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美國西部電影,印象中總會浮現起廣袤無垠的西部荒原、孤淩散落的風情小鎮、塵土飛揚的縱馬狂奔、粗粝彪悍的披風镖客,美國西進運動鑄造了美利堅民族的鐵血性格,開拓精神成為流淌在血液中的原動力。1953年《原野奇俠》中肖恩的孤身犯險;1964年《荒野大镖客》中喬與兩大幫派成員的無盡厮殺;1982年《第一滴血》中越戰老兵蘭博的見義勇為;1990年《與狼共舞》中鄧巴中尉與印第安蘇族人同仇敵忾對抗侵略的勇敢故事,無一不彰顯出荒野英雄忍受孤獨和寂寞,秉持正義和自由,抛棄世俗的羁絆和負擔,追求理想主義美好天堂的希冀。

1969年,查爾斯·波蒂斯創作出了《大地驚雷》小說,在當年既被改編成了電影,成為西部電影的又一點典範。2010年,科恩兄弟将這個故事再次搬上大銀幕,并獲得了各大電影節的多項提名,甚至意圖沖擊2011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桂冠。可就在一片“看好”的輿論聲勢下,無論是奧斯卡還是金球獎,這部影片竟無一斬獲,成為當年的最大冷門。科恩兄弟作為美國獨立電影的代表,從不會趨炎附勢,對于獲獎與否榮辱不驚,在他們心中隻有一個目的:拍出心目中滿意的影片。
科恩版《大地驚雷》并不是1969年版的翻拍,甚至在科恩兄弟的腦中,當年這部影片的印象早已淡忘,之是以選擇拍攝源于對小說人物的喜愛,在秩序和法律尚未建立的過渡時期,執法官羅斯特·考波昂和德州騎警拉博夫絕非傳統意義上的英雄式刻畫,這與前面提到的衆多類型化英雄截然不同,而14歲姑娘馬蒂·羅斯的加入成為影片的點睛之筆。科恩兄弟以黑色幽默和乖張嘲諷建構起一個不落俗套的故事走向,對原著精神的還原和女權主義的渲染颠覆了觀衆印象中的英雄主義,獨特的視聽語言和深刻的人物形象讓影片彰顯出與衆不同的時代質感。
<h1 class="pgc-h-arrow-right">原著精神的忠實還原,複古睿智的精彩台詞彰顯時代精神</h1>
《大地驚雷》的原版名稱為《Ture Grit》,”Grit”在英文中有勇氣、膽識的含義,原著以19世紀下半葉的美國南方荒涼混亂的治理環境為背景,講述了一個14歲少女馬蒂為父報仇的故事,“Ture Grit”指代的就是馬蒂不畏艱難、勇敢執着的精神,如果從内涵來說,翻譯為“真正的勇氣”更為貼切,“大地驚雷”的譯法顯然考慮的是神似,缺乏了精神實質的傳承。不過在朗朗上口和氣勢如虹方面,倒顯得出人意料,言簡意赅。
這部作品是典型意義上的西部片,時間定格在1878年的阿肯色州,最大的特色在于生動鮮活的語言風格,它以馬蒂斯的回憶開篇和結束,用第一人稱視角展現了波瀾壯闊的故事原貌。衆多旁白與時代和主題産生了密不可分的勾連效果,成為小說脫穎而出的關鍵因素。科恩兄弟甚至說“精彩的對白吸引了所有來飾演的演員”,盡管在當時的美國,教育并未普及,但是那些複古睿智的對白卻成為直抓人心的一把利器,帶領觀衆穿越回荒蠻的西部草原。
故事随着第一幕柔光空鏡頭配合旁邊緩緩揭開“沒人相信一名少女能遠離家園,在寒冬中為她的父親報仇,但是真有其事,當時我14歲,一個叫湯姆·錢尼的懦夫射殺我爸,搶走他的一切,他的馬匹和兩枚加州金币。”柔弱的馬蒂形象映入眼簾,時代的畫卷就此展開。
面對父親的遺體,馬蒂和殡儀館人讨價還價的對話表現出了她堅定、勇敢和處亂不驚的性格特點,為後續情節做好了鋪墊。
男人:那就是他?
馬蒂:那是我父親。
男人:你想吻他的話沒有關系。
馬蒂:為什麼這麼貴?
