般不拘小节地埋头享用膳食便是了。

  “先带贵妃她们跟母后回去吧,让厨房多做些热菜吃,”容景道,“我祭完祖就回去。”

  姜洛也知道皇帝过年时要走的流程比皇后的多多了,便起身过去搀太后,顺便对离得最近的穆贵妃示意,她们该撤了。

  出了延嘉殿,扑面而来的冷风直刮得人脸颊生疼。姜洛正想待会儿叫小厨房先做道辣汤,好让身子暖和起来,就听太后说有些乏了,要回承和宫歇息,就不同她们一起守岁了。

  姜洛道:“方才宴上母后没吃什么,不吃些热的再睡?”

  太后道:“哀家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天一黑就只想安置。”

  末了担心姜洛以为自己对她不满意,补充说这是在寺院里养成的习惯,过了既定的时辰便不食,今日熬到现在,着实是又困又累。

  太后都这么说了,姜洛也只得与佳丽们一齐恭送。

  大抵是因为姜洛说什么,佳丽们就听什么,没半个作妖的,这样和谐相处的一幕勾动了太后的心思,走前最后喟叹了句:“看你们和和乐乐的,哀家也能安心了。”

  姜洛正想连太后都觉得她们关系好,看来她的和谐后宫计划真的实施得相当圆满,就听穆贵妃道:“娘娘,这儿风大,咱们也赶紧走吧。”

  李美人哈着气道:“是啊是啊,好冷,快走。”

  姜洛说:“行,回去吃暖锅。”

  暖锅即为火锅,堪称冬季必备之首,李美人当即欢呼应好。

  上次在永宁宫吃暖锅还是腊八。这大半个月没吃了,李美人不由得想起她在她自己的宜春殿,和去锦澜殿临清殿蹭到的暖锅。

  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姐姐们的小厨房做出来的汤底总是没永宁宫的够味,以致于她只要一想起腊八那天吃的,就会下意识咽口水,这会儿更是泛滥成灾,险些兜不住了。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帕子捂嘴,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娘娘。幸而娘娘没笑话她,只说今日准备的够她吃的。

  一行人便往永宁宫去,过她们后宫姐妹的小家宴。

  先是碗辣汤下肚,暖得身子热起来时,锅子里的汤也沸腾了。她们没让宫女布菜,而是自己动手,有负责往锅里下食材的,有负责拿漏勺捞的,有负责尝熟没熟的,十分其乐融融。

  因姜洛没备酒,只教人端了早先做好的乳酪,也就是古代的酸奶来,被辣到的话就喝乳酪。佳丽们啧啧称奇,没想到乳酪还怪能解辣。

  中间往锅里下了盘丸子,鱼丸虾丸蟹丸等,新鲜得很。过会儿煮得差不多熟了,李美人率先捞了颗尝,鲜香劲道,味道特好,遂运勺如飞,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送。等她捞完她跟前那块儿,其余人也才刚刚动筷。

  李美人眼珠子转了转。

  首先她不能捞娘娘跟前的。

  其次她也不太敢捞昭仪姐姐的,不然贵妃姐姐肯定要凶她。

  那就只好……

  李美人开始抢穆贵妃跟前的丸子。

  穆贵妃:“?”

  穆贵妃被气笑了。

  是她最近太修身养性吗,居然敢抢食抢到她面前!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爆发开来,两双筷子在漏勺上方你争我夺,噼里啪啦的,简直天雷勾动地火。姜洛饶有兴致地瞧着,等大战结束,才迤迤然开口让厨房再端盘丸子来。

  没料到厨房里还有,跟穆贵妃争了半天,也才争到两三颗丸子的李美人:“……”

  娘娘这恶趣味简直了。

  望见李美人那欲哭无泪的模样,全程围观的薛昭仪没能忍住,眼睛一弯笑起来。笑够了才说等会儿她的那份不要了,全给妹妹。

  李美人闻言,表情立马一变,喜滋滋地说昭仪姐姐人真好。

  穆贵妃则不甚高兴地冷哼,转头对薛昭仪说她也要。

  李美人嘿嘿嘿地笑:“贵妃姐姐吃醋咯。”

  穆贵妃没应声,只拿眼风狠狠刮她。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昭仪如何安抚穆贵妃不提,这顿暖锅吃完,除夕过去,春节到了。

