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媒體的獵奇報道，讓許多雖然家境不錯，但仍屬中産或小康的中國留學生，被“倫敦首席租客”、餘晚晚這樣的人，給不恰當地代表了
文｜《财經》特約撰稿人 魏城 發自倫敦
編輯｜郝洲
一個中國留學生在倫敦租房，最近居然成為幾家英國媒體争相報道的話題。
但這可不是一般的租房。
<h1>世界頂級豪宅區的最貴租金紀錄</h1>
“24歲的中國女繼承人租下梅菲爾五卧室豪宅，每月13萬英鎊租金創下紀錄”——這是英國小報《太陽報》2月24日一篇報道的标題。
梅菲爾（Mayfair）是英國首都倫敦市中心的頂級豪宅區。
《太陽報》報道說，因為新冠疫情，這位中國女留學生不想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加上她希望有更大的空間，是以租了這棟帶有私人影院、舞廳、遊泳池、三溫暖房、健身房和後花園的别墅。
其他幾家英國報紙也紛紛報道了這位神秘的中國富豪之女的故事，但都沒有透露她的姓名和身份，不是為她保密，而是沒有掌握這方面的資訊，僅僅說她是中國最富有的億萬富翁之一的女兒。
《每日郵報》稱，這棟名為Culross House的豪宅位于海德公園附近，這位中國女子看了第五頻道（Channel 5）電視台真人秀節目Posh Sleepovers中的這棟豪宅，一見鐘情，為了確定兩年的租約，便通過電彙方式預付了310萬英鎊，創下了倫敦曆史上最貴租約的紀錄。
《标準晚報》進一步介紹說，這棟豪宅地上三層，地下三層，由一個價值150萬英鎊的玻璃電梯連接配接，整棟豪宅在房地産市場上的标價是3250萬英鎊。
據稱，這位中國女子打算先試住兩年，再決定要不要買，是以就預付了310萬英鎊的租金。
這棟豪宅的所有人是伊朗裔的英國地産大亨卡姆·巴巴伊（Kam Babaee），傳說是英國首相鮑裡斯·約翰遜的密友，他的公司K10 Group設計和修建了這棟豪宅。
巴巴伊後來說：“這筆310萬英鎊的兩年租約，是有史以來梅菲爾新房出租的最大一筆交易，也是有史以來倫敦房屋租賃市場的最大一筆預付租金。”
2月25日，《每日鏡報》繼續深挖，稱該女子父親的财富，來源于他在中國和香港經營的房地産、時裝和IT行業。
該報還說，這位中國女學生将和她的男朋友、仆人、私人保镖一起住在這棟日租4246英鎊的豪宅中。
<h1>英國人眼中的瘋狂中國富豪</h1>
為了友善，下面暫且把這位其人無名無姓、其父深藏不露的女子稱為“倫敦首席租客”吧。
考慮到“倫敦首席租客”給英國媒體造成的沖擊，那麼，在普通英國人心目中，中國人都富成啥樣了？
“為什麼英國大學裡的中國學生這麼富有？？？？？？？？？？？？”——在英國的一個大學生網上論壇，有一個網名是“boxsterboxster”的英國學生發帖問道。為了表達他的驚訝，他連用了12個問号。
boxsterboxster的完整問題是：“在我的大學裡，有很多來自中國的學生，他們都超級富有（crazy rich），每個人都開着全新的寶馬或保時捷，每個人都穿着名牌服裝，他們每天都去高檔餐館吃飯。我以為中國是一個貧窮的國家，但為什麼中國人如此富裕？？？”
又是三個問号連用。在他的發問帖之下，有幾個回答頗有意思。
一個網名為“未來的醫生”的英國學生說：“他們是國際學生，顯然他們家境都不錯。”
另一個網名是“marrythenight”的人說：“你看到的都是最富有和最雄心勃勃的中國留學生。大多數中國人根本不是這樣的。英國大學裡的那些中國留學生在中國都是極為富有的，但實際上他們隻占中國人口的很小一部分。除了上海和香港等地之外，中國仍然是一個貧窮的國家，一般來說，即使是那些‘富裕’的中國人，運氣好的，也隻能進入中國的大學或家鄉的學院。”
此帖之下，發問者boxsterboxster不依不饒，繼續質問：“但他們的人數是如此之多，僅僅在我的大學，就有大約5000名以上的中國留學生，而且他們都是那麼有錢！中國到底有多少富人啊？！”
“FormerlyFrisbeeFan”回答了boxsterboxster的新質問：“不要忘記，中國人口比英國人口多得多，是以你看到的中國留學生仍然是極少數。”
一個自稱有一半華人血統的學生HKDSP也加入了讨論：“對多數華人來說，形象是極為重要的。我有一半華人血統，我認識兩個中國留學生，表面看來，他們很富，開好車，穿名牌，但實際上他們來自中等家庭。中國家長們往往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幫助確定他們子女未來有一份高收入的工作，以便子女今後照料他們。”
當然，“倫敦首席租客”絕非表面上富，但她肯定是極少數中國人中的極少數。
<h1>花錢“買”入英倫名媛圈？</h1>
“倫敦首席租客”無名無姓，但另一位來自中國的豪門之女餘晚晚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幾年前，我在倫敦華人圈的一個朋友給我發微信，邀請我參加一個高大上的活動，說這次活動中衆星捧月的名媛是餘晚晚。
我大言不慚地詢問：“餘晚晚是誰啊？”
朋友直言不諱：“餘晚晚你都不認識，你out了吧？”
參加活動之前，為了不繼續out，我上網惡補了一下關于餘晚晚的知識。
網上有資料說，“餘晚晚是亞洲最大木門制造集團——夢天木門董事長餘靜淵的獨生女，獨享整個豪門的寵愛……”