男人:這是上等棺木和防腐的費用。把他化的很自然非常費工費時。材料很貴,賬單上有明細,你想吻他的話沒有關系。
馬蒂:謝謝你,他已經往生了。你的電報說50元。
男人:你并沒說要運送遺體。
馬蒂:我隻有60元,沒有錢住宿。。。若我能在這裡過夜就接受條件。
随後三位馬上被處死的犯人臨終遺言反映出在19世紀人們向善的内心,對話極富張力和幽默感。
罪犯1:各位父老鄉親聽好了,教導你們的小孩要奉公守法,别像我愛喝酒,落到這個下場。
我殺了一個人,隻是為了一把小刀子吵架,要是我從小就被教好,我今天就會和妻兒在一起。
罪犯2:我誤殺了人才會在這裡,我殺對了人就不會被判絞刑,人群中有比我更壞的人。
罪犯3:我接受絞刑前想說,盡管。。。
在緝拿湯姆途中,羅斯特還和馬蒂聊起曾經一人單挑七人的回憶,似乎那段經曆曆曆在目,娓娓道來的叙述方式緊張而不失傳奇色彩,側面烘托行俠仗義的人物形象。
羅斯特:有一次在新墨西哥城,我們被七個人追,我把馬掉頭,咬住缰繩,沖向那些家夥,雙手拿槍向他們開槍,我猜他們都是愛家的男人,是以全都乖乖滾回家。
馬蒂:這很難令人相信。
羅斯特:是嗎?
馬蒂:一個人對付七個人。
羅斯特:這是真的,隻要朝着一個人猛沖,他就沒有時間想他還有夥伴,他隻會想到他自己,該怎麼閃避迎面而來的死神。
馬蒂:為什麼他們追你?
羅斯特:我搶了一家地下錢莊,我猜你不能搶壞人的錢,我沒搶過老百姓或偷過東西。
當馬蒂最終遇到了殺父仇人,她表現出了從容淡定的态度,這段對話也極具喜劇色彩,把馬蒂伸張正義的義正言辭和湯姆的狡猾詭詐表現的淋漓盡緻。
湯姆:我認識你,你是馬蒂,圖書管理者。
馬蒂:我也認識你,湯姆·錢尼。
湯姆:你跑到這裡來幹嘛?
馬蒂:我到這裡取水。
湯姆:你跑到荒郊野外幹嘛?
馬蒂:雖然我沒正式授權,但是我代表羅斯特警長和帕法官,我要把你帶回史密斯堡。
湯姆:我才不會去,你拿我沒轍。
馬蒂:有一群警官會逼你回去。
湯姆:有意思,有多少警官?
馬蒂:大約50名,他們都有武器。我要你過來,走到我面前。
湯姆:我想我要讓警官來追我。
馬蒂:你不過來我就要開槍。
以上台詞都表現出了人物在特殊時期的心理變化,對于推進劇情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并指向了引發這些現象的善惡标準。到底什麼才是正義,什麼又是邪惡,相信每個人在這些對白中都能體會出不同的含義。
<h1 class="pgc-h-arrow-right">反傳統的黑色幽默和明暗風格呈現科恩式凄美的人物形象</h1>
科恩兄弟不僅是美國獨立電影的傑出代表,還代表着黑色電影的崛起和傳承。在影片中,陰郁的人物特寫、憤世嫉俗的黑色元素和歡快舒暢的叙事風格、明朗開闊的遠景呈現既凸顯了複仇主題的壓抑和深沉,彰顯出具有獨特喜感的愉快氛圍,電影主題曲也是基督教中經典的忏悔歌曲“倚靠的永恒之臂”,似乎即使複仇成功,也無法消解内心孤獨的惆怅。
黑色幽默的特點在于玩世不恭的态度中荒誕不經地表現出笑中帶淚的現實殘酷,喜劇形式包裹着濃郁的悲劇元素,往往帶來價值觀破滅形成的掙紮與彷徨,試圖用自嘲的态度來審視整個世界的變化,其核心仍然是曆經滄桑的複雜人性和無法釋懷的心靈苦楚。
在傳統觀念中,西部騎警應該雷厲風行、叱咤風雨,他們肩負着匡扶正義的重任,高大勇猛的形象成為他們身上揮之不去的典型烙印。但反觀本片,羅斯特初次上場時接受着法庭的審判,這是典型科恩式的英雄主義解構,無限制的權利往往伴随着腐敗,在伸張正義的同時所有的行為必然要接受公衆的監督,從律師的步步緊逼到羅斯特的退而不語都暗示出羅斯特并非完人,他追擊罪犯的動機不再是懲強扶弱,而成為養家糊口的無奈之舉,蕭瑟環境下的英雄遲暮與黑色電影的深沉基調不謀而合,展現出人物灰色的内心狀态。