  大夏有给小孩发压岁钱的习俗,放在宫里,皇子公主什么目前是没有的,但这并不妨碍姜洛发红包。

  佳丽们每个都得了个厚厚的大红包,连带着跟她们来永宁宫的宫人们也得了,甚至姜洛还派人往长生殿跟承和宫跑了趟,给容景和太后也各送了些过去。赵婕妤的被她留着,等省亲完回来再发。

  至于本就在永宁宫里伺候的,如扶玉弄月等,不但得了红包,给姜洛磕头说“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时,姜洛又赐赏银,笑着说今日她是散财童子。

  李美人嚷嚷道:“什么童子,明明是散财娘娘。”

  发完赏银,饺子也煮好了。

  吃过热腾腾的饺子,佳丽们带着红包零食回去守岁,说要打牌到天亮。

  算算容景那边差不多该结束了,姜洛命人继续煮饺子,等容景过来直接就能吃。

  然后她撑着下巴开始等,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就眼皮子一合,脑袋一歪,枕着手臂睡过去。

  直到被饺子香气唤醒,姜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容景身上的吉服还没换掉,正坐在她身边吃饺子。

  “醒了?”容景拿调羹舀了个饺子,吹凉了送过来,“张嘴。”

  姜洛张嘴吃下。

  吃完她彻底清醒,坐起来问容景百官朝贺的时间是不是跟平常上朝一样。

  姜洛说:“那……”

  那你那句晚上等着,是不是就能不作数了?毕竟再过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该去接受朝贺了。

  岂料她话刚开口,就听容景笑了声:“让你晚上等着,这是已经等不及了?”

  姜洛自然否认:“现在不是晚上。”

  容景道:“我说是就是。”

  最后一个饺子吃完,他搁下银箸喝茶漱口。而后无需吩咐,宫人们颇有眼色地迅速收拾好碗筷,流水般抱着正在啃新年礼物的团团退出去。

  连同三七都悄无声息地退避在外,不打扰帝后二人。

  殿内只剩自己和容景,姜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她腰板不自觉挺得笔直,极明晰地显出因吃暖锅时太热,便换了简便宫装下纤细柔润的身段。眼睛也微微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容景,谨防他突然袭击。

  好在容景等了一天,真到此刻,他反倒不急了。

  望着如临大敌的姜洛,他勾唇一笑,取出个跟姜洛送去长生殿的相差无几的红包。

  “你们那边好像在这天会说,新年快乐?”他学着之前姜洛说给他的话,把红包放到姜洛手中,“新的一年,祝洛洛心想事成,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这红包沉甸甸的。

  姜洛捏了下,里头好像全是银票,比她包给他的要多好多。

  她眨眨眼,说:“心想事成?那……”

  那她希望他的话不作数,能实现吗?

  然而照旧是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容景打断。

  不过与刚才不同,这回容景是用吻打断的。

  他顺势将她打横抱起,连路都不用看,轻而易举地便抱她上榻。

  帐幔静悄悄地落下,遮挡住满室的明亮灯火。朦胧的昏暗中,容景手停在姜洛衣领处,音色沙哑,已是动了情。

  “洛洛,”他轻声道,“我心悦你。你可也心悦我吗?”

  姜洛正趁空平复过快的呼吸和心跳,闻言眨了眨眼,却是没答话。

  她垂下眼,在容景的注视中陷入沉默。

  ——该怎么告诉容盛光,她怀疑她和阿洛互穿的日子要结束了?

第90章 大结局

  姜洛最近有稍微摸索出点不算规律的规律。

  从八月十五那天的迟到开始, 往后的每个十五,她和阿洛互相回到原本的世界后,一次比一次停留得要久。

  甚至如果不是她和阿洛在回信里商量好, 每晚都有下水尝试, 在丝毫没有感受到排斥的情况下, 恐怕现在和容盛光说话的就不是她,而是阿洛了。

  或许下个十五,又或许是下下个, 她回到现代后, 就再也无法穿过来。

  ——既然不能留下, 何必给他答案?

  可让他死心,她又不舍。

  正如他说心悦她,她对他又何尝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情?

