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共和國民兵的匕首即将插向裡卡多-薩莫拉喉嚨的一瞬間,薩莫拉的腦中應該會浮現出前半生的許多畫面:那件著名的藍白V領馬球衫、兩次加盟西班牙人的經曆、國王杯決賽擋出巴薩球星埃斯科拉的那次著名撲救、隊友們高高地把自己抗在肩頭……

在西班牙球迷眼中,門将絕對是足球比賽中最為特殊的一位參與者。根據不同比賽結果,他們要麼會被歌頌為聖人、要麼就會被貶損為妖魔,現役球員伊戈爾-卡西利亞斯或許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人物。按照著名足球作家吉米-伯恩斯的說法,在西班牙踢球的門将球員幾乎等同于小說中的人物堂吉诃德——要麼被尊重、要麼被嘲笑。
這種現象或許跟伊比利亞半島居民開放爽朗、愛恨分明的民族個性有關。而具體在足球運動中,這種沖突心态的産生或許要跟一個人的出現有關,此人就是裡卡多-薩莫拉。身為門将的薩莫拉不僅是西班牙足壇湧現出的第一批職業球員,而且還是這個國家的第一代偶像級球員。一頂考究的帽子和一件漂亮的V領馬球衫,則成為了他的标志性造型。其形象不僅在體育圈内家喻戶曉,甚至還會出現在電影與平面廣告中。既然綽号為El Divino(聖人)的薩莫拉從一開始就将判定成功的标準提升至了雲端,那麼他的事業繼任者們也就隻能在一個“遊戲起始即為最高難度”的環境下苦苦支撐了。
1901年2月14日薩莫拉出生于加泰羅尼亞自治區首府巴塞羅那,他最初的守門技術都是在街頭進行的一場場野球比賽中磨練出來的。薩莫拉的父母十分反感兒子的“特殊興趣”,因為每次踢球歸來,他們的兒子都會變成一個破衣爛衫、滿身傷口的野孩子。1913年期待着兒子能夠子承父業并以行醫為生的父親,把薩莫拉送進了當地的一所學校。結果這的決定反而等同于“放虎歸山”,薩莫拉入學不久就加盟到了一家學校球隊,在此期間他還得到了巴塞羅那俱樂部創始人胡安-甘伯的鼓勵。
雖然與甘伯建立了私交,但薩莫拉卻并沒有選擇從巴塞羅那出道。同城的另一支球隊,西班牙人卻成為了“聖人”插翅騰飛的起點。在薩莫拉年僅16歲時,這個體型瘦弱的小男孩就獲得了代表西班牙人一線隊出場比賽的機會——在當時的業餘足球環境裡,球隊的正選門将佩雷-吉爾伯特就因為忙于自己賺錢的生計而放棄了随隊前往馬德裡參賽的機會。就這樣,雙腿因緊張而不停抖動的薩莫拉就被當作壯丁塞進了前往首都的火車。比賽前球隊需要在一家廉價小旅館内度過一夜,眼看大夥兒就要睡覺了,薩莫拉卻叩響了隊友阿梅特的房門——緊張過度的他已經不敢單獨在一間屋子裡睡覺了。
幸運的是,薩莫拉在對陣皇馬時踢得還算不錯。從此之後,吉爾伯特在隊内的位置就順勢被薩莫拉所占據了。他為西班牙人一直效力到了1919年,期間曾幫助隊伍奪取了一次加泰羅尼亞地區聯賽的冠軍錦标(1918年)。
随着年齡增大,薩莫拉的性格也發生了180度的轉變。曾經學過的醫學知識全被抛到了腦後,香煙(每天消耗三包煙)和白蘭地主宰了他的業餘生活;在與西班牙人俱樂部高層人士爆發了一場口角沖突後,薩莫拉突然決定改換東家,投奔到了德比對手巴塞羅那帳下;而在1920年代表西班牙國家隊出戰安特衛普奧運會期間(那也是西班牙國家隊第一次出戰國際大賽),薩莫拉又因在對陣意大利隊的比賽時惡意攻擊對手而被裁判逐出了球場;在全隊搭乘火車即将離開比利時國境線時,薩莫拉甚至還因涉嫌走私一批香煙而讓全隊遭到了警方的扣留……
然而這些負面新聞的曝出,卻并沒有耽擱薩莫拉“封聖”的節奏,因為加泰羅尼亞小夥兒在球場上的表現絕對是“統治級”的。他身高體壯(此時的薩莫拉已經擁有了1.86米的身高),不懼對抗,甚至并具備了當年門将球員所悍将的快速開球的助攻意識。一位來自南美的記者在親眼目睹了薩莫拉的表現後曾寫道:“當薩莫拉站在球門前時,球網就會縮小,門柱也會自動後撤至遠方……”在為巴薩效力的3年時間裡,他總共幫助球隊拿到了2座國王杯和3項加泰羅尼亞地區聯賽的錦标。