德州騎警拉博夫沉默寡言,與羅斯特嗜酒、唠叨的性格形成反差,但共同點相似:貪慕巨額賞金。他喜歡吹噓自己的輝煌經曆,但在面對歹徒時卻顯得手足無措,還意外中了羅斯特一槍,與印象中威風八面的傳說形象相距甚遠,“非典型化”是科恩兄弟賦予人物的特質,為觀衆建構一個印象深刻、真實生動的角色印記,友善悲情元素的鋪墊和渲染。
羅斯特和拉博夫同為警察,目的相同,卻因為高額賞金而形成内在競争關系,他們不斷地調侃挖苦對方,比如醉醺醺的羅斯特說自己能在90碼外射中蚊子的眼睛,可是卻連眼前的酒瓶都打不中,借口說“中國人又賣廉價子彈給我”,拉博夫則諷刺他“我以為你會說雙眼被陽光擋到”。唇槍舌劍成為他們日常的溝通方式,與傳統英雄間的惺惺相惜、熱情洋溢不同,他們之間的冷漠和隔閡随處可見,隐喻現代西方人之間淡漠的人際關系和共情能力的缺乏。
<h1 class="pgc-h-arrow-right">西部精神的創新式颠覆,14歲姑娘凸顯女權主義的崛起</h1>
反傳統的英雄拆解方式再次将矛頭指向了西部精神的本源,西部精神在美國人眼中是一種溫情的回憶、敬畏的征服、從容的淡泊、聰慧的勇氣、真摯的友誼。但在科恩兄弟手中,鋤強扶弱的俠骨柔情以一個14歲姑娘的視角折射出來,少了幾分含情脈脈與大義凜然,多了一絲世俗冷峻和人性傾軋,颠覆了傳統電影中的西部精神。
在賽爾喬·萊昂内導演的《西部往事》中,無處不在的暴力元素刺激着觀衆的感官,亨利·方達飾演的弗蘭克在與獨行俠的對決中喪生,死亡預示着一個時代的終結;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執導的《西部執法者》中,喬賽·韋爾斯被流寇摧殘到家破人亡,加入南方遊擊隊保護家鄉人民,不願被征服和馴化,被迫走上流浪的道路;在羅伯特·唐尼導演的《墨西哥人的宮殿》中,流浪成為了一種必然,似乎牛仔就應該四處為家,伸張正義。在費·唐納薇主演的《道克》中,賭徒霍利迪卷入到政治競選的漩渦中,陷入家族争鬥的内戰之中;在約翰·休斯頓導演的《奪命判官》中,羅伊懲惡揚善的舉動不僅沒有被處以極刑,反而成為了小鎮新的執法者,訴說着槍杆子裡出政權的幽默故事。
上述五部電影都是19上世紀70年代的西部影片,裡面有典型的血腥元素,也有惡搞式的喜劇情節,盡管風格不同卻有着共同的精神實質:典型的英雄主義情節和對自由主義的不懈追求。這種普世價值觀随後在西部片中不斷地出現,科恩兄弟就是從這五部影片中汲取了靈感,完成了本片的拍攝。
科恩兄弟絕不墨守成規的獨立電影精神不僅僅選擇了傳承,更堅持着從影以來不斷嘗試的突破和創新。他們沒有選擇像1969年版的《大地驚雷》一樣用羅斯特視角來展開故事,而是采用了原著架構的馬蒂開篇結尾,以一個14歲姑娘的視角來闡述與衆不同的英雄主義。
傳統西部片中基本上沒有女性的地位,女性隻能充當男性的“玩物”或“附屬品”,科恩兄弟卻颠覆性地讓女性變得獨立堅強,以此來模糊傳統意義上的英雄道義。馬蒂面對殺父仇人湯姆毫無退讓之色,勇敢的性格折服了廣大觀衆,也隐喻着女性地位的提升,這正對應這“ture grit”的應有之義。
影片結尾,馬蒂不僅手刃仇人,還因被毒蛇咬傷而失去了半個胳膊,但她始終樂觀積極的應對,傳統西部影片常常會選擇大團圓的美滿結局,可是當馬蒂多年之後去找羅斯特,卻得知三天前他由于不習慣炎熱的天氣而得“熱病”死亡,英雄終有一死,羅斯特沒有像往常影片中個人英雄主義式地戰死沙場,而病死在了安穩平靜的美好生活中,科恩兄弟的黑色幽默韻味十足,發人深省。《大地驚雷》随着馬蒂“時光就這樣流走了”的旁白而消散在昏黃的夕陽下,馬蒂堅定的步伐預示着女性獨立自主精神的崛起和發展。
西部片不僅有傳統印象的古道西風瘦馬,還有科恩兄弟般的黑色幽默和凄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