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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作者:澎湃新聞

(一)王鵬運其人

詞學到了晚清,最著名的當為臨桂詞派,該派的主要人物有王鵬運、鄭文焯、朱祖謀、況周頤等人,又被稱為“晚清四大詞人”,雖然這樣的認定有着不同的聲音,限于篇幅,故在此不再一一展開論述。然有一點可以确認,那就是王鵬運對臨桂詞派的貢獻,除了詞作,他也是該派的組織者。

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桂林榕杉湖景區内的王鵬運塑像(圖檔來自“百度旅遊:桂林新世紀”)

王鵬運出生在桂林,十歲之前一直生活在家鄉。鹹豐九年(1859),他跟随父親來到江西的任職地。同治九年(1870),考中舉人,而後進京參加進士考試,雖沒有考中,卻留在了北京。在此期間,他開始填詞。同治十三年(1874),他被補授為内閣中書,十年之後又升為内閣侍讀,再過了十年,被升為江西道監察禦史。

王鵬運的性格頗為耿介,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當年慈禧太後要用大筆的錢重修圓明園,王鵬運上奏章堅決阻止此事,他的這種做法搞得慈禧太後大不高興,為此差點兒惹來殺身之禍。而後戊戌變法的失敗也使王鵬運産生了很大的幻滅感,曾寫過一首《西河·燕台懷古用美成金陵懷古韻》:

遊俠地。河山影事還記。蒼茫風色淡幽州,暗塵四起。夢華誰與說興亡,西山濃翠無際。

劍歌壯,空自倚。西飛白日難系。參差煙樹隐觚棱,薊門廢壘。斷碑漫酹望諸君,青衫鉛淚如水。

酒酣擊築訪舊市,是荊高,歌哭鄉裡。眼底莫論何世。又盧溝冷月,無言愁對,易水蕭蕭悲風裡。

王鵬運生逢亂世,愛國之情無法得以實施,在他心中為此而積下來的郁悶,就成為他所填之詞的主格調。王鵬運覺得已經難以抒發他的報國之心,于是轉而南下,離開了朝廷。在南下途中,他路過河南開封,而後特意繞道,前往朱仙鎮去拜嶽飛祠,他在這裡也特意填了一首《滿江紅》:

風帽塵衫,重拜倒、朱仙祠下。尚仿佛、英靈接處,神遊如乍。往事低徊風雨疾,新愁黯談江河下。更何堪、雪涕讀題詩,殘碑打。

黃龍指,金牌亞。旌旆影,滄桑話。對蒼煙落日,似聞叱咤。氣詟蛟鼍瀾欲挽,悲生笳鼓民猶社。撫長松,郁律認南枝,寒濤瀉。

王鵬運的詞風,鄭逸梅在《藝苑瑣聞》中稱:“王半塘堅蒼,鄭叔問工隽,朱古微和雅。”這裡用“堅蒼”二字來概括王鵬運詞風的總體風格,但其說法似乎不如陳銳在《褒碧齋詞話》中說得明确:“王幼遐詞,如黃河之水,泥沙俱下,以氣勝者也。”看來,王鵬運詞作的最大特點是氣勢龐大。由此可知,王鵬運早年是學南宋詞,而到晚年,則上追北宋,已經成為他那個時代最高的作詞水準。

王鵬運有兩首《沁園春》,上首為問,下首為答,共同組成了他對詞心的表述:

詞汝來前!酹汝一杯,汝敬聽之!念百年歌哭,誰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撐腸,清寒入骨,底事窮人獨坐詩?空中語,問绮情忏否?幾度然疑?

玉梅冷綴苔枝,似笑我吟魂蕩不支。歎春江花月,競傳宮體;楚山風雲,枉托微辭。畫虎文章,屠龍事業,凄絕商歌入破時。長安陌,聽喧阗箫鼓,良夜何其?

詞告主人,酹君一觞,君言滑稽。歎壯夫有志,雕蟲豈屑;小言無用,刍狗同嗤。搗麝塵香,贈蘭服媚,煙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優帝畜,臣職奚辭?

