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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作者:周雲戈

牛心套保呈現給人們最明了的物象是蘆葦。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與蘆葦有何相幹?有,古時人們也稱蘆葦為“蒹葭”。這首出自《詩經·國風·秦風》源于2500多年以前的秦地民歌,當是詠唱蘆葦最早的詩歌了。

兩千多年前的牛心套保有蘆葦嗎?濕地專家告訴我,這兒自古便是蘆葦的天地。如此說來,牛心套保在未被現代文明觸及之前,雖是靜默的,可緣于蓬勃着的蘆葦,詩意早已在這裡盎然。有了詩意,我便聯想到“愛”——愛意、愛情、愛的奉獻。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牛心套保,大安市西南一隅,西鄰洮南,南望通榆,是霍林河入境大安時從大崗子鎮杏樹川村時撇下的一泓碧水。水勢不大,也不浩瀚,稱不上湖和海啥的,稱其“泊”或“泡”啥的最達意了。皆因很早很早以前,在這片水的中央有狀若牛心的土丘,人們便狀物喻名,于是便有了今天“牛心套保”的名字。走近它,皆緣于今天人們皈依自然、朝聖生态的心裡向往,而當它走進人心,則當是它的一種特殊名份——吉林·牛心套保國家濕地公園。

于是,人們的腳步便在這裡絡繹起來……

溯源“蒹葭”。查閱辭書,網上百度,對“蒹葭”二字的解釋基本相同。“蒹”特指沒有長穗的蘆葦。而這“葭”呢?亦初生的蘆葦。如此的解釋,讓我禁不住想起了它春的生機和夏的蓬勃。

牛心套保的春天,似乎要比它周邊的原野來得早些。春之初,氣溫向暖,冰雪消融,盡管春寒還料峭着,可那蘆葦的尖尖細芽就從它的芯部鑽了出來,起初并不明顯,似乎還被那片蒼黃所遮掩。可是一場春雨洗禮,也就兩天的功夫,一棵棵嫩芽便竄出一拃多高。太陽未出之前,每棵嫩綠的蘆芽都頂着晶瑩閃光的露珠,玲珑剔透,昂揚向天。農曆五月,天漸熱起來,這兒的蘆葦便發瘋般地長出纖細的身姿來。上年留下金黃色的根兒,猶如綠女的金黃色的褲腳,黃綠之間使這裡的春色分外明麗。上年秋冬之時,蘆葦蕩若曆浴過野火,過火處便是那葦原上清一色的油綠。而最飛來的妙筆,則是冬天采割時邊緣着的那些“餘生”,眼看就要被新生吞噬,可它依然挺立,微風中搖曳着金黃的葦穗,不時為葦海裡飛來跳去的小鳥兒做着春天的墊腳兒,清脆悅耳的鳴叫,便是這裡最婉轉清麗的歌唱!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放眼這片蓬勃的蘆葦,還總能讓人想起“白露為霜”的詩句來。

它留給後人許多的不解,這句詩表達的是“夏”還是“秋”?常有争論。然而,牛心套保的蘆葦對它的時間诠釋是夏天,絕非秋日。那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太陽還沒出來,我便早起漫步于蘆葦蕩裡的親水棧道上,眺望那片無際的葦海,心裡不由得一怔,怎麼?昨天還油綠的蘆葦,一夜間仿佛飄了一場輕雪,白亮亮的一片,遠望似乎與鉛灰色的天際相融。一層密麻麻的露珠貼在碧綠的葦葉上,猶如姑娘頸項上浸出的涔涔細汗,正視、斜乜、遠眺,仿佛一片銀白色的秋霜,久久地閃現在眼前。于是,有關書籍上“白露為霜”的注釋,在我腦海裡被徹底颠覆了。

那一刻,我心洋溢着的仿佛是一首夏夜的詩行……

夏天的熱辣,慫恿着蘆葦身材的發育。不經意間,它們長高了,也粗壯了。再有幾天不見,它們便開始打包,繼而抽出紫金色的秀穗。若楊花,那還得待些時日,一切都得容時間來孕育着……