  她重新抬起眼, 经了刚才那个绵长到近乎窒息的吻,她眼睛颇有些湿漉漉的。她这么望着容景, 手指握住他的手, 很轻, 继而松开,像是回答容景的问话, 又像是默许他的动作。

  毋庸置疑, 她这样的回应, 让得容景不再克制。

  他定定看她一眼, 那目光深邃极了,能看进她心底里似的。

  下一刻,他很珍视地亲她湿润的眼睛,温柔且满含着安抚之意。待她放松下来,他才转移位置, 温温吞吞的,仍旧不迫切。

  不过与此同时,他的手也终于沿着她衣领开始一点点摸索,很慢,却又循序渐进着,无可阻挡般,令他的皇后逐渐展露出他在梦中见到的最好看的模样。

  不。

  她比梦中还要更好看无数倍。

  尤其是当姜洛背过身,不叫他瞧,他哄着她转过来,仿佛夜下的一捧新雪,湖中的一块美玉,触手温凉如水,他微微喘着气,只觉要疯了。

  “洛洛。”

  他贴着她耳畔,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与沙哑。

  尽管不清楚姜洛究竟是为着什么顾虑才不回答他,但容景还是隐约明白多半和互穿脱不了干系。便道:“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她手按在他肩背上,一如他梦中所见,此刻她面生红晕,眸中含泪,分明是将自己全付交托出去的姿态,偏容景觉出她其实是在抵触。

  她不愿意。

  他皱了皱眉。

  于是到底也没继续到最后,他握着姜洛的手,强行结束了,抱她去浴室。

  她安静地坐在池边,任由容景替她擦洗,良久说了句对不起。

  容景动作一顿:“对不起我什么?”

  姜洛说:“我可能……”

  “嘘,”他低头碰了碰她唇,“你不用说,我知道的。”

  姜洛便不说话了。

  洗完照旧是容景抱着她回到榻上。她穿好寝衣,看了眼铜漏,正想再不睡就真的睡不了了,就见容景拿来几个卷轴。

  打开来,竟是去年在万明宫避暑时,他命人于七夕作的画。

  画明显是才作好的,颜色和气味都新鲜得很。有描绘万明宫之奢美的,也有刻画山脚那座不夜城,笔触不尽相同,各有各的风采。

  当中有一幅画的是巷尾街头,行人如织,静默无声中透出当时的繁荣与喧闹。细看其上勾勒得最为细致的是有些距离的一男一女,姜洛了然,这画的是她和容盛光被人群冲散,她在原地等他的时候。

  再仔细看,画上的她在侧头和人说话,容盛光则在遥遥看她。

  尽管只是画作,多多少少都有点艺术加工,但姜洛指尖描摹着画卷,越是看那个时候容盛光的眼神,越是让现在的她有点喘不过气。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

  “这画得怎么样?”容景问她,“有哪里不满意的,我打回去让他们改。”

  姜洛回神,说画得很好,她要收藏。

  “不用改?”

  “不用。”

  容景便把画拢回卷轴模样,放到就近的画筒里,方便白天整理。

  睡下前,姜洛再瞄了瞄画着她和容盛光的那个卷轴。

  真画得挺好的。

  进入正月后,不论天家还是民间,都各种各样的忙。好容易忙完,才歇了几日,上元节已然近在咫尺。

  值得一提,正月十五不仅是上元节,还是千秋节。

  ——容景的生辰到了。

  于是天还没亮,宫里就人来人往,皆在为着这喜上加喜的日子忙来忙去。佳丽们也换了鲜艳的宫装,早早地去到永宁宫,给姜洛请安的同时,对还没走的容景恭贺陛下万寿无疆。

  按规矩,这个时候,容景该去御殿接见百官。他却不急着走,问姜洛要送他什么礼物。

  姜洛当然不会提前透漏她亲手置备的贺礼。

  她毫不留情地催容景:“已经卯时了,你要迟到了。”

  容景说:“就不能透个底?”

