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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蘇北小夥的英雄人生之五:兩淮攻擊戰

第十章 兩淮攻堅戰

阜甯戰役勝利後,部隊首長鑒于吳金才在戰鬥中英勇善戰,調任他為獨立團排長,其後,他相繼參加了射陽、漣水、鹽東三個縣城的解放戰。

1945年8月,日本法西斯當局在國際反法西斯聯合陣營的軍事打擊下,開始全面崩潰,其兩座城市相繼受美國原子彈轟炸,其中國派遣軍受我各根據地軍民的分割圍殲。同時,蘇聯紅軍在占領德國柏林後,宣布參加美、中、英敦促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正式對日宣戰,于8月9日正式出兵中國東北三省,掃蕩日本關東軍。

日本法西斯當局面對國破軍亡的曆史敗局,被迫于8月10日召開天皇禦前會議,決定接受《波茨坦公告》,向中、美、英、蘇四國發出《乞降照會》。

8月14日,日本裕仁天皇親自廣播《停戰诏書》,宣布日本正式無條件投降。

日本投降的消息傳遍神州大地,我抗日軍民無不歡欣鼓舞。吳金才部隊在駐地同村裡鄉親們舉行大聯歡,歡樂的軍民們載歌載舞,有的跳起扭秧舞,有的舞龍舞獅,有的當街劃起了旱船舞,有的結隊打起蓮湘,有的踩起高跷,還有的唱道情,打鼓說書,會二胡的盡情的拉,會鎖呐的放腔的吹,再不濟的也敲起了銅鑼,齊聲歡呼:

“日本鬼子打敗喽!”

“我們勝利了!”

那時風也暖薰,水也溫醉,人們不管是否相識,都會象過節一樣道個喜,會喝酒的人自然都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不會酒的也抿上幾口,酡顔紅豔,笑意盈盈。

是的,八年抗戰,中國幾千萬人不是被殺死就是戰死,在中國遼闊的大地,有哪個田園不遭日本鬼子兵焚?有哪個城市不遭日本鐵蹄蹂躏?八年啊,四億五千萬中國人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無時無刻不生活在亡國屈辱之中,這可是史無前例的人間浩劫啊!現在魔鬼被打敗了,人們怎能不興高采烈啊!

可是,善良的人們不知道,曾經對日本侵略軍實作不抵抗政策的國民黨,為了下山摘桃子,一方面指令我八路軍新四軍“原地駐防待命”,不準我軍接管敵占城市,另一方面指令日僞軍拒絕向我軍投降。同時,他們利用美國人的幫助,用飛機等各種交通工具,從四川向東南沿海地區搶運國民黨軍隊,搶占重要城市和交通要道。

在這戰雲密布内戰一觸即發的形勢下,黨中央毛主席根據“針鋒相對,寸土必争”、争取和平,制止内戰和“有理有利有節”的鬥争方針,于八月十一日向各解放區發出訓示:日本已宣布投降,國民黨積極準備向解放區“收複失地”,奪取抗戰勝利果實。這一争奪戰,将是極其猛烈的。在此情況下,我黨目前階段的任務,應集中主要力量迫使敵僞向我投降,猛力擴大解放區。

八月十日,十一日,八路軍總司令朱德接連釋出七道指令,要求各解放區武裝部隊向一切敵占城鎮和交通要道,展開積極的進攻,收繳敵僞武器,接受日軍投降。八月十三日,朱德、彭德懷緻電蔣介石,堅決拒絕他要我軍“原地駐防待命”的指令。八月二十二日,中央軍委發出訓示:大城市要道暫時不能屬于我們。我們應改變方針,即除個别要點仍應力争外,以必要兵力着重于奪取小城市及廣大鄉村,擴大與鞏固解放區,準備應付新局面,作持久打算。

八月二十四日,毛澤東主席根據華東戰略态勢,防止有人頭腦發熱,盲目攻打上海、南京、杭州等著名大城市,造成我軍軍事被動,特地電示華中局:大城市進行和平、民主、團結的工作,争取我黨的地位,不取軍事占領政策。力争占領小城市及鄉村,迅速設法占領運河沿線及串場河沿線各城市,将蘇中、蘇北、淮南、淮北打成一片。并強調要一切作持久打算,準備頑軍進攻時,堅決徹底幹淨全部消滅之。

八月二十八日,毛主席大義凜然,從延安起飛,深入虎穴,到重慶與蔣介石進行談判。

新四軍三師長兼政治委員黃克誠,将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訓示化為具體的戰略方針,醞釀攻打淮陰、淮安城。

淮陰、淮安是兩座著名的曆史文化古城,兩漢時期許多風雲人物就是在這兩個城市發迹的,唐宋時期,也有不少脍炙人口的詩詞歌詠兩淮,淮安著名小說家吳承恩的《西遊記》在明清時代就風靡海内外,一時間洛陽紙貴,人們争相傳閱。

淮陰、淮安兩城相距隻有17公裡,大運河自古來就在它們身邊汩汩潺潺,溫情地流過,這裡是北上京津南下滬甯,兵家必争的咽喉戰略要地。這一片土地又是著名的魚米之鄉,盛産着水稻、小麥、棉花、大豆、油菜等各種經濟作物,一九三七年甯滬淪陷後,國民黨江蘇省政府曾遷移到淮陰,一九三九年二月又拱手讓給日本鬼子。從此,兩淮地區就成為日軍屯兵之地,成為對我蘇北、蘇中、淮南、淮北各抗日根據地發動“大掃蕩”的大學營。

日本宣布投降後,日軍駐守兩淮的南波大隊,撤往海州;淮陰由僞28師師長潘幹臣率領3個團7000餘人駐守,另外駐守淮陰城的還有淮陰保安團2000餘人。淮安由僞旅長吳漱泉率領淮安獨立旅5000餘人駐守。多年來,日僞軍利用兩淮高聳的城牆(淮陰城高8米,淮安城高12米),在城牆四角和城門上築有堅固的炮樓,在城内主要路口築有各種工事和地堡,在大運河和護城河等天然屏障的基礎上,設定了大量的鹿砦和鐵絲網,城外圍還設有各衛星據點。蔣介石也充分認識到兩淮對南京上海的戰略意義,特地将僞軍潘幹臣部搶封為“國民革命軍第6軍第28師”番号,以此來抗拒新四軍對這批罪惡累累僞軍的受降。

面對敵人的頑抗,黃克誠師長認為:經過抗戰烽火的鍛煉,新四軍第三師的部隊迅速發展壯大,主力和地方部隊已擁有七萬餘人。此時,在整個蘇北地區敵我力量對比上,我們不但在政治上占有絕對優勢,而且在軍隊的數量和品質上,也明顯地超過敵僞。敵僞雖然麇集幾座縣城,深溝高壘,但是,他們早已陷入解放區軍民的重重包圍之中,已成甕中之鼈。根據敵我品質态勢,如果我們采取集中優勢兵力,分割包圍,各個殲滅的戰法,消滅兩淮之敵是可能的。