幾天前,蘆葦的葉子還仗刀執劍般地挓挲着,一經抽出穗來,突然間便各自擎起了淡紫色的纓穗。昨天,還嫩綠的蘆葦蕩,忽地飄起了一層淡紫色的紗,雲淡風輕的日子,那是平展展、齊刷刷,偶爾的一縷微風,便湧起些許細浪。若微風拂過,它們相依相擁,情人般的難舍難分;葦葉沙沙低語,彼此缱绻着。雖各自腳下有根,可它們穗與穗互相交着頸項,葉與葉似牽手,瞬間猶如搭肩攬腰的舞者,這時無邊的葦海飄蕩起紫金色的情韻來。依我所見,這個時候牛心套保的蘆葦,仿佛是向人示意着它們的愛,并燃燒着火焰般的情欲。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嚯!此時,不單單是蘆葦,還有漂浮在蘆葦蕩上空的那些鳥呢?——須浮鷗、遊弋于水裡的野鴨、紅骨雞、白骨雞、鳳頭鸊鷉、白鹭、蒼鹭、琵琶鹭等等,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好事。而來這裡的人們呢?也多是當婚當嫁的男女,他們絕不回避,成雙成對、恩恩愛愛地漫步着……五顔六色的遮陽傘在蘆葦蕩裡飄動着,或逶迤于蘆葦深處,或漫步于曲曲折折棧道,或駕舟于蘆葦巷道,或并坐與蘆州沙汀之上。他們柔情蜜意地傾訴着,也卿卿我我地纏綿着……

牛心套保的蘆葦蕩,不僅蘊含着詩意,還奉獻着它的愛——孕育、接納,還有特别的擔當。

牛心套保,古時屬于内蒙古科爾沁的領地。水肥草美,風光旖旎,牧民的天然牧場。于近現代,也緣它地處大安、洮南和通榆三市縣交界之處,似乎有些邊緣化的感覺。解放初期,僅有周邊來此打魚人臨時搭建的幾處半地上半地下式的窩棚,人來時搭,人走則一拆了之。1961年的某一天,經縣政府研究,從山東壽光來大安支邊的農戶中,調集了30多戶人家100多口人,來此建立國營大安牛心套保漁場。他們在這裡白手起家,克服了物資匮乏、交通閉塞等諸多困難,承受百裡無人煙的荒涼和寂寞。自己動手脫坯打牆,修建場部和家屬住宅;自己動手造船織網,開荒種田。苦幹了三五年,硬是在這偏僻荒涼之地,建起了自己的新家園。這個時候,牛心套保的蘆葦蕩奉獻的是無疆大愛——拯救人們性命,渡人于危難之中。要知道,那時正是國家經濟困難之時,不論粗糧細糧,誰能吃飽肚子都是幸福生活了。這兒雖偏僻荒涼,可牛心套保盛産的魚,卻佑護了遠道而來的山東同胞,也佑護了它周邊的鄉親們。“一口小米飯兩口魚”,那時,當是神仙的日子啦!這也是人們不離不棄,死死相守不舍的原由了。而在他鄉人的眼裡,這兒不啻是世外桃源。

