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27日,志願軍第9兵團向長津湖美第10軍發動總攻的時候終于到了。
戰鬥最先打響的地方是新興裡,志願軍在這裡的對手為美第7師第31團級戰鬥群。該團在一戰時,曾入侵過蘇俄遠東地區,戰功赫赫,被時任美國總統威爾遜授予“北極熊團”的稱号。
當時,在新興裡地區的第31團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第31團,因為當時美7師受命前往長津湖東側接替陸戰5團的陣地,故而便訓示離陸戰5團最近的第31團團部及第31團第3營,連同其附近的第32團第1營、第57野戰炮兵營,及1個重迫擊炮連、1個高射機槍連組成第31團級戰鬥群,由第31團團長麥克萊恩上校為總指揮,前往新興裡紮營,接替陸戰5團。

(一)“孫猴子”式的副軍長,被宋時輪拉上了抗美援朝戰場
正當麥克萊恩率領第31團(為便于叙述,以下簡稱第31團級戰鬥群為第31團)趕往長津湖東側時,還以為中國軍隊正在撤退,全然不知志願軍第27軍的第80師及第81師1個團正在對他們進行合圍。
志願軍的指揮官,是時任第27軍副軍長兼第80師師長的詹大南。這位開國少将本是華北軍區一員悍将。平津戰役時,他率一個師阻擊傅作義王牌部隊第35軍,硬是打得第35軍這支摩托化部隊寸步難行,最後不得不退守新保安,被解放軍來了個甕中捉鼈。主席在聽聞詹大南的事迹後撫掌大笑,說這家夥打仗好似孫猴子,最擅長“大鬧天宮”。
詹大南将軍
入朝前,第9兵團司令員宋時輪在京遇到了詹大南,一把拉住他說:“我那裡缺個副軍長,跟着我幹吧。”詹大南就這樣來到了第9兵團,參加了抗美援朝戰争。
沒想一入朝,詹大南就碰上了一場硬仗。根據先前偵察,情報人員判定新興裡的美軍規模為1-2個營。詹大南覺得以4個團的兵力吃掉這些敵人綽綽有餘,便迅速下達了作戰任務,由第80師第238團擔任主攻,限一夜解決戰鬥。
(二)雪夜奇襲,班長犧牲前把手榴彈卸下交給戰友:替我多殺幾個敵人
然而,萬事開頭難。就在總攻即将開始前,第238團來電:部隊走錯了路,請求推遲進攻!
怎麼回事?原來第238團行進時使用的是一張日僞時期的老地圖,加上天降大雪,地上找不到辨別物,直到行程過半,他們才發現已走偏了5公裡。
此時,其餘部隊已進入攻擊發起位置,現在形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而且幾日來為隐蔽接敵,部隊天天趴在雪裡;為防敵機空襲,又不能生火取暖。幾天下來,已經出現了凍死的情況。
不能再拖了,進攻必須立即發起。第239團臨時由助攻改為主攻,負責奪取戰場制高點1221高地,打開戰役突破口。
幾發信号彈騰空而起,第239團二營教導員張錦桂帶4連率先行動。美軍猝不及防,崗哨很快就被摧毀。張錦桂命4連連長率1、2排從側面包抄,指導員率3排正面突擊,一鼓作氣沖過一片開闊地,突入了美軍一處營地。尖刀班班長宋寶藏一馬當先突入營中,向第一個帳篷裡扔出兩個手榴彈,緊接着一個鯉魚打滾又竄入第二個帳篷。可不想,就在他準備再一次拔出手榴彈時,突然沖來一個美國兵,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美國兵人高馬大,一下就把宋寶藏摔倒在地。好在戰士閻祿及時趕到,用沖鋒槍槍托一下子把美國兵砸得腦殼碎裂,倒地而死。
兩人拿下第二個帳篷,立即又向第三個帳篷撲去。然而,這時從旁邊打來一串子彈,宋寶藏忙把小閻推開,自己卻倒下了。
嚴寒天氣下,因無法輸血(血漿都被凍住),是以打起仗來最怕的就是受傷失血。很快,宋寶藏就不行了。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身上的手榴彈卸下來交給小閻:“替我多殺幾個敵人!”說罷就閉上了雙眼。
戰後,宋寶藏被追記一等功。
(三)艱難突進,擊毀一輛坦克,犧牲29名官兵
在二營側翼,第239團一、三營也取得了突破,分别從南、東南兩個方向突入新興裡。三營隐蔽接敵,剪掉鐵絲網、摸掉崗哨,打進了美軍一個前沿指揮所。裡面的美軍都在睡覺,迷迷糊糊就成了俘虜,三營活捉11人,摧毀兩輛裝甲車,一直向美軍縱深突破而去。而一營卻打得不甚理想,他們突破之後發現正面是一個在之前偵察中未能發現的火力點,裡面有美軍3挺重機槍、2門無後坐力炮。一營在接敵時遭側射火力殺傷,傷亡甚重。由于第9兵團缺乏攻堅火力,遇到難打的據點隻能靠戰士們用血肉之軀實施爆破。一營苦戰一夜收獲甚微,隻得暫停攻勢。
這時,原本擔任主攻的第238團終于趕到,他們立即投入戰鬥。三營7連副連長宋協生率領尖刀班走在最前面,突然發現有人在雪地裡趴着。他趕忙走過去觀察情況,隻見這是一個排的志願軍官兵。用手一摸,所有人身上都已經凍硬了。宋協生不由得哭了,多好的戰士啊,隻因為在雪裡隐蔽,就這樣被活活凍死了!