當時,新四軍三師奉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指令,黃克誠率領其主力部隊正在淮南津浦路西,準備阻擊桂系頑軍東犯,其部署是:三師第七旅、第八旅分别駐守在淮南津浦路兩側的定遠、盱眙、澗溪等地區,與新四軍第二師部隊會合;第十旅留在臨近兩淮的高良澗、蔣壩地區,以便既能西進配合七、八兩旅作戰,也可回師東返,相機殲滅兩淮之敵。為了考慮肅清蘇北敵僞作戰的需要,黃克誠又派遣師參謀長洪學智傳回蘇北,相機組織兩淮作戰。

新四軍三師和二師主力在津浦路等候半個多個月,絲毫未見國民黨軍隊東犯的迹象。黃克誠分析:國民黨軍隊正忙于奪取大城市和交通要道,一時無暇也無力向我蘇北根據地發動進攻。如果我軍繼續守株待兔,就會失去消滅兩淮之敵的有利戰機。

根據這種判斷,九月三日,黃克誠與第二師政委譚震林聯名緻電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同時向中央報告,建議:将第二師、第三師主力調回津浦路東,奪取鐵路一段,牽制國民黨軍隊;主力一部回師肅清蘇北、蘇中各城市僞軍,創造聯成一片的大塊根據地。當天,主持華中局工作的饒漱石迅速回電:第三師主力不宜調返蘇北。

但是,兩天後,中央來電,支援第三師主力傳回蘇北,肅清敵僞殘敵。當時,毛主席仍在重慶談判,由劉少奇代表中央電示華中局:“頑軍進占大城市與交通要道,我欲阻止頑軍前進已很困難或不可能,而桂頑進占城市與要道後,暫時亦不會向我根據地深入進攻我軍。是以,我欲求殲滅頑軍一路暫時恐無機會,以此配合談判更不可能。在此情況下,請你們考慮黃、譚意見,将第三師部隊抽調(或再加第二師之一部)向東肅清敵僞部隊據點,造成将來作戰的有利條件,似乎是必要的。否則,主力部隊将陷于無事可做的地位。以前,黃克誠主張第三師部隊首先肅清蘇北敵僞後再西調的意見似乎也是對的。”

黃克誠接電後,立即率部回師,組織兩淮戰役。

在此之前,從8月26日拂曉開始,我新四軍十旅及各特務團、獨立團和警衛團即從高良澗、蔣壩、射陽、漣水等地出發,源源不斷向淮陰城出擊。

8月27日淩晨6時,新四軍十旅前衛28團已經推進到離淮陰城南五公裡的高升橋,在彌漫的晨霧中,我軍向高升橋守敵發起猛烈進攻,槍聲震撼着淮陰城。

敵人聞訊,立即出動兩個營的兵力,從淮陰西門出發,想增援高升橋之敵,但被我軍29團打援部隊緊緊堵住,連續打退敵人三次猖狂進攻,使敵人無法靠近近在咫尺的高升橋守敵一步,隻好丢下一些亂屍,乖乖地縮回城内。到當天中午,高升橋據點被我軍拔除。

與此同時,吳金才和戰友們奉命出擊淮陰城外闆閘的敵人據點。吳金才率領一個排負責攻打一個圩子,那圩牆裡同樣有一個排的守敵。吳金才起初發起政治攻勢,用傳聲筒喊:“僞軍弟兄們,你們被包圍了,快投降吧!”

圩子裡有聲傳出來:“媽那個巴子的,我們現在不是僞軍了,我們是中央軍,你有本事就打進來吧!”

說着,從圩子工事裡射出一陣猛烈的彈雨。

吳金才喊道:“你們當過多年僞軍,現在改編是沒有用的!你們對祖國對人民犯下罪行,你們必須向我軍投降!繳槍不殺!不繳槍不投降,就全部消滅!”

圩子裡的槍聲更猛烈了,顯然,敵人不見棺材是不會掉淚的。

吳金才排沒有小鋼炮,也沒有炸藥包,怎麼殲滅圩子裡守敵呢?

吳金才認真觀察了地形,他發現圩院并不太大,如果我們運動到敵人火力射擊不到的死角,向圩子抛擲成群的集束手榴彈,遠遠近近,全面開花,那麼在這相對狹小的圩子裡,就會如同炮彈一樣,對敵人産生較大的殺傷力。

于是,吳金才指令戰士們運動到圩牆邊,貼近死角,多角度多方位密集地向圩子裡投擲手榴彈,一時間,“轟轟轟!”爆炸聲連續不斷,圩子就成了一個大煙囪,一股股濃烈的硝煙升騰起來,直沖雲霄。

硝煙中,圩院裡響徹着敵人驚恐的奔跑聲,受傷的呻吟聲,絕望的罵娘聲。顯然,這個圩子從敵人固守的堡壘,變成敵人難以逃避的墳場。為了活命,有人想沖出圩子大門來,但剛到門口,立即被我機槍掃倒。

終于,敵人實在頂不住了,在死亡與活命之間,他們終于選擇投降。

圩子裡狂喊:“别打了,别打了,我們投降!我們繳械!”

不過一會兒,先是從圩門内扔出十幾槍來。接着,沒有被炸死的殘兵們,打着用白被單做成的白旗,哭喪着臉,高舉雙手走出門來。

闆閘的奪取,徹底切斷了淮安吳漱泉部前來的增援通道。

到8月31日傍晚時分,我軍各部隊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掃蕩傅家莊、楊莊、王營、闆閘、西壩、碼頭、金家坪、劉家莊、王家祠堂等淮陰城外十多個據點的守敵,實作對淮陰城的全面包圍,形成兵臨城下态勢。

那時的兩淮大地,到處是激情的暖流,到處是勇敢的戰聲,到處是我軍民奔波的身影,到處是喜悅的笑容。除了參戰部隊外,地方政府組織了“反攻動員委員會”、“後勤委員會”。幾萬翻身解放的農民,顯示出極大的政治熱情,為攻打淮陰城而奮鬥,他們參加搶救傷員的擔架隊,參加運送糧草和彈藥的運輸隊,參加修築制高火力點的工程隊。

大量的木工、鐵匠和其他一些能工巧匠,披星戴月,趕造着用于渡河的浮橋,用于登城的雲梯,用于宣傳的弓箭和風筝,用于醫療救護的病床。為了抽幹淮陰城外護城濠裡水,削弱敵人的天然屏障,便于我軍順利攻城,我當地上萬民工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在短短幾天時間内,硬是挖通了30華裡的水道,将護城濠裡水放幹。守城的敵軍昨日還看見護城濠碧水蕩漾,今天竟幹底朝天,似乎一夜之間大地裂了縫,龍王吸走了水,人人無不瞠目結舌,感到不可思議。

民兵們也趕着牛車,拉着土炮,将炮口昂起,直指淮陰城。許多白發蒼蒼的老人,敲鑼打鼓,結隊将自已用于送終的棺材送到部隊來,讓我新四軍用棺材裝炸藥去轟城。吳金才目睹此情此景,感到熱血沸騰。

那時,吳金才連隊駐守在淮陰城東南的漁溝。

夜晚,明月在天,流螢明滅,清風可人。吳金才習慣地來到莊邊哨位檢查警戒情況。忽然看到小路上走來一高一矮兩個人。

顯然,那兩人不是漁溝人,因為他們好象對路況不是太熟悉,一路上東張西望,走走停停。

哨兵小聲說:“吳排長,是不是敵人探子?”

