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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筆《土狗》

前言:土狗——中華 田園犬,它一認定你是主人,就絕對的忠誠。不管主人日常怎麼對待它,還會一如既往,用餘生守候着你。

昨天,我陪同朋友回到老家——安福南鄉。一進村子,就看母親和幾個老年人坐在曬坪裡的闆凳上曬太陽、聊聊家常,幾隻毛色光亮的土狗偎依在身旁。看到這贛中南鄉村中極平常的一幕,卻不禁讓我想起一段往事。

散文随筆《土狗》
散文随筆《土狗》

古往今來,贛中南的鄉村中各家各戶都養土狗,一條、兩條,還有帶一窩小狗的。我家養的那條土狗是金黃色的,平時都是父母在照顧。說是照顧,其實就是母親日常用剩飯剩菜喂喂它,不是有句古話:狗不嫌家貧。大人對土狗沒有特别的感情,覺得它們就像雞、鴨和魚一樣,隻是一種食材,一個家畜而已。

有一次,土狗餓了,偷吃了大鍋裡炖好的的豬食。母親當時自己從不吃早餐,餓着肚子地裡在割草,堅持到晌午才回到家,心裡煩了。母親在土竈旁的陶缸裡打水喝時,發現杉木鍋蓋挪開了一條縫,豬食扒亂了,頓時火冒三丈。黃狗一直跟着她,轉來轉去,母親直接一鐮刀下去砍了一個狗的脖子。狗狗脖子的傷口,幾天後還在流血,半個月之後才結痂,這是多大的仇恨和傷害啊!

每次看到黃狗脖子上的傷疤,我都心疼不已。為此,我好長時間不和母親說話。母親也不戳穿,像沒事兒一樣。

但是,黃狗似乎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樣,還會整天跟着家人們形影不離。它特别愛跟我和小妹搖尾巴,打滾,耍嬌。這樣相安無事地相處了好幾年,黃狗忠誠護主,看家護院能力強,偶爾還能抓幾隻耗子,驅趕黃鼠狼,讓家裡的糧食和雞鴨免受騷擾。

黃狗溫順忠實,随着歲月的增長也能懂人心,性格漸漸獨立,不再黏人。

姐姐和姐夫在外承包工程,一年到頭都很忙,不着家也照顧不了孩子。是以,長子打小寄養在我家,次子托付給爺爺奶奶看護。

日複一日,小外甥和大黃狗成了形影不離的夥伴。

一時興起,小外甥會騎在老黃狗背上,雙手揪住狗耳朵,腳夾住狗肚子,不停地叫:“駕,駕,駕!”老黃狗也順從地馱着他,任由他怎麼折騰,依然慢慢走,好像生怕他從背上摔下來似的。

那一年秋後,父親和母親醞釀來年建新房的事兒。建房申請在村委會通過了,可是,由于全鄉急于改善住房條件的家庭比較多,紮堆向鄉土管所送出建房申請。

我家的申請書在鄉裡卡住了,村支書要父親自己想辦法去跟鄉上司通融一下。

于是,父親找到好友的兒子——鄉組織員小姚,私下商量了一下。小姚提議:周五,他陪同鄉土管所長老周下鄉,順道來我家吃餐便飯,把建房的事給批了。

安福南鄉,每當寒冬來臨,狗肉總會成為人們餐桌上的主角,他們從狗肉裡擷取更多熱量來抵禦冬天的寒冷。 狗肉冬天吃了暖骨健胃,能治風濕性關節炎。有的人為強化狗肉的藥理功能,還生吃狗血酒。是以,但凡有貴重一點客人來,都要殺土雞,打狗吃。俗話說,秋冬狗肉十裡香。

母親提議:把老黃狗做了,也算為建房立功了。

父親也默許了。

年過花甲的大伯,見我家有客人來,立刻熱情的撸袖來幫忙。

大伯用一根結實的尼龍繩套住黃狗的脖子。老黃狗好像明白:死期到了。它兩眼默默地流淚,二、三十斤的老黃狗隻小聲地哼了幾聲,四肢掙紮了兩下就被大伯卡在門縫勒死了。

就在我家的農家小院裡,大伯支起一口大鐵鍋,加足水,生火,添柴,把柴火燒得旺旺的。大伯把這條大黃狗放進水裡燙,還喃喃道:“畜生,洗個痛快地熱水澡,好早去投胎。”隻見大伯一邊麻利地給鍋裡的黃狗翻身,一邊用大鐵勺舀水澆到黃狗皮毛上。當鍋裡冒白煙的時候,大伯說:“好了,出鍋。”一把黃狗從鍋裡提起來丢到事先在泥土地上鋪好了一個大的蛇皮塑膠袋上,迅速地拔去狗毛,露出了雪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泛着銀光。