  姜洛说:“不能。”

  她还指望着他走了,她好睡个回笼觉。

  昨天一整天她全在小厨房里琢磨着怎么做生日蛋糕,压根没合眼。夜里又守着零点给容盛光点蜡烛唱生日歌,早困得不行,现在全凭一身正气撑着才没打哈欠。

  “快走啦,”姜洛推他,“一个合格的皇帝是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迟到的。”

  合格的皇帝依言走了。

  双节同至,毫无疑问的,宫里要办大宴。中午这场大宴不必多说,百官来贺,万国来朝,连太后都没出宫,而是特意留到了这天,为容景庆贺生辰。

  大宴收场时已近傍晚,宫人们正依次点灯。

  点亮宫灯后,本就装点得张灯结彩的皇宫愈发绚烂瑰丽,金碧辉煌。及至夜幕降临的时刻,焰火升空,璀璨光芒犹如天女散花,恰应辛弃疾的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入目所及皆美不胜收。

  容景待下还算亲和,加之千秋节一贯要大赦天下,他说了句随意玩儿,宫里最适合观赏焰火的几座高楼上便满满当当全是人。

  有朝臣,有后妃,也有宫女太监。姜洛起先还想登高望远的,结果抬头一看,被挤得扇子都要掉了的穆不宣扒在窗边冲她摆手,示意别上来,姜洛立即打消了念头,她还是换个地儿吧。

  正要问扶玉宫里还有哪里能看焰火,身后传来容景的声音:“洛洛,过来。”

  姜洛过去了。

  然后她就被搂着从高楼众人不会察觉到的地方,几个眨眼的工夫便登到了最高的楼顶。

  还好她不恐高,姜洛想,否则她根本享用不了容盛光的大轻功。

  拿帕子擦了擦灰,姜洛被容景扶着,小心翼翼地在楼顶坐好。隔着层房檐的下面挤挤挨挨,上面却空空荡荡,伸直腿都没问题。唯一不好的就是风太大,冷得慌。

  姜洛还没戴她的兜帽,容景已经把他背后的斗篷撑开,把姜洛裹进怀里。

  恰巧这时一束焰火自不远处的地面腾空而起,距离太近,姜洛被震得捂住耳朵,往容景怀里又钻了钻,宛如炸了毛的猫。

  直等姜洛从他怀里钻出来,他才勾了勾她仍在捂着耳朵的手,指了个方向:“你看那儿。”

  姜洛循着看去。

  那是宫里占地最大的一处池子。

  此刻池子里光彩熠熠,像九天之上的银河倒灌下来,夺目非凡。姜洛眯着眼细细打量,总算发现那是成千上万盏花灯,正随着水流慢慢漂动,方汇成银河之景。

  “专门让人放来给你看的,”身后人问,“好看吗?”

  好看。

  比七夕那夜的好看多了。

  明明是他的生辰,他却给她放了满池的花灯。

  姜洛顿觉她准备的礼物是不是有点不太符合这种浪漫的元素。

  不过最终姜洛还是把用她精心挑选的料子、花样、绣娘等结合到一起,连她自己都拿了针线上手的春夏秋冬四季各一套的全套红色中衣送给容景。

  她很严肃地告诉他,本命年要穿红色,还有午宴上她送的那个请大师开过光的手串也要戴,那是转运珠,她特地给他求的。

  “本命年要平平安安的。”

  她捧着容景的脸,在他眉心印下一个饱含祝福的吻:“无病无灾地过完这年最好。”

  语毕她简单收拾一番,赶在被排斥前,于午夜时分和阿洛交换。

  阿洛从浴室出来后,先对容景说了句生日快乐,才隐晦地提醒让他做好准备。

  容景道:“什么准备?”

  阿洛一听就知道,就好比她没和顾承与说主副人格切换的时间越来越长,洛洛也没和容盛光说互穿时间延长的事。

  遂想了想答:“做好这几天你的皇后由我来暂时接任的准备。”

  容景道:“几天?”

  不知他凭此联想到什么,眸底微微一黯。

  阿洛抬手打哈欠,权当没看见。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每个晚上都会去浴室泡水睡觉,阿洛也始终没能和姜洛换过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容景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差,她敢说这是她认识他这么久,有史以来头一次见他情绪变化这么鲜明。以致于弄月都悄悄跟她说,宫里最近流传的小道消息是娘娘惹陛下不快,即将面临失宠的局面。

  包括佳丽们过来请安,也旁敲侧击地问娘娘和陛下是不是闹矛盾了,怎么这些日子陛下又歇回长生殿去了。

  阿洛:……

  怪她咯。

  为了另一个自己的名声着想,不得已之下,阿洛只好劝容景别往长生殿跑了,就睡永宁宫吧,大不了她委屈点睡美人榻,把床让给他。

  末了又劝他别急啊,今晚不行,说不定明晚就行了呢?

