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達 (1868年-1937年),字穎甫,又字尹孚,号鵬南,晚署拙巢老人,江蘇江陰人。曹穎甫先生是我國近代著名中醫臨床大家、中醫教育家,因其臨床善用經方,療效顯著,治病常常一劑知、二劑愈,故被時人贊譽為“曹一帖”。代表性醫學著作有《傷寒發微》、《金匮發微》、《經方實驗錄》、《曹穎甫先生醫案》,此外,還有《古樂府評注》、《諸子精華錄》、《氣聽齋詩集詞集》、《梅花詩集》、《古文骈文》、《丁甘仁先生作古記念錄》等文學著作。
曹穎甫出生于書香世家,其伯祖父為晚清名臣曹毓英,曾曆任順天府丞、大理寺卿、工部侍郎、左都禦史、兵部尚書等職。因曹穎甫的伯父秉生公(曹銘彜)無子,曹穎甫自小便被過繼給秉生公,并由其撫養長大。因養父秉生公精通中醫,家人患疾,均自處方藥醫治,曹穎甫家學淵源、耳濡目染,自幼喜讀醫書,并酷愛古文、工詞章、尤善畫梅。此後,一件件的親身經曆也逐漸堅定了曹穎甫的經方信仰,終使其成為一代經方大師。
1880年,有一鄰家老婦患病,腹痛難忍、便秘,雖經延醫看診,然而屢服藥物不效。此時,13歲的曹穎甫乳莺初啼,經過望聞問切,仔細看診後,以《傷寒論》所載的“大承氣湯”一方,治愈老婦的腹痛病。這也是曹穎甫第一次運用經方為患者進行臨床治療。
1883年,在曹穎甫16歲的時候,再一次目睹了經方的神奇療效。其父曹老先生患病腹瀉不止,可惜,經由曹老先生自己處方治療後,病情未見好轉。于是另請一名醫生來診治,可是連着吃了十幾付藥,反而病情逐漸加重,最後導緻曹老先生大汗淋漓,奄奄一息。危急時刻,曹老先生一位精通醫術的朋友趙雲泉先生前來拜訪,看診之後,開出《傷寒論》所載“理中丸” 改湯劑加附子、吳茱萸、丁香一方,僅僅一劑藥吃下去,曹老先生的汗止住了,拉肚子也停了。此後經過調理,身體便逐漸痊愈。這段經曆也使得曹穎甫愈加相信經方的療效。
1892年,25歲的曹穎甫跟随表哥陳尚白夫婦坐船前往南京趕考。在趕考途中,發生了一件令曹穎甫終身難忘的事情,以至于在數十年後還将這件事情講述給自己的學生姜佐景(浙江瑞安人,曹穎甫入室弟子,滬上名醫,1949年至台灣後,出任台灣中國醫藥學院講師,首開台灣地區《傷寒論》研究及教學先河)。
此次趕考途中,天值酷暑,驕陽似火,曹穎甫每天在船上熱得汗流浃背,衣襟濕透,當船到鎮江上岸後,曹穎甫就病倒了,高燒不退。請醫生看診之後,連着服藥數日,病情卻越來越重,已經難以起床,整日惡寒高熱,大汗不止。但為了進京趕考,其表哥及朋友攙扶曹穎甫堅持乘船趕赴南京。重病的曹穎甫隻覺得天昏地暗,不知人事,到南京後就卧床不起。此時,離進場考試隻有三天,曹穎甫反而病情日益加重,更添尿血一症。曹穎甫心灰意冷,沒想到多年寒窗苦讀,臨進考場卻重病不愈。
幸運的是,恰巧曹穎甫的姻丈陳葆厚先生也來南京赴試,而陳先生也精通醫術。他給曹穎甫詳細看診之後,親自外出購回三大瓶荷葉露和十幾個梨子。他讓曹穎甫先喝荷葉露,又吃了十幾個梨。随後親自煎藥,喂服曹穎甫喝了一大碗。曹穎甫服藥後直覺輕松許多,一覺好睡,醒來時頭已經不痛了。陳先生又喂服曹穎甫喝了一大碗藥,曹穎甫遂倦然入睡,醒後全身都開始出汗,甚至身上的衣服、被褥全都濕透。此時,曹穎甫自覺病情明顯好轉,腹中饑餓,一口氣喝了數碗小米粥,然後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時感覺身體已經完全好了。于是抖擻精神,步入考場,連續考試數日,身體也未出現不适。