大伯又将土狗置于鐵耙上,點燃幹稻草,讓火苗燒遍狗的身體。将狗皮烤的臘黃,俗稱“彈狗”。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一是把遺漏的細狗毛燒掉,二是燒出的狗肉有稻草的香味兒。

大伯把狗提到村前的陳山河邊。大伯在流動的潔淨的河水中,先用一束幹稻草刷洗被稻草燒得焦黃的狗皮。這就是“彈狗”到位的結果,這完全靠大伯豐富的經驗。大伯又把狗皮用刀刃刮一遍又一遍,直到滿意為止。剖狗,對他而言是樁樂事。這也考驗了他對食材結構的了解,精确地切開骨肉相連的結點,完美的分離,極緻的刀功。如同高深的武功,隻有功夫練到純熟無比,運刀才能随心所欲,遊刃有餘。大伯娴熟地剖開狗的胸膛,挖出内髒,斬下四爪。

然後,大伯找來一截細竹竿,把細長的狗腸翻過來,又把狗肚子——胃,切開再翻過來,狗尿泡亦是如此,仔細清洗了好幾遍,才用竹籃裝好。大伯一手提着被挖去内髒的狗“殼子”,一手提着裝着狗内髒回來了。

一回到家,就把狗頭剁下來和四爪,以及老黃狗的内髒一齊放在鍋裡焯水、煮熟,再剝皮去骨。

斬狗肉也要些技術,“紅燒狗肉”對狗肉的大小有一定的要求:先用砍骨刀将狗“殼子”,砍成條狀的肉條,再剁成合适三厘米見方,差不多一兩重的肉塊。

斬完狗肉,内髒也焯好了水,清洗幹淨狗腸切段,胃、心、肝、肺、腎等切片,把狗的頭也分解好,裝盆備用。

先估一下土狗的重量,肉與油的比例按10:1,準備兩三斤農家壓榨菜籽油、半斤古法壓榨山茶油。另外:一兩老生姜洗淨後切片,半兩肉桂皮洗淨掰碎,一把野山椒洗淨切圈,兩三把紅彤彤農家曬的幹辣椒用剪刀剪成一厘米長的段裝在搪瓷缽中備用。

洗淨鍋,倒入半斤茶油炸香,分三次淋幹辣椒段上,增香去辣,又不至于炸糊。再次往鍋裡倒入一兩斤農家壓榨的菜籽油滑鍋,不一會兒就發出噼啪作響的聲音,像是一種久違的樂曲。菜籽油炸香後用瓦盆盛起備用,鍋裡隻留少許的底油。然後,把狗肉倒入鍋裡文火翻炒,撒上幾兩鹽巴,淋上醬油着色添香。

狗肉不間斷地翻炒,一刻也不能停。時刻提防狗肉猛火糊鍋,那就悔之晚矣。糊鍋造成的“煙疤氣”很難去除,難以下咽,會被好吃狗肉的人罵娘的。

等狗肉炒得啪啪響,皮稍轉黃後,骨頭外露時。大伯下入事先備好已炸香的菜油、肉桂片、老生姜,再翻炒出香味。

大伯再往鍋裡加入山泉水,一次給足,正好遮住(浸泡狗肉。紅燒狗肉是十分忌諱分多次加冷水的。先大火燒開,再改小火烹煮。湯汁在鍋裡翻滾,熱氣騰騰。大伯細心地撇去浮沫後,用杉木鍋蓋蓋嚴實。偶爾揭開鍋蓋檢視,大伯用鏟子推動一下,讓狗肉在熱湯中均勻受熱入味。

鍋裡的狗肉大約經文火烹煮兩小時後,鍋裡加入經山茶油炸香的幹辣椒段、倒入切好的内髒、野山椒圈、搪瓷缽裡遺留的茶油、撒上一些胡椒粉等,并反複翻動。大火收汁到位,一大鍋湯水變成了濃稠的湯汁,附在黃中透紅的狗肉表面讓人垂涎欲滴。大伯迫不及待的夾塊狗肉送入口中品嘗——扣彈,耐嚼,唇齒留香。

約30分鐘後出鍋.薄如米黃.狀若軟綢,香辣宜人,趁熱食用。

村支書引領着精瘦的鄉組織員小姚,腆着肚皮的鄉土管所所長:周偉剛(化名),還有幾個随從。一進家門,大伯和父親就熱情的招呼、敬煙,安排諸位入座。笑容滿面的母親也即刻送上一杯熱茶,又添上幾碟點心——醬蘿蔔、冰糖茄子幹、甜陳皮,還有炒花生、炒薯片、炒拔絲糖姜......