那時的魚有多少?在世的第一代人各有記憶,一個字兒就是“厚”!你可以盡情地想。“厚”,即多的意思,即便今天說出,讓人聽起來也難以置信。而我見證的則是1976年秋天的事兒,那年,我家所在生産隊來姜家甸這兒打羊草,所住的窩棚就苫在距牛心套保不遠處,一個名叫蘭敬坡屯的東北方向。打草休息之時,我們幾個小年輕還有一個任務,那便是放馬。兩挂車八匹馬,幾個年輕人輪流着放。一天,我騎着馬,右面又鍊着3匹馬,悠哉悠哉地走着,忽地來到了牛心套保泡子邊兒。絆好馬,讓它在地邊香甜地吃着小葉草,我便好奇地站在岸邊看漁家人撒網捕魚。今天說來仿佛都是故事,隻見漁民用力地把一張旋網抛向空中,那網旋即于半空中張開,仿佛一朵大大的牽牛花,一番旋轉便落入水中,打魚人便慢慢地收網,一網上來,便能撈上一水筲的魚,那景象是留存在我心裡最早的牛心套保印象。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回到窩棚,我把看見打魚的事兒跟大夥如此這般地一說,便引出了社員們的“饞蟲”。那年,來甸子做飯的師傅姓鹹,臉上稀疏地點綴些麻坑,人送綽号“鹹麻子”。村裡與他鬧得着的人,就直呼他“鹹麻子”,因他會做大鍋飯大鍋菜這等活計,于是從城裡來的知識青年便戲稱他“麻師傅”。這“麻師傅”個頭不高,方臉大嘴叉,腫眼泡,為人特好。平日愛跟人說笑話,也愛給小年輕人講閑話,特聯合人。聽我這麼一說,他便立刻來了精神兒:“嘿,早說呀,咱這兒有親戚呐!”領隊的生産隊長王洪林便說:“有親戚,咋不早‘放屁’。明天給你放假一天,去你親戚家串串門子。不過,回來得給大夥拿點魚來。”一聽這話,“麻師傅”一口答應:“好說!”“麻師傅”在這兒确實是有門子遠親,後來他還真聯系上了。于是,他便以串門子走親戚名義,主動去跟人家套近乎。他那親戚在這兒不但是打魚的,還管點事兒。“麻師傅”的親戚看他認親又實在,便跟他說:“社員要是沒菜吃,隔三差五你就來這兒取點魚回去,給大家夥吃。”親戚的話,還正中下懷,于是他便毫不客氣地說:“那感情好了,社員們的肚子都多少天沒進一點油水了,有幾個小夥兒連屎都拉不出來了。”别說,那天“麻師傅”還真從親戚那拎回些魚來。晚飯,社員們便像過年一般,一鍋的魚,一大盆高粱米飯,那是丁點兒沒剩。社員們吃魚的嘴張開了,就很難再閉上,那是吃了頭頓想二頓,一來二去,幾天不吃魚,人們都饞得慌。“麻師傅”是個抽饞煙的人,平日特喜歡的是“洋煙卷兒”,誰要遞上一支“蝶花”“握手”啥的,那是讓他做啥他做啥。一晃,人們又幾天沒改善夥食了,個個都饞得像貓似的。這時隊長王洪林便慫恿抽煙卷的小年輕人:“誰給‘麻子’上支煙兒!”不用說下話,他便明白了隊長的意圖。隻聽他一聲“好嘞”!便二話不說,把煙卷兒往耳朵上一别,抄起水筲,偏胯上馬,便直奔牛心套保。也就半個上午的時間,他又是滿臉得意而歸。再看他耳朵上的煙卷兒不見了,是自己抽了,還是送人了,那就不好說了。

後來,我弄明白了。那時停泊在蘆葦蕩邊的船艙裡,總有些被挑剩下的,或運不出去的魚,場子裡人,或周邊屯子的人們誰家來人沒菜了,隻要跟在場的漁家打個招呼就上船來一鐵撮子,原來那“麻師傅”是得了這個竅門的。從此,他在牛心套保這兒,便拿自己不當外人了。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說起牛心套保,也真個命途多舛。自從上世紀70年代初期,霍林河上遊修了一系列水利工程,便使得涵養牛心套保的水源開始日漸萎縮了,供水不足,漁業生産岌岌可危了。1975年,當時的大安縣開始實施了著名的“西牛引水工程”,這便是今天還發揮作用的“西牛灌渠”。渠首起于當時叉幹人民公社的西學堂地的幸福渠段,渠尾即牛心套保,全長42公裡。施工時,整個工地沒有一台機械裝置,全部土方都是由牛心套保人和較近的叉幹、龍沼、大崗子等公社社員,利用那年夏冬農閑季節,用鐵鍬挖、肩膀扛、扁擔挑出來的。而引水工程的橋、涵、閘,也都是當年的縣水利施工隊完成的,這一系列工程都是當年建成,并傳遞使用,實作了當年施工、當年進水的目标。從此,牛心套保的水便有了洮兒河的“血脈”。

再後來,到1978年,縣裡按照省裡的訓示,将原國營牛心套保漁場變成了造紙工業原料基地——大安牛心套保葦場。皆緣于這裡的蘆葦品質好,它不但要滿足本縣兩個造紙廠生産用葦,每年還要按照上級輕工部門的指令計劃,調往省内外多個造紙廠家。也就從那時起,這兒的漁工,也由原來以漁業為主,改行幹起了養葦、割葦、收葦和管護蘆葦的行當來。這會兒牛心套保和它的蘆葦,便成為那個時期造紙工業的一份重要擔當。而那潔白如練的白紙張上,又有誰說沒浸潤着蘆葦蕩的詩意呢!