略微可惜的是,當薩莫拉選擇與巴薩分手時,賓主雙方依然鬧得很不愉快。按照1922年夏天西班牙媒體的說法,分手原因是薩莫拉向俱樂部讨要了高達5萬比塞塔(西班牙使用歐元前的本國貨币)的天價報酬。與俱樂部高層交涉了3個月後,不耐煩的薩莫拉決定重新投向西班牙人的懷抱。西班牙人方面開出的條件為簽字費2萬比塞塔,月薪1000比塞塔。雖然巴塞羅那也想盡了各種辦法試圖阻止這筆轉會——他們甚至把球員告上了法庭,結果法庭宣判球員在加盟西班牙人前必須禁賽一年——但薩莫拉最終還是如願回到了原東家,并一直效力至1930年。
重新作為西班牙人的一員,薩莫拉在1929年2月3日幫助球隊在國王杯決賽中2-1力克皇家馬德裡,拿到了俱樂部建立以來的第一個國王杯冠軍頭銜。也是在同一年,薩莫拉又随同“鹦鹉”參與了西甲創始賽事的争奪——在有10支隊伍參與的賽事中,西班牙人排名第7。
1930年,薩莫拉作為國家隊的主力參與了一場對陣英格蘭隊的友誼賽。雖然他的球門三次遭到了洞穿,但4-3的比分還是讓西班牙隊成為了“史上第一支擊敗了英格蘭隊的非英倫三島球隊”。而随着比賽結束不久後,各路媒體又适時地曝出了“薩莫拉是在忍着胸骨骨折的巨痛征戰了這場比賽之後”的消息後,整個社會對他的美譽度又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在這種背景下,一年前的杯賽手下敗将——皇家馬德裡決定斥巨資簽下薩莫拉。他們開出的條件是讓人難以讓西班牙人和薩莫拉拒絕的:轉會費10萬比塞塔,球員簽字費5萬比塞塔!簽字畫押後,薩莫拉也正式成為了當年全歐洲薪酬最高的足球運動員。
皇馬的這筆投資很快就得到了回報。在薩莫拉恢複了傷病之後,他馬上就跟新隊友西裡亞科與昆科斯建立起了默契的聯系,而皇馬也在1931/32賽季裡以10勝8平的不敗戰績拿到了隊史上的第一個聯賽冠軍錦标。而在1932/33賽季裡,皇馬又順利地完成了衛冕的任務。值得一提的還有,在兩個賽季的36場比賽裡,薩莫拉的球門隻被攻破過32次(15和17次)。
以“足球鼻祖”自居的英格蘭人為了給1930年的失敗雪恥,特意邀請薩莫拉及其隊友們在1931年的11月造訪倫敦。面對着寒冷的氣候、泥濘的球場以及來勢洶洶、憋着一股想要複仇的英格蘭球員,西班牙隊很快就被打垮了,最終以1-7的懸殊比分輸給了“三獅軍團”。賽後小氣的《每日鏡報》還不忘用誇張的言論對薩莫拉進行了一番羞辱,“我們相信賽前那些大談西班牙隊‘已經具備了國際級水準’的英國媒體都是在搞笑”、“那些鼓吹薩莫拉是偉大門神的人都丢了臉”、“薩莫拉丢掉的4-5個球,都是(英國)少年球隊門将都曾輕松撲出的”。
面對着這些嘲笑的言論,薩莫拉反倒展現出了更好的騎士風度。他告訴英國媒體:“我從未見過像英格蘭隊這般強大的對手,你們踢得非常棒。”
1934年西班牙第一次組隊參加世界杯的争奪。在熱那亞的費拉裡斯球場,西班牙隊首戰就以3-1擊退了巴西隊。而當比賽進行到下半場時,首發出場的薩莫拉還擋出了瓦爾德馬-德-布利托主罰的點球,成為了世界杯曆史上第一位撲出點球的門将。
此輪挑戰東道主意大利隊,在球隊率先取得領先優勢的情況下,意大利人則通過一種野蠻、暴力的踢法将比分扳平為1-1,雙方不得不在第二天再戰一場。西班牙《ABC報》在報道本場比賽時曾憤慨地表示“比賽已轉變為了愈演愈烈的暴力”。而薩莫拉也成為了意大利人殺傷性踢法的直接受害者,對手一次惡意慢慢的鏟球動作導緻其因傷錯過了二番戰的争奪。1934年6月1日在43000名東道主球迷營造出的狂熱氛圍下,意大利隊在重賽中最終以1-0的比分氣走了“鬥牛士軍團”。