事後,曹穎甫才知道,陳先生是将《金匮要略》中所載的“白虎加桂枝湯”進行加減,處方僅用了桂枝、石膏兩味藥,就治愈了曹穎甫的重症。這段親身經曆使得曹穎甫對于經方的神奇療效深信不疑。
1895年,曹穎甫舉孝廉,爾後入讀江陰縣南菁書院(現江陰南菁進階中學前身),拜黃以周先生(字元同,号儆季,又号哉生,晚清著名學者、經學大師)為師。曹穎甫的詩作不為古人所囿,别樹一幟,同學稱之為“詩文大家”,又因其秉性耿直,被同學稱之為“曹戆”。 1902年,曹穎甫再次赴京趕考,終于中舉,并撿選知縣。
1904年,一心希望曹穎甫能夠金榜題名、光耀門楣的父親秉生公逝世,兼之在1905年,清廷廢除了科舉制度,曹穎甫遂絕意仕途,隐居家中。受到古代“不為良相,但為良醫”的思想引導,曹穎甫每日鑽研醫學,寄情于書畫、詩文,并緻力于治病救人,不斷的實踐經方醫學,常與錢性芳、朱翔雲、馮箴若等諸位江陰名醫切磋探讨,研習《傷寒論》及《金匮要略》等經方理論。在此期間,曹穎甫還曾外出遊學,增長閱曆。
1915年,袁世凱稱帝,江陰士紳列名勸進,曹穎甫不滿諸人倒行逆施,對勸進諸人多有诘問。不久後,曹穎甫應江蘇武進縣孟河鎮巢梧仲邀請,被聘為西席,為其子傳授學業,曆時三年之久。
1919年,51歲的曹穎甫至滬上,于上海南市區小南門江陰街懸壺出診,他為人治病不計報酬,遇有貧寒患者就免費施藥,甚至将患者接至家中護理救治,是以常常入不敷出,于是診餘也經常靠賣字畫以資家用(忍不住贊歎一句:無論是民國時期,還是當今,均屬難得)。為此,書畫家吳昌碩先生(浙江湖州人,晚清著名畫家、書法家、篆刻家,“後海派”代表,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長)特意寫了一幅字“曹穎甫賣詩行醫”來贊揚曹穎甫的高尚醫德。此時的曹穎甫已趨經方大成,臨床治病療效顯著,患者常常服用其一劑藥病情就會明顯好轉、服用二劑藥病情就會痊愈,故被時人贊譽為“曹一帖”。
1920年,受滬上名醫丁甘仁先生(近代中醫臨床家、中醫教育家,上海中醫專門學校(上海中醫藥大學前身)創辦人)聘請,任上海中醫專門學校教師,主講國文、《傷寒論》、《金匮要略》,并擔任教務主任。教學之餘,曹穎甫還在慈善醫藥機構同仁輔元堂、廣益善堂施診。在此期間,由其學生王慎軒侍診時抄錄整理的醫案《曹穎甫先生醫案》,于1925年由蘇州國醫書社出版。
1926 年,丁甘仁先生逝世,曹穎甫常常眷戀故人,郁郁寡歡,乃專志閉戶著書,講經授徒。1928年,《金匮發微》成稿,并于 1936 年由上海醫學書局出版。1930 年,《傷寒發微》成稿,并于 1931 年由上海昌明醫學社出版。1937 年,由其學生姜佐景整理,經曹穎甫審閱後逐案加以評語、說解和發揮的臨證醫案《經方實驗錄》由千頃堂書局出版。