吳金才擺擺手,示意哨兵繼續觀察。

兩個人愈來愈近了,月光下,人影兒漸次清晰起來:一個是女人,一個是小孩。

哨兵突然從暗地裡跳出來,喝道:“站住!什麼人?”

女人隻有二十五歲年紀,盡管長途跋涉,風塵仆仆,但仍掩不住她少婦的秀美之質。她十分鎮靜,反問:“老總,你們是什麼人?”

吳金才道:“我們是新四軍。”

女人一臉欣喜,回身擁抱着身邊五歲的小男孩,說:“小龍,到家了,快叫叔叔。”

虎頭虎腦的孩子喜笑顔開,擡起稚氣的臉,叫道:“叔叔好!”

吳金才一臉茫然,在戰争年代,他保持高度警惕性,依然問:“大嫂,你是哪裡人?幹什麼來?”

女人說:“俺是河南省永城市陳官莊人,俺娘兒倆一路讨飯,尋孩子爹來了。”

吳金才問:“孩子爹?他是誰,幹什麼?”

女人說:“他名字叫陳傑,在新四軍三師。”

吳金才聽了,高興地說:“陳傑?他就是我們連的二排長啊!嫂子,快走,我給你引路。”說着,他抱起小龍,領着女人直向二排駐地走去。

一路上,女人告訴吳金才:她和陳傑打小起就是青梅竹馬,一九四0年八月,他們結婚了,婚後才三天,陳傑參加了八路軍,部隊在河南并沒有停多久,就出發到淮北蘇北來開辟抗日根椐地區。女人一個人在家服侍公婆,一年後生下小男孩,取名為陳龍。可憐的小龍,打出生來還沒見過父親的模樣兒。女人勇敢地承擔全部家務與田間勞務,通過自己辛勤勞動來養活一家人。前不久,日本鬼子在戰敗之時,作最後的瘋狂,對陳官莊燒殺搶掠,陳傑家的房子全燒光了,為了掩護兒媳與孫子小龍,給陳家留個根,陳傑父母硬拖着敵人,讓兒媳抱着孫子逃跑。可憐的公婆,當場就被日軍活活刺死。敵人走後,女人草草埋葬了公婆。沒有房,沒有糧,母子倆實在沒辦法活下去,便千裡迢迢,一路讨飯,來到蘇北,想找到丈夫陳傑,給丈夫一個交待。

吳金才聽罷,心中隐隐生痛,半晌無言。是的,為了中國人民解放事業,有多少革命戰士在骨肉分離,家破人亡啊!這時,他想到母親,想到妻子,也許就在這星月下,他們也在盼望着吳金才哪!

陳傑人高馬大,是個挺英俊的小夥子,年方28歲,平時挺溫柔,打起仗來卻是著名的虎将。這時,他正在駐地汽燈下進行戰備工作。吳金才推開門,笑說:“陳排長,我給你送歡喜團子來了。”

陳傑也笑道:“吳排長,你淨貧嘴——莫非是有好吃的東西,來分給我一份?”

吳金才說:“不敢,這東西隻能讓你獨占,我不能分享。”

陳傑問:“是什麼精貴的東西呀?”

吳金才挪開身子,亮出身後掩着的女人和孩子。

陳傑眼睛瞪直了,好半天才回過味來,不禁喜出望外:“是你!”

女人哭了,又笑了,親昵說:“孩子他爹!我做夢都想着你呀!”

陳傑發愣:“什麼?我做爹了?”

女人将身邊小龍推向陳傑:“小龍,這是你親爹,快喊爹啊!”

小龍怯生生在向前走了兩步,輕輕叫道:“爹!”

陳傑一把緊緊摟住兒子,淚水頓時奔流下來。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時,陳傑看到妻兒,心裡象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喜悅、内疚全都湧上心來。

小龍伸出小手,輕輕地替陳傑抹抹眼淚,說:“爹,你怎麼也哭啦?娘老說你是英雄好漢,你不會哭的,是嗎?”

陳傑心被揉碎了,他安慰兒子:“是的,寶寶,爹不會哭的,爹是歡喜你們,笑出眼淚來的。你看,爹是不是在笑啊?”

說着,陳傑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小龍點點頭,稚聲稚氣地說:“是的,爹是笑出淚來的,爹是英雄,不會哭的。”

陳傑女人情不自禁地上前擁抱陳傑父子,嘤嘤哭着。吳金才不忍心再看下去,悄悄走了。他跑到連部,将這情況向連長雄開先作了彙報。

連長雄開先是個“紅小鬼”出身,紅軍從江西開始二萬五千裡長征時,他的父親就是老紅軍,在老人連當連長,那時他還小,母親被“白狗子”殺死了,家中也沒有什麼親人,父親隻好用挑子将他挑上路,可以說,他從小就曆經戰火,身經百戰,吃夠了硝煙、雪水、炒面和草根,那子彈炮彈不知在他身上撩過多少次,但是他命大,硬是在槍林彈雨中從江西長征到陝北,從陝北打到晉察冀,再從晉察冀打到江淮流域,在他身上流動着一股英雄好漢的激情,帶兵嚴格,作戰勇敢,他每次作戰時都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是以,在新四軍三師,沒有人不知道雄開先的英名。

這時,雄開先聽了吳金才彙報,馬上指令通信員執行下列任務:第一,通知炊事班做一桌上好的飯菜,給二排長一家人送去。第二,挑選一間好房子,讓他們一家人舒舒服服住下來。第三,到團後勤部門去領取衣服與被褥,給二排長送去。

炮聲隆隆,攻城在即。

吳金才攜帶一大疊戰士們的請戰書和挑戰書,大步走進連部。

連長雄開先笑道:“哦,一排長,你也來了。”

吳金才一看,二排長和三排長早來到連部,似乎也是為了請戰。一方八仙桌上,擺着一份淮陰城防圖,上面還有連長标注的紅色圈畫點,那是連部即将攻擊的敵人據點目标。

吳金才感受到連部已經燃燒着熾熱的戰鬥氣氛。他立正敬禮:“是,連長,指導員,我代表一排,請求連部準許當攻城突擊排,第一個沖進淮陰城,活捉潘幹臣!請看,這是我排同志們的請戰書,這是挑戰書,還有,這是血書,是一班全體戰士每人咬破手指寫的。”

雄開先和指導員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些似乎燃燒着激情和生命的報告,笑說:“好啊,有首長的正确戰略戰術,有同志們的決心和信心,有大家勇于沖鋒陷陣、敢于犧牲、敢于戰勝敵人的大無畏勇氣,我們就一定能奪取淮陰攻堅戰的勝利。你們看,首長已經決定,我們團負責西門攻堅,這可是一個硬釘子啊,但是,我們連戰士們都是敢于虎口拔牙的能手,我們一定能把紅旗插上淮陰城樓!”