世界杯的晦氣也影響到了薩莫拉的俱樂部生涯,在此後三個賽季的西甲聯賽裡,皇馬三次都隻能屈居亞軍。1936年6月21日下午進行共和國杯決賽——從1933-37年間曾經的國王杯被更名為共和國杯——倒是稍微能帶來一絲安慰。在比賽中,薩莫拉的球隊在梅斯塔利亞球場遭遇到了死敵巴塞羅那。當時的所有現場觀衆根本不會想到:這場比賽居然會成為薩莫拉在西班牙本土參與的最後一場正式球賽……
歐亨尼奧與萊庫埃在前15分鐘斬獲的進球,讓皇馬順利地建立起了領先優勢。巴薩球員何塞普-埃斯科拉在第29分鐘的得分則讓比賽重新百年的緊張起來了。在比賽最後關頭幫助皇馬穩住軍心的人當然還是他們的頭号球星薩莫拉!他用一記《ABC報》口中“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撲救”化解了埃斯科拉的一腳必進射門。
這次撲救後來還被譽為是西班牙足球曆史中最美妙的經典時刻之一。終場哨音響起,一大批皇馬隊友迅速奔向禁區,把獲勝功臣薩莫拉高高地抗在了肩頭。現場的22000名球迷也紛紛起立鼓掌,向他們心目中的足球英雄表達着敬意。
持續三年的西班牙内戰讓足球運動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但薩莫拉卻并沒有是以而遠離公衆視野。作為弗朗哥右翼組織的支援者,薩莫拉經常會在擁有天主教背景的報紙上抨擊共和國政府,這種做法幾乎讓他在戰争期間斷送了性命。有一次,薩莫拉被一位共和國民兵俘獲,正當後者準備用匕首對其執行死刑時,這位民兵——戰前的球迷——突然認出了他的身份。戲劇性地一幕發生了:匕首被丢在了地上,兩人開始像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樣熱烈地擁抱在了一起,雙方聊了有關足球與皇馬的許多話題後,最後依依不舍地揮手告别。
但在幾天之後,薩莫拉還是被另一波人送進了馬德裡的莫萊多監獄。塞維利亞的一家報紙曾宣稱這位球星“已遭到共和國政府的處決”。事實證明這隻是媒體炮制的謠言。在監獄内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他不僅曾帶着獄友跟看守們踢得不少比賽,而且還跟典獄長成為了朋友,閑暇時間給後者講述了許多足球故事)和多年積累的崇高威望,薩莫拉才得以避開了行刑隊的槍口。
在阿根廷大使館的運作下,薩莫拉終于離開了監獄并逃到了法國。通過兒時好友、前巴薩隊友何塞普-薩米鐵爾的引薦,薩莫拉還法國尼斯俱樂部恢複了自己的球員生涯。
眼看着佛朗哥的國民軍已經在西班牙全境奠定了勝勢,薩莫拉也在1938年12月傳回了祖國,還跟弗朗哥将軍的部下踢了一場表演賽。由于自己一直秉持着支援政府、反對分裂的态度,薩莫拉還在戰後獲得了政府頒發的西斯内羅斯教樞機主教大十字勳章(值得一提的是,在西班牙内戰爆發前兩年,左翼的共和國政府也曾把“共和國勳章”授予過薩莫拉)。
為了進一步表彰這位46次代表西班牙國家隊出戰國際比賽的門将,《馬卡報》還在1958年決定設立“裡卡多-薩莫拉獎”,以表彰每個賽季西甲聯賽丢球最少的門将球員。1978年9月8日,薩莫拉與世長辭,享年77歲。整個西班牙都因為他的離開而陷入了憂傷。
是以媒體都在長篇累牍地介紹着薩莫拉的生平和傳奇經曆,但唯有一句來自匿名者的留言卻真真正正地觸動了所有人。他寫道:“有兩位偉大的守門人:人間的裡卡多-薩莫拉與天堂裡的聖彼得。”
(大鵬)
<b>二十年西班牙人球迷須知</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