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時報網】法國是個充滿魅力的國家。不過,我們對生活在這裡的人,又了解多少呢?本參的“法國社會群像”系列,也許能從不同角度展現法國人的日常生活。今天我們讨論的是這樣一群人:她們在社會上大量存在,既非管理、技術人員,也未必受體制保護。沒有一技之長,更談不上不可替代的她們,終究還得遭遇中年失業。
“噓噓女士”(dames pipi) 是法國人對公廁清潔人員的稱呼:除了打掃衛生,“噓噓女士”有時也兼收費、賣衛生用品的工作。

2015年,荷蘭高檔衛浴商“2theloo”的法國子公司 “Sarivo Point WC”接手巴黎市政府的公廁改造計劃,打算将巴黎聖母院、蒙馬特高地等旅遊勝地公廁改造成售賣紀念品的現代公廁。
2theloo公司在歐洲各地旅遊景點經營着時尚的付費廁所,例如在倫敦科文特花園(Covent Garden)的公廁。
這一計劃打亂了“噓噓女士”們的生活。事實上,2theloo公司拒絕與這些 “噓噓女士”們續約:他們需要的員工“不是清潔工”,而是“銷售人員”。是以,員工“必須通曉法蘭西的典雅禮儀、會說外語,好讓外國遊客感到賓至如歸”。
“噓噓女士”們無論學曆、形象、年齡均不符合這些标準。不少人早年從幾内亞、多哥、越南等地來到法國。她們經曆過更苦的日子,不少人是家中的重要經濟支柱,卻不得不面對像被“破抹布”一樣被淘汰的前景。
17年前,25歲的弗朗索瓦絲從多哥來到巴黎,在公廁做保潔。她回憶道,“和多哥的廁所比起來,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幹淨、進階的廁所,即使它在地下。”
在工會協助下抗議與罷工的“噓噓女士”們,不少有生以來第一次公開抗議。為了保住飯碗,她們再無法奢侈地在意他人的眼光。最終重新被巴黎市政府雇傭後,她們與2theloo公司的糾葛并沒有結束,6名“噓噓女士”作為代表,在工會支援下将公司告上法庭,起訴後者違規解雇員工。今年10月21日,巴黎勞工法庭對此案進行審理,具體的判決結果将在明年1月20日揭曉。
去年夏天,丢了工作的清潔人員在巴黎車站抗議。
不過,随着法國大多數居民區改用灰色自動清潔廁所亭,專人管理公廁的崗位,越來越少了。
法國街頭的自動清潔廁所亭。
法國《世界報》記者采訪了47歲、曾做過公廁保潔員的希爾維尼:她在夜總會找到打掃衛生的工作,月薪為1128歐元。除此之外,希爾維尼每周四晚去做看護,一個月下來還有100歐的額外收入。洗衣勞工、接待員、護工、生産線勞工…能做的工作她都做過。雖然因這個毫無前景的工作勞心勞力,但她非常珍惜這份收入: “讓我13歲的兒子快樂,確定他和同齡人比,啥也不缺、不用嫉妒同學,是我工作的動力”。
“噓噓女士”這一職業,也是法國衆多文藝作品的靈感來源。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就從自己的角度描述了“噓噓女士”——坐在公廁入口隔間裡的這位女士,“仿佛是位在自己客廳裡聊天的侯爵夫人”。
當然,除了普魯斯特不免美化超脫的觀察,還有人不無天真地為“噓噓女士”哀歎。詩人哥哈耐克寫道,
“未來,并沒有什麼許諾
即便這樣,還是唱起歌來吧!
晃眼的水池、鏡子
遮擋馬桶的一扇扇門
水花聲、硬币聲
還有“謝謝”
在這個友善之處
香精味和臭氣暗暗交戰
你們要去哪遊蕩?
“噓噓女士”,您很美!
誰将你安放在這片景色中?
這是什麼鬼命運的安排?這是怎樣的嘲諷? ”
在電影中,保潔員的職業設定,能快速展現主人公在現實中有多麼卑微、落魄:《巴黎夜未眠》裡,奧黛麗·塔圖飾演的女孩卡米爾雖然才華橫溢,但多年來的孤寂和童年的痛苦記憶,使她陷入了強烈的自我懷疑,轉而放棄繪畫,靠清潔工作糊口。
《巴黎夜未眠》
《心靈捕手》中,馬特·達蒙飾演的麻省理工“神秘數學天才”,因自我封閉而在校内擔任清潔工。
《心靈捕手》
清潔工在社會中的地位,也表明了她/他與主流社會脫節的現狀:《音樂會》中,指揮家安德烈因為不願服從當局,被逐出了指揮界,隻能收起驕傲去“掃牛棚”。小說《戰戰兢兢》中,熱情的比利時女孩艾蜜莉到日本一家著名企業工作。難以被一闆一眼的日式企業文化馴服的艾蜜莉職務漸漸從法語翻譯降低到保潔員。被放逐到洗手間的艾蜜莉,徹底與真實的日本社會隔絕。
電影《戰戰兢兢》劇照。
對具有良好教育背景的人來說,困守清潔工崗位給他們的人生暫時染上一層詩意的悲劇色彩。清潔工身份像件不合尺寸的外套,被換下隻是時間問題。不過,在現實中,清潔崗位卻充當着防空洞的角色,給予無法适應社會、堅持自食其力者最後的尊嚴和歸宿。
在這些“藏污納垢之所”裡,一個人能退回到安全的空間裡,通過擦洗和清潔,換回錢和存在感。這份“一眼看到老”的工作為個人的無力提供了解決方案、帶來消解痛苦的希望。雖然誰都能任意進出公廁、甚至将其弄得污穢不堪,但也許公廁能帶給保潔員一個錯覺:她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在這裡,她能像魯濱遜在孤島上生存一樣,主宰自己的命運。
清潔工作換來的報酬永遠“剛剛好”,不會留下足夠精力來用夢想裝扮自己。在這個“沒有良心”的崗位上,年齡的增長帶不來更多資源、能力和魅力,而是讓人麻木順從地接受自己的惰性與黯淡。因為工作并不“體面”,是以從業者并不會“自欺欺人”: 我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我的勞作,并無多大意義。
她們的人生“輸”在哪兒?為什麼不換工作?面對經濟狀況的擔憂、家務的操持、孩子的教育等司空見慣的焦慮,輕松、快樂不起來的她們從來沒精力去追求事業。縮進經年累月重複的生活中,毫不懈怠地把勇氣、能力和求知精神全丢了,簡直在正常不過。等到實在跟不上社會的變化時,除了像奈保爾那樣罵一句“生活真他媽的活見鬼”,“噓噓女士”們還得走出“山洞”示威申訴,以守住自己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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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黃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