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六十五回,描寫賈琏和賈珍同到尤二姐的家中,和尤三姐調情,他們的小厮在另一個房間裡飲酒,書中這樣寫:
“這裡喜兒喝了幾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兒壽兒關了門,回頭見喜兒直挺挺的仰卧炕上,二人便推他說:‘好兄弟,起來好生睡,隻顧你一個人,我們就苦了。’那喜兒便說道:‘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要有一個充正緊的人,我痛把他媽一肏”。
“貼燒餅”一詞,《紅樓夢大辭典》這樣注釋:“燒餅,即爐餅。有芝麻的叫胡餅,用酵面擀劑,成小餅形坯,餅面刷糖水,餅内包餡(或不包餡),入拖爐内炕熟。賈琏小厮隆兒和賈珍小厮喜兒、壽兒齊到花枝巷,一張炕上睡三個人嫌擠,喜兒便說:‘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燒餅。’貼燒餅比喻排起來擠得緊。”
這一段注釋可說是令人噴飯的天下奇文,真不知道注釋者怎樣讀的《紅樓夢》,竟然會想到這個方面去。

這個詞在《紅樓夢》第九回中就已出現。在學堂裡,秦鐘約香憐走到後院說話兒,正問香憐家裡大人可管他交朋友不管,同在學堂的金榮恰好走來,說是他可也拿住了,要抽個頭兒。香憐有些惱,問他拿住了什麼,書中寫道:“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麼?’秦、香二人又氣又急,進來去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說壞别人。”這個“貼燒餅”,是指同性之間的性行為當無疑義,可是各種版本的《紅樓夢》都沒有加以注釋,是以造成文意的難解。
若說“貼燒餅”就是“比喻排起來擠得緊”,那麼在第九回秦鐘和香憐并沒有睡在炕上,而是站在後院兒,怎麼金榮會說他們是在“貼燒餅”?哪裡會扯到“排起來擠得緊”上面去?若說對這個詞語的最好注釋,就在這個第九回中,書中寫金榮回到學堂裡,仍然一口咬定說:“方才明明的他兩個在後院子裡親嘴摸屁股,兩個商議定了,一對一肏,撅草棍兒抽長短,誰長誰幹。”這裡說得再清楚不過,所謂“貼燒餅”,就是指的這種同性之間的性行為。
也許有人會說,金榮說的“貼燒餅”與喜兒說的“貼燒餅”是兩回事,金榮說的也許指同性之間的性行為,喜兒說的卻是指“排起來擠得緊”。那麼我們來分析一下喜兒這一段話,當他說完“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之後,緊接就說:“要有一個充正緊的人,我痛把他媽一肏”,如果是嫌炕上人多擠得慌,與“充正緊”有什麼關系?更與對方母親的性生活毫不沾邊。是以,這裡的用法與第九回金榮的用法一樣,都是指同性之問的性行為。
如上所述,既然“貼燒餅”是指同性之間的性行為,那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隐語?“貼燒餅”與同性之間的性行為有什麼内在的聯系?這就要到豐潤的燒餅行當去找答案了。
豐潤的燒餅與《紅樓夢大辭典》裡所說的燒餅不同,它所說的是用“酵面”,豐潤的燒餅卻是用“死面”,即不發酵的面。用發面的也有,但不叫“燒餅”,叫“發面火燒”,隻有用死面才叫“燒餅”。把死面擀成面皮之後擦酥,即将用油拌勻的面粉擦在面片上,然後卷起來,揪成劑子,或包餡或不包餡,做成燒餅後,表面也不必刷糖水,直接沾上芝麻即可入爐。
最大的不同在于烤制燒餅的爐子。豐潤的燒餅爐子大約有三種:吊爐、泥爐、缸爐。其中以缸爐為正宗,那是把盛水的瓷質水缸橫卧,下面燒炭火,把缸燒熱後,将燒餅入于缸中,貼于缸壁,熟時鏟下。是以就可産生一個歇後語:貼燒餅——入缸。“入缸”諧音“入肛”,入,舊讀“日”,如今平劇道白仍然這樣讀,我們平時罵人說“入你媽”,也發“日”的音,這與金榮所說“肏屁股”是同義語。這樣一來,“貼燒餅”與同性之間的性行為豈不有了直接的聯系?
豐潤的缸爐燒餅以“棋子燒餅”為典型代表,是很著名的地方小吃,它的形狀大小與普通象棋子相似,特點是必須用香油擦酥,内包肉餡,入缸爐之中烤熟,餡料須烤至半幹狀态,餡料的油脂全部烤入面皮,這樣不但吃起來香酥可口,最重要的是能夠耐儲存,盛夏時節可以放一個月而色香味不變。
可以吃。這個東西以豐潤曹家所制為正宗,20世紀40年代豐潤曹家的最後一位傳人去世,棋子燒餅也就失傳了,現在雖仍然有售,但遠不是那個味道了。這也是山東遷民傳過來的小吃,主要是供人們帶在路上食用,《金瓶梅》中西門慶就已經在路上吃這個東西了。
“貼燒餅”這個詞過去在豐潤非常流行,其含義與《紅樓夢》中的使用情況完全一樣。豐潤曹氏曹兆榮老先生曾經有過回憶,他上國小的時候,常有高年級的男同學調戲低年級的俊俏男同學,強迫他們親嘴或者貼臉,他們總是這樣說:“來,讓我貼個燒餅”。曹老先生是以認為“貼燒餅”就是親嘴兒,尤其是男性之間的親嘴兒。由此可見,這個詞語是豐潤流行語,很有可能是豐潤獨特的詞語,因為在豐潤周邊縣域和唐山老市區都沒有聽到過這個詞語的使用現象。是以,我們完全可以斷定,這個詞語是曹雪芹将豐潤獨特詞語直接搬進《紅樓夢》書中的,可見他與豐潤的關系絕非一般。
正因為紅學家們對于豐潤的風土人情不了解,才做出了如《紅樓夢大辭典》那樣的解釋,誤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