1937 年,上海“八·一三 ”事變 ,日寇入侵,全民抗戰,淞滬戰事爆發,曹穎甫無奈傳回江陰。不久,日寇進犯江陰,1937年11月底,江陰城淪陷。時年12月4日,一名婦女被日軍追趕,無路可走,逃進曹穎甫所居後宅,日寇猛追不舍,尾随而入。當時,曹穎甫正在廂房修改詩稿,聞聲後柱杖而出,阻攔日寇行兇并大聲呵斥。日寇大怒之下,舉槍射擊曹穎甫,并抽刀猛刺曹穎甫腹部後揚長而去。曹穎甫被刺後,仍大罵日寇不止,家人急忙将他擡進卧室。然而,當時城中兵荒馬亂,屍橫遍地,無處可延醫搶救,曹穎甫遂不幸氣絕身亡,後葬于東外香山薛家灣祖茔,終年70歲。
結語
明朝末年,清兵勢如破竹一路南下,卻受阻于江陰城下。江陰全城軍民在閻應元、陳明遇、馮厚敦的帶領下,獨守孤城八十一天(史稱江陰八十一日)後全城殉節,無一人投降,而清軍在此小小縣城之下,折損了三王十八将。其時,閻應元曾于東城敵樓,題詩一首: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裡江山。戰役中曾有一江陰女子,在殉節前題詩:露胔白骨滿疆場,萬裡孤忠未肯降;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江陰遂以忠義聞名,而作為一名江陰人,多年以後的曹穎甫,也以生命诠釋了忠肝義膽的含義。
晚清民國時期,中國已明顯落後于西方。随着1840年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古老中國的大門,國人在救亡圖存的運動中也開始反思傳統文化的利弊。而“反思過度”的結果就是:“科學”和“民主”成為最響亮的口号,西醫認為中醫不科學而加以否定,進而于 1929 年提出“廢止舊醫案”,要求政府廢除中醫,可謂是祖國傳統醫學的第一次生死存亡之争。
而在當時境況下,中醫業界隻能謹小慎微,卑微求存,臨床處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用藥輕靈飄忽,而不敢用藥效迅猛的麻黃、附子、大黃、石膏等藥,更是對“經方”不屑一顧。這些中醫們給自己找的借口就是:“古方不能治今病”,是以全面否定漢、唐、宋時期的中醫學,認為隻有明、清、民國時期的“溫補派”、“ 溫病派”以及力圖中西醫結合的“彙通派”才能治療當時的疾病(注:如今“經方醫學”再次火爆全國,享譽世界,證明“古方可以治今病”,而老祖宗的智慧并不是一句“不科學”就可以否定的)。
曹穎甫則尊張仲景之學而倡導經方,以自己的執着堅守中醫陣地,不肯随波逐流,在當時的形勢下,尤為難得。“明知其難治,尤必殚精竭慮,為之立方而後安。曰:甯不效而受謗,毋有方而不用”,以自己的臨床經驗與療效,證明中醫之科學,經方之卓著。在上海中醫專門學校任教期間及診暇之餘,講經受徒,誨人不倦,其時有目睹者贊曰:“一時四方學子負笈來歸者,濟濟如也。時從先生遊者,多能以經方大劑,起沉疴,愈廢疾,時人有曹派之目。先後出先生門下者,毋慮數百人,今皆為超群拔俗之士”。
近代名醫章次公、秦伯未、王一仁、沈石頑、嚴蒼山、許半龍、程門雪、張贊臣、丁濟華、姜佐景、王慎軒等,俱學識淵博,皆為曹穎甫衆學生弟子中之佼佼者,後來均成為一代中醫名家(注:上述數人均為近現代我國著名中醫大家,如果是現在,肯定都是妥妥的“國醫大師”,大家有興趣可以自行網絡搜尋)。正如著名中醫學家任應秋先生(四川江津人,當代著名中醫學家、中醫教育家)評價曹穎甫是“近代一個純粹的經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