第238團起初進展順利,但很快就碰了釘子。反應過來的美軍立即用坦克圍成一道鋼鐵防線,并使用自行高射炮射出一道道火網阻攔志願軍。美軍的M19自行高射炮為雙聯裝40毫米高射炮,每分鐘能打300多發炮彈,一炮下去相當于一顆手榴彈爆炸,威力好生了得。不了解這種武器性能的志願軍吃了大虧,很多人在密集的彈雨中紛紛倒地。宋協生帶領戰士用繳獲的火箭筒好不容易擊毀一輛自行高炮,又被坦克攔住了去路。
志願軍繳獲的M19自行高射炮
很多志願軍老兵在回憶時,都說不怕和美國兵拼刺刀,卻怕打美軍的坦克。美軍的M26“潘興”坦克,本來是為對付德軍大名鼎鼎的虎式坦克而研發的,其戰鬥全重達41.9噸,正面裝甲厚達120毫米。面對這樣的鋼鐵巨獸,火力弱的志願軍極難應付。
第238團一營組織爆破隊用炸藥包炸坦克,結果損失了一個班的兵力,卻僅炸壞了一輛坦克的履帶。而繳獲來的美制火箭筒,擊不穿坦克的正面裝甲,想要打側甲、後甲,美軍把坦克圍成一圈,不給你機會。一營最後不得不集中全部機槍和迫擊炮壓制敵坦克火力,而後派人将步槍等硬物塞入坦克履帶使其無法行動,再使用炸藥包、爆破筒炸底盤,終于擊毀了一輛坦克,卻犧牲了多達29名官兵!
(四)整軍再戰,最大的敵人不是美軍,而是餓肚子
經過一夜激戰,志願軍各部傷亡很大,第240團二營隻剩下兩個排的官兵,第238、239團也有很多連隊基本打光。眼看天就要亮了,美軍飛機将至,詹大南隻能下令撤出戰鬥,各部抓緊進行編制調整,補充彈藥,準備晚上再次進攻。
這時,通過各部隊反映上來的戰況,詹大南明白他遇到的不是一兩個營的美軍,而是一個加強團規模的戰鬥群!要知道此時的志願軍,還從沒有過一口吃掉一個美軍加強團的戰例。而“北極熊團”不愧是美軍精銳,雖遭打擊卻不慌亂,反而向志願軍發動反擊。第239團首當其沖,有些措手不及,被美軍沖亂。所幸第238團及時趕來,穩住了陣腳,将美軍逐了回去。
意識到詹大南遇到了硬茬,宋時輪立即派來援軍,第81師第241、242團赴新興裡投入作戰,接替傷亡較大的第239、240團。
得到生力軍的詹大南立即部署了對新興裡的第二次進攻。入夜後,第238團率先進攻打開突破口,緊接着第241、242團跟進,擴大戰果。
但經過一夜的戰鬥,美軍學聰明了。他們加強了火力配置,又根據志願軍的進攻特點設定了大量絆索照明彈。還沒有與美軍交過手的第241、242團不知美軍火力之猛,以密集隊形接敵,遭到夾射,瞬間就有4個連隊失去戰鬥力。
美軍坦克在防禦戰中起了重要作用
由于志願軍缺少通訊器材,指令隻能下達到營一級,有的甚至隻能傳遞到團,這導緻各部不得不各自為戰,很快就打成了混戰。萬幸由于美軍太依賴火力,之前大逞威風的自行高炮彈藥告罄,火力銳減。詹大南見形勢有利,果斷下令各部務必克服困難、繼續進攻。
對此時的志願軍來說,最大的敵人不是美軍,而是餓肚子。由于美軍以空襲封鎖運輸線,志願軍不得不在饑寒交迫中與敵人作戰。戰鬥開始前,大家已經兩天沒吃上東西,隻盼望打起來以後能繳獲美軍的罐頭。張錦桂帶着二營沖入一棟百姓的房屋,找到兩筐蘋果。大家看着蘋果,都流出了口水,但因為不能違反紀律,誰也沒有吃。第243團1連連長黃萬豐找到一戶老人家,老人家一聽志願軍來了,二話不說就給他們煮洋芋。這戶老人家煮的洋芋,前前後後救了300多戰士的命。