  然而容景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他面无表情地觑着阿洛,道:“你确定?”

  阿洛被他觑得心里直犯怂,但还是理直气壮道:“不确定。”

  事到如今,估摸着以容盛光的聪明脑子,他差不多把该猜的都猜出来了,阿洛也没再瞒他,很坦然地说早在去年九月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容景沉默一瞬,那时他正在行军路上:“洛洛没和我说。”

  阿洛道:“怎么和你说啊?这种事情,你又帮不上忙,跟你说了也是徒添烦恼,不如不说。”

  容景道:“你跟顾承与也没说?”

  阿洛摇头说没。

  她正坐在躺椅上,垂下手挠了挠虽然会靠近她,但并不会亲近她的团团的下巴,模样瞧着很是漫不经心:“除非他自个儿撞见了,否则就算他猜出来,我也不会承认。”

  阿洛则在撸够团团后,忽然记起件重要的事,忙不迭坐起来,指挥容景拿了个册子过来。

  “喏,这是今年各地要送进宫来参加选秀的秀女名册,”阿洛翻着页给容景看,“你看看有没有你不……”

  话没说完,她陡然住嘴。

  因为对面容景的脸色已然沉凝到极致,风雨欲来。

  阿洛不动声色地把册子推远。

  却是才推了那么一下,就听容景问:“我何时说过要选秀?”

  阿洛眨眨眼:“没说过。”

  容景道:“那这名册是怎么来的?”

  阿洛道:“太后出宫前吩咐的。”

  容景脸色更沉:“洛洛留信让你办的?”

  阿洛说:“没,我自作主张啦。”她坐好了,乖乖承认错误,“我这不是看你成天耷拉着脸,心里不痛快,就想着用选秀来转移你的注意力,省得你憋出心病。”

  容景道:“多此一举。”

  话虽如此,他神色比刚才缓和不少。

  只是他这个态度,也表明选秀是办不成的,注定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阿洛瞅瞅那本由于她犯懒,只意思意思胡乱写了几行名字的伪选秀名册,再瞅瞅容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试探地道:“容盛光,我问你啊,假如我和洛洛从今往后都没法互穿,你要怎么办?你会想办法忘掉洛洛,去喜欢别的人吗?”

  容景不答反问:“那你呢,你会想办法忘记顾承与?”

  阿洛闻言先怔了下,反应过来后不满地嘟囔:“是我在问你诶,不带你这样的。”

  容景道:“你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阿洛撇嘴:“容盛光,你现在真是不得了,你变得好鸡贼啊。”

  容景道:“鸡贼?”

  阿洛暗道不妙,怎么又嘴一秃噜说了容盛光听不懂,她却没法解释的话。只好飞快从躺椅上起来,借口该遛狗了,两手一抄抱起团团就跑。

  容景见状也不追她。

  他静坐着,继续看画。

  然后想,之前都是洛洛等他回来,那么现在换他等她。

  只要他一直在这里,她总会回来见他。

  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人时,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三月初,阿洛的生辰到了。

  “我十九岁啦,”清晨,她心血来潮去沐浴焚香前这么对容景说道,“洛洛生日和我是同一天,洛洛也十九了。”

  阿洛说:“你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吗?”

  阿洛:“……”

  阿洛气汹汹地瞪他。

  容景神色不变:“我给洛洛准备了。你要洛洛的?”

  阿洛嘁了声,说不要。

  有什么好显摆的。

  顾承与肯定也准备了只给她的生日礼物。

  当然了,就算容盛光有准备,万一她今天和洛洛互穿了,她也带不走。

  “俗话说得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值此黄道吉日,旭日东升,紫气东来,我先许个生日愿望吧,”阿洛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容盛光计较,对着窗外闭眼合手,“希望今天可以成功互穿……我想顾承与啦。”

