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陳福森

陳福森:九八歲

籍 貫:湖北應山(現居宣城泾縣)

番 号:陸軍第二十五軍四十師無線電台上尉台長

階 級:軍委一階電務員(同上尉)

口述記錄整理:張磊

我叫陳福森,民國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生在泾縣,祖籍湖北應山遷來,家裡有父母雙親、兩個哥哥、三個姐姐,我還有一個小妹妹,我父母都是老實的農民,隻會種田。

我八歲開蒙上學,先在本村私塾裡讀三年,後來在開辦于潘村裡的汪氏祠堂(今已拆除)的國小學了五年,那時國小是六年的,因為我學過私塾,直接跳到二年級開始學。

民國二十三到二十四年本地大旱,停學兩年回家幫忙種地。十七歲時,和我的童養媳結了婚,她和我年紀一般大,可惜婚後才兩年,十九歲時她就不幸因難産離世。

時逢亂世,來不及悲傷,當時抗戰爆發,鄉政府到處抓丁,人口多家庭自然要出丁。二十五軍五十二師師長劉秉哲在我們當地買一百五十畝地給他叔叔作養老之用,我家裡是他佃戶之一,父親就托劉師長叔叔關系,把我二哥送到師部特務連當兵,因為國民政府有政策,征丁不征學生,家裡父母親就叫我和弟弟兩人繼續去學校上學,不要回家。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三十年代的中學生

那時宣城已經淪陷,安徽省立第十二中學遷到泾縣,我于是在十二中繼續讀書,第一年校長叫毛汶,他時任安徽省督學,是績溪人。第二年時校長換人,叫陳益德,好像他當時還有個身份,是安徽省教育廳廳長。

那時,三戰區十三集團軍二十五軍司令部就駐紮在甯國三門洞,他們缺知識青年,派人到中學裡來招,招兵人叫鄭霖,哪裡人不知道,我隻記得他是北方口音。

當時是國中第二年,我在學校聽宣講,決心報國,告辭雙親,我和中學校友四人:左小輝、黃仲祥、施添訣一起報名參軍,他們都學到了高中,就我是國中生。

入伍後我們配置設定當通訊兵,沒有給我們配槍,也沒有任何軍事訓練。給我們發粗布軍服,褲子、帽子各一件,下半年會加發一件棉衣,沒有鞋子,我還是穿着自己穿去草鞋,時間久鞋子就有損壞,有戰友打草鞋時會把破布裹進去,我就請他給我也打一雙布草鞋。

我是民國三十一年年初入伍,當年二十五軍就參加浙贛會戰,是下屬四十師和一〇八師參戰,剩下五十二師是留在泾縣、南陵駐防。軍部當時是駐紮在三門洞,我和校友一直在軍部通訊兵無線電訓練班裡受訓,軍部直屬部隊有特務連、工兵連、通訊連、防毒連、衛生隊和辎重營。後來會戰結束,我們跟随軍部人員從績溪出發,經徽州到婺源,最後找到會戰撤回的部隊,彙合于江西德興,當時聽參謀長說,我知道那次會戰我們是敗了。

後來部隊由德興又陸續調防到金溪、宜黃和崇仁,每個地方都駐守三到五個月不等,我們期間也都是在學習,學習無線電碼,最低要求是一分鐘要拍發一百四十個數字。重要是發文的速度和發文準确。我們四人從前期到畢業配置設定進部隊,學習一年的時間。我畢業後配置設定到四十師師部電台,施添訣去了一〇八師,左小輝無法适應發報速度要求,考核不過,黃仲祥染病,他們兩人都沒能從教育訓練班畢業。

我們四十師前身是兩淮緝私稅警團,一個師下轄三個團:一一八團、一一九團和一二〇團,按編制應該有一萬二千五百人,實際上最多才八千人。師長叫陳士章,副師長金式祁,他是浙江人。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通訊兵訓練

師部通訊是三部電台,一台和軍部聯絡,二台、三台負責專門和團部聯系傳達,一個電台按編應該有四個人,一個台長三個報務,實際上隻兩個人,台長一人報務一人,我初進部隊,分在一台,台長叫楊本源,是河南人。電台收電文是靠電池開機,是兩塊蓄電池,直流電,發電文要交流電,一個電台配一個班的士兵,編制是十四個人,實際為十個人,不是負責保衛,是專門負責用手搖發電機,發電機靠搖把帶動發電,二個人輪換搖,發電機連着折式闆橙,坐上以後剛好看見發電機上電表,搖把有自行車圈那麼大,兩手要不停搖轉,保持表針在右方綠色區。然後用導線把電引出來,引到插座裡,把電台電源線插進去,就可以供電了,當我們報務員開始按電鍵時,他們搖把就會很沉,普通的一次發文通訊隻二十分鐘,都能讓人全身濕透。