吳金才說:“請連長布置,讓我們當突擊排,我保證完成任務。”

二、 三排長聽了,都急道:“連長,幹什麼都有個先來後到,我們先來的,突擊排應當是我們!”

吳金才笑道:“陳排長,你就别争了,嫂子和孩子千辛萬苦,剛剛到蘇北來,不容易啊,你們一家人先團圓團圓吧,等下次戰鬥,突擊排讓給你,這一次先給我,好不好?”

連長雄開先也笑道:“金才同志說的是,安進才營長已經同意我們連部的意見,決定二排暫不承擔突擊任務,陳傑同志本人不參加這次淮陰城攻堅戰,由排副暫時代理指揮工作。”

陳傑聽罷,血一下子湧紅了臉,他瞪直了眼睛,爆起了火性子,大聲吼道:“為什麼?連長,這是為什麼?你說說,是我陳某不會打仗,還是我陳某貪生怕死?”

指導員勸道:“陳傑同志,你的心情我們都很能了解,你是一個好同志,你作戰一直很勇敢。但是組織的決定,是考慮到你的妻子和孩子剛來,你們分别五年了,不容易啊,一家人應當團圓團圓,這是組織對你的關懷,你應當了解。”

陳傑一把摘下頭上的軍帽,緊緊握在手中,額上青筋跳動,他說:“連長,指導員,如果組織上真的關心我,就應當讓我上戰場同敵人拼個刺刀見紅!我妻子,我兒子來,是想團圓的嗎?是想享福的嗎?是想拖我後腿的嗎?不是,都不是,他們來是告訴我家仇國恨,是要我狠狠打擊敵人,為親人們報仇,為家鄉父老們報仇啊!”說到這兒,這個一直倔強的漢子,抑不住的淚水竟從眼中奔流下來。也許是怕同志們看到他的眼淚,陳傑猛地跑出門,鑽到黑暗中去了。

連部一室人無言,靜得連汽燈發出“咝咝 ”叫聲也清清楚楚。是的,這真是一将震怒,三軍發怵啊。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陳傑一家三口人闖進連部來。

吳金才這時看去,陳傑妻子是非常清俊的女人,梳着油亮的小鬏,穿着藍色印花小褂,若不是久經風霜,面呈菜色,還真相當可愛。她一進門,便“啪咚”對連長雄開先跪了下來。

雄連長大吃一驚,連忙攙扶她:“妹子,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坐着說吧。”

陳傑妻子哭說:“長官,俺孩子爹犯了什麼錯啊,你怎麼把他除了啊?”

連長雄開先道:“妹子,陳傑排長是個好同志啊,作戰勇敢,我怎麼會把他除名呢?你放心,我不會的。”

女人破泣為笑:“長官,有你這句話,俺就放心了。你不會不讓他打仗吧?”

雄開先道:“組織決定,為了讓你們一家團圓,淮陰這一仗,陳傑同志就不參加了,請妹子接受組織的決定。──因為打仗畢竟是危險的事兒,槍子兒不認人哪!”雄連長故意将最後一句聲調提高一些,含蓄地提醒陳傑和他妻子:他不願看到在他們夫妻五年來第一次團圓之際,出現什麼意外。

女人卻不屈不饒:“長官,俺孩子爹打出生來就是英雄好漢,俺們來淮陰,真的不是扯他後腿,而是告訴他,讓陳傑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為俺慘死的爹娘報仇啊。長官,你照顧俺一家人,你的大恩大德,俺永遠不會忘記。可是,陳傑在這攻城之際袖手旁觀,按他的性格,急也急死了,他爹娘在天之靈也盼着他報仇啊!”

依偎在娘懷裡的小龍,也擡起可愛的亮晶晶的大眼睛,對雄開先說:“叔叔,你讓俺爹去打鬼子吧。爹爹,你會給我多殺幾個敵人嗎?”

陳傑眼睛紅紅的,卻是分外鄭重地回答兒子的話:“我會的。連長,指導員,我請求參戰,我請求我二排做攻城突擊隊,我保證完成任務!”

話說到這樣份兒上,還能說些什麼呢?

連長雄開先和指導員交換一下意見,便道:“連部原則上同意你的請戰,但是,我要去營部,請安進才營長準許,才能作最後組織決定。”

陳傑一家人都歡呼起來,吳金才也感受到那一份莊嚴和激情,感受到革命戰士舍生忘死深厚的曆史和人生的底蘊。

在排裡,吳金才也同樣遇上一大批象陳傑那樣死纏爛打要求參加突擊隊的戰士,費了不少口舌。就拿才十五歲的小鬼程銀來說吧,那些天,他象絞股糖一樣不停地粘着吳進才,要求參加突擊隊,他的理由是他能打槍,他能高舉紅旗,他一定要為慘死的爹娘報仇。左也磨,右也纏,到底說動了吳金才的心,将他列上了突擊隊的名單,上報到連部,竟然也被準許下來。

那時,我軍采取二手準備:一手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想通過勸降來和平解放淮陰城。另一手是加強軍備,準備全力攻城。

由于淮陰是曆史古城,儲存着許多曆史文化遺産,我軍不希望由于戰争産生太多的破壞。同時也想給潘幹臣和衆多僞軍們一個悔悟的機會,于是我軍采用大量的宣傳攻勢,向僞軍宣傳時事與頑抗的後果。我軍利用弓箭向城裡發射了大量傳單和勸降書,天空中飄蕩着五顔六色的大型風筝,風筝下垂懸着大幅智語,各陣地利用小喇叭開展彼起此伏的喊話活動,向敵人宣傳我軍“繳槍不殺”的政策。戰士們還将船上的大桅林立在城的四周,在原來的風帆上貼上“放下武器,回到人民懷抱!”“不要為潘幹臣賣命!”的智語,一面面風帆升了起來,活象升起一幅幅招降幡。與此同時,劉震旅長還以新四軍三師師長兼政委黃克誠的名義,兩次向潘幹臣發出最後通牒,敦促他立即繳械投降。

