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雯帶病被趕出大觀園,一盆剛抽出嫩箭的蘭花被送到了豬窩裡,沒幾天的時間便“俏丫鬟夭風流”,死去了。
晴雯之死是紅樓前八十回中最虐心的,讀者對晴雯愛之深,便對趕她出去的王夫人恨之切。
但如果把晴雯被趕的前段時間裡,大觀園發生的事情細細地捋一捋,就會發現晴雯的死,“始作俑者”其實是她自己。盡管這個發現很紮心,我們不願意承認,但事情就是這樣起因的,是她最先做了一件事,然後引發了一系列的大事件,最後的結果是抄檢大觀園攆逐了許多丫頭,芳官出家,晴雯死亡。
七十三回一開頭,趙姨娘的小丫頭小鵲跑到怡紅院敲門,根本不用通報直接進了寶玉的卧房,晴雯等都問她又跑來,什麼事,她便如此這般對寶玉說了。
本來喜鵲應該是報喜的,這個小鵲卻給寶玉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大意是說趙姨娘在賈政面前說了寶玉許多壞話,讓寶玉提防父親會考問寶玉的書。
寶玉臨時抱佛腳,丫頭們陪着通宵挑燈夜讀,但好幾年的學業豈是一夜的工夫能補得完的?
寶玉自己急,丫頭們也跟着急,其中最急的就是晴雯,放眼整個大觀園乃至賈府,除了黛玉真正關心寶玉到靈魂裡,另一個那就是晴雯了。
晴雯正在着急,已經幾天三次改名,現叫金星玻璃的芳官出去上廁所,慌慌張張跑回來大喊:“不好了,一個人從牆上跳下來了!”
賈府、大觀園是多麼的宅深院大,況且又有裡三層外三層的家人防守,還有上夜的人随時巡查,哪個賊吃了豹子膽,敢跳進怡紅院?他又是如何進來的?
這些晴雯都不管,她也不聽值夜的老婆子們的解釋,她不管有沒有賊,她要的是把事情鬧大:大觀園進賊了,寶玉吓病了!
這樣一來,賈政就不能盤問寶玉了。
于是晴雯親自帶着金星玻璃去禀報王夫人并要來安魂丹,王夫人一聽趕忙派人來看視寶玉,搜查各處,直鬧到五更。
第二天賈母知道了,說:“如今上夜的都不小心,隻怕他們就是賊也未可知。”
賊還沒抓到,誰知探春又站出來說上夜的人豈止是不小心,現在趁着鳳姐病了,竟然偷偷聚賭起來,而且蔚然成風,賭的本錢越來越大,甚至輸赢不公打起來幾次。
賈母一聽,這還了得,也不委派王夫人鳳姐了,親自披挂上陣:“查賭,一查到底!”
于是查出了迎春的乳母等人,老太太挂帥查賭,邢夫人尤氏來請安完畢也不敢擅自回府,就都進大觀園閑逛。
邢夫人迎面碰上了傻大姐,于是爆發了大觀園裡最大事件的導火索——繡春囊事件。
事情發展到現在,本來一件小孩子為瞞騙家長撒了一個謊的小事,像滾雪球一樣已經越滾越大,但制造這個謊言的晴雯還在為自己讓寶玉躲過一劫的小聰明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已經演變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繡春囊事件本來是不至于引發一件大事的,如果按鳳姐的主意暗暗的查訪,既不至于打草驚蛇,也不至于家醜外揚。
誰知王善保家的時時來盯着王夫人處理此事的情況和進展,王夫人無奈隻得接受她的意見——查抄大觀園,且讓她帶頭兒。王夫人這樣做并不是真像她自己說的出于對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信任,她是要證明此事的公平,順便緩和一下和邢夫人的關系。
這王善保家的真就像探春說的“就知道天天挑唆主子,作耗”,就因為她看不上晴雯妖妖趫趫,就在王夫人面前告狀,潛台詞就是這樣的狐狸精是寶玉的大敵。
晴雯被趕,很多讀者都認為是襲人告的密,其實不然,寶玉挨打,襲人去向王夫人“進肺腑之言”在前,如果襲人真說過晴雯的壞話,王夫人豈會留她到現在,要知道主子打發奴才就是心血來潮一句話的事兒,是不需要找機會的。
況且王善保家的說完,王夫人竟然想不起晴雯是誰,她隻記得襲人麝月,可是就在昨晚上晴雯和芳官才來向她禀報了寶玉被吓,而且還要走了安魂丹。
經王善保家的提醒,她隻想起那年跟老太太逛園子,看到怡紅院有個罵小丫頭的大丫鬟,她當時就很生氣,隻是沒有發作,因為畢竟不是什麼大事,過後也就忘了。
甚至這時,她竟然也沒想起昨晚來的人是晴雯,可見晴雯是從沒入過王夫人的眼的,就是記得她罵人,也隻不過她“長得像你林妹妹的樣子”,因為平時對黛玉的一舉一動過于關注,就把罵人的晴雯腦補成了黛玉也未可知。
即便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的說了晴雯許多壞話,但王夫人也沒有就非得“法辦”她不可,但王善保家的不依不饒,非要王夫人立馬把晴雯叫來,看看是不是如她所說。
好巧不巧,晴雯正身上不舒服,剛睡醒,“钗軃鬓松,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僅怒火重燃,把晴雯連諷帶刺,大大訓斥了一頓。
可憐晴雯從未受過這氣,竟然一病不起了。
再後來就不用說了,查抄大觀園,痛心,晴雯死矣!
七十三回回前墨說:“賈母一席話,隐隐照起全文,便可一直叙去,桉筆卻置賊不論,轉出賭錢;接筆又置賭錢不論,轉出奸證;接筆又置奸證不論,轉出讨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勢如怒蛇出穴,蜿蜒不就捕。”
但引蛇出洞者乃是晴雯!
寶玉一直糾結晴雯到底犯了什麼罪,晴雯自己到死也一直在發問:“我到底犯了什麼罪?”最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得出結論:她生的過于好了!自古紅顔禍水,一個女人太漂亮了就是原罪。
但是如果漂亮就是罪,那麼晴雯在賈府已經好幾年了,當初賴嬷嬷把她送給賈母,就是因為賈母喜歡她聰明伶俐,長得漂亮。是以,賈母還一度把她作為寶玉姨娘的候選人,甚至已經是定準了的,如果不是這件意外之事導緻了她的死亡。
漂亮一直是晴雯的優勢才對,這麼多年她一直是漂亮的,為什麼一直安然無恙,甚至王夫人都不認得她?即使那些老婆子們看到她被攆都拍手稱快,恨她平時仗勢欺人,但也隻是敢怒不敢言——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一連串的偶然事件。
但這些事情看似偶然,實則是一連串的偶然接二連三,牽四挂五,最終導緻的必然結果。而這個最初的偶然就是晴雯利用芳官的偶然發現偶然制造了一個小小的謊言。這個謊言就像一隻小小的蝴蝶偶然扇動的翅膀,最終導緻了抄檢大觀園這場大風暴。
而晴雯自己就香消玉殒在了這場無情的風暴裡,隻是她到死都不知道她就是那隻小小的蝴蝶,這才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晴雯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她讓寶玉躲過了賈政的盤查,卻送了自己的性命,空留讀者為她抱恨了三百年。
作者:水雲初靜 閑來無事讀書,心有所感寫文。愛詩詞,更愛《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