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厭以前的自己,我更讨厭現在的自己,但我自願選擇這條路,我自甘堕落,我也自願嫁給一個隻能愛我一刹那的人——
以上的話,是《第一爐香》葛薇龍對自己命運的刨析,短短幾句話,就帶我們進入了張愛玲殘破不全式的文學窠臼,自厭和傷痛都那麼顯而易見。

導演許鞍華早期拍過武俠片、驚悚片、紀實片、類型又多又雜,作為一個跟随香港“新浪潮”成長起來的導演,一開始并沒有任何痕迹表示,她會喜歡張愛玲的小說内容。
她特别擅長拍紀實題材的電影,最好的作品幾乎都是此類,也憑借這些片子,為自己多次包攬金馬獎和金像獎,并被威尼斯電影節授予終生成就獎。
看她這些電影可以明确地感受到,許鞍華不喜歡過度的渲染情緒,總是以冷靜客觀的視角,對待鏡頭中所描述的角色,同時她自身是非常出色的編劇,編導故事時,總會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一絲溫情,這似乎是她個人的态度,以一個電影人的身份,對這個世界表露出善意。
但是張玲的小說完全不同,她拒絕溫情,上來就是殘忍蒼白的故事核心,從來就不留一絲餘地。原本她們是兩個平行線的人,可在許鞍華卻偏偏對張愛玲的作品情有獨鐘。
從1984年的《傾城之戀》開始,到現在的《第一爐香》,許鞍華跨度了40年,表達自己對張愛玲精準拷貝人類心理與生活細節的喜歡,這可能源于敏感女性的共情能力,也是她們顯而易見的共通之處。
按理說《第一爐香》有最牛掰的導演、編劇、攝像,不說疊加的能力,也不該是“正正得負”。
但電影市場就是這樣神奇,《第一爐香》上線後,輿論确實褒貶不一,導緻它在豆瓣的評分也一直不高。
但其實我們仔細去看這些負面的輿論會發現,大衆所抨擊的核心點,就是針對電影中的選角,無非就是女主太胖,角色太單薄等等,其他再也找不出新的吐槽點,明顯有帶節奏的嫌疑。
而且這種輿論導向,還有連鎖效應,緊接着馬思純就被衆多的網友抨擊。為此導演許鞍華在近日的采訪中對馬思純表示的歉疚:“這次搞得馬思純好慘,她被罵了整整兩年,你知道嗎?在組裡的那些日子,她幾乎睡不着覺。”
其實追根究底,女學生葛薇龍這樣的角色,大衆的接受度就不高。
葛薇龍的人生是逆向性的,一個清純女學生,在物欲和愛欲的雙重誘惑下,為了繼續過聲色犬馬的上流生活,自願堕落,費盡心機嫁給喬琪喬。
這樣的人設,出現在張愛玲因為胡蘭成多次背叛而形成的愛情觀中,是契合的,也塑造了張愛玲極端的人生視角,是以她喜歡寫“華服袍子上的虱子”,用文字的鋒利來發洩自己的情緒。
而現代的年輕人,有多少能夠看得懂張愛玲那種大熱大涼後的心态,對于她筆下塑造的這種陰暗愛情和角色,有着來自于内心的排斥,連演員都受累。
但事實上,她描述的有可能才是真實愛情的模樣,就如同現在很多女生将“甯願坐在寶馬上哭”挂在嘴邊一樣,她們與葛薇龍有異曲同工的靈魂,試問,有幾個人喜歡這樣的女生?
電影的主要情節,在葛薇龍的視角中展開,她來姑媽家,第一次看到香港的富人區,她的眼中有:白石字欄杆;修剪齊整的長青樹;還有豔麗的英國玫瑰和花床。
這種濃烈的色彩以及快速的鏡頭變換,讓人們感受到來自物質的力量。
因生計問題投靠姑媽的葛薇龍,明顯也受到了蠱惑,在那個第一次接觸中,她胸中的貪戀之火已經熊熊燃起,她來香港再也不是單純的完成學業,而是要有眼前一般的奢華生活,這是她物質欲望的源頭。
然後是葛薇龍與喬琪喬的第一次獨處,駕輕就熟的放蕩公子要調戲一個純情少女,那是分分鐘的事情。
喬琪喬說:“你盯着我幹嘛?難不成,我是你的眼中釘啊?”
“就是眼中釘,這顆釘子恐怕沒希望拔出來了。”
這時候的葛薇龍還沒有成為進階交際花,也不懂愛情故事的沉淪,像個單純的小白兔一樣,歪頭羞澀的笑了,不敢正視的慢慢低下頭。
而梁太太的登場,處處充斥着誘惑以及勾心鬥角,她拿着望遠鏡站在陽台上窺探着一切。
她将自己咬過的點心,塞進盧兆麟口中,豔紅的唇輕抿,還用拇指擦拭對方嘴唇,螢幕外都可以感受到她的互動與魅惑性。
就是這樣的女人,教自己的侄女懂得金錢與權勢的力量,讓她跟着自己的腳步,用一颦一笑去取悅男人。同時還在侄女與浪蕩少爺之間,演出了一段不可明說的三人情,不管的故事還是角色,都有足夠的看點。
最後導演許鞍華并沒有按照張愛玲的思路,讓葛薇龍完全沉溺在堕落之中,而是設計了她坐在花心大少旁邊,沖着車窗外呼喚真愛的橋段,用自己的溫情來緩和張愛玲故事的冷硬,這也算是隔空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