豈知,潘幹臣鬼迷心竅,自以為當起國民黨的師長,有恃無恐,相當狂妄,他狂吠什麼:“淮陰城固若金湯,”“任憑你新四軍長出三頭六臂,也休想飛進城來。”他甚至自诩“我們是曲線救國的勝利者。”為了表明自己與新四軍頑抗到底的決心,他甚至殘忍地開槍殺害了為我軍送信的張老漢。

對于潘幹臣等僞軍的倒行逆施,我軍将士無不怒發沖冠,廣大新四軍指戰員和民工們紛紛請戰,一時間,淮陰城四周到處響起:“攻下淮陰城,活捉潘幹臣”的口号。是的,對這樣頑固的敵人,隻有用槍炮來說話,隻有用死神來教訓他們。

當時,我軍的戰備工作也準備得十分成熟,除了民工們引幹護城河水外,我軍還測量出淮陰城的真實高度,便于制作雲梯;在東門的北側,我軍戰士和六十多名支前民工在敵人的眼皮下,連續挖掘了兩個晝夜,終于掘出了一條長達55米的道地,直通到城牆下。在城東北角,我軍将一枚敵人飛機上扔下來未爆炸的重達1000磅的大炸彈,悄悄地通過道地運到敵人的炮樓底下,并且安裝了電動發火裝置,隻要輕輕一通電,那大炸彈就會猛烈爆炸。同時利用城外樓房,利用竹木和麻袋裝土壘起高出城牆兩米多的機槍射擊台,便于居高臨下,用火力壓制敵人,掩護我軍攻城。各部隊紛紛組織突擊隊、紅旗手和爆破手,進行緊張的戰鬥訓練,每個參戰人員都需要通過考試,保證政治合格,技術優秀,作戰勇敢,合格者才能進入第一戰鬥序列。同時,我軍不斷派出戰鬥小分隊,以夜襲的方式攻城,每天夜晚,我大炮配合夜襲小分隊進行時疏時密的射擊,炮火映紅了淮陰城,小分隊強攻的槍聲,喊“殺”聲,彼起此伏,搞得敵人寝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每有風吹草動,都以為我軍在夜間強攻淮陰城。由此可見,我軍的戰備工作可以說是盡善盡美,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要師部一聲令下,就會攻城。

九月六日,正式攻城的指令下達了。

各指揮員和突擊隊長全都對了表。那時,老天也十配置設定合,一掃驕陽如火的熾勢,天色陰沉沉的,不多時,細雨蒙蒙,吳金才率領突擊隊,埋伏在塹壕裡,感受到一份清涼。

我軍的大炮開始怒吼了,呼嘯的炮彈一齊飛進城牆,在敵人陣地上聯翩爆炸。著名的民兵英雄王鳳山那隻大土炮,也在北門發言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在東城門,我軍大炮直射城門兩側高聳的炮樓,直打得兩炮樓磚飛瓦迸,濃煙滾滾。

這時,敵人以為我軍攻城了,其實這是我軍在搞心理戰。我軍大炮不斷怒吼,整整一上午時疏時密,敵人也懈怠了。因為敵人知道我軍善于夜戰,前一些時日也多是夜間襲擊較多,再加上盡管打了一上午的炮,攻城卻沒有動靜,于是,敵人認為這是疲勞戰,我軍正在養精蓄銳,準備晚上進攻。其實,我軍正是利用這虛虛實實的戰法,造成敵人的心理錯覺,真正攻城的時間是在下午兩時。

事實上,正式攻城并不是按原計劃的下午二時,而是提前了些許時間,那是因為南門陣地前運送爆破器材的車輛,不幸被敵人的炮火擊中,發出巨大的爆炸聲。主攻南門的鄭貴卿團長,在攻城目标被敵人發現的緊急情況下,報告總指揮部,請求提前發動進攻。指揮部考慮現實情況,同意了鄭團長的請求。那時候,南門已經打成一片火海。守城的敵人在城牆上,在堡壘裡,在壕溝中,拼命向我軍射擊,槍彈、手榴彈、甚至磚頭瓦礫,都一齊向我軍頭上瘋狂地飛落下來,那城牆前的土地上,到處是鋼鐵在飛爆,到處是炮彈在轟鳴,到處是硝煙在迸騰,到處是烈火在燃燒。

敵人瘋狂,我軍戰士更是英勇頑強。

在南門,各連的尖刀班、突擊排輪番向城牆沖擊。師特務團3營長宋傳海在彈火叢中壯烈犧牲。

在西門,吳金才率領突擊排從壕溝悄悄逼近城牆,他們剛豎起雲梯,爬上一半人兒,敵人便從城牆上扔下手榴彈。硬是将雲梯炸了,戰士們跌落下城來,有的戰士當場犧牲了。看着戰士們流血,吳金才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他一邊指令戰士們先向射擊死角疏散,一邊急調雲梯,組織再度攻城。

那時,其他連隊的尖刀班和突擊隊也都是這樣,第一批戰士們沖上雲梯,被炸倒了,第二批戰士們又呐喊着,踏着戰友們的鮮血,又奮不顧身地向城牆登攀。那視死如歸的不屈眼神,那槍刺上的閃光,那龍騰虎躍的身影,令在城樓上的敵人看了,也不寒而栗。

在東門,我軍28團用猛烈的炮火炸得城樓的敵人擡不起頭來。在城東北角,那從道地運進城牆腳下的1000磅大炸彈電控引爆了,轟隆隆的爆炸聲震撼着整個淮陰城,東北角城牆頓時炸爛了,那地段一個連的僞軍全部震得昏死過去,無法實施抵抗。接着,裝着500公斤黃黑色炸藥的大棺材推了上去,又引爆了,城牆頓時洞開。

在北門,我軍憑借已被敵人燒毀的北門運河大橋橋墩掩護,迅猛沖向北門城樓,豎起一架架雲梯,向敵人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沖擊。

在這場惡戰中,我軍戰士舍生忘死的拼搏,令敵人無不膽戰心驚。敵人似乎隻看到城牆堡壘的堅固,但卻無法了解人的因素第一,正義之師的戰鬥力,是任何武器裝備都不可比拟的。是以,盡管敵人拼命抵抗,但東南西北門全被我勇士們攻克。

在東門,我軍28團1營5班班長第一個沖上城頭,将第一面鮮豔的紅旗插上淮陰城。

在南門,7連5班班長徐佳标第一個登上城牆,當時他就負了重傷。那時,他看到城牆上敵人的機槍拼命向我軍掃射,為了保護戰友,迎接後繼部門登城,他英勇地撲向機槍,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敵人的機槍槍眼,戰士們高呼着:為徐班長報仇!很快掃蕩守城敵人。