狗肉軟爛、鹹淡剛好。大伯先把鍋裡的狗肉出鍋裝盆,這是端上桌的第一道硬菜,擺在八仙桌的正中央。然後把第二道;柴火鼎罐農家土雞湯盛上桌,接着,清炖臘豬腳,清蒸火腿、焖酒糟魚,如衆星伴月一般。最後,母親炒了幾盤自家菜園扒來的時令蔬菜,鮮翠欲滴,如綠葉伴紅花,很喜慶。父親取出了收藏多年的南鄉糟皮燒,酒香濃郁,好喝不上頭。

父親又叫來兩個酒量大的侄子,剛好湊成一桌,一起陪客人喝酒,助興,盡享農家美味。

一場農村家宴,重要的是其樂融融,但是美味傳達出來的滿足感是必不可少的。人和食物,自古至今,總有一種味道,以其獨特的方式,在舌尖上提醒我們,認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天的來處。人們對食物的長期磨合、提純。美酒美食給人形成迷戀。無論人們的腳步怎麼匆忙,不管聚散與悲歡,來的有多麼不自主,目的有多世故和不單純。一杯,了卻生活瑣事的煩憂,且得清閑;兩杯,怨怼仇隙盡去,且得敦睦;三杯,貧富寵辱皆浮雲,且得親情、友情,冷暖自知,愛意滿滿......

面對一桌的農家美味,一大桌人喝酒就是豪情逸興。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大伯提議:劃拳助興。

周所長一開始假意推脫——“拳藝不精”,但抗拒不了主人的熱情和同桌的慫恿,也難以經受來自美酒美食的誘惑,遂‘赤膊’上陣了。

“高升樂位”、“螃蟹拳”等,二人一組劃拳,輪流進行,輸拳者喝酒,陪同者鼓掌喝彩,勸酒。

到情濃處,互相猜子:“‘神仙到’、‘添減正’、‘五子三猜’、‘開網閉網’”等形式或“對對子”。

酒越喝越來事——酒的甘冽,狗肉的燥熱。一桌人的情緒高漲,邊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邊聊時事、家常。一桌人與酒結緣,彼此的關系就拉近了不少,即刻由生疏變熟稔了。周所長乘着酒興,拍着胸脯,腆着大肚子保證:“一切都好辦,村裡都同意了的事,朱校長建房審批的事包在我身上。”

一頓“便飯”,建房審批在鄉裡土管所卡殼的事也水到渠成的順利地解決了。

心裡暗自竊喜的父母,也加入到敬酒的行列,熱情地說:“今天沒什麼好菜,怠慢了諸位,還望海涵。”

“周所長,你既是貴客又是稀客。我敬你四杯酒,不成敬意,表示萬分感謝!”父親躬着腰說,“我先幹了,周所長。您!慢喝,多吃點菜。”

“朱校長,你太客氣了。這是我分内之事。”周所長面若桃花,打着飽嗝地說。

“小姚,改日,一定約你爸爸來玩。這次機會難得,我也陪你喝四杯酒!”父親笑容滿面的說,“幹了,你年輕,酒多喝點,菜随便吃。”

小姚誠懇地說:“朱老師,你和家父那交情賽過鐵。您太熱情了!”

母親樂呵呵地說:“老書記,我也敬你四杯酒,略表心意,表達十分感謝!”接着說:“我先幹了,您老!少喝點——随意,多吃點菜。”

老書記面帶腮紅地說:“都是自家人,太客套就見外了。”

狗肉,有“至尊寶”的美譽,口感細嫩,肉質緊實,飽滿。民間有“狗肉滾三滾,神仙都站不穩”的諺語。一桌人實在是喝高了,站都站不穩。年邁的老書記,趴在桌沿上睡着了。年輕精瘦的小姚,一搖一晃連步子也亂了,好像在跳“迪斯科”。周所長一出院門,就倚靠在牆角,嘔吐起來,連眼淚都嗆出來了。

喝酒的客人都被一一攙扶着離去,廳堂中八仙桌下隻留了狼藉一片。

晚霞滿天時分,豆蔻年華的小妹把調皮的小外甥從村裡的幼稚園接回家。

笑容可掬、天真爛漫的他一跨進大門就聞到濃濃的酒氣,見到滿地的骨頭、煙頭.....

. 頓時,人小鬼大的他,全明白了——

轉瞬間,熱淚盈眶的小外甥憤怒地說:“你們吃得這麼香,難道就忘了,狗生前是吃屎的嗎?”

父母愕然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妹好說歹說地勸了小外甥好久都不頂用。睡夢中還依稀聽見小外甥還在不停地抽泣,說夢話.......