(五)降服“北極熊”
經過兩日血戰,第80、81師傷亡慘重、凍餓交加,實力大為受損。第238團縮編為6個步兵連(每連僅五六十人),第239團所編為3個步兵連、1個重機槍連、1個迫擊炮連。但鑒于柳潭裡、下碣隅裡的戰況均不理想,形勢要求第9兵團必須殲敵一部,以壯軍威。接到宋時輪先集中力量消滅第31團的訓示後,詹大南沒有辦法,隻有咬牙下達繼續進攻的指令。
2020年元旦,此時躺在病床上的詹大南将軍回憶起那時的情景,不由得流淚:“犧牲太大了,但是沒有辦法,第59、79師在柳潭裡,第58、60師在下碣隅裡,大家都在用生命争取勝利,我們又有什麼理由退縮?”
詹大南将軍于2020年11月21日逝世,享年106歲
此時,戰場形勢開始向志願軍傾斜——麥克萊恩上校在戰鬥中被擊斃。繼任指揮的費斯中校認為死守無意義,決定向下碣隅裡陸戰1師方向突圍。
美軍一動,勢必就會從他們的鋼鐵防線裡出來,那樣就好打了!詹大南下了死令:敵人一出發就開始攻擊,所有炮彈要在最短時間内打光!
11月30日,決戰時刻到了。美軍剛一開出新興裡,第242團輕重火器便一齊開火。9連副班長葉永安率兩名戰士匍匐前進,悄悄接近美軍打頭的坦克。兩名戰士先将爆破筒塞入坦克履帶,葉永安趁爆炸時突然跳起,從坦克炮管中塞入一串集束手榴彈,将其打殘。緊接着,他又滾到第二輛坦克底盤下,用炸藥包将其摧毀。第三輛坦克想要掉頭,葉永安順勢爬上坦克,掀開艙蓋投入兩顆手榴彈。
被摧毀的美軍車輛
戰後,葉永安被授予一等功和“反坦克能手”的稱号。
費斯中校不顧傷亡,指令部隊不惜一切代價往前沖。他不顧兩軍處于近戰狀态,呼叫飛機發動空襲。因為距離太近,美機的凝固汽油彈雖将志願軍陣地化為一片火海,但也有幾十名美軍官兵被燒成了焦炭。
第241團三營8連幾乎全部傷亡,隻剩下戰士閻洪全一人。他孤軍奮戰,一直堅持到援兵趕到。第240團三營班長隋春暖發現其陣地側翼被突破,大吼一聲沖上來與敵搏鬥,身中5槍仍奮勇搏殺,殲敵十餘人,榮立特等功。
在志願軍的頑強阻擊下,美軍傷亡慘重,費斯也身負重傷,不久死去。他一死,美軍立即亂作一團,崩潰了。
新興裡之戰,志願軍共斃傷美軍第31團戰鬥群指揮官麥克萊恩上校以下2807人,生俘384人,擊毀坦克7輛、汽車161輛,繳獲坦克11輛、汽車199輛,擊毀或繳獲榴彈炮16門,高射炮7門,無後坐力炮28門,迫擊炮88門,各種槍械、火箭筒、通訊器材、工兵裝置無算。可惜的是,繳獲的裝備最後大多毀于美軍空襲。
新興裡之戰,是抗美援朝戰争中,志願軍唯一一次成建制消滅美軍一個加強團級别作戰機關,在人民軍隊戰史中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盡管志願軍戰士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他們創造的以劣勝優、以弱勝強的戰争奇迹,将會被世人永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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