在西門,吳金才部隊的團長、營長、連長全都戰鬥在火線,在發起新一輪的登城沖擊後,在敵人重機槍的掃射下,居高臨下扔下的手榴彈的爆炸中,我軍不少英勇的指戰員犧牲了,2營5連連長胸口被炸出個血洞,衛生員要給他包紮,他推開衛生員的手,那沾滿硝煙黑汗淋漓的臉,朝着城上狠狠瞪了一眼,隻說一句話:“不要管我,沖進城去,消滅那狗入的,活捉潘幹臣!”說完,便溘然逝世了。

吳金才的連長雄開先身先士卒,嘴咬着駁殼槍,象猛虎一般攀登雲梯,嗖嗖地直朝上蹿。二排長陳傑在第一次登城時被手榴彈炸傷了,第二次登城時被子彈打中了,胸部鮮血淋漓,衛生員要搶救他,他推開衛生員的手,拿起一團紗布,撕開衣服,咬牙将紗布塞進流血的洞口,揮着駁殼槍又帶頭組織第三次沖擊。

吳金才帶領突擊排也在彈雨中沖擊了二次,第三次他一手握着兩枚手榴彈,一手扶着雲梯直朝城頭攀登,當要接近城頭時,他猛然扔出手榴彈,手榴彈在城頭上爆炸了,敵人被炸得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還在發愣,這當兒,吳金才已經虎躍上城頭,輪開駁殼槍向左右點射。這時,後面戰友也蜂擁而上,小程銀打着一面鮮紅的紅旗,高興地攀上城頭,拼命搖着紅旗,朝城下我軍高呼:“同志們沖啊,我軍勝利啦!”就在這時,吳金才發現城頭一邊敵人調轉機槍,向他們掃射。當時一發千鈞,吳金才實在來不及多說什麼,便一拳打過去,程銀被打得立即倒在地上,他還在愣神的當兒,敵人的機槍彈雨就潑了過來,程銀剛才依靠的城牆被打成了馬蜂窩兒。

程銀驚得一乍舌頭,說:“媽呀,若不是吳排長,我這小命就丢在這兒了。”

其實,在登雲梯之時,程銀身上也負了兩次傷,一次是一片手榴彈彈片削進了他的手臂,一次是一粒子彈打中了他的腹部。那兩次傷雖然打得他很痛,但他仍堅持着,須知,他還是一個不足十六歲的孩子啊。以後,在部隊南征北戰中,程銀經常向吳金才談論淮陰城頭一幕,他笑說:“突擊排長一拳打出一個戰術思想──在戰鬥中不能輕敵啊!”

我軍登上城頭後,立即掃蕩守城殘敵。

2營5連代理連長李雲龍沖入敵教導營營部,活捉了敵教導營營長“趙老虎”和一個号兵。李雲龍曾當過号兵,他指令敵号兵供出敵軍号譜。李雲龍便用敵人的号譜吹起集合号。那隐藏在各堡壘城牆旮旯裡的敵官兵們,以為是“趙老虎”在指令他們,便紛紛跑到營部集合,這樣,号稱“老虎營”的所有僞軍,全都當了我軍的俘虜。

在北門,我軍經過多次沖擊,也勝利地登攀上城頭,将紅旗插上北門城樓。

攻克東西南北城樓後,我軍如潮水一般沖進城,迅猛向縱深處進攻。

吳金才在行進途中,突然從一街巷裡湧出一大隊僞軍,雙方立即開展肉搏戰。一個大個子僞軍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他瞅準吳金才是我軍當官的,又是使的短槍,便一刺刀向吳金才戳了過來,吳金才一個閃身,躲過刺刀的襲擊,駁殼槍一揮,“砰”的一槍,便打中那大個子僞軍,一股污血噴濺吳金才一身,那刺刀一斜,也刺破了吳金才的右腿。

這當兒,二排長陳傑也在同敵人激戰,他在攻城時已經負過兩次重傷,流了許多血,體力早已不支,現在,他渾身是血,拼命地同敵人搏戰,他用短槍打死幾個敵人後,突然被一個敵人用刺刀戳中心窩。陳傑滿懷激憤地倒了下去。

戰士們高呼着:“為陳排長報仇!為陳排長報仇!”同志們越殺越勇,很快就将這批敵人殺得屍骨橫陳。

吳金才和連長雄開先等都來看望陳傑,陳傑隻是喘氣,他說:“連長,請你……動員我夫妻和孩子回河南老家吧……我,我不行了,但是……我很高興,淮陰打下來了,我們就要勝利了……我報仇了,請你告訴孩子媽,……她受苦了,我愛她,也愛我的兒子小龍……”他再也說不出聲來,便撒手去了。當時,就連雄開先這樣經曆多少生死的鐵漢子,都熱淚盈眶。二排的一個山東漢子哭得象個淚人似的,是的,他哪能忘記這位河南的哥哥啊,他參軍時,有不洗衣服不洗澡的習慣,也不知道刷牙,那身上滿是虱子爬,随手一抓就是一把。陳傑指令他将衣服脫下來,親手替他放鍋裡煮,将虱子全部燙死,又給他洗澡,教他怎樣用牙粉和食鹽刷牙,終于使他渾身上下舒服鮮光起來,精神抖擻,俨然是脫胎換骨,重做新人。有的戰士感冒,陳傑總是噓寒問暖,燒熱騰騰的生姜茶端給戰士。這樣的好兄弟好排長竟然犧牲了,怎能不使戰友們痛入肺腑?!

我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英勇地與殘敵拼搏。我軍28團1營2連連長張昌義率領戰士們和兄弟部隊直插敵師指揮部。

敵指揮部内頓時沖出百多僞軍,看到我軍襲來,慌忙卧倒在地,在門口架起兩挺機槍,準備掃射,4連2班長眼明手快,立即擲出兩個手榴彈,炸死了敵人機槍手,我軍指戰員們随即攻入大院。

張昌義等人沖進一間房子裡,發現裡面有一個肥豬模樣的軍官正在拎着電話大呼大嚷,我軍一個曾做過理發勞工的向導立即指着他說:“他就是潘幹臣!”

張昌義威嚴地舉起槍,厲聲指令:“潘幹臣,舉起手來!”

潘幹臣大吃一驚,摔掉電話,拔出手槍,正欲頑抗,張昌義手槍發言了,但聽“砰”地一聲脆響,潘幹臣這個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僞軍頭子,便翻着死魚似的眼睛,噴出一般污血,象糧食袋子般的倒下去,掙紮不了幾下,便滅亡了。

與此同時,我軍4連副連長劉子林沖進敵師指揮部另一間房子,活捉了敵師參謀長劉紹坤,用手槍逼着他,指令道:“快,打電話,指令各團投降!”