  最后六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说完去沐浴,她要把自己洗得白嫩嫩香喷喷的。

  容景则出了永宁宫,独自往西棠苑去。

  这个时节,西府海棠已经开花了。

  他要折开得最好的花枝,好摆在洛洛的美人榻边。

  于是从浴室出来,问扶玉陛下在哪,毫不意外地得知是西棠苑后,姜洛顾不得那么多,她随便穿了件,就抱起正围着她不停转悠,意图扒她裙摆的团团去西棠苑。

  到了西棠苑,放眼望去,满园如云似锦的海棠花中,没有容景的身影。

  但姜洛没到处找人。

  因为她发现了好像是容盛光送她的生日礼物。

  把团团放到地上,姜洛走到最为高大繁盛的那棵海棠树下,仰头看系了满树的红色绸带。

  红绸与红花交相辉映,微风吹拂间,吹得红花的馥郁香气萦绕周身,也吹得红绸飘飘洒洒,隐隐露出其上的字来。

  姜洛信手翻过垂到她面前的一道红绸。

  正面龙飞凤舞,是容景的字:“玉树映阶秀,玉节逐年新。”

  毫无疑问,这是句庆贺生日的诗。

  再翻过一道,上面写的是:“蟠桃待从此,岁岁今朝,荐酒瑶钟。”又一道,“欢欢喜喜八千春,更何处、蓬莱仙岛。”

  姜洛接连看了很多红绸。

  每一道上都摘抄了庆贺生日的诗词,每一句都是容景认认真真写的。她看了这么多,都不曾见有哪个字是错的、乱的,足见他的用心。

  他写了多久?

  姜洛沉默地想,在她没穿过来的日子里,他是每天都在写吗?

  并且看红绸在花枝上打的结,似乎这些红绸也是他一道道亲手系上去的。

  “祝洛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她人也被顺势拥住,“我夜里就在想,如果洛洛回来,必然是今日。果然被我料中。”

  姜洛道:“盛光……”

  她忽然语塞。

  分明有许多话想和他说,然而真的见到他,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喊出他的名字,一如过去每个失眠的夜晚,她只有数他的名字才能入睡。

  乘着容景在后面,而不是正面她的站位,姜洛拧了拧眉,强行压下那些微的窒息感。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去,抬手勾住容景脖子,踮脚亲他。

  容景单手掌着她后脑,不觉她气息一度停止,眼角也溢出泪并非是因为他的索求过于急切,而是因为难受。

  她在忍。

  过后容景问:“用过早饭了吗?”

  容景道:“那先回永宁宫简单用点。待会儿有午宴,晚上办个小家宴,就我跟你两个人。好不好?”

  姜洛自然说好。

  容景便牵着她回永宁宫,一路都没松手。

  由于阿洛安排的沐浴焚香,姜洛连沐浴都没做完就匆匆忙忙跑出去,因此她才进到永宁宫,就被扶玉催着去继续未完成的使命。

  她便把团团交给容景,去浴室忙活。

  “洛洛,”即将进入浴室的那一刹,容景喊她,“你晚上会陪我过小家宴,是不是?”

  姜洛很想说是。

  但窒息感越发强烈,她怕自己开口就说疼,只好对容景笑了笑算作回答。

  容景眸光微微地深了。

  他没再说话,抱着团团站在原地等。

  等了片刻,果不其然,从浴室出来的变成了阿洛。

  阿洛一见到容景就哭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雨一样,止都止不住。除容景外,全永宁宫的人都被她哭懵了。

  在宫人们看来,娘娘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哭成这个样子?

  而这个时候,阿洛必须要更换吉服,否则就赶不及了。

  扶玉和弄月劝慰一番,无果,只好安排两个人给娘娘擦泪,余下的给娘娘穿吉服。

  当着宫人们的面,阿洛无法说出具体情况,只能哭着对容景说道:“我、我就是之前没洗完,想继续洗,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他……结果、结果……”

  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她抽噎着问容景,“我以后,再也,再也……”

  容景不答话。

  他低下头,听团团不知何故地呜咽一声,他心中立时浮出四个字来,同病相怜。

  他轻轻抚摸团团脑袋。

  另一边。

  姜洛给顾承与发了条信息,让他不用过来。

  顾承与没有回复,直接打电话。

  姜洛挂断。

  她长按关机,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开门下楼。

  楼下管家正在布置早餐。听到脚步声,管家抬起头,正要和小姐说早安,看清姜洛的脸后,惊讶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姜洛一愣。

  她慢半拍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眶,再放下来时,指尖冰凉,全是泪。

  “……刚才脖子突然好疼,”她扶着椅子蹲下去,另只手按着与脖子截然相反的心口,不自觉哽咽起来,“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没事了……我没事。”

