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人猿泰山
中國諸多城市中,西安具有鮮明的特色,每塊城磚上刻着的都是穿越千年的樸拙,與曆史如影随形的是西安飲食文化,相比來說,飲食才是評價城市影響力中最鮮活的那一個,西安有着西安的驕傲,曆史與美食帶來的自我感覺良好已經到了偏執的程度。
在西安人的三餐中,面食有着獨特的江湖地位,不僅是草根末流的狂歡,更是宴請賓客的必備,再加上關中的哺育,成就了西安人對面食獨特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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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食之于西安,就像火鍋之于重慶,相輔相成,不可分割。面食和西安這座城市,調性很相近,滄桑和厚重兼具,親和與宜人皆備。毫不誇張地說,面食,就是西安人飲食的魂,是西安人對腸胃的至高宣言。一碗面,不僅将中華文化定格下來,其中的美妙,更代表着西安人樂觀、實誠、粗中藏細的風情,厚實而隽美。
無數西安人走南闖北,忘不了的還是關中麥子做的一碗面。流傳甚廣的是西安名片張藝謀的那句話:“你别給我這麼吃,整一碗面就行了”。
對于西安人來說,什麼川菜、粵菜,就是撐肚子的貨,什麼周禮秦制、漢習唐風,也遠沒面條的味道來得踏實,在一碗厚實滑彈、熱氣騰騰的面條面前,西安人很難說“不”。
西安的各個角落中,容納着各路面食來者,不管什麼門派,西安正宗的飲食名片,均與面食有關。面作為一種可塑性極強的食材,經過反複捶打,以筋道和堅韌形成的面條有着幾十種之多,或以形制分類,或以制作方法差別,甚至每個地區都産生代表性的面食招牌,構築起西安人頑固的飲食文化。
每個人西安人心中,都有屬于自己認為最好吃的那一碗面。
西安人看似土氣、厚重,其實充滿想象力和實幹力,這些複雜沖突的性格都展現在一碗面裡。西安大大小小的面館幾乎窮盡了“水+面粉”的所有結果,盛一勺古長安的水,和一團關中小麥磨成的面粉,醒一夜後,左右來回翻轉倒騰“踩面”,強化其柔韌,如此,面塊才是一個剛中有柔,柔中帶剛的工藝品,經得住抻拉甩扯等一系列高難度動作,使面食的形狀和嚼勁産生變化,這樣大的功夫,可不是快餐們能承受住的。
吃的時候更需講究儀式感,在西安吃面不叫吃面,叫“咥面”,狼吞虎咽之意。西安面食正确吃法是用粗瓷海碗,就蒜,講究一氣呵成,且呼噜噜一嘴響動,才是一碗好面;狼吞虎咽,一頭汗,再拍一頭蒜,渾身舒坦。揩汗一甩,繼續扒面,碗裡翻江倒海,直至吃到腦袋埋進海碗;吃完撂下碗筷,汗芽滿額,伴着飽嗝,品咂一碗面湯入口,原湯化原食,美馔的餘韻仍在心尖繞梁,着實讓人銷魂。這是西安男人吃面的架勢,獨具狠人風範,一碗面下肚,神魂馳蕩氣吞萬裡,不知天地為何物。
那麼西安人為什麼喜歡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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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得從關中說起,畢竟關中地區占陝西人口近2/3,而西安就占關中地區人口的1/2。
“秦嶺山脈一條線,南吃大米北吃面”,面食做主食,對南方人來說撐不起牌面,但對于關中人來說,這東西才是飯場裡的硬通貨。
關中平原四面皆山,八百裡秦川,一道渭水奔流而過,可謂 “金城千裡”,不僅成就最早的“天府之國”,而且造就了周秦漢唐的燦爛文明。而西安隻是天府中最珍貴的收藏。
關中土厚,渭河水足,适合小麥生長,這是關中面食文化積澱深厚的根本原因。
自有文字記載以來,關中就是農業最早萌芽區,為4000年前後稷教先民稼穑的地方,楊陵乃後稷生地與封國之所在。
陝西關中小麥屬于冬小麥,在北方小麥中品質尤為良好。秦國修建了最為龐大的鄭國渠,特别是鐵器和牛耕的使用,為關中小麥搭建了最适宜生長的必備條件。而石磨的發明,使面食在關中得以晉級。
中國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其政治重心始終壓在關中一線,秦漢時關中耕地占全國的三分之一,富庶與文明使小麥種植得以持續發展。随着唐王朝的滅亡,經濟重心東移後,關中面食文化反而得到了快速進化,各地逐漸推出極具本地特色的面食産品。
但不管是在見證關中農耕高潮與華彩的唐朝,還是在各時期民族遷徙和交往中,長安盡管迎來各色美食,但最終紮根并流傳的,無不以面食為主角,隻是在某一方面更加講究,如泡馍的掰馍,講究幹刨如黃豆,口湯如花生,水圍城如蠶豆。