劉紹坤看大勢已去,山窮水盡,不得不用顫抖的手抓起電話,向下屬釋出指令:“……,喂,師長命……指令,停止抵抗……”。

下午三點半鐘,我軍勝利結束戰鬥,淮陰城到處飄揚着鮮豔的紅旗。

淮陰攻堅戰,我新四軍三師共殲滅僞軍8628人,其中俘虜敵師參謀長劉紹坤以下8328人,擊斃敵師長潘幹臣以下僞軍300人。

淮陰戰役勝利後,新四軍三師師部在淮陰城南公園舉行隆重的祝捷大會,會上宣讀了陳毅軍長的嘉獎電,同時決定将吳金才所在獨立團整編為三師八旅23團,雄開先、陳傑、吳金才等人都受到表彰。

會後,連長雄開先率領吳金才、三排長和二排全體戰士們,來到城郊,向陳傑及其他犧牲的戰友告别。

青青的草地,新壘的墳墓,在墳前跪着一個戴着白花的婦人與披着麻衣的孩子,那是陳傑的夫妻與他的兒子小龍。看到陳傑戰友們前來悼念,婦人和孩子都失聲痛哭。吳金才撫着才五歲的小龍的頭,感到心裡分外難受:是的,陳傑新婚後,為了革命,五年多沒有回家。現在妻子兒子千裡迢迢尋來探親,一家人團聚不到幾個日程,陳傑同志便英勇犧牲了,這生離死别的故事,直至今天,八十歲的吳金才仍然銘記在心,終生難忘啊!

雄開先連長在墳前十分嚴肅地祭上一杯清酒,一支點燃的香煙,他仿佛怕打擾陳傑的安甯,輕聲地說:“陳傑同志,淮陰城打下來了,我軍勝利了,你非常英勇,你負了三次傷,流血犧牲,為人民、為我新四軍做出了貢獻,你不虧是人民的好兒子,黨的好戰士。陳傑同志,請聽師部對你的表彰吧。”

接着,指導員宣讀了師部的表彰令。

陳傑妻子哀恸異常,她哭道:“陳傑,陳傑,你聽到了嗎?你看到了嗎?師部表彰你了,你是戰鬥英雄,首長們都看你來了!我,還有小龍,都來看你來了,你在天之靈,能和俺們說上一句話麼?陳傑啊,我的好丈夫……陳傑!……”她已是泣不成聲了。

雄開先連長與指導員都上前勸慰。為了讓陳傑的妻兒順利回家安居樂業,部隊特地準備優厚的撫恤金,吳金才和戰友們也都紛紛捐獻,派人派車将她們母子送回河南。

奪取淮陰城後,我軍馬不停蹄地奔赴淮安城,與“吳獨膀子”吳漱泉部僞軍決戰。

當淮陰戰鬥正酣時,我新四軍三師早有布置,派遣各縣地方武裝将淮安嚴密包圍,使吳漱泉守淮安之敵如甕中之鼈,無法動彈。淮陰戰鬥一結束,黃克誠師長立即指令10旅和攻城部隊兵進淮安,緊縮對淮安的包圍。

不久,8旅從淮南東返,接替了10旅,兵臨淮安城下。

黃克誠師長與師參謀長洪學智親赴火線,進行作戰部署:決定由彭明治旅長指揮的七旅與張雲天旅長指揮的八旅擔任淮安城的主攻。由副師長兼十旅旅長劉震指揮的十旅退出戰鬥序列,轉攻響水、陳家港及灌雲地區的徐繼泰部僞軍。吳金才所在獨立團雖然已經被宣布整編為八旅23團,但由于八旅剛從淮南急行軍東來,一逼近淮安城下就投入戰鬥,是以實際交接工作尚未進行,是以仍然以獨立團的名義參加淮安戰鬥。

淮安城城高12米,比8米高的淮陰城還高上4米,一律用巨大的古青磚砌成。城東、城南、城北三面是寬闊的護城河,城西是大運河。是以,吳漱泉将“鐵打淮安”視為抵抗我軍的資本,吹噓什麼:“我這個淮安,天兵也難以攻破。”

黃克誠師長在淮安城四周作了實地考察後,為了壓制城牆上敵人火力,便于我軍順利攻城,避免象攻打淮陰城那樣被城上敵人火力壓制現象發生,決定在淮安城周圍建立十五個火力制高點,那都是壘土加砂包,其高度比城牆還要高,在火力點上架起機槍,可以掃得城牆上敵人擡不起頭來。同時,還挖通了直達城牆底部的長達150米的道地,象攻打淮陰城那樣,從道地運去重磅炸彈,實施電控爆炸。

在作攻城準備的同時,我軍還發動強大的宣傳攻勢,敦促僞軍投降。但是,死不悔改的吳漱泉不但拒不投降,還組織百餘人的敢死隊。9月21日拂曉,這支敢死利用黎明前的黑暗,悄悄從西城牆用繩索墜落城外,向我軍偷襲,企圖突圍逃跑。我三師八旅24團1營早有警惕,立即圍殲,短短幾十分鐘就打死敵人40多人,剩餘的80人看大勢不妙,都乖乖地舉起手來,繳槍投降。戰士們都笑說:吳漱泉的“敢死隊”變成“送死隊”。

那時,吳金才部隊駐紮在淮安城外的一個小村莊,一邊作武器雲梯炸藥等戰鬥準備,一邊總結淮陰攻城戰鬥的經驗教訓。

九月二十二日早晨,師部決定上午八時正式攻城。

七時,吳金才排正在空場上吃早飯,突然城裡又朝我軍陣地打炮,大家都滿不在乎:你打你的炮,我吃我的飯,這老一套遊戲,戰士們都習慣了。

可是,這一回可不同了,隻聽“呼──咣”一聲響亮,一顆炮彈不偏不斜,正好砸在吳金才面前裝着菜的菜盆子裡,菜盆子頓時被砸個粉碎。當時,在菜盆子周圍,團團坐着十多名正在吃飯的戰士。吳金才硬是驚出一身冷汗:按常理,炮彈砸進菜盆裡,周圍人連卧倒的功夫也沒有了,炮彈是觸地即炸的,但奇怪的是那顆炸彈并沒有爆炸。吳金才指令戰士們疏散隐蔽,自己悄悄上前觀察,不禁啞然失笑:原來炮彈沒有裝上引爆帽,這樣的炮彈當然不會爆炸的。

起初,吳金才還以為是敵人粗心大意,忘了裝引爆帽。後來,空中又砸下一顆炮彈,在離他們幾米的南邊落彈,還是沒有爆炸,同樣,這顆炮彈也沒有裝上引爆帽,吳金才分析: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一顆炮彈沒有裝引爆帽還猶有可說,幾顆炮彈都沒裝引爆帽,顯然是不可能的。也許,這是潛伏在敵人内部的我地下黨,在給敵人制造麻煩,同時也利用這個方法保護我軍戰士。

經過一場虛驚,吳金才立即率領突擊隊進入陣地,準備沖鋒陷陣。

總指揮部通知對表,吳金才一看手表,時間已經是七點四十分。

一輪豔麗的秋陽升起在東方,大地濕潤潤的,身邊的綠盈盈小草兒披滿晶瑩的露水,粉嘟嘟的太陽花迎着燦爛的陽光,開出了金黃的粉紅的各式嬌豔的花朵。天高地廣,白雲舒卷,天地是多麼的美好,江山是多麼的嬌麗啊!但是,再過十幾分鐘,這片大地将在戰火中呻吟,為了祖國和人民的利益,吳金才和身邊的戰友們将随時都會獻身,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看這人間的天,人間的地,看這美麗的花,溫柔的水。一時間,在戰士們的思緒中,這戰前的片刻甯靜是多麼的珍貴啊!