我們師部有參謀室、副官室、軍醫室,還有軍械室和軍需室。參謀室一般六個人,負責人是參謀主任,參謀部負責拟定作戰指令,草拟後由參謀送交師長審看,師長覺得可以,就批字:行!後面簽上自己名字加個日期,指令确定由副官交到譯電組,轉譯為數字後再由傳達兵送到電台,由報務發出。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一般電文分普通、急、特急,限一小時,限半小時。特急電文到手就要發,限定時間的電文要按時拍發,急件是當天要發出,普通電文沒所謂,三天内發出都可以。指令下達,都是先電話通知到各部隊,再發電文告知,以發報電文為準,電文都是要存檔備查的。

不同于前線電台全天二十四小時不關機,部隊駐防縣城時電台每天最少隻開機一次,多時也不過二次,在前一天互相發電聯絡的最後會發訊告知下次電台開機的時間,當天聯絡結束時會發報:“QSK MO A 0700”就是第二天上午七點開機收文,發“QSK AF D 0500”就是下午五點,發“QSK NI V 0800”,就是晚上八點要開機,我當電務員時曾因為錯過開機會台時間,受了處罰被關禁閉一天。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左邊,就是手搖發電機。

電文格式:最左邊擡頭是N,意思是編号,右邊是CK,意思是本次發文會收到字數。如果當天開機會台時收到“ZNN”,那就輕松了,此次無電文傳達,不用抄譯。收到長電文時,對方電台會首先拍發QTR,然後發數字,意思是兩邊電台先核對時間,确認一緻保證準确。

我們發報隻用阿拉伯數字,電文都是用〇到九這十個數字代表,四個數字或五個數字一組,一組代表一個漢字,一般都是四個數一組,五個數字的就是加密了。我們五十二師自己的代号是6CK0,軍部代号是5Q。到我們報務員手裡隻是數字,我們不懂數字後面意思,也看不到漢語譯本,隻管拍發,不會有洩密事件。

山河帶砺:日軍已經投降,沒收到上級電文照打

遂川砂子嶺機場

後來部隊從江西崇仁奉令調防遂川和贛州,軍長換任為黃百韬,負責保衛兩處的機場,管制很嚴格,部隊人員進出機場都要批次進出,單人不給進出,老百姓一律不得靠近機場。在遂川我随隊進去過一次機場,就一條跑道,贛州機場沒機會進去,裡面情況不了解。但我知道兩處機場都是美軍飛機,有美國飛行員,因為他們常常喝酒,穿着飛行夾克開着吉普車滿街轉悠。

接着日本人從湖南進攻,我們打防守,時間應該是一九四四年,應該是湘贛戰役,那場會戰持續時間比較短,才十天,部隊都是夜裡行軍,期間每天電台開機,最少要和軍部聯絡二次。時間進入一九四五年,我當話務員間隙休息時,聽到師部參謀們在聊天,他們說:“現在日本人收縮兵力了,日軍大學營戰略應該是放棄華南、堅守華中,死守華北”。不過我整天都在發電室裡值守,前線實情其實我也并不了解。

我們軍繼續在江西各地轉戰,八月中旬到了雩都(今于都縣,是贛州市下轄縣),師部副官到一線去了解情況,士兵反映:“我們看見日本人趕緊開槍,日本人不還擊還要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搞得我們也不敢追。”十九日,部隊聽路人都說日本人已經投降了,可我們一直沒收到任何電文資訊,疑惑間二十日,師部參謀室傳出有消息說我們要去蕪湖受降,當時部隊是在江西的樂平縣,接着二十二日指令改了,要我們去杭州受降。

我們都是步行,走了一個月,到了杭州卻發現杭州已經被友軍接收過了,當時由廖耀湘任軍長新六軍剛接到指令調去東北,于是調我們去接防上海,在上海守備三個月。又收到電令調揚州。我随隊先從上海搭乘火車到鎮江,經由渡輪過江,接着步行進入揚州,在蘇北揚州一直駐紮二年時間。

民國三十七年和談破裂,我們部隊又開赴山東,當時軍部駐碾莊,我們師部在尤家湖,那時我職位升無線電台台長,可那有什麼用。隊伍被華東野戰軍圍,像桶一樣,四面都出不去,陳師長是聰明,在徐州就甩開部隊跑回上海,後來在福建也被抓。圍了不久,陳毅指揮發動總攻,槍聲很少,就聽見人腳步呼呼,一片奔過來聲音,我們部隊沒人抵抗,那邊口号一喊,這邊人都舉手,大家都不想打内戰。

後來我先是在山東臨沂接受了二個月思想改造,在改造營裡我遇見熟人,知道我們二十五軍軍長黃百韬自殺消息,接着轉到徐州,又學習六個月,我們都表示想回家,發了糧票和路費,取道蚌埠轉向南京,那時南京還在打(渡江戰役),我和施添訣在江北岸等了三天,知道南京解放消息才找船渡江,路上我還在他家住了一晚,我回到泾縣家裡時,二哥已經先我一步到家了,因為他所在部隊離家近,我到家時家裡人都沒少,算是團團圓圓。我外甥結婚時,他媳婦娘家住址離我戰友施添訣的家很近,我受邀去參加婚慶,席間知道後,我就打聽我老戰友近況,答:都死了十多年了,遺憾噢,見不到面了。

本文得以順利完成,受到宣城愛心協會柯躍武先生和陳福森爺爺之孫陳鵬先生的大力協助,在此一并深表感謝!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