無端驚聽還疑,道詞亦窮人大類詩。笑聲偷花外,無關著作;情移笛裡,聊寄相思。誰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訝金荃不入時。今而後,倘相從未已,論少卑之。

王鵬運是想用這兩首來告訴人們,不能僅僅把詞視之為小道,因為詞也同樣是價值觀念的表現。

其實組織詩社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那王鵬運如何解決經費問題呢?關于這一點,夏承焘在《天風閣學詞日記》中有所表述,他在1939年3月23日的日記中寫到:“半塘行五。其仲兄名維翰,字仲培,同治甲戌進士,戶部主事,官河南糧道,宦囊甚裕。半塘寓京,自奉極豐。車馬房間,無不華麗。以雲南烏金為煙具,值數百金。其揮霍刻詞所費,皆取之仲兄,年需萬金。”

原來,王鵬運有個叫王維翰的哥哥,是個有錢人,再加上鵬運本人在朝中任職,收入也不低,于是他就拿這些錢來搞聚會與刊刻詞集。這也同樣是王鵬運對中國詞史的一大貢獻,嚴迪昌在《清詞史》中說:“詞家有校勘之學,始自王鵬運。”也正因如此,王鵬運在校勘詞籍方面下了很大工夫,而今他所刊刻的這些詞籍完全地保留了下來,為此也引起了詞籍收藏的熱潮,這種餘續至今未曾歇息。

(二)尋找王鵬運

王鵬運故居位于桂林市秀峰區榕杉湖景區西園燕懷堂,這是我從資料上查到的地點,到桂林的前兩天,我就把這個位址發給了徐俊霞老師。在桂林見面時,她告訴我已經問過多人,均未聽說在景區内有西園燕懷堂。在桂林的第三天,除了徐老師,另有廣西師大出版社的魯朝陽和馬豔超兩位老師共同帶我尋訪,他二人也未聽說過有這麼個地點,于是決定到榕杉湖景區内實地尋找。

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院子裡的印章(本文現場照片都由作者提供)

中午吃飯的地點就是在榕湖邊的榕湖飯店内,這個飯店我頗為熟悉,因為前兩次來桂林都住在這裡,但我卻不知道旁邊有一個頗具當地特色的餐飲之地,吃完飯後就開始在院内尋找。雖然這裡景色依舊,但我還是有着特别的好奇感,因為庭院内擺放着許多景觀石,而這些石面上均為刊刻的印章,以印章作為主題來裝飾庭院,這倒是一種新奇的做法,我在這裡看到了齊白石、徐悲鴻等大名家,當然,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朝拜他們。

在榕湖飯店的側門看到了榕湖美術館,這是我以往未曾留意的地方,馬豔超走進館内打問,而後他稱有人說這個西園可能就是旁邊的白崇禧故居。這個故居上次我就來過,卻未曾想跟王鵬運有什麼關系,于是徑直向内打問。

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白崇禧故居大門

故居入口的左側是一座獨立的小樓,魯朝陽說這就是故居管理用房,但此時是中午,大門上着鎖,于是我等徑直進入院内。而今院内建造成了一個雅緻的飯店,走進大堂向前台的從業人員請教這個飯店遺址是否跟王鵬運有關,年輕的服務員不知道王鵬運是誰,然而她卻熱情地從後面請來了一位年長者,此人仔細看了我的尋訪目錄,而後認真地告訴我,他在這裡工作多年,卻從未聽說過王鵬運這個名字。

既然如此,也隻能就此死了心,三位朋友安慰我不要着急,此後他們還會通過其他的朋友了解細節,說不定我下次再到桂林時就能夠得到确切的結果。想一想,昨天徐俊霞已經帶我找到了王鵬運的墓,至少在桂林已經找到了痕迹,于是也就放下心來。

王鵬運的墓位于桂林市七星區育才國小院内。徐俊霞說,王鵬運的墓園雖然在這個國小裡面,但因為歸屬權的問題,使得校方不願意讓外人進校區看此墓,為此她已經托了幾層的關系,直到昨天上午才得到校方的同意。想一想,有朋友的好處正在這裡。以我的經驗,進國小内尋訪遺址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既然得到了同意,那就趁熱打鐵,馬上前去探訪。

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走路都要學習

穿過長長的采石廠,來到七星路二巷,可能是趕上了放學時間,門口有許多家長接送孩子,徐俊霞給校内的一位老師打了電話,我二人在校門口等候。我注意到門口的坡地上竟然是一些刻在水泥上的古篆字,這些篆字已經用朱漆填色,看上去頗為亮麗,看來這所學校是讓孩子在走路時都要有學習的意識。而側牆上的門牌号則寫明本校為“育才路16号”。

幾分鐘後,學校内走出一位幹練的男老師,徐俊霞跟他打招呼後介紹給我認識,眼前的這位是育才國小的陳明華老師,陳老師帶我二人走進校園,他邊走邊介紹情況。陳老師說話頗為直率,他說本國小所處之地原來是大片的亂墳崗,為了拓展校區,學校曾發通告,讓人們遷墳,這些墳大多被清走了,而唯有王鵬運的墓因為是文化名人,故難以遷走,而後幾經交涉,最終把這個墓用圍牆圈了起來。