還有資料說，“餘晚晚的英文名是Wendy Yu，出生于中國浙江，目前生活在倫敦，15歲起就讀于英格蘭的貴族寄宿學校，畢業于倫敦時裝學院，她還參加了一項關于英國貴族如何行事的課程，包括如何走路、交談、穿着，課程結束之後，她花費大量錢款作為社交名媛參加了英國夏洛特公主舞會。餘晚晚喜歡英國的生活方式，并不斷學習英國上流社會的行事方式……”雲雲。
我帶着這些惡補的知識參加了那個高大上的活動，并有幸接近了餘晚晚女士，問了幾個問題，但餘女士似乎所答非所問。整個活動中她說了很多，但我懵懂，不知所雲，以至于我原來答應朋友寫的稿子也無從下筆。
後來我才知道，餘晚晚在英國時尚圈、名媛圈很有名，給她寫專訪的包括《華爾街日報》這類著名的西方媒體，但我仍然不後悔那天活動後沒有寫稿。
後來我又知道，她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更有名，有人說，她其實是通過不斷買買買，才“買”入英國名媛圈的，當然還有其他更讓人忍俊不禁的調侃，但我也對這種調侃不以為然：能夠用錢“買”入英國的什麼圈，也算是一種為國争光吧。
就像如今“倫敦首席租客”通過一次性預付310萬英鎊租金的壯舉為國争光一樣。
确實，這些年來，前來英倫三島的中國人，不管是移民，還是留學生，在英國人心目中的形象都已大為改觀：他們不再是藏匿在冷凍貨櫃中冒險闖關多佛爾港，或者在莫克姆海灣冒險拾貝的偷渡客，也不再是在中餐館裡辛苦打工賺學費的窮留學生，如今的某些中國人，已經搖身一變，通過一擲千金的方式，不斷地重新整理英國人對中國人的認知。
如果這麼看，這些錢也沒有白花。
<h1>英國成為中國留學生首選</h1>
但英國人如今對中國人的新認知，究竟有多少真實的成分呢？
23年前，當我剛來英國工作時，英國還很少有中國人，如今，即使在我居住的倫敦遠郊，坐火車或乘公共汽車，我都能時常聽到前座或後座有人操着河南調、東北腔或其他中國方言聊天。
那些人大多都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留學生。
據說，如今就連英國北部的偏遠小鎮，長着娃娃臉的中國大陸學子在大街小巷結伴而行，都成了"英倫風光"一景。
曾幾何時，留學英國曾經是貴族身份或貴族情調的象征，且不說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魯迅極力譏諷的那些留英族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作派了，就是到了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留學英國似乎仍然是作為中國大陸"精英中的精英"的公派生的特權。
原因很簡單：英國學費很貴，獎學金很少，除非國家出錢，一般自費生不敢問津英國大學。
那時的自費生，能拿到獎學金的，去美國或加拿大，拿不到獎學金的或僅僅想把錄取通知書作為打工許可證的，則去日本或澳洲。也難怪，即使到了1998年我初來英國時，赴英留學的自費生仍鮮有所聞。
而如今，在英倫三島，不論是名城巨埠，還是孤鎮僻壤，上至牛津、劍橋，下至私立中學，你都能看到中國大陸學生的面孔，聽到中國某個地域的口音──不僅有北京、上海這些達官巨商雲集的大城市的口音，也有河南、東北這些過去被人視為貧困地區的口音。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絕大多數都是自費生。
盡管美國大學的知名度更高，提供獎學金的機會也更多，但如今過于苛刻的簽證條件使許多中國學子望而卻步，而始于特朗普，但不會終于特朗普的美中惡鬥更使許多中國家長力勸子女三思而行；盡管在有些歐洲國家，如德國，外國人讀大學也基本上是免費，但許多中國人仍然願意選擇英語國家作為"鍍金"之地。英國雖然學費高昂，但因其悠久的教育傳統、寬松的簽證條件和英語的競争優勢，終于在今天成為中國學子的首選之地。
中國教育機構新東方釋出的《2020中國留學白皮書》顯示，英國已經成為中國學子心目中的“留學首選國家”：在所有的受訪者中，有42%的學生首先考慮到英國留學，這也是英國第一次超越美國，成為中國學生的第一留學意向目的地。
英國高等教育統計局（Higher Education Statistics Agency，簡稱HESA）近期釋出的一項針對留學生的大資料也發現，2019/20年度，在英國的所有非歐盟學生總計408825名，其中有35%來自中國，即英國共有逾143000名中國留學生，比其他任何海外國家都多。
這超過14萬的中國留學生，通常來自中國中産階層或中層以上的家庭，按照中國的标準，都是家境不錯的孩子，但像“倫敦首席租客”這樣的人仍然是極少數。
然而，英國媒體對這極少數的一擲千金的中國留學生的報道，給了普通英國人一個錯覺，讓他們覺得中國人都很有錢，而有些中國富家子女開豪車、租豪宅、招搖過市的行為舉止，也導緻了針對中國人的犯罪活動，尤其是盜竊、搶劫活動大幅增加。
一句話，英國媒體的獵奇報道，讓許多雖然家境不錯、但仍屬中産或小康的中國留學生，被“倫敦首席租客”、餘晚晚這樣的人，給不恰當地代表了。
（作者曾在英國多家知名媒體擔任資深記者、編輯。作者微信公衆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