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盧正義，一個年輕的木匠。你的每一次點贊與關注，都是對中華傳統手藝的傳播和認可。”在視訊平台Bilibili（以下簡稱B站）上，一頭花白銀發，戴着副黑框眼鏡，喜歡穿着背心拖鞋的盧正義，因為雕刻“二次元”形象的木雕手辦，火了。從今年5月20日釋出第一個視訊到現在，盧正義的帳号上一共釋出了30個視訊，粉絲已近130萬。
盧正義在個人标簽上寫着“年方二十有七”，幫他拍攝的人名叫阿偉，喜歡叫他“小盧”。事實上，盧正義已經72歲了。
和人們固有的印象不同，越來越多的銀發族，在網上逐漸活出了另一種精彩。《QuestMobile2020銀發經濟洞察報告》顯示，銀發人群在全國總人口中占比達到1/3，其中網民人數超過1億，且2020年5月的使用者增速高于全體網民，成為移動網民的重要增量。B站透露，通過家中年輕人“安利”等方式，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開始主動接觸B站，成為B站使用者，甚至來B站當UP主。
老年人在擁抱網際網路，“銀發網紅”們也在走近年輕人的世界。但這一過程真的一帆風順嗎？又會遇到哪些文化和代際的沖突？老年人面對陌生的網際網路世界，誰在背後“運籌帷幄”？今（25）日是重陽節，亦是“老年節”。紅星新聞記者專訪了兩位B站“銀發網紅”，揭秘出圈背後的故事。
盧正義雕刻的傑尼龜
『走紅』
有人做手藝，有人講故事
盧正義是福建蒲江仙遊人，B站賬号叫“盧正義的雕刻時光”，粉絲大多是年輕人，25歲以下的占了6成。阿偉覺得，盧正義被那麼多人喜歡，很大部分原因是他的形象，和藹可親，也比較可愛，加上一口濃厚的仙遊方言，再用木雕這種形式，讓“紙片人”（二次元形象）變得真實。
24歲的西安人李維，自稱是盧正義的“老粉”——盧正義釋出第二個視訊後，李維就關注了他。李維告訴記者，那一期盧正義雕刻了自己非常喜愛的動漫人物“雷姆”，那是他第一次發現木雕也能做的如此精細。後來，從盧正義手裡蹦出來的動漫角色越來越多，他就成了每期必追的“死忠粉”。
盧正義正在雕刻
“‘小盧’27歲學雕刻時，肯定沒想到有一天會雕刻這些東西。當然，手藝活兒本來就要緊跟時代，玩古董的畢竟是少數，能借助年輕人愛玩的平台與時俱進也挺好的。”李維說。
B站上還有一位年紀更大的“銀發網紅”，按照江敏慈自己的介紹，她今年已經89歲了。
點開江敏慈的B站視訊，你會發現彈幕有些特别：大多時候都是無數條“奶奶好”從她頭頂飛過，很多人都會讓她注意休息，不用頻繁更新，江敏慈語速很慢，大家都說不要着急，自己可以調倍速。
與靠手藝“出圈”的盧正義不同，江敏慈的視訊，内容多是關于她的日常和她的過往經曆，逃離包辦婚姻、努力考中隻招10%女生鐵路學校……
在江敏慈的視訊中，無數條“奶奶好”彈幕飄過
當上UP主也是一個偶然。今年4月，疫情期間老年大學開不了學，一起打拳的老夥伴也不能相約，江敏慈要找點新樂趣。她通過孫子豆豆（化名），對B站産生興趣，家人覺得她年紀大不能當UP主，她就去問網友。她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敏慈不老”，第一期視訊給自己定了個标題：我90歲了，可以來B站做UP主嗎？
這則視訊在第二天播放量就有200多萬，粉絲數也在急速上漲，兩天内便突破10萬。對于這個速度，江敏慈自己沒有多大概念。豆豆便拿自己舉例：兩年多時間，他在B站積累了一萬粉絲，奶奶在短短幾個小時就超出了這個數字。截至目前，江敏慈在B站已積累了近38萬粉絲。
22歲的王佳霖是江敏慈的粉絲之一，她笑着說，自己可能比江敏慈的孫輩還要年輕。“特殊時代背景下，人物性格的不同，選擇不同，進而産生不一樣的人生際遇。這是我喜歡聽江奶奶講述人生經曆的原因之一。”
『沖突』
成名後的“包裝”之惑
網際網路拉近了老一輩與年輕一輩的距離，兩代人在靠近的同時，質疑、沖突也伴随着名利同時到來。
一開始，盧正義不太了解動漫人物的眼睛為何這麼大，鼻子為什麼這麼小，這已經超出了傳統木雕容納的内容，師傅也沒有教過。是以前幾期視訊裡，很多手辦人物眼睛最後都是用筆畫出來的，木雕隻能刻出大概輪廓，再往下，技法就遇到瓶頸了。
盧正義也習慣了傳統木雕的塑形方式，人物臉型比較寬，沒有動漫臉的感覺。“前幾期人物表情都很‘笨’，也有人說不像。”盧正義也盡量避開大眼睛女孩子的形象。但得到B站贈予的十萬粉絲UP主牌子的時候，他還是做了網友呼聲頗高的“炮姐”禦坂美琴。這則視訊播放量目前近800萬，也是盧正義流量的分水嶺。
也有人質疑視訊裡的“小盧”是包裝出來的。阿偉并不這樣認為。“生活中的盧正義也是個愛笑的老頑童，我會按照他的性格設計一些對話，但不會脫離他的本真。”阿偉也常抓拍一些他的小動作，比如看手機打牌，都是他生活中的樣子。
盧正義（右二）
盧正義特别喜歡看彈幕，遇到一些不好解釋的“梗”，阿偉會用本地方言翻譯給他聽。他會挑一些留言讓阿偉幫忙回複，不好的聲音，他也欣然接受。
也有人質疑江敏慈年齡大了，為什麼要堅持做視訊？還有人在其他網絡平台上笃定地說當UP主不是她個人意願，理由是，奶奶說話都不穩了，為什麼還要堅持拍攝？
對于這些，江敏慈很少回複。支援她的，她會在視訊中統一感謝；提出好奇的，她會默默記下，盡量在後面的視訊裡滿足。她說，她對流量沒有什麼得失心，視訊播放量沒前面高了，她也看得很淡。以前她總覺得，自己的人生在退休後便謝幕了。現在視訊釋出出來，有人感動，或者覺得有教育意義，她覺得自己對社會又有了些作用。
江敏慈
『背後』
如何适應年輕人口味？他們都有“軍師”
許多“銀發網紅”走紅的背後，都有一個支援他們的年輕人。
盧正義覺得，自己能在B站走紅，離不開阿偉的協助，也因為木雕手藝對年輕人的确有吸引力——此前阿偉找到他，希望可以用另一種形式，喚起年輕人對傳統手藝的關注。在此之前，盧正義已好幾年沒做過木雕了。他看到阿偉拿過來的手辦和照片，“張力特别大，想試試，但不确定能不能做。”
“團隊”，隻有他們兩人。拍攝、剪輯都由阿偉來做。阿偉平時要上班，是以大多時候是周末過去錄制。
走紅後，找上門來的廣告商也很多，盧正義偶爾會接一些合作。此前粉絲破50萬時，他還與B站合作，成為簽約UP主。
簽約後，盧正義還是每個月制作三四個木雕。他不懂電腦，阿偉會幫他營運，在他的同意下回複粉絲留言或接一些合作，阿偉也有一定比例的收入。
盧正義在雕刻
粉絲喜歡叫他“老二次元”，盧正義知道自己不是“老二次元”。為了了解人物的形态和性格，盧正義會在阿偉的幫助下看一些關于人物的“名場面”。
為了還原人物的眼睛，阿偉會拿着鉛筆陪盧正義一點點試。盧正義也會質疑，阿偉會給他解釋年輕人喜歡這樣，希望他盡量還原原作神态，他也能了解。
對于江敏慈來說，多數時候，要拍什麼，她會提前寫個提綱，甚至打個底稿。年紀大了記不住細節，家人會幫他補充。比如講“逃婚”那期，小兒子提示她：“當時你背個麻布口袋、打個赤腳，把這個也說一說。”
孫子豆豆會幫助奶奶拍攝視訊，江敏慈受邀參加一些活動，豆豆也會陪着參加。剪輯也是豆豆幫忙完成的，她會提前給豆豆說自己對剪輯的想法，做字幕時自己會全部檢查一遍。江敏慈現在也在學習視訊剪輯，希望未來可以自己全部獨立完成。
新的想法也在心中萌發。江敏慈一直有寫自傳的想法，現在她可以通過口述有意思的經曆，用視訊的形式實作。
成為網紅後，江敏慈生活沒有太大變化，她依舊是從前那個平凡的老人，生活還是以前的節奏：6點起床，7點煮早餐，8點出門打太極拳。結束後和大家去菜市場采購。做做飯，縫縫補補，追追劇。唯一變化的，是身邊的老夥伴知道她玩B站，一些人也躍躍欲試。
而在莆田的這個小村莊裡，年輕人并不多，走紅後盧正義的生活也沒有多大變化——和村裡的老夥計們一起看看戲，玩玩樂器，打打麻将，帶帶孫子，有時也會去看看徒弟們在做什麼。偶爾會在街上聽到人叫他“老二次元”，他也怪不好意思。
盧正義有了自己的小積蓄，他有了更多想做的事情。他計劃将一部分收益捐給當地落後的中學。此前阿偉曾把介紹西方雕刻藝術的畫冊給他參考，他第一次知道米開朗基羅，這與他幹了大半輩子的木雕完全不一樣。他也想去國外看看雕塑。如果可以，他還想學學如何給木雕上色，那将又是一片全新的領域。
紅星新聞記者 彭祥萍 部分圖據受訪者
編輯 陳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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