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行知園入口

穿過教學樓,後面是一個操場,而操場的右側果真有一個圍牆,圍牆上繪滿了彩圖,而裡面的植物看上去也頗為郁郁蔥蔥。穿過操場,眼前又是一座教學樓。陳老師說,這一帶就是那些亂墳崗,遷走之後才建起了這樣一座大樓。而在大樓的側面則是王鵬運墓園的入口。

入口處是封閉的大鐵門,陳老師用鑰匙開門之時,我注意到門的上方有拱形的匾額,上面寫着“予知園”。徐俊霞問我此為何意,其實我也猜不出這三個字跟王鵬運有何關系,因為我知道王的堂号是“四印齋”,難道他回到桂林後就改成了這個名字?然轉念思之,這是他的墓園,而非故居遺址,說不定這三個字另有講法,于是向陳老師請教。他瞥了一眼後笑了一下,而後說:這裡叫“行知園”,隻是第一個字的“彳”掉了。聞其所言,我跟徐俊霞笑了起來,我慶幸自己沒有強作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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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保牌上寫着“王半塘墓”

敞開大門直接就是向上的石台階,台階的上方是一塊平地,而平地的前方又是一圈圍牆,看來那裡面才是王鵬運墓園的範圍。登上台階,首先看到的是文保牌,上面寫着“王半塘墓”。一般而言,文保牌都會直接标明墓主的姓名,少有用字号者,這裡的用法倒是頗為少見。陳老師先帶着我二人圍着墓園内轉了半圈,他說這裡面原本是學生課外勞動的實踐場地。果真在側旁看到了幾塊耕種過的小田地,但現在那裡卻荒蕪着。陳老師解釋說,因為在這裡發現了蛇,校上司擔心學生發生危險,是以這裡面就不再耕種。

他的這句話讓我跟徐俊霞警惕了起來,尤其這一帶荒草漫地,如果一腳踏在了蛇的身上,恐怕真的要出大事了。但轉念一想,此時已經入冬,即使有蛇,也應當鑽入了地下的洞穴内,但我不确定南方的蛇是否也有冬眠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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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鵬運夫婦墓

走進墓園,這裡的地面都已經做了硬化。陳老師介紹說,這裡的整修都是學校來出錢,而相關的部門并沒有撥付費用。他又稱,王鵬運後人每年都會來祭拜,他們在此放鞭炮,而離開之後卻并不清理,學校擔心失火,是以每次祭拜之後都會對這裡仔細地打掃。

墓園的後方有兩座墓。從外觀看,兩座墓完全相同,隻是大小略有差異。這兩座墓都有一米高的石條裙,墓頂裸露,上面長着一些荒草。陳老師說這兩座墓可能都是衣冠冢,但我覺得既然有文保部門的認定,至少說明其跟王鵬運有着密切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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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鵬運墓

右側的這座墓為王鵬運,因為墓碑上刻着他的官銜,而其落款兒為“光緒三十二年”,而左側則是他的夫人墓。然而王鵬運墓頂上有一棵被伐掉的樹,我向陳老師請教:為何要砍掉這棵樹?他說,墓上的樹越長越大,會把墓上的石條撐裂。轉到此墓的後方,果真如其所言。陳老師告訴我,學校請勞工伐掉此樹,當時那個勞工要求必須多加五百塊錢,因為一般人都不願意砍伐墓上的樹。看來這也是一種習俗。

拍照完王鵬運墓園,在走出校園的路上,我看到操場上學生們在愉快地運動,我向陳老師請教:本校的學生是否都知道王鵬運是位大詞人?他說,學校有這方面的教育,學生都了解。想到這一層,倒也很欣慰:如果有這樣一位大名人的遺迹處在學校之内,這給學生增添了多少的話題呀,說不定某位學生為此而立志——要成為一位大詞人呢!

上海書評︱韋力覓詞記①:“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王鵬運

桂林古蓮文化街

進入校園之前,我就注意到學校右旁的一條小路有不少的仿古建築,徐俊霞告訴我這是本地建的一條古文化街,走出校園後,我還惦記着這條街,果真在這裡看到了許多雕像,而牆上的高浮雕則是跟當地有關的曆史故事,沿此一一看過去,真可謂桂林一地曆史整體風貌的展示,我還在這裡看到了陳宏謀。一路看過去,這條街竟然有幾百米的長度。在路的頂頭遇到了一個水果攤,那裡的一大捆甘蔗吸引了我,于是買上一根,一口啃下去,嘴裡充滿了甜蜜,徐俊霞站在那裡直瞪瞪地看着我,可能這之間的轉換沒有過渡帶,讓她一時沒能調過頻道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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