而關中人多少是有些固執的,這種固執在美食上就成為循着面食對美味的追求,對生活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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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人對一碗面總是懷着極大的虔誠。
無論為滿足口腹之欲,還是烹饪條件的改良,關中制作面食的技術愈發精益求精,并由此衍生系列文化現象,成為唐風秦韻延續的一部分。
過去在關中地界,每年夏收結束、新麥入倉,各村各廟都要唱幾天大戲。而關中女人都要習得一手做面手藝,用以完成妻子角色的轉變,而不會面食制作和烹調的女孩,就算嫁出去也會受到婆家人的奚落。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小麥養活了世世代代的關中人,摻雜關中麥與渭河水的面食算是真正融進了關中人血液。在關中地區流傳的俗語“關中八大怪”中,反映飲食現象的無不與面食相關。尤其是“油潑辣子一道菜”,一碗“油潑辣子”就“馍”在很多關中人眼中,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而在關中五花八門的面食中,地位最高者,當屬臊子面,與哨子面雖一字之差,卻大為不同,也是最為講究的一碗面,西府最為流行;其不僅是關中面食的精緻之選,還镌刻了文化的發展脈絡。流傳頗多的是周文王殺龍分肉的傳說,雖說故事不可考,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其與周人确有某種關系,畢竟西府是周秦的發祥地。
一般關中面食講究面要寬、碗要大,最好曬着太陽“圪蹴”着吃,而岐山臊子面的做法與吃法卻大相徑庭。說岐山臊子面凝聚了周禮文明并不為過,其精髓在于做時的配料和吃時的秩序。但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飲食最大的特點還是自然的饋贈,岐山臊子面的核心是岐山醋,其味淨酸長,更适合湯寬久熬的優點,至今岐山農家還保持做醋的習慣。可以說一鍋岐山面是否具有靈魂,就得看那口醋是否過關。
而岐山面講究“薄”與“筋”,尤其是湯,掌控全局,講究“光、汪、酸、辣、香”,五種配料可以說是伴面的精兵鐵騎,并且講究配色。紅油浮面,湯味酸辣,一碗湯裡就一筷頭面,可這一筷頭裹滿調料的面條又長又筋又燙,一粘嘴唇,急速吞咽,既筋韌爽口,又頗具層次感,鮮香溢牙,味蕾暢快肆意,真正是色香味一應俱全。隻有體會過岐山臊子面才知曉四川湖南的辣、山西的醋,在岐山臊子面裡就是小巫見大巫;而輪流應酬放滿臊子面的木盤,瞬間就将周秦漢唐的氣象定格下來,回味無窮。
食物的味道,離不開曆史的錘煉和人的追随。即便如岐山面雖夾雜着風俗與秩序,但情随事遷,過去承載的“禮”已由“商品”繼續,城市化程序也讓關中的面食流進西安城的角角落落,一根根面條猶如藤蔓,連接配接着曆史與現代,纾解着西安人的胃和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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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城市化的快速發展,忙碌的西安人取代着從土地裡而來的食客,城市匆忙的節奏更迫使西安人對面條追求簡單樸素,靠多樣豐富的佐料與幾根青菜就勾勒出當下大多西安人面食的全部。
這或許也是面食的魅力,說講究,極其細緻,說不講究,牆邊一蹲就是一餐,既是簡樸低調的家常便飯,也可存在于高檔的酒肆料台。但相比偏巷或街邊的面館更具生命力,相比那些進入連鎖或酒樓的關中美食,大多在市場化中停止了生命。
臨近飯點,往偏巷一拐,就可見渾身灰泥的建築勞工、打扮精緻的時髦姑娘、開着豪車的闊公子、文質彬彬的商務精英……聚在面館前支起的一溜桌子前,倒一碗面湯提醒腸胃,剝兩顆大蒜,看着夥計不停“踩面”,等候熱氣騰騰的面條;醋、辣子等配料豐儉由人,搭配随心,攪拌均勻,撸起袖子、扯開領帶、卸下墨鏡、挽起耳邊秀發,一口面、一口蒜,捧起大碗,吃得大汗淋漓;濃醇的雜醬面更多的是帶來回甘的餘韻,油潑面的辣味在口腔裡蜿蜒彌漫,曆經喉嚨,隻剩一股幸福的熱量在肺腑間遊走奔襲......再傲嬌矜貴的胃,再落寞寂寥的心,都會被那一碗内的乾坤所征服。
現在,面食不僅是西安人的日常食物,而且變成了西安的飲食象征,成為外地人口中的特色,關中面食也被賦予了地域内涵和時代意義。
身處曆史洪流之中,西安美食文化正感覺着潮水對城市的沖刷和洗禮。從兩三千年前高唱“豈曰無衣”的秦人到今天,千年的時光讓西安這碗面勁道到了極緻,随便挑一筷子,都能震驚世界。曲江一筷頭成就今天的文化産業國家級示範區,臨潼一筷頭挑起首批國家全域旅遊示範區......古風遺韻正推陳出新,展現出西安經濟強大的内生性,面對大消費時代,西安的這碗面是否已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