不知道怎麼的,吳金才有個毛病,在戰鬥中,他什麼也不想,一門心思殺敵。可在戰前短短幾十分鐘的寂靜中,他時常會想起媽媽,這時,媽媽在幹什麼呢?她知道不知道兒子在戰壕中,正準備向死神挑戰。是的,辛苦了,媽媽,打出生以來,母親一直在操勞不休,從來沒有享受過兒子帶來的幸福,而是為了革命的兒子擔驚受怕。媽媽,别怪金才,自古以來忠孝不能兩全啊!吳金才想到妻子,新婚方幾天,妻子就獨守空房,過着艱難歲月,雖然吳金才轉戰在江淮大地,但戰事頻繁,結婚後一直也未能回家,自己欠妻子多大一份情債啊,可是為了祖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兒,妻子,你能了解嗎?面對生死,也許吳金才什麼也沒有想,因為對于一個戰士來說,沖鋒陷陣就象國小生上課堂一樣正常,死神對革命者來說,已經不具有什麼意義了,常言道:“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嘛!

八時正,三顆紅色信号彈射向蔚藍的天空。這是總攻的信号彈!

頓時,如同天崩地裂,淮安城在我軍槍炮聲中顫抖着。我軍各輕重武器一齊開火,急射達十五分鐘。那十五個火力制高點上的機槍,打得城牆上敵人擡不起頭來。我八旅将士通過道地,隐蔽運動到城牆腳下,引爆了道地中的重磅炸彈,但聽“轟”的一聲巨響,500磅大炸彈噴發出怒火,真個是地動山搖,城西南的一大段城牆和炮樓都被飛了,硝煙直沖雲霄,經久不息。

吳金才這時感到特别興奮,他舉起手槍,放亮嗓子呐喊着:“同志們,西南邊兄弟部隊炸開城牆了,我們沖啊!”

于是,各突擊班開始搶運雲梯,突擊班班長楊以會等戰士争先恐後地沿着雲梯向城牆上攀登。那時,我軍火力如同暴風驟雨一般向城牆上敵人急襲過去,為我戰士們攻城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但是,敵人仍在頑抗,在我軍火力壓制下,仍不時向城牆邊的雲梯扔手榴彈。在彈火交迸中,楊以會的雲梯被炸斷了,一梯人全都摔下城來,埋在硝煙之中。吳金才作為指揮員,心裡不禁一凜,尋思這些可愛的同志可能要“光榮”了,他正想沖過去組織救助,說時遲那時快,楊以會和戰士們從硝煙中爬了出來,吐出一口嘴裡的泥土屑兒,又生龍活虎地搶架起雲梯,再次迅猛地向城牆上攀登,那英勇無畏視死如歸精神,不禁讓吳金才喝起采來:“好樣的,沖上去,活捉吳獨膀子!”

戰士們也一齊高呼:“沖啊,活捉吳獨膀子!”

在嘹亮的沖鋒号中,戰士們進攻更加勇猛,不一會兒便有幾個突擊班登上淮安城,一面面鮮豔的紅旗在淮安城上空飄揚。

吳金才一看手表,從進攻開始,他們排隻用九分鐘時間,就全部登上城。根據團部戰術部署,吳金才率領全排戰士迅速向敵人縱深陣地穿插,我軍各部隊象一柄柄尖銳的刺刀,将敵人切割成孤立的幾塊。

敵人終于守不住了,在我軍強大的火力與政治攻勢下,從炮樓裡,從地堡中,敵人不斷打着打着白旗,成群結隊地高舉着雙手,向我軍投降。

吳金才部隊迅速切入中心街,很快控制了制高點,用強大的火力壓制敵人。不多一會兒,吳金才槍口下的這批敵人也高舉着白旗投降了。高舉白旗的是一個十分健壯的小夥子,他走到吳金才面前,微笑着向吳金才敬個軍禮,高興地說:“首長,我們勝利了!”

吳金才心裡打個沉,冷着臉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穿着僞軍服的小夥子知道吳金才誤會,便悄悄笑道:“首長,我叫董萬林,是小炮班班長,早晨打炮時,我們連長叫我們拆除炮彈的引信,目的是告訴你們作好準備,這邊僞軍要突圍了……,你們知道這回事嗎?”

吳金才這才恍然大悟,緊緊握住董萬林的手:“喔,是你們的傑作呀,你的炮彈都打到我們的菜盆子裡了,還真叫準!真難為你了……,我不明白,你們怎麼有這樣好的覺悟啊?”

董萬林不好意思,笑說:“不瞞首長,這淮安城裡有地下黨,我就是其中一個,我們都是同志,都是為了革命而奮鬥啊!”

吳金才這才明白了董萬林說的“我們勝利了”的真實涵義,于是熱情地擁抱着他,感謝他為淮安戰役做出貢獻。

後來,董萬林就參加了吳金才連隊,從戰士、正副排長、連長、營長、團長直至升任為參謀長,成為我軍一位優秀的指揮員,1994年病故,享年71歲。

我軍從上午八時開始進攻,到十時,淮安守敵大部被殲。12時,僞旅長吳漱泉夥同僞專員李雲霈糾結二百多殘兵敗将,在鐘鼓樓和楚王殿憑借堅固工事,仍在頑抗。

“敵人不投降,就堅決消滅它!”在黃克誠師長親自指揮下,我軍集中優勢兵力,發起猛烈進攻,經過30分鐘激戰,一舉殲滅淮安殘敵,吳漱泉也被擊斃。

淮安之戰,共殲敵4000多人,加上淮陰城戰役,共殲敵一萬三千餘人,繳獲炮15門,輕重機槍180餘挺,長短槍8870枝,擲彈筒及各種彈藥、車輛、馬匹及其它各種物資不計其數。兩淮戰役的勝利,使我蘇北、蘇中、淮南、淮北解放區聯成一片。為了革命的勝利,我軍也付出了相當代價:拿吳金才連隊來說,在兩淮戰鬥開始時,吳金才連隊指戰員共150人,到戰鬥結束時,還剩75人,好多與吳金才同生死共患難的老戰友,象陳傑排長,都英勇犧牲了,每當夜深人靜時,吳金才想起那些好戰友,想起那紛飛的戰火,不禁心潮起伏:

革命,真的是來之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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