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玩命直播》海報
注意:本文有劇透
中小成本獨立影片《玩命直播》與《星球大戰外傳:俠盜一号》同期引進,排片與票房占比均小到可憐。影片去年在北美市場的暑假檔期上映,斬獲近4000萬票房,算是成功做到以小博大。
由于上映時間差的緣故,盡管《玩命直播》在中國的票房慘淡,看過這部影片的觀衆倒還不少:在豆瓣網上,超過1.7萬名網友對影片給出了平均6.6分的評價,算是及格水準之上。
《玩命直播》劇照
對于剛剛走過“網絡直播元年”的中國觀衆而言,《玩命直播》這樣一部影片來得正是時候。在Nerve這款虛構的直播軟體身上,觀衆不難看到衆多一窩蜂湧現出的國産直播軟體的影子。也是以,這部純正的外國電影,反而神奇地接上了中國的“地氣”,觀衆很容易感同身受,并心有戚戚焉。
2016年的一篇刷屏公衆号文章《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訊軟體的中國農村》,盡管多少帶有獵奇傾向和失真描述,倒是成功将讀者視線引向過往未曾駐目的大量野蠻生長的直播軟體,以及這些軟體背後錯綜混沌的世間百态。與之異曲同工,《玩命直播》的劇情則發生在紐約市斯塔滕島,是紐約這個國際大都市最偏遠最蠻荒的行政區。影片撕開都市生活光怪陸離的表象,無情呈現表象之下庸碌晦暗的慘淡世相。大量夜景中的拍攝鏡頭,把握住了紐約作為“哥譚市”的現實投影,燈紅酒綠與黑暗陰森并存的複雜氣質。
影片讓男女主角一步一步深陷“大冒險”遊戲的泥淖,循序漸進,漸次加強刺激觀衆分泌腎上腺素,并成功調動起觀衆的緊張情緒。幾個冒險任務的設計,從“親吻陌生人”,到“赤身逃離”,再到“蒙眼機車”,及至最後的“高空行走”與“圍場槍決”,層層加碼,電影的調性,也從一開始的青春輕喜劇,不斷往暗黑化方向加深,到片尾已多少呈現出殘酷反烏托邦題材的意味。
電影在鏡頭排程上展現出成熟的工業水準。男女主角及女配角各有一場“高空行走”的戲份,拍得驚心動魄,不輸于另一部主打視效的電影《雲中行走》。作為美式青春片,配樂選擇時髦讨巧,不是一味煽動氣氛的陳詞濫調。盡管影片講述網絡虛拟生活對現實生活的侵襲和滲透,但總體仍做到了克制,沒有借助廉價誇張的視效表現“賽博空間”,也增添了劇情在一定程度上的真實感和代入感。
“高空行走”的戲拍了好幾場,都驚心動魄。
然而影片的優點也止步于此:一部流暢的、合格的、爆米花佐餐伴侶式的、美式青春片。《玩命直播》對時新議題的發現和把握都堪稱敏銳,卻又如此漫不經心。其娴熟和考究的手藝,不拿來創作精品菜,隻滿足于制作快速成型的速食,未免浪費創意,大題小作。
電影是對安迪·沃霍爾“每個人都可能在15分鐘内出名”以及“每個人都能出名15分鐘”論調的絕佳闡釋,但電影對“出名”所帶來的人性異化,語焉不詳。Nerve遊戲“打賞”模式的金錢回報刺激,以及“出名”所帶來的虛榮心膨脹,是推動女主角Vee及女配角Sydney對遊戲“欲罷不能”的兩大誘因。
在女配角這一條副線上,電影刻畫“閨蜜”之間“互搶風頭”的攀比心态,雖然畫風輕浮頗似《小時代》,還算細緻妥帖;反倒是女主角這一條主線上,電影的精力顯然被大部分投入到對“闖關遊戲”的刻畫中,雖然鏡頭不停提示跳動的美元“懸紅”對女主角的誘惑力,但女主角的家庭背景在全片中未得到更充分的強調,使得她更像是被虛無“成功感”所俘獲的“傻白甜”少女,而不是為改善家境而不惜孤注一擲的貧女。觀衆對她的同情心,自然也一落千丈。
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Vee淪為了電影劇情的俘虜,而未能成功确立起角色本身的人格形象。Vee不是哈代筆下的苔絲,也不是張愛玲《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她甚至也不是《時尚女魔頭》中的安德裡娅——起碼後者的醒悟并不需要用生死存亡來給予當頭棒喝。
至于男主角Ian,就更加面目模糊,在劇情最後的反轉戲中,徹底變成了擺設一樣的棋子式人物,僅僅起到了烘托Vee及其朋友團隊的機智之作用。
“圍場槍決”的高潮戲。
電影表現直播軟體中主播與看客的“相輔相成”與“相愛相殺”,但重心落在作為直播方的男女主角,對看客的着墨不多。是以當電影後段進入殘酷反烏托邦題材的領域,多少有點讓觀衆感覺突兀。而對消費時代的暴民式民主,電影中的展現和思考,也仍然是浮光掠影的。沖突的解決,依賴于女主角朋友的“開外挂”,也顯得劇情幼稚如“過家家”。同類型的青春反烏托邦電影中,《饑餓遊戲》系列成功樹起标杆,沒想到後繼電影居然再無佳作。
電影的高潮戲,意在警世,但“開外挂”的劇情設計未免幼稚如“過家家”。
而最吊詭的是,《玩命直播》的主題明明是批判網絡虛拟生活對現實生活的侵蝕和異化,所選擇的方法卻是一再使用驚險刺激的畫面刺激大熒幕前的觀衆。電影的宣傳海報上,更是直接打出了“邀你直播”的口号。這大約是消費社會最大的悖論和諷刺。
影片的高潮戲被設定在環形的體育場内,也讓人想起古羅馬時代的鬥獸場。電影中,蒙面看客們從四面八方而來,集聚成密不透風的人牆,所有人興高采烈,将被圍獵者的生死撥弄于指尖;而一俟身份敗露,又紛紛作鳥獸散,藏匿于茫茫人海。這一情節的前後轉折盡管倉促草率,但仍然是一出極具諷喻意義的好戲:對于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所有在場者,無一例外,都是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