  她自言自语着,企图说服自己。

  见她这极其痛苦的样子,管家哪里肯信她的话,立即去拿医药箱,顺便给家庭医生和姜洛妈妈打电话。

  姜洛抬手捂住眼睛。

  回归现代后的生活比穿书前还要更加平静。仿佛一滩死水,没有任何的波澜,也没有任何的期待与惊喜。

  哪怕是顾承与找上门来,问她是不是病情突然恶化,否则阿洛怎么会只出现那么一小会儿就又消失了,姜洛也不回话,就那么看着他,像在看不相干的路人。

  顾承与懂了。

  他几乎是顷刻间就失去了冷静。

  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突,镜片后的双眼也一瞬间就充斥了阴鸷凶险的意味。好在他到底记着姜洛是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重新恢复冷静,语气却是卑微的。

  “如果阿洛出现,你让她立刻通知我,行吗?”

  她转头把顾承与的这条请求记在备忘录里。

  顾承与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姜洛在她妈的陪伴下心如止水地过日子。

  但经常,她睡觉做梦,会梦到昏暗的帐子里,容景对她说:“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于是突然的,她很想再见见他。

  至少,她还有个小家宴没陪他过。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的梦境,姜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梦见阿洛。

  梦里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像在照镜子。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身材,就连鬓角碎发都无甚区别。她们两个同时开口,音色也是相同的。

  “阿洛。”

  两人说完就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笑够了,异口同声道:“我在做梦呢。”

  说完继续笑,比拥有心灵感应的双胞胎还要更双胞胎。

  还是阿洛最先打破了这个局面:“洛洛,之前我问你,你说不知道,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如果可以,你想永远留在哪里?”

  姜洛不答,只说:“我想容盛光了。”

  阿洛说:“嗯,我也想顾承与。”

  两人相继沉默。

  然后再度异口同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话落同时近前一步,张开双臂拥抱对方。

  “谢谢你。”

  梦境到此结束。

  阿洛醒过来。

  记起梦里的对话,她有点怅然若失。

  不过很快,她就打起精神,她有事要做。

  拜刚才的梦境所赐,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假如今天她和洛洛互穿成功,她将半年,一年,或者五年十年,很久不会回来。

  所以在互穿之前,她得去国公府看看爹娘和兄嫂。

  说做就做。

  有心要给容盛光惊喜,也不必派人去长生殿支会一声,阿洛径自出宫。

  见了姜序秦苒,见了姜沉,再摸了嫂子尚未显怀的孕肚,最后在国公府里走了一圈,阿洛驻足,跟秦苒道别。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看着立在斜阳里的阿洛,无缘无故的,秦苒眼眶湿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你这一走,往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你,”秦苒喃喃说着,忽而摇头轻笑,“我在说什么胡话呢……我若想见你,去宫里不就好了?”

  阿洛望着莫名流泪的秦苒,心口霎时酸得不像话。

  她像幼时撒娇那般,依偎进秦苒怀里。

  她说:“母亲不哭,我一直都在的。”

  这里是我的家。

  十年,五年,只要时机到了,我总会来见你。

  回到永宁宫时已经入夜,阿洛极庄重地用完晚膳,派小太监去长生殿请容景过来。

  才吩咐完,就感到久违的排斥。

  可别说,好久没有体会到,她还真有点怀念这种感觉。

  慢慢深呼吸几下,稍微适应了后,阿洛镇定地挥退宫人,起身去浴室。

  从今往后,我是你,你是我。

  再见啦。

  不久,容景来到永宁宫。

  然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过分。

  “阿洛?”

  容景喊了声,没人答话,独浴室方向传来轻微的水声。

  他只道阿洛还未出浴,便将新折的海棠花一枝枝地摆进花瓶。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无聊至极地以插花来打发时间。

  摆完最后一枝,阿洛还是没有出来。他没在意,嗅着海棠花香,闭目安坐静等。

  须臾,从浴室传出的水声渐响,而后是“嗒嗒嗒”,这种奇异的脚步声令得容景抬眸。

  只一眼,他定住了。

  面前人穿着身他从未见过的服饰,从头到脚皆是湿淋淋的。

  而她冲他笑。

  “容盛光,容景,”姜洛说,“我回来了。”

  我懒惰,懈怠,不愿尝试,不肯改变,所以因循苟且,踌躇未决。

  可只要是你……

  只要是你,我就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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