時光荏苒,進入新世紀的2011年11月,牛心套保欣逢一個新的曆史性機遇。國家林業局濕地中心正式批複了——吉林·牛心套保國家濕地公園(試驗)。特别是2014年以來,省政府實施了“吉林省西部河湖連通工程”,自此,這泓蕩漾着的碧水,便有了水源的後續保障。它不僅僅是保全了自己,還複活了它下遊那個曾經幹涸了20多年的大崗子泡,同時也改善了區域氣候。如今,牛心套保則以國家濕地公園名義為社會奉獻着生态的愛——生态文化、生态産業、生态旅遊……

去年9月的一天,我好像追趕什麼似的,于這天下午來到了牛心套保。雖已秋風飒飒,可這兒絕沒有半點讓人感到蕭瑟與悲涼的意味。當你的腳步一踏上這兒,偶爾葦塘邊一兩枝大朵的蘆花闖入眼簾,繼而是一大片雪白的蘆花蕩。它們鼓蕩着秋風,搖曳着秋陽,雲海般地鋪展向遠方……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那天,牛心套保來了很多的人,有白發蒼蒼的爺爺、奶奶,也有年輕的父母,還有花朵般的少年,仿佛都是一家家的自駕遊。人們或在路邊徜徉,或在蘆州上徘徊,或在棧道上漫步。我上前與來人搭話,方知那天是重陽節。他們各自遠道而來,不去做重陽登高,卻來這裡感受濕地生态。心直口快者說:“來這兒看蘆花,還要吃螃蟹啊!”不錯,這個日子賞蘆花吃螃蟹,不失是雅興,更富有情趣。雖不登高,卻也有遠望的寄托和别樣的情思,不失是種境界。當我還驚訝這些朋友的嗅覺時,擡眼望去,一簇簇蒙古黃榆的樹陰下,小池塘旁人們正忙着收獲這裡的螃蟹。不是我的嗅覺不敏,而是蘆花障眼。其實,這蘆葦深處何止是螃蟹,還有魚。再遠處,更有飄蕩着的稻香和轉身的蘆葦,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精美的葦畫和以蘆葦為原料而開發的食用菌……

蘆葦有節,還有葉,更有花,雖都是些尋常之物,可就是它們如此這般地執着堅守,歲月在這裡激蕩的不僅僅是一般的詩行,而是一部凝重的關于蘆葦濕地的史詩。天色向晚,又有四五輛長春、遼甯、内蒙古等地區牌照的越野車在蘆葦棧道前停了下來,10來位驢友下車便搭帳篷。之後,便抄起各自的“長槍短炮”,開始一陣神拍。此時我明白了,人們百裡千裡地奔走,原來竟為牛心套保的夕陽蘆花而來。那天,我沒堅守到最後,便匆匆地趕路回家了,雖沒親眼夕陽下美麗的蘆花,可就在那天晚上,這兒的朋友小雨,卻通過微信把夕陽下蘆葦蕩和如火的蘆花推到了我的心靈世界。逆光下蘆葦蕩裡那綽約而有節的軀幹、尖利的葦葉和火把似蘆花,讓人不僅僅是感受那一刻的美,感受那一刻蘆葦蕩裡的詩意,還有它們過往的情與愛。

吉林大安:蘆葦蕩裡詩與愛的寫意

……情和愛,花為媒,千裡萬裡夢相随……

突然,一個配有清脆甜美的女高音的美篇傳來,小小螢幕,短暫的時間裡,既讓我看見了藍天碧水的蘆葦蕩,也看見了朝霞與夕陽映照下的蘆葦蕩,還有向遠方伸展着的棧道和悠悠轉動的大風車,牛心套保的今與昔,仿佛立刻融進了這光陰的故事中……

圖檔由周雲戈 朱福龍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