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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與麻雀

作者:榮齋随筆

#頭條故事會#烏鴉與麻雀

我在醫院看病的時候,喜歡和大夫聊天。

你也許會問:“大夫會有那個閑情逸緻,陪着病人聊天?”我的回答是:“是的。因為她剛剛在我的口腔裡打了一針麻藥,她和我聊天,是想看看,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說話不利落,那時,她就可以給我拔牙了。”我坐在牙椅上,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麼?

一直以來,我去醫院,都是解決别人的問題。一個月兩次,給秋華挂号,開藥,取藥。是以,我隻要不在家,就是在醫院,要麼是在去醫院的路上。總之,是在解決别人的問題。這一次,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拔牙。如果不是忍無可忍,我是不會看牙的。我害怕拔牙的過程。一想到牙椅旁邊擺放的閃閃發光的鐵家夥,樣樣都會在拔牙的過程中派上用場,就不寒而栗。我對大夫說:“我特别怕痛。”大夫說:“打麻藥就不會痛。”我說:“中途失效怎麼辦?您多打點兒。牙怎麼還會出問題。”大夫說:“牙是最容易出問題的,這就是為什麼有人20多歲就開始補牙。它跟了你50多年,酸甜苦辣鹹,你想吃什麼味道,它就要接受什麼味道。你想吃多硬的東西,它也要替你嚼,怎麼會不出問題呢?隻要是身體的器官,就會出問題,像機器一樣,年齡越大,問題越多。”此時,我已經無法接話了。因為半個臉,半個舌頭,半個嘴唇都麻木了。

拔牙時,我可以清楚地聽到那些鐵家夥在嘴裡叮當響,或沙沙響。因為牙根太深,動用了三次錘子。隻要護士托着我的下巴颏,我就知道,又要動用錘子了。中 途,大夫又給加了一次麻藥。這要是沒有麻藥,誰能忍得住的?我必須使勁轉移注意力,才能從對我那血的呼啦的嘴的想象剝離出來。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位英國90多歲的女特工、二戰期間功勳卓越的鉑爾回憶在接受訓練時得到的訓示:一旦被俘,要保持48小時沉默,以便同夥有時間逃脫。這個訓示是考慮到血肉之軀是否能扛過長時間的嚴刑拷打而發出的。48小時以後的動搖,是被諒解的。這也是符合人性的。我了解這48小時沉默,也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仿佛此時坐的不是牙椅,而是老虎凳。

因為加了一劑麻藥,大夫又開了一張繳費單,讓我交完費,把單子給她。我乘電梯上三樓時,電梯在二樓停了。一位老人準備上電梯,電梯從業人員說:“上行”,老人拄着拐棍顫顫巍巍地上來了,說:“愛上哪兒上哪兒,反正你要帶上我。”聽了這話,我就想笑。因為我想起王安石變法失敗後,晚年歸隐鄉間,每天騎着毛驢,東遊西逛。别人問他去哪兒?他說:“不知道,毛驢走到哪兒,我就去哪兒。”(這是随遇而安的典範)。但是,沒有笑出來,因為麻藥勁兒還沒過,半個臉都不自在。他上了電梯後,嘴就沒閑着,說:“這年齡大了,眼睛出問題不說,腰腿都不好使了。所有的零件都開始‘造反’。”他看着我說:“你看你,至少還能弄牙呢,我都沒牙了,頭發也不用染了,都沒了。能做的越來越少了。想要幹點什麼,都需要外力支援。走路要拐棍,聽要帶助聽器,看要用放大鏡,就差坐輪椅了。”

我突然覺得人生就是不斷地出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年輕有年輕的問題,中年有中年的問題,老年有老年的問題。老年人的問題最多,主要是與自己的身體抗争,且不可逆轉。

生活就是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解決了自己的問題,解決别人的問題。西川有句話:烏鴉解決烏鴉的問題,我解決我的問題。我是麻雀,我的問題解決了,繼續解決烏鴉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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