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陳彥近日推出長篇小說新作《喜劇》,至此,他的“舞台三部曲”正式收官,《主角》《裝台》《喜劇》也成為他對生活、對社會、對世界體悟和思考的“結晶體”。談“舞台三部曲”,談創作秘密,作家陳彥日前接受了本報記者獨家專訪。

作家陳彥
喜劇和悲劇從不會孤立上演
《喜劇》是以喜劇筆法寫就的喜劇演員(醜角)悲喜交織、跌宕起伏的生命故事。陳彥以賀氏一門父子兩代人的生活和命運為主線,在戲與人生的互動中,講述了各色人物的種種際遇,包括起落、成敗、得失、榮辱等等,借此表達了對戲曲與曆史、時代和現實關系的深刻了解。
小說中,賀加貝一度背離父親所持守的價值觀念,在喜劇的“邪”路上愈行愈遠,最終,其人生以悲劇收場。賀火炬卻因偶然的機緣,幡然悔悟,了解了喜劇藝術持守“正道”的重要意義,進而有了峰回路轉的新可能。
在陳彥的觀察中,那些舞台上的喜劇演員,一定是人類的精英,他認為,喜劇是天才幹的事兒,普通人幹不了。“他們有過人的智慧,說話方式、思維方式、處事方式相對比較獨特。”陳彥說到一個細節,醜角在生活中、舞台上都愛開玩笑,有時玩笑開過分了,甚至演出費都被扣掉。有時醜角把主角逗得又好氣又好笑,演出一結束,背景上主角會對醜角“飛起一腳”。而所有這些對醜角的觀察、體悟,都被陳彥淋漓盡緻地表現在了小說中。
在陳彥的認知世界中,戲曲舞台上的醜角看似給人們帶來歡笑,但這歡笑的背後意味深長。可謂奇正相生,莊諧互映。舞台上的醜角也是千差萬别的,有一肚子壞水兒的,也有智慧超常者,充滿了高妙的反叛精神,對弱者充滿了呵護痛惜之情。“醜角林林總總,是極其豐富的群體,包羅了人性的千百樣态。”陳彥說。
陳彥更堅信,“喜劇和悲劇從來都不是孤立上演的。我們不可能永遠演喜劇,也不可能永遠演悲劇,它甚至時常處在一種急速互換中,這就是生活與生命的常态。”
對筆下人物都懷有深情
說起來,這部《喜劇》在陳彥“舞台三部曲”中是最早動筆的,卻是最遲完成的一部。
2014年,陳彥寫就《西京故事》,這部作品寫得很沉重,于是他想寫一部相對輕松的作品,舒緩自己的創作神經。但這部叫《小醜》的作品寫了一部分,就不得不放下,陳彥說:“故事好編,但自己思考的方向感不是很明晰,到底如何來洞穿豐富、複雜的生活,需要重新思考。”這一放,2015年“放”出來一部《裝台》,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看完《裝台》,寫文章大加鼓勵,并指點陳彥該寫一部關于角兒的小說。
實際上,早在2011年,陳彥就以《花旦》為名寫了5萬多字,當時他在文藝院團當院長,但也有些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感覺,小說也擱置了起來。後來他從劇院出來後,看問題逐漸清晰起來。陳彥此後正是以《花旦》這個小說胚子,生發出了後來的《主角》,并由此赢得了第十屆茅盾文學獎。
時光荏苒,直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來,陳彥這才動筆繼續未完的那部《小醜》,“每個人都被禁足在一定範圍内,我才翻撿出來,又開始了斷裂多年的茬口銜接。”陳彥說,這部小說原本叫《小醜》,後來改名叫《喜劇》,是因為一部外國電影已經叫《小醜》了,并且很出名。“而中國舞台藝術中的小醜,是喜劇的天然‘催生婆’,是以改名《喜劇》。”
陳彥寫就《裝台》《主角》《喜劇》“舞台三部曲”,完全與其25年的文藝團體生活相關。“我在那裡當專業編劇,做研究,做管理,無形中擷取了這個行當的諸多隐秘,那是無盡的曆史沉積,也是無窮的源頭活水。”他說,他的創作永遠都與自己生活得最緊密和最熟悉的那一部分血肉相連。
陳彥對“舞台三部曲”裡的人物有很深感情。《裝台》裡的刁順子、蔡素芬;《主角》中的憶秦娥、胡三元;《喜劇》中的賀氏父子仨、萬大蓮和她的“影子”潘銀蓮、以及其他群像,陳彥都投入了很深的情感,他們都是他重構現實世界的重要載體,每個藝術的人物也都是現實中多個人物的複合體。陳彥說:“文學藝術的根本任務還是塑造人物,唯有鮮活生動的人物,才是思想、情感、精神高度與深度的保障。”他認為,這方面自己還需要更加努力,塑造呼之欲出的人物是作家的第一要務。
電視劇《裝台》已經熱播,《主角》正在進行影視劇改編中。但陳彥并沒有親手改編自己作品的打算。“我自己還想再寫點小說,相信别人會比我改得更好,自己改編有時可能會有處處都割舍不下感,就像外科醫生,給自己做手術還是請别人更合适些。”
繼續深挖戲劇生活的礦藏
“我的寫作是兩個次元的集合、交會。一個是對生活的熟悉,另一個是對世界戲劇和中國戲劇的熟悉。”陳彥說。
陳彥小時候随着父親的工作調動,走了不少山梁小道,對山民的生活與語言習慣逐漸熟悉起來。1990年他調到西安,一住就是30年。他說,“此前多次來過這個地方,尤其第一次走出大山,走進關中大地時很吃驚,這裡是八百裡平川,一望無際。”在陳彥的眼中,西安更是曆史悠久的長安,除了博大,就是厚重。“我在陌生中懷着幾分膽怯。當夜深人靜,獨自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時,自然回想起曆史上那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感到與當代諸多名人貼得很近,他們就生活在這座城市,我與他們和光同塵。”那些點點滴滴的生活日積月累,多年後終于迎來了爆發的時刻。在陳彥看來,作家首先要對生活敏感,但特别熟悉的生活容易讓人麻木,而一旦激活,生活本身就是一筆巨大的寫作财富。
迄今為止,關于舞台、戲劇有關題材的作品,零零散散的文字加起來,陳彥已創作200餘萬字。陳彥認為,中華民族戲曲有300多個劇種,哪個劇種打開來都是一條長長的河流。“舞台小世界,映出的是世界大舞台,這就是我凝神這個領域寫作的原因。”他說,戲劇中有毛茸茸的、駁雜的、豐富的、煙火氣的東西,而且戲劇構成絕不允許枝枝蔓蔓,信馬由缰,這些都對他的小說創作産生了很大影響。“舞台、劇團、戲劇這是我熟悉的生活,裡面有很高的含金量,我想我會繼續深挖這一部分的生活礦藏。”陳彥說。
陳彥寫第一部短篇小說《爆破》是在17歲,那時寫作對他而言是文學青年的一種愛好。“那麼多人愛,就一定有道理,我是趕熱鬧一頭紮進去的。有些人紮一紮,就換到别的興趣上去了。而我一頭紮進去就再沒出來。所不同的是那時發表是唯一目的,而現在表達、有話想說是唯一目的。”陳彥說。
來源 北京